书名:聘狸奴

分卷阅读41

    白巫族长叹息,眼角皱纹渐深,似是干涸的沟壑:“白杞这孩子吧,是个好孩子,就是主意太正了。我跟她说过无数次,妖族不值得托付。结果她还是一意孤行,与那个男人私定终身……白杞她被辜负了啊……”

    程雪疾局促地垂下了头。也就是说,夜谰的父亲抛弃了他的母亲?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吧……大家族一向注重颜面。

    然而有个疑问依旧挥之不去,他思付再三后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前辈,主公他有次与我打趣,说自己可能是半妖……白巫族曾是人族?”

    “算也不算吧……”白巫族长微微摇头,前倾身子凑近后回答道:“白巫族,实乃仙族与人族的后裔。只可惜,千年过去了,再无人重登仙界……”

    “怪不得主公这般强大。”程雪疾心生敬畏,忙又问道:“那你们为什么变成妖族了呢?”

    “唉……还不是被强迫的……不提也罢。”白巫族长摆了摆手后陷入了沉思。

    “好爷爷,你就告诉我嘛,我又不会同外人讲。”程雪疾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耳朵一抖一抖地竖了起来。

    “哼,你这孩子。”白巫族长无奈地笑笑,指着棚顶压低声音道:“是我求的谰儿的曾祖,把我们变成妖族的。我必须守着点谰儿啊……女儿死了,外孙再被仇人掳走,如何对得起她的在天之灵。”

    “老蛟这么厉害!他怎么做到的!我……我也可以变成纯妖吗?”程雪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这千年的修行不是白费的,将人族变成妖族不过信手拈来。”白巫族长点了点他的脑门:“傻孩子,我们就算变成了妖,也是半妖。当纯妖没什么好的,务必收起这份心思。”

    “我知道……”程雪疾难过地咬住嘴唇,放下茶杯握住了他的手:“前辈,您受苦了。”

    “能看见谰儿平安长大,比什么都重要。”白巫族长面露释然,看他的眼神也化作一种疼爱:“你能理解老夫就好。”

    “晚辈敬佩您的选择……还有……内个……我有点饿了……”程雪疾不好意思地讪笑着。

    “哈哈哈,我去给你拿点茶点。你用过后早些回去吧!谰儿肯定在等你呢。”白巫族长扶桌站起,穿过不可见的屋门,攸地消失了。与此同时,程雪疾的笑容也随之凝固。

    他端起茶杯仔细嗅了嗅,只感觉异香扑鼻,并未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刚刚白巫族长的说辞,听上去感人至深,然而稍加深究便能发现,这里头漏洞百出。

    单说求老蛟将他们变成妖族一事,这里头绝对另有隐情。老蛟连夜谰的生母都给杀了,怎会留下他的外祖父?再者,人族变成妖族哪儿能这般简单!纵使是老蛟,也得有些手段逃过天罚才是。至于什么手段,白巫族长避重就轻、一句带过,又是为何?

    程雪疾环视四周,见着狭小的空间里除却一些杂物,还挂着图腾与符咒,便仔细多看了两眼。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看着看着,他模糊发现整间屋子里的东西变成了透明的。伸手摸向茶桌,手指竟穿了过去,如同摸到了一团空气。

    他登时打了个激灵,眼前的虚影瞬间归一。茶桌还是普普通通的茶桌,上头的东西也都在。这时白巫族长回来了,手持一盘甜饼似的糕点,放在桌上拿起一块塞到他手里:“多吃些,不够我再去做。”

    “谢谢前辈!”程雪疾再度扬起笑容,慢慢嗅了嗅点心,孩童般甜滋滋地说道:“好香啊!”

    “哈哈哈,喜欢就好!”白巫族长言罢又去倒茶,余光悄悄瞥了过来。

    程雪疾小口咬了一下糕点,里头是豆沙馅,还包了些栗子碎,吃起来像极了月饼,似是没什么特殊的。

    是我疑心太重了吗?程雪疾不禁开始动摇,却又不敢多吃。他明白以自己的实力,就算里头真做了手脚他也看不出来。于是他灵机一动,握着糕点说道:“前辈,我能不能带一些点心回去给主公吃?”

    “谰儿又不缺这个。”白巫族长忙道。

    程雪疾佯装心事重重地将糕点放下:“前辈,我也不瞒您了。其实这次我是偷跑出来的……我跟主公闹别扭了。”

    “老夫猜到了。”白巫族长宠溺地戳着他的鼻尖:“谰儿这么宝贝你,能让你一个人来这里?”

