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到了晚间,沈书麟便发现沈书麒整个人的状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若说早上的alpha还像一株即将死去的树木,渐渐的枯萎衰颓,现在便重新焕发了光彩,像被好好地施了肥,又浇了水。
他去哄了罗小宝入睡上来,听到那两人依旧有说有笑的交谈。
罗凌宇换了睡袍靠在床上,沈书麒坐他身旁,边与他看笔记本屏幕上的新闻,边道:“……很多公司做的其实是数据采集,而非数据分析。这样算下来,任何一间互联网公司都可以称自己是数据公司。采集最烧硬件,硬件烧完了还没将数据转为具体的盈利线,这公司就完了。”
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家里头就是做这个的,沈书麟站门口听两句就知道他们是在聊最近很火的大数据了。
罗凌宇翻了页文件,点点头:“主要还是看怎么将收集到的所谓用户数据,提炼出有效的信息部分,像tide,能听的人毕竟有限,这种信息化时代,用户摄取信息的速度总希望更快,一眼能扫完的信息,谁还会去花一分钟听?”
沈书麒笑道:“这要看你的资源怎么配置了,比方小麟画画的时候,他的眼睛显然已被占用了,但他的耳朵还是空闲的,这时候你要让他看,不如让他听,再比方开车的时候……”听到他们提及自己,沈书麟不由地竖起了耳朵,“大数据归根到底,就是一种工具,帮助你更好的分配资源,减少闲置率,核心还是你的市场定位和策略……”
后面的内容就有些脱离沈书麟的理解范畴了。作为一个艺术生,上学时候学画学的第一课就是怎么观察,沈书麟观察着那两人脸上的神情。有时候感到自己像个旁观者,看着那两人在画里,他在画外。或许因从事着同一行,他们总是很有共同语言,大概连罗凌宇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听沈书麒说这些时,脸上的神情有多认真,眼中透出的不自知的崇拜,似将他看着的人捧到了手心上,举得高高的,用一种很单纯的,仰望的目光注视着。任谁被这样的目光沐浴着,恐怕都无法招架。沈书麟将自己换到了兄长的位置想象了一下,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融化了,更何况正经历这一切的alpha。
对方几乎是要将他这些年所知的都倾囊相授,恨不能掏心掏肺般,兴许他最信任的副总都没得到过这般的待遇,沈书麟用一种混杂了嫉妒与羡慕的复杂心情望着这两人,只是究竟羡慕谁或嫉妒谁,已经分不清楚。
最先注意到他的,还是罗凌宇。
沈书麟明白,这是由于他向来被沈书麒当做一体的缘故。与一个人生活久了,习惯了对方的信息素,当对方到来,就很自然地融入了自己所在的空间,便难以察觉有什么不同。
很难说这是好事或坏事,因为很早的时候,沈书麟就意识到了,他与沈书麒根本无法想象没有对方的生活,他们就像是与生俱来就应该在一起,天生注定的伴侣,他们是彼此的半身。
罗凌宇向他投来了询问的目光,“……”接着是沈书麒。alpha朝他露出一个温熙笑容,“小麟,要睡了?”
那笑容向来是独独对着他才有的,犹如坚冰融化,倦鸟归巢。曾经它消失了一段时间,现在回来了。
沈书麟一阵恍惚,尚未答话,罗凌宇推了推沈书麒,“对啊,你不是说要洗澡,怎么还不去?”
沈书麒不知想起了什么,破天荒地露出点害羞的神色:“那、那你……要不要……”
被罗凌宇直接打断了,调侃道:“沈董,做了一下午还没做够?”
罗凌宇话音一落,沈书麒耳朵都红了。沈书麟惊奇地看见了一点十岁前那个小男孩的影子,而后者已经逃也似地奔进了浴室。片刻,那里响起了哗哗水声。
现在,他与罗凌宇的视线相遇了。
沈书麟:“……你们……做了什么?”
罗凌宇将沈书麒的笔记本合上放到床头柜上,又从柜子的抽屉里摸了根烟,往嘴里一叼,笑着反问他:“我们能做什么你不知道?”
沈书麟先是哑然,继而恼羞:“你们又背着我偷吃!”
