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的中间,那轿上懒散地侧卧着的人正是当今乌鲁克的王—吉尔加美什。
“那人是谁…?”恩奇都为王天神般的容貌所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人便是吉尔加美什。”神妓如是答道。
“吉尔…加美什…”少年出神地默念着那个令人们畏惧的名字,随后毅然跳出人群,伸开纤细的臂膀将王轿拦下,毫无惧色地正视着轿上之人,道:“你这不顾及人民感受的暴君,给我停下!”
侍卫拔出了剑,正要上前将恩奇都拿下,王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吉尔加美什用眼角的余光傲慢地打量着眼前赤脚的少年,嘴角扬起一抹狡黠而残暴的微笑,道:“他们本就是本王的东西,难道主人还没有随心所欲处置自己东西的权利吗?这世间有这样的道理吗?”
“……”恩奇都不擅辩论,只得向神妓投去求援的目光。
神妓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恩奇都瞥见自己肩膀上神妓衣裳的一角。
“你要谨记,自己是个‘人’。”
神妓的话回响在耳边,恩奇都便对吉尔加美什开口道:“他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你的‘子民’!”
吉尔加美什不屑地嗤笑道:“这样的观点倒也有趣,但本王自叹没有容‘人’的雅量,假如他们不是本王的东西,那么根本就是一群杂种!”他用蛇一般的目光打量着少年,又狡猾地说道:“不过,你若是坚持要为了他们而反抗我,本王就给你这个荣幸。”说罢,便走下王轿,将侍卫手中的剑拿在手中,指向恩奇都,道:“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就和本王来一场较量。如果你赢了,那本王就宽容待‘人’。可是,如果你输了…”吉尔加美什顿了顿,眯起眼道:“你就要成为本王的东西,这个赌局还算不错吧?”
“我接受。”恩奇都坚决地点了点头道。
人群自两人对峙的地方向周围退去,为他们空出一块场地。
吉尔加美什持着剑,见恩奇都没有兵器,便又取了一个侍卫的刀抛向他。
不懂使兵器的少年一把接过刀,却将刀倒持而且还把刃对准自己,引得那些侍卫发出一片哄笑,他便恼羞地将刀丢在地上,赤手空拳地面对吉尔加美什。
“竟然空手与本王对峙,哈…哈哈!!实在太狂妄了!那就给你一个荣幸,先出手吧!”吉尔加美见到少年的糗态,挑衅地笑道。
恩奇都二话不说,抢步上前直夺吉尔加美什手中的剑。吉尔加美什只当是个玩笑,却没想到少年那纤细的手腕有着不输于自己的气力。
吉尔加美什吃惊地用力将他甩开,摆好架势重新审视起眼前的对手,缓步与其周旋着。尔后,猛然一剑刺向恩奇都,对方侧身闪过,吉尔加美什将剑势一变又迅速横斩向恩奇都的头。
恩奇都弓身勉强地闪过,扑上去死命抱住了吉尔加美什的腿,试图将他拖倒在地。
吉尔加美什打趣地凝视着那双固执的眼睛,用剑柄敲打着他的额头用力将他推开,然后退回了王轿上,并不吝惜赞美之词:“竟然能躲过本王两剑,本事确实出众,告诉本王,你叫什么名字?”
“恩奇都。”少年如是答道。
“神之赐予…?”吉尔加美什想起了宁孙的话,顿了顿,道:“这场比试大家有目共睹,本王在你面前并没有占到上风,可你也没有讨到好处,对吧?”