    “所以……我总得有点借口……”程雪疾央求地摇晃着他的胳膊:“前辈,您帮我打个马虎眼。就说……就说我、我是闲得无聊出来玩的,然后就来拜访您了,还带了茶点给他……内个……主公看在您的面子上,就不会罚我了。”

    “用不着这么麻烦,老夫一会儿就跟他说就是……等你吃饱了,让西境之主派手下送你回去。天色晚了,你自己回去太危险了。”白巫族长又把糕点拿了回来:“瞧你瘦的。”

    “嗯。”程雪疾眼神扑朔了一下,拿起点心三下五除二塞进了嘴里。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风铃声,他便抬头望了过去。见白巫族长也被吸引了注意,飞速掏出没咽下的点心塞入袖中。

    “那我早点走吧,不然真的解释不清楚了。”程雪疾走向屋门方向,摸了摸墙壁,困惑地看向他:“前辈,您是怎么出去的?”

    “来,老夫带着你。”白巫族长牵着他的手,一并踏前半步,蓦地穿过了墙壁。外头静悄悄的,只有稀疏几个帐篷。程雪疾左顾右盼,踮脚问道:“前辈,白巫族的人呢?”

    “到吃饭的点儿了。”白巫族长快步上前,掀起一座帐篷的门帘,里面果然有一对夫妇模样的老者,坐在饭桌前诧异地望了过来。

    “啊!打扰您了!”程雪疾忙不迭地道着歉,小跑了起来:“前辈!我走啦!以后再有机会一定会带他一起来看望您!我自己回去就成,不用告诉西境之主。不然会被误会的!”

    “哎!别跑啊!路上多危险!”白巫族长追了几步,却没能跟上他的速度,只得作罢。

    程雪疾很快便跑出了树林,放慢脚步回首望了一眼,见身后空无一人方松了口气。然而很快他便再度焦虑了起来。

    他该怎么回去?夜谰还会接纳他吗?同命血契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的如白巫族长所言,夜谰看上他了?

    说真的,他好想大声质问夜谰到底怎么想的,凭什么瞒着他结了血契。却又觉得迷茫,他好像对夜谰要求得太多了。既想让主人对自己好,又不愿付出什么。连同命血契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都不乐意担着。

    自己何时变成了这般讨厌的模样?

    ☆、【企图】

    夜幕降临,夜谰立于楼台顶端看向宫外,期待着那个小白点儿跟偷偷溜出宫时一样,再蹑手蹑脚地窜回来。可惜一直等到万籁俱静,期待中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

    夜谰抬头看了一眼月朗星稀的夜空,又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整座宫殿。忽然发现,朱瓦玉台也罢,雕栏画栋也好,圈在一起便成了四四方方的牢笼。小猫跑了,可他却跑不掉、逃不脱。可笑地等一只站在自由中的小猫冲他伸出援手,可鄙又卑微。

    “主公最近是怎的了?这么爱“高瞻远睹”?”正想着,连枫游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笑吟吟地摇着折扇问道。

    夜谰微侧首瞥了他一眼:“有事吗?”

    “臣想您想得紧,备了点酒菜想与您叙叙旧。”连枫游提起手中的小酒壶,言谈中很是不见外。

    夜谰知他肯定没安好心,本想一走了之,却心思微动,终究留了下来:“去槲榭台吧。”

    “主公先行。”连枫游俯身退至一边,让开了去路。

    槲榭台本是一座藏书阁,许多年前因宫妖的疏忽,被烧过一次,扑火时书籍被移到了别处,直到修缮完也没有挪回来,这里便被闲置了下来。

    后来夜谰无意中发现此处顶楼露台视线开阔,便随意摆了个酒桌消磨烦闷。老蛟见状曾训斥过几句,后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反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便任他去了。于他隔三差五来此地独酌上一阵,也算忙里偷闲。

    夜风微凉,夜谰命宫妖掌上两三盏油灯,率先坐下给他倒了杯酒。连枫游也拿过酒壶倒了满满一盏。夜谰下意识地伸手要接,岂料这小子竟胆大包天地将酒杯拿走了,随手泼在地上,低声道:“一杯敬天。”

    夜谰面色微沉,默不作声地盯着他。连枫游又倒了第二杯,依旧泼在地上:“二杯敬地。”然后重新盏满,将被子轻轻推向他:“主公,该您了。”

    夜谰拿起那杯酒,学着他的样子泼了出去:“三杯敬不归人。”

    “呵,主公果真与臣心意相通。”连枫游轻笑,这才真正替他敬了杯酒,又举起酒杯自顾自地抿了一小口:“美酒配美人,主公好福气。”

    “美人,谁?”夜谰抹了一把自己的老脸,只感站在楼顶上太久了,被挂上了一层霜寒:“我吗?”

