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裙钗记

裙钗记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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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她是决计忘不了的。

    董碧水穿得是极时髦的西装,水红色的薄绸,倒很有新人的感觉。那些同样的时髦青年也不忌讳长辈在场,吵着让他们“一吻定情”,董碧水闪烁地看了沉香一眼,她的表情没有变化,面上始终保持着一种薄凉的微笑,董碧水自然就俯身吻了她,那一刻,董碧水戴眼镜的脸压朝她的脸,两颊的厚重微凉,皮肤的腻脂,天整个的被遮住了,天塌了。

    蓝杏这时俨然成了局外人,蓝家人的围局,时常的不去杂耍场子,时常的不回蓝家。金家因为沉香订了婚,就把蓝核辞退了,亦无闲暇照顾他家的打把势生意,兜兜转转,到头来蓝核又跟着爹回到了杂耍场子。七奶奶心里憋着气,成天跟街坊数落蓝杏的不是。她原先看不上这些邻居,她的交际圈子也不屑于把这些人列入其中,然而每每看着一个个小黑鬼似的捡煤核的孩子一串地跑过面前,她便站在门坎上流利动听地向人诉苦:“当初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把这丫头留下来,到底不是亲生的,哪会跟你贴心?留着便是个祸害!”后来蓝杏听了点口风,受了刺激,索性道,算是妈白养我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别说欠父母大人的钱了,一分一分算清了,我一个子一子字还。

    “她还得起?”蓝七奶奶坐在炕上锉指甲,朝蓝庆来冷笑道,“她是什么东西,卖了都值不了几个钱。为什么不回家——做了娼妓了!”蓝庆来穿了对襟黑布短夹袄,敞着胸面前一路纽扣,一条腿盘在炕上,一条腿耷拉着,沉默不语地往烟斗里装烟末,忽然手指抽了一下,一堆烟末就散了一衣襟,他自嘲道:“咦,好好的怎么发抖了。”“失心疯,”蓝七奶奶瞅他一眼,“你女儿蓝杏在想你了,人家都说,孩子想你时,你不是头晕就是发抖。”“我没这个福气,想想,到底还是亲生的跟自己贴心,谁知道她会不会回来呢。”蓝庆来苦笑道,他提起衣襟想要抖掉烟末,忽然又没了兴致,惘然了一回。

    然而那天晚些时候,蓝杏就回来了。这一晌日间时常落雨,空气里浸润着一抹微寒乍暖。晚春白日短,黄昏雨后,夜色潇潇,前堂门板一响,蓝杏闪身进来,猛地让人眼前一亮,穿着簇新的紫色大团花缎子旗袍,外面一件针织的白色毛线小褂,两耳坠了两片长翠环子,翠溜溜地晃在耳际,后面跟着个小丫头,手提茜红纱罩灯笼,她的脸略施了薄粉,人便如红灯映雪。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灰沉沉的院子,红纱罩灯笼聚成一点红,摄尽风致,又默默浸散开来,印入浊湿的夜,蓝核在楼上远远的看见就她们进来了。那一点红灯恍如一梦。

    蓝杏回来收拾东西,她预备搬到旅馆里住。她头一件就是到蓝七奶奶屋里,很爽快地坐到炕上,叫带来的小丫头冬蕙给蓝七奶奶和爹请安,蓝七奶奶简直怔住,简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仿佛彻头彻尾是她在撒泼。她是这样懂得事故的人,看蓝杏果真攀上了名角儿沈亭之的高枝,日后风光自不必说了,也就马上换了颜色,亲热得不知怎么才好,往日说的坏话早抛在九霄云外了——中年人的好处,在于处事总有经验可循,做惯了,熟能生巧,譬如一个老政客善于挑拨作怪,一个老裁缝善于偷布减料,一个市井摸爬了数十年的妇人,善于见风使舵。