“的确是这样的…”恩奇都承认吉尔加美什所说确是事实。
“可是,既然这是个赌局,总要有个结果。”吉尔加美什狡黠一笑,道:“本王会遵守承诺,宽容地对待人。而你,也要信守诺言,成为本王的东西。”
“…”恩奇都瞥了瞥人群,垂下了头,心有不甘地轻声应道:“好吧。”
“那么,到本王这来。”吉尔加美什拍了拍王轿的座位,示意少年与其共坐。
吉尔加美什端详着身边清秀的少年,略带些期许地注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睛。
“这世间,真的有人能了解我心中的孤寂么…”吉尔加美什低声自语。
“什么…”少年向他投去垂询的目光,王却只是笑了笑撇过头,挥手示意侍从起轿。
当少年在王的身边坐下时,乌鲁克的宫殿内全知的宁孙露出了微笑。
命运之轮,正沿着预定的轨迹运转。
“不过…阿努呀…我们与恩利尔的赌局可没有‘命运’在背后作祟,那也不是我所能预见的了…这样真是‘挽救’吗…答案可是连神都不知道呢…”全知的女神,竟然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三·天平与硬币
01天平的彼端
拥有无限财富的吉尔加美什,一如既往在恢弘的广场设宴作乐。
王坐在广场中央的王座之上,而那个清秀的少年木讷地坐在王的身边,被广场上的杂耍表演吸引得目不转睛。
“那个人嘴里为什么会吐出火来?难道他也有非凡的力量吗?”
“那个人动作为什么那么轻巧?竟可以在那么细的木棒上站立!”
“那个人为何可以命令狮子?难道他也通晓鸟兽的语言?”
少年为艺人们的表演而惊讶,不断地轻扯着吉尔加美什的衣角,提出一连串幼稚的问题。
吉尔加美什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却也对底下贵族大臣们向这边投来的鄙夷目光视而不见。
“喂,恩奇都。”吉尔加美什饮一口酒,唤道。
“嗯?”少年应声转过头去,水色的眼睛垂询地凝视着王火红的双眼。
对自己既没有使用敬语,也没有赞美的词句。吉尔加美什却没感到不快,反而对他的坦然由衷欣赏,他开口道:“本王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吉尔加美什把玩着手中的金杯,继续道:“之前,本王听一名猎人所讲,有一混身泥土的妖人在野外为害他的生计,将他的渔网扯破,陷阱填平。他向本王要求带一名神妓,用女人的魅力将那野人驯化。”王饮一口酒,道:“当时本王只觉的那愚民的要求可笑至极,便对他说‘你还是去求伊什坦尔吧!”王笑道:“结果呢,埃安娜神殿里最出色的娼妇竟随他而去!去侍奉一个野人!”说着,他转向了恩奇都,饶有兴趣地说道:“而今天,本王却看见那娼妇和你走在一起…”
“嗯。确是她教晓我如何作一个‘人’的,是她代替伊什坦尔赐予我‘美’的祝福,是她带我来到了这里。”恩奇都如是说道。
此时此地,这一切正应自己的梦与宁孙的话,吉尔加美什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么,从人群中跳出来阻拦本王前路的勇气,也是她给你的吗?”
“不。”少年平静地说道:“因为我觉的,你对人民的暴行发生在我身上,我一定会很痛苦。就觉的他们很可怜。”
“本王的暴行?”吉尔加美什露出了残忍的微笑,道:“既然你知道那很痛苦,为什么还要阻拦本王?去打那个赌?虽然本王会遵守诺言宽容待人,可按约定你亦是本王的东西了!”吉尔加美什边逼向少年,边冰冷地说道:“所以,该怎么处置你,是本王的自由吧?”
“我…”恩奇都胆怯地别开视线,向后瑟缩着,“没、没想那么多…可是你这样做终归是不对…”话还没说完,因为退过了头从王座上跌了下去,又引来一片鄙夷的目光。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王被少年的窘态逗得开怀大笑,随后他向少年伸出了手,朗声道:“恩奇都啊恩奇都!按你的论调,在成为本王的‘东西’前,你首先是个‘人’不是吗?本王可是向你承诺过会‘宽容待人’的!那你为何还要畏惧本王呢?”
高傲的乌鲁克王,第一次给予他人认同。
“…”少年握住王的手,歪着脖子蹙眉思考了一会儿,不悦地撅了撅嘴,一把将王从王座上拽了下来。
面对此举,吉尔加美什佯怒道:“狂妄的小子!从来没有哪个家伙敢对本王如此无礼…!!”直到恩奇都面露窘色,才笑个孩子般笑了起来,道:“而你,倒是第一个。”随即面向众臣高喊道:“来人!传膳!今日本王要以这大地为王座,与吾友一醉方休!!”
