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选择,”李奥洛斯放慢了语速,看向卓尔,达维克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
“你要在我面前亲手杀了小猎犬。”
“然后,你会告诉我你的盟友都有谁,并将那个势力彻底铲除。作为交换,你会得到新的面孔,新的身份,在我身边,一切重新开始。”
“所以,”菲利斯轻轻笑了笑,“你要我背叛我所有的朋友,成为你的禁虏。”
“我希望你对我誓约忠诚,菲尔。”半精灵点了点头,“并邀请你与我一起统治这座城市。——那么,你的答案是?”
“答案……吗。”菲利斯转过头,看向达维克。
卓尔无言地回看着他。他无法说话,一切都在李奥洛斯的控制之内。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法师微微笑了起来。
“我其实没有选择的,不是吗?”他从口袋里取出那枚戒指,套到了左手的无名指上,“——达维克,过来。”
李奥洛斯满意地退开几步,任由菲利斯拿走了达维克的控制权。
卓尔木然地向着年轻的法师走了过去,脑海里其实一片空白。
当然,这样的选择很好。只要菲利斯能活下来,就很好。
然后,法师看着他的眼睛,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吻我。”他轻声说道。
也许是因为发烧,菲利斯的嘴唇比往常要温暖,柔软的触感,带着一点点铁锈味。达维克将舌尖探进去的时候,法师伸出手,揽住卓尔的脖子,主动加深了这个吻。卓尔闭上眼睛,再也不去思考其他事情,全神贯注地服从了这个命令。
当菲利斯终于推开他的时候,达维克看见半精灵的表情十分克制,眼中却闪着些微愤怒的火花。李奥洛斯显然是在等着这个告别结束,而且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菲利斯依旧搂着他的脖子,将嘴唇贴近他的耳朵。细细的呼吸擦过达维克的脸颊,有些痒痒的。
“——逃,”法师用无比清晰的声音命令道,“达维克,快逃。”
卓尔的身体迅速地行动起来,冲向巷口。李奥洛斯抬起手的同时,菲利斯也抬起手来,两个法术的能量在空中相撞,然后互相抵消了。
达维克拐出小巷的时候,身后传来菲利斯的声音。
“留着你的城市吧,我宁愿去死。”
他回答的最后,是李奥洛斯的叹气。随后,卓尔的耳边就只剩下风声了:他的身体正在用尽全力地奔跑着,不顾一切地试图远离。
——不。我不想要这样。
卓尔摸索着,抓住了腰间的匕首,然后狠狠地刺向自己的手肘。瞬间的疼痛让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并稍微夺回了一点身体的控制权。
——我不是谁的武器。我是我。
抗命让他全身肌肉都奇怪地痉挛着,但他仍是挣扎着转过身去,向着来时的方向冲了回去。
——谁也没资格代替我做出选择。即使是菲利斯也不行。
李奥洛斯和菲利斯都还在原地。年轻的法师坐在地上,低着头,仿佛在等待什么。而半精灵抬起了手,全神贯注地吟唱着什么,双手的指尖闪烁出淡淡的魔法光芒。
卓尔向他冲了过去,将匕首钉进了他的右手,然后迅速地拔出来,又用力刺入他的身体。一下、两下、三下。
半精灵发出夹杂着痛苦和愤怒的尖叫,但在倒地之前,他仍然挣扎着把完好的左手指向了菲利斯。达维克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用身体挡在了未释放的法术和菲利斯之间。
剧烈的疼痛只是一瞬间,那之后他就没有感觉了。他重重地跌落地面,却好像没有停住,依然继续向下沉去。卓尔稍微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体似乎还完好无损,但有些暗红色的液体涌了出来,流向四周。
有人抱住他,将他的身体扳了过来,卓尔在渐渐变黑的视线