    “那以后就不回来住了么?”蓝七奶奶道,一面剥着花生米,堆成了一小堆,让到蓝杏面前,“我都习惯了看你在这院子里练功,你走了,我还真不习惯。”说着从玉镯里抽出手帕,拭拭眼角,“反正路是你自己选的,可我和你爹到底为人父母一场,要是日后受了委屈,过得不好,只管回来,啊。不过我想着,多半是我和庆来找大姑娘你告帮(旧习语:借钱)呢。”蓝杏低头微笑“嗳”着,心里不由冷笑,到时我若失了足,你蓝七奶奶还会有好脸色么,然而还是拿出一千大洋,交到蓝七奶奶手里边,蓝七奶奶急道:“这是做什么,为人父母的,什么时候好拿子女的钱?”蓝杏握着蓝七奶奶的手,放在那一包钱上,笑道:“妈怎么还说客气的话,儿女——尤其是我这样不孝敬的儿女,奉养父母才是天经地义的。这些钱,说不上多,可总比我一直待在场子里卖艺挣得多,终归——抵消了罢。”蓝七奶奶一愣,僵硬地笑着,喃喃不住地念叨蓝杏的懂事孝顺:“只可惜你茉姐儿没回来,看到你现在好了,指不定她也高兴呢。”

    蓝庆来一直默默的,这时忽然坐到蓝杏身边,抚着她肩头道:“我不跟你说别的,这钱我也收下,你出去是为自己好,我拦不住你,可要嫁人就趁早嫁,我再不济,也不会短你的嫁妆,叫姑爷瞧不上眼。”蓝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是怕自己不惜羽毛,不顾名声,在外面胡来,也只是笑着垂下头,搓弄着毛衣上的小毛球。蓝七奶奶剪断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以为还是前清呢,你该换换脑子了。杏儿,你把地址留给我,回头我去旅馆看你。”蓝七奶奶拉着蓝杏的手道。蓝杏笑道:“别这么麻烦,我有时间叫人家给你们装个电话,我们娘俩唠唠嗑。”蓝庆来看着蓝杏的脸,茫茫的,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她也算是练武出身,一眼看去,肌骨清韧如昨,人却非昔了。

    说了一会话,蓝杏要去收拾东西,蓝七奶奶道:“叫你那小丫头去收拾。”她这辈子没使唤过丫鬟,巴不得马上对冬蕙呼来喝去,蓝杏淡淡道:“她不知道我的东西,我自己去收。”蓝七奶奶见她移了步子,突然想起前久和那帮窑子里的姑娘因为分账闹了,她们也不来租房间做生意了,蓝杏的房间就空了一段时间,这时索性道:“杏,你去看看,去看看,你屋子多干净,我真嫌那些姑娘把你屋子弄脏了,早把她们赶走了。”“妈实在太抬举我了。”蓝杏微微笑道。蓝庆来一直坐着不动,呷了口茶,道:“走的时候去跟蓝核打声招呼。”蓝杏神色滞了滞,答应着出去了。

    她在这儿本来身无长物,没什么可收的,叫冬蕙把细软都装到一只箱笼里,道:“你下去等我,我再随便收一下。”冬蕙一出去,屋里就静了下来,蓝杏轻轻地旋开了灯,一点莹然衬着外面菊叶青的天光,有一种冷清的意味,一阵子的寂寞微风细沙似的落下来,埋没了这屋子里的人。窗格子上糊着发黄的报纸,从前的新闻,老掉的故事,十年二十年的光阴堆叠,爬满了陈年的字样,日积月累,啼笑成尘。她拉开抽屉,往里面摸了摸,看有什么遗漏的,却摸出一叠纸纸来,是她闲暇时也会剪个鞋垫花样贴在纸版上,照着绣,把纸板翻过来,她却怔住了,竟是印着叵耐牌a字牛奶的字样,她想起来,那时,蓝核从宴席上带了这牛奶回来给她尝尝鲜,她那时还不会喝,吐了一地的,后来看这牛奶纸瓶的纸质好,就剪开来贴鞋样了。她鼻子忽然一酸,觉得从前的气氛一寸一寸靠拢她,几乎忍不住泪要流下来,将抽屉“砰”得一关,翻身要出去。然而蓝核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摊开手道:“这些东西,你看看要不要带走。”却是她放在他那儿的一些泥人、香烟画片。她勉强玩笑道:“我还有这些值钱东西?”年少时的玩意儿——尤其是与蓝核分享过的——总有那么一时片刻,让人感到惆怅。