乌鲁克之王,吉尔加美什。
他有三分之二是神,却是血肉之躯。
既不是神,亦非凡人。
人畏惧他,神只当他是个宠儿。
可这天下,却有一人,对他既不畏惧,亦无偏见。
他的名字,唤作“恩奇都”。
02你与我相似
吉尔加美什邀恩奇都住进自己的宫殿,恩奇都却踌躇着希望去神妓所住的埃安娜神殿。
王虽对此深感不悦,便道:“恩奇都啊!你为何要像个孩子般依赖那娼妇,你可知她并不是你的生母!还是与她的缠绵令你难忘?”
“不…不是那样…我知道她并非我的生母…可是…”少年无言以对,悻悻地在王面前垂下了头。
吉尔加美什见他眼中闪过孤寂的神色,叹道:“那本王便给你一点时间,去与她道别吧!”说着,王指了指伫立于人群之中的神妓,顿了顿,又道:“本王会在殿内等你。”便起轿回宫去了。
神妓走到恩奇都面前,轻声安慰道:“恩奇都啊…去追随吉尔加美什的脚步吧…”
离别之苦令少年黯然泪下,他抽噎着,道:“可、可是…我本只是个满身泥土的野人妖…是你令我开化成‘人’…”
“你本就是神造之人,你本就是为那位王而生的…去他的身边吧,他比我更需要你,他多么需要一个肯聆听他心声的朋友…在他宫殿里,全知的宁孙也会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你…”神妓安慰地拍打着恩奇都的脊背,随即牵起他的手向王的宫殿走去,就像母亲牵着孩子。
到了堂皇的殿门前,神妓便让恩奇都一个人进去,一直目送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宏伟的庭院中才转身离去。
周围尽是陌生的景色,漆黑的夜幕令少年颤抖不已,早已将那个阻止吉尔加美什暴行的雄心壮志丢到了脑后,攥着神妓搭在自己肩上的一角衣裳缩在花坛一角抽泣起来。
殿内,王透过窗子漠然注视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作为神的孩子,他生而为王。
可谁又曾知道,为凡人所畏惧的自己也曾像那样,被迫离开母亲,在黑夜中哭泣。
那时多么希望有谁能拥抱自己。可是人畏惧他,而作为神的母亲亦不会容忍自己的软弱。
“此刻,你也是这么希望的吧…”王自语道,上前将那纤细的身子拥入怀中。
少年回过身,噙着泪水的双眼注视着王。
“对不起…也许我的决定是自私的…”吉尔加美什撇开了视线,良久,才说道:“可是…我需要你…”
“嗯。”恩奇都拭去眼角的泪水,亲吻王的额头,微笑道:“从今往后,你不会再孤独一个人了…我对你的承诺,会信守的。”
从此,乌鲁克王座上有两位王。
群雄之王在左,神赐之子在右。
他们平等地治理着国家。
他们像爱自己一样爱着彼此,
像爱彼此一样爱着天下子民。
恩奇都向吉尔加美什学习武技与知识。
吉尔加美什向恩奇都学会体恤与包容。
他们是对称的完美,
就像不可分割的天平。
03空转的硬币
乌鲁克的宫殿,全知的女神宁孙在自己的卧房内与谁交谈着。
“吾子们砍伐森林,去筑起房屋。吾子们放火燎原,开辟道路。他们所创造的‘文明’越来越庞大,这正是我所乐见的!”一个低沉的男声回荡在宁孙的卧室里,却不见其人影,“吉尔加美什有恩奇都的辅佐,使乌鲁克日益强大…但是,他们依然没有在‘人’和‘自然’间找到平衡点…也许是我们的期望过高了…”
☆、四·神之旨意
01阿努的旨意
“不是这样,握剑的姿势再调整一下…啧!到底说几次你才会明白啊?”王殿的庭院内,吉尔加美什无奈地上前,帮恩奇都调整好了架势。
“是、是这样吗?”少年单手持剑,左脚前点右脚后踏,身子微弓,询问地望着吉尔加美什。
“对、对,就是这样,”王随手折了根树枝,比划着说明道:“然后协调好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