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县监大人。”
白沙寨村头,一个衙役打扮的差人气喘吁吁地朝场中唯一一个穿着八品绿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跑了过来。
“何事如此慌张?”李成敖面带不虞地捋了捋胡须。
“大人,田牟等人死守在宗祠内,我等伤亡过大,怕是无法强突进去。”差人惶恐道。
“荒谬!”李成敖斥道:“尔等百余差人竟是拿不下一干手无寸铁的渔夫,是你等无用还是本官识人不明?既然田牟等人自取灭亡,那便堵住祠堂出口,用火攻!”
“是——是大人!”班头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大人,小的发现,白沙寨的孩童好似并不在寨内。”
“噢?”李成敖略一思索,笑道:“无妨,想来田牟等人自知难以抵挡我高丽天兵,早已遣人将寨中幼童送去了其它寨子。嗯,最近的寨子是——可是海叶寨?”
“是的,大人。”
“呵呵,拿了田牟等人后我等速速前往海叶寨。”
“可,大人,海叶寨这月的利钱已是足额上交。”
“今年朝堂之上风向诡谲不定,咱头上的人可有些不安呐。”李成敖摇了摇头,目露精光,“留着这些寨子虽能带来不少利益,但也会招来横祸,你可知?”
“大人的意思是?”
“不错,三个贼窝,全数灭了吧!”
砰砰砰——
天际忽然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之而来的则是阵阵浓烟,霎时弥漫了天空。
“大人小心。”
班头连忙将李成敖扑在地上,只见李成敖方才所立的位置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坑洞,尚在冒着烟气。
“这是?”李成敖拍了拍身上的泥尘,只见身前十来个来不及躲闪的县兵竟是被砸成了肉泥。
“大人,火——火铳。”班头忽的脸色一变。
“那——那是何物?”
李成敖突然指着不远处的海面,只见水天相接之际竟是隐隐出现了三个巨大的黑影。
······
砰砰砰——
十来门大火铳仿佛是地府的差人,正挥舞着夺命的镰刀。
大火铳的精准度并不算高,但偶尔砸中肉体所带来的直观印象却是一般人所难以想象的。
李福生亲眼看见身旁一个老伙计被一枚铁弹砸中了脑门,整个脑壳瞬间瘪了下去,鲜血混合着脑浆汩汩的淌了一地,一股特有的腥味随之弥漫开来。
呕——
李福生再也忍不住了,丢下武器跪倒在地上开始吐了起来。
一个,二个,似乎更多的人开始吐了起来。这是县兵,不是军士,这等毁天灭地的阵势自是从所未见。
围堵在白沙寨门口的县兵们先是不安的涌动,而后乱作一团,登时作鸟兽状散开。
“啊!”
“救我!”
“魔鬼——魔鬼啊!”
“跑!快跑!”
······
砰砰砰——
砰砰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不绝于耳,似有开天破地般蓬勃之势。
“寨——寨主,这是什么声音?”
“莫非是火桶军?”田牟呆呆一愣,随后面露绝望,“兄弟们,看来是老天欲亡我等,高丽贼生竟是派了火桶军前来,我等挡不住火桶之威,也罢,兄弟们,拼命的时候到了。”
“寨主,我等誓死追随!”
“是我无用。”田牟眸中蓄泪,打量了一眼祠堂中已所剩无多且伤痕累累的寨民,“我没能保护住大家,我不配寨主之位。”
“付全走了。”
“李铁走了。”
“还有那么多人——”
“是我对不住大家!”田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个响头。
“寨主,是天要灭我等,与寨主何干?!”
一个中年老妪扶起田牟,“我白沙寨流落海外多年,若无老寨主的带领,我等早已烟消云散。”
“寨主,拼杀吧!”
“寨主,拼命吧!”
田牟环顾众人一圈,视线在身旁的妇人身上微微停留,“那就——拼命吧!所有人随我一同出击,我白沙寨世代汉人,绝不可堕我汉人威风!”
“寨主,临海县兵退了!”
“什么?”田牟心下咯噔一声,连忙透过虚掩的宗祠大门打量着外面的一切,果然,只见临海县兵正争先恐后的往后方逃去,手上的长刀竟是丢了一地,“这可不是退兵啊,这可是溃败啊!”
砰砰砰——
砰砰砰——
猛烈的炮弹仍旧在耳畔响起,接着,似乎从后方隐隐传来了一阵冲杀声,有点熟悉,居然是中原官话!
······
“田老狗,可是战死了?”
“若是没死就给老子他娘的滚出来!”
“老子张老大,救你等来了!”
“你等可还能战?若是能战,那便随我等一同击杀临海县兵,这等高丽贼生欺辱我等多年,是时候叫他们血债血偿了!”
······
宗祠外突然传来数阵破锣声,“张老大?张老大!海叶寨,是海叶寨的兄弟们救我等来了!”
田牟眸子一睁,面上抑制不住的激动,紧紧搂过一旁的妻子李氏,“夫人,你且安排下去照顾伤患。”
“夫君,你且小心!”
“夫人放心!”田牟哈哈一笑,振臂一挥,“兄弟们,可还有能站起来的?可还敢随我一同前去击杀临海县兵?”
“杀!”
“杀!”
拥挤的白沙寨祠堂上,除了部分受了重伤的村民,其他人尽皆站了起来。
“张老大,我乃田牟,可敢与我白沙寨人比拼?看谁宰的高丽人多?”
“哈哈哈,田狗,老子岂会不敢?”
“白沙寨人随我冲杀!莫要让海叶寨人小觑了我等!”
“海叶寨人随我冲杀!”
“杀!”
多年来被临海县府欺辱的怨气似乎在这一刻全然爆发了出来,两个寨子的村民手上握着各色各样的武器,一同朝临海县兵冲了过去,争先恐后,甚至无所顾忌。
血,漫山遍野的血。
有汉人的血,也有高丽兵的血,满地的残肢内脏就那样无所顾忌的暴露在阳光下。
耳边传来痛苦的呻吟,有村民的,也有来不及避开的临海县兵。
李成敖从未在这群汉人逃民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这是一双双怎样的眼睛?泛着猩红的血丝,透露着残忍的杀意。
“全给我上,没了火铳支援,不过一群村夫罢了!”李成敖咬了咬牙,挥手大喝一声。
无人响应!
李成敖忽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自己身旁的高丽县兵不知何时已撒脚丫子离开了自己。再回首,前方残留的临海县兵倒下后,竟只有自己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懦夫,一群懦夫!”
“本官回府后定要将尔等立斩不饶!”
李成敖看着扑面而来的逃民颓然的跪了下来,他是文官,失去了县兵的保护,面对数百逃民断无任何反抗的可能。
“兄弟们,给我杀,一个狗娘养的高丽兵都不能放过!”
······
白沙寨岸边,停靠在末尾的拦截号上,苏辙正拿着饴糖安抚着方才救上船的一干白沙寨孩童。
“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大人,我叫石头。”
“石头?”苏辙笑道:“真是个有趣的名字,莫急,你家大人马上便会回来了。”
小石头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露出一丝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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