    “这泥人,我记得,我吵着要,你好容易跟爹讨了钱去街上买。”她低头道。

    “小孩的玩意儿,不提也罢。”蓝核无奈笑道,有点意味深长的意思。

    “真是……小孩子。”说着话,她只觉两臂寒飕飕的,起了一阵瑟缩,不由双手抱臂,指头摸索着臂上的细细疹子。在她周身展开的,是一段与她难以融合的空白,是硬白的钙奶沉入水里,总也化不开,微苦而不澄净的况味,蓝核还是那样的,可窗外,恐怕子夜已变。

    到了院子里,蓝七奶奶和冬蕙已在院子里等着了。

    “爹呢?”蓝杏张目四望。冬蕙朝屋里撇一撇嘴,里面是蓝庆来闷闷的声音:“走,走罢。”蓝七奶奶骂道:“老东西你疯了,从没见过赶自己女儿的!杏,别理他!”蓝杏也不说话,只在院子里朝屋里的人鞠躬告别,接着不再看任何人,从容地走了出去,后面冬蕙叮呤咣啷拖着只箱笼。一转身,只觉一种寂寞之感几乎是潮水一般从后面淹过来,她亦不作挣扎,一串茂盛的水泡升上去,她静静下沉。既然是告别,那么何妨多点决绝,如若跟蓝核还拖泥带水的,不仅是被他瞧不起了,自己也该骂自己了——哪怕是断了后路——她现在还不分明的这样想着。她这样的人,自诩为考虑未来的人,说到具体的后果,她又不敢下狠心去思量,为此常常自嘲着。

    蓝核在楼上的房间里坐着,一直细听下面的声响,尘嚣一般的浮起来,渐渐又落下去了。蓝杏的日历本没带走,薄薄的红纸封面,绘的是牧童春牛图,雪天的老梅。蓝核不知在一种怎样的心情下,就把那日历一页页的撕下来……宜会亲友,沐浴祭祀,建筑与耕种,历历劫灰,都成了从前的事。

    第十二回   应笑轻言信他人  谁怜不识风波恶

    第十二回   应笑轻言信他人  谁怜不识风波恶

    沈亭之红了以后,搬到了俄国人开的旅馆常住。

    蓝杏这次出来,他又出钱帮蓝杏定了房间,请了小丫头。他住四零三号寓房,却帮蓝杏定在三零三号,蓝杏问为什么,沈亭之只微笑不语。待她看房时,见房里叠着衣柜和洗面架,镜子粉盒整理的清清楚楚,只一张悬着印度纱账的床铺,床边是包了铜皮的皮箱,上面置了个土定瓶,闲闲插两枚塑料菊花,居然横生了一派橘黄|色的淡定。桌案上是一支电话和五十支光的白热电灯,另有一张八仙桌置在南窗下,注目朝外就是一整个碧透的青天,底下是蒙蒙的市影。蓝杏道:“外国人开的旅馆,还有八仙桌这样的东西?”沈亭之道:“这叫入乡随俗,近朱者赤,受了中国影响——譬如我虽唱花旦,但想到你,有时兴致所至,也不免跃跃欲试施展拳脚,扮一回《白蛇》里的刀马旦小青了。”

    蓝杏听着不受用,怨道:“成天拿这个说事,你不腻我都腻了,我早就不打把式了。”沈亭之微笑道:“又为这个生气,我可真担待不起。”“我就是这么个性子,不受用你别来这呆着。”沈亭之笑道:“刀子嘴豆腐心。”蓝杏瞥他一眼:“要是豆腐心,也是冻豆腐,对你不能有好脸色。”沈亭之抱着肘看她笑:“什么时候学得这样油腔滑调?”“入乡随俗,近朱者赤,你说我跟谁学的?”蓝杏道。“这回我算遇上对手了。”沈亭之撑不住,哈哈笑起来来。

    她又问:“你房间跟我的一样么?”沈亭之道:“在你眼里肯定不一样。”他那口气,倒像是要引逗她前去观赏一番似的,蓝杏自然道:“真的?我要去看看。”沈亭之忙道:“全是戏箱子,乱糟糟的——非得它的主人能容忍,或女主人……”“就没半句正经。”蓝杏瞥他一眼,做出被得罪的样子,甩手走开,从从容容坐到八仙桌旁,一手支着腮,一执着茶壶倒茶。