    “噗……”连枫游登时呛住了,拿过帕子擦了擦嘴角,眼底满是无奈:“主公,您无意中开玩笑的样子可真迷人。”

    我感觉你在说我丑,但我没证据……夜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落在他的面颊上:“几日未见,脸又白了。”

    “姑且当作主公是在夸赞臣的美貌。”连枫游自恋地冲他飞了个媚眼。

    然而夜谰根本不懂什么媚眼,还以为他是沙子迷眼了,心中暗道一声活该,又饮下一杯酒,意兴阑珊地问道:“受伤了吧?”

    “嗯,差不多吧。”连枫游眼睫一颤,仍旧镇定自若地强行尬聊:“主公一直不愿见臣,心里伤着了。”

    “行了别骚了。”夜谰拿起连枫游放在桌边的折扇,啪地敲在了他的兰花指上:“孤知道你是阴魅体,但是你这点妖力还迷不住孤。说吧,曾祖派你来探听什么?”

    连枫游坐正身子,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指,赖赖地瞥了他一眼:“曾祖忙着呢,没时间管您。臣就是看您无聊,站在房顶上吃灰,特来关切一下。”

    “然后下药毒死孤?”夜谰虽这般说着,手已经很没出息地给自己续好了酒。

    “主公,酒要细品才好。”连枫游见他喝酒一口闷,不禁有点心疼这壶陈酿。

    “话不投机半句多,有什么好品的。”夜谰放下酒盏,余光瞥见他遮掩在长袖下的手腕:“伤得很重吧?不然赫辛夷也不至于去抢药。”

    “啊……也不算太重。”连枫游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跟赫辛夷喝花酒,老马失蹄抻着了。”

    “……哦。”夜谰挑眉,手不动声色地理了下额发,藏在他发髻中的飞蚊登时悄悄飞走了。

    连枫游重伤,赫辛夷抢药救他,这是夏蝉刚刚查清楚的事实。至于到底怎么伤成那副德行,还没有查到。眼下连枫游扯起谎来没羞没臊,他也懒得再问下去,继续喝他的闷酒。

    连枫游见他没再追问,顿时心生不安。以他对夜谰的了解,定要唾弃自己不检点才是,怎一脸看破红尘的冷漠。难不成这是狂怒之前的平静?

    “赫辛夷这小子不敢玩真的,在楼下赌牌来着……呵,还是个小孩子。”他略感心虚地补了一句,试图把赫辛夷这条小命给捞回来。

    “蛇族还有别的阴魅体蛇妖吗?”夜谰压根没想在“喝花酒”这个问题上掰扯下去。横竖连枫游不会说实话,还不如去威逼利诱一下赫辛夷,探讨探讨喝花酒是如何“抻”到筋骨寸断的。

    连枫游微怔,无辜地眨了眨眼:“印象中是没有。况且蛇族都死光了,主公问这作甚?”

    “死没死光,孤心里有数。”夜谰见他终于喝下了一杯酒,覆手盖在了空酒杯上,没让他添酒:“孤记得,你比孤还小了几岁?”

    “可不是几岁,二十多岁呢。”连枫游顺了顺自己的心口。这酒烈得很,夜谰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喝了三四杯的?

    二十多岁,于妖族来说,没什么大差。夜谰在心中飞速算了一下,当年他被老蛟掳回夜家时,连枫游还是个小崽儿。帮老蛟追杀他与母亲的可能是他吗?

    “主公,怎么突然对阴魅体感兴趣了?”连枫游借机握住了他的手:“难道主公想……”

    “你掉鳞了。”夜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拾起从他袖口中滑落的半片白鳞:“别喝了,滚回去休息吧。”然后起身便走。

    连枫游呆住,坐了老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夜谰这就走了?白喝了多半壶好酒,话都没说全就走了?!

    “奶奶的……老子可真是犯贱。”他愤愤然地打算站起来,酒劲儿却一下子涌上了他的额顶,双腿一软往桌上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