罗凌宇咬着烟哧哧笑,虽然那烟并未点燃,沈书麟却觉得有丝丝缕缕的烟雾缭绕上了他,令人看不清神色。
“好了,别吃醋,”罗凌宇笑着说,夹了烟朝他伸出手,“你哥哥爱的还是你。”
一颗心就这么生生地被对方从胸腔内提了出来,五指拢着轻佻地捏了捏。
仿佛不经意间,对方就拥有了将他们的情绪翻云覆雨的魔力。更可怕的是,对方还很清楚自己掌有这样的能力。他肆无忌惮地挥霍着,将沈书麟变作了提线木偶,顺着对方的意思一步步往前走,直到被彻彻底底捞进怀里。
极近的距离,体温贴着衣料,omega闻到了beta身上alpha残留的信息素味道。烈酒的入侵感混合着青草的清淡,矛盾的如同这个人。危险而迷人,撩拨着自己的心弦,偏偏沈书麟又知道他是安全的——数小时前,被网友抨击“生了孩子失去灵气,画技退化,故事乏味幼稚”的薄荷草,收到了对方的留言:你是我最喜欢的画手,你的画里有温暖人心的力量,每当我不堪重负的时候看到它都会觉得,这世界还有一些美好,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所以不要管他们,想画什么就去画,你的身后有tide。
罗凌宇在他所有读者中,不算最会说话的人,也不是最懂他画的人,甚至有时候根本没看出他想表达的是什么,但是是最长情的,不论薄荷草画了什么,他一直都在。
当沈书麟认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即使明白罗凌宇对他们做了什么,沈书麒又遭遇了怎样的对待,他的半身被逼得濒死,他也始终无法真正地憎恶对方。
他心中深藏的甜蜜与怨恨折磨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网友那么好,都不愿多看就在你身边的我一眼?
多可笑,继兄长之后,他竟开始妒忌起了另一个自己。
仅仅一个虚拟的网名而已。
这样的心情之下,有时候沈书麟会控制不住地,想告诉对方,薄荷草是谁——那个你一直鼓励着,欣赏着,喜欢着的,真心爱护着的画手是谁。那个时候beta会不会露出惊讶的眼神,会不会……对他更好一点?
而脑海里的另一个声音则冷酷地提醒他:不可能的,罗罗最讨厌的就是欺骗,一旦说了,只会更讨厌你。
前情往事浮沉,那个时候……只会连他对薄荷草的好都一并失去。
沈书麟无法说出口。
有时候,沈书麟会故意的回一些“你一定很爱太太”“你太太一定很幸福”之类的句子,想引出罗凌宇的态度,不管他承认或否定,他多少能获知一些。让他遗憾的是,罗凌宇向来避而不谈,若不是人人都知道罗凌宇已婚,罗凌宇表现的就像从来没有这个太太。
有时候,沈书麟又会想着,假如是那个薄荷草,要勾引着罗凌宇出轨,罗凌宇会不会被打动?那个不管beta丈夫怎样冷暴力,都默默包容的omega妻子,所转移的那份深情……可到了指尖,颤抖着打出的字仍是:那我该怎样做,他才会真的爱我?
罗凌宇的答复永远是:离婚吧,别把时间浪费在不爱你的人身上。
薄荷草:我不会离婚。
罗凌宇:世界那么大,你那么好,一定会遇到一个真正爱你,关怀你的人,我只希望你能幸福。
薄荷草将输入框中“我的幸福只有你能给我”一格、一格地删掉了。沈书麟紧紧抱住了罗凌宇。beta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看文件,“……怎么不说话?”
沈书麟将脸埋在他的腹部,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我在想,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罗凌宇并不在意:“……随意吧。”
沈书麟接他的话:“沈随意?”
罗凌宇看了他一眼,沈书麟笑道:“罗二宝?”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又指了指罗凌宇的,“沈大宝?”
罗凌宇“哧”地笑出声,揉了把沈书麟的脑袋,“来说说,给小宝晚上都讲了什么故事?”
沈书麟:“……还不就是……你最喜欢的薄荷草画的那些。”他故意在“最喜欢”三个字上加重了音量,带了点讽刺,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他们这场bo婚姻要完蛋了,出现了名叫“薄荷草”的第三者。罗凌宇闻言,笑的更大声,“哈哈哈哈————”
沈书麟佯怒:“你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罗凌宇笑着揽过他,往他脸颊上一左一右亲了两口,“沈书麟,你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