    沈亭之跟过来,手插在裤兜里,踱着步子道:“只倒自己的?”“你是我什么人,我犯不着给你倒。”蓝杏抿着嘴笑。沈亭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惘然微笑着。窗下面浩荡日光,只有一点照到了板壁上,静静的,贴了一片金箔似的。却是蓝杏话锋一转,道:“我知道你的规矩,你上台前都要喝滚烫的茶水,让嗓子爽利,温一点的都不行,你还为这事骂过人,对不对?你下午不是有戏码么,难不成还喝这温水?”沈亭之先是一怔,心头隐动温柔之意,仍是上前去接过茶杯,一口饮尽了,道:“如果这茶原是为我倒的,就不敢白费你精神。”“这会子又成君子了?”蓝杏取笑他。两人正说话间,茶房敲门进来,问说中午点什么菜,沈亭之因为下午有堂会戏,也不留下来吃饭,匆匆地走了。蓝杏就把身子伏在窗沿上,等着看沈亭之走出旅馆,这样俯视的姿态,似乎就带了一点慈悲的意味。是晴朗的午后,日色悠悠。城市淹没在霭霭红尘中。从窗台上看,看得到对街木匠室里两个木匠在锯木头。吱吱呀呀,来来回回,时光都给锯老了,落得一地难言的惆怅。裁缝店里三四排裁缝坐拥着缝针脚,包车叮当,汽车缓缓而行,人影出没其间,远天是死鱼肚的白,中央警亭的红绿交通灯时明时暗,是天上长出的一颗颗流彩的痣。沈亭之小小的身影,很快很快,混入了世俗了美中去,辨认不出了——在洋人的房间里,有光亮与冷的水泥,她忽然就觉得自己离外面的世界里的很远,外面是一片车马凌乱,她这里只有如此荒荒的光阴,一种广阔的黯淡。

    她心里不由一阵后怕与凄惶,好容易找到一个可以定心的人,却也这样轻易的走失在人流中了,又或者你从来都是寂寞的一个人,身边的人只是一程程的客,人生从来也都是闹着玩的。

    晚上两人一起去散步,城里的人多认识沈亭之,他们就挑了偏僻的路段走。

    这一带倒也花木扶苏,沿街一带砖墙还留有午后半壁斜阳的余热,远一些看得见半空中杨树的枝丫,稀疏单薄的紫痕,如同皮肤上渐渐散去的瘀青。对街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夜色里,人与城市混交在一起,化成一片浊浊的黑。

    蓝杏忽然看看沈亭之的脸,他的脸上含一味笑影,人是年青的,可这有什么,很快就老了,生了锈的俊美,填到光阴的日志里,做了一页注脚,除此以外,身边那么多东西,统统来不及撒欢,来不及抓住生命的尾巴,喧哗一阵后化作华池青烟,山川闾阎的明静里只有她一个人苟活,真是难言的恐惧与惆怅。她害怕。浮嚣的快乐是漫长,短的是生命。

    想着,不由朝沈亭之靠近了些。沈亭之笑道:“看我看呆了?”“呸,好不害臊!”蓝杏笑骂道,“我是在想,你老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模样,满脸皱纹,那才真现在眼里了!”“我不担心,我不敢老,不舍得老,因为你总是这样年青的。我自见到你以来,你总是这样没变过。你道是哪里没变过,是你总是这样傻态可掬——”

    “所以你就这样骗我,捉弄我玩?”蓝杏扬手要打他,手却被他捉住,微微笑着道:“不,因为你是这样的,我也就开始爱说傻话,索性跟你同声同气。”蓝杏微笑不语——她真相信沈亭之的话么?她怎么会忘记从前在茉姐面前痛陈这沈亭之是个油舌头。他爱她,爱她的年轻美貌,她懂得,但她怀疑这爱的力度和持久度,他说的话全是练就出来的,说惯了的滑溜。而是她自己,又真爱他么?贪图他给的新鲜刺激,还有……他提供的经济支持,她目下孤身一人,倘若回蓝家是丢尽脸面的,只有沈亭之,日后没了沈亭之,还有他的钱。她并不嘲笑自己,这是为了体面的活着,情种只来自有钱人。反正,怎样的感情,扯到金钱利益上,变数总是最大的。

    这一段路本来暗沉沉的,这时下了闸,忽然电灯大亮,一串的路灯亮到街那头,绿漆铁罩子里是一片雪白,一盏接一盏,便如一个个霜冷的月亮滚落一地,人在底下脚步无声地走,如同淌着一条夜的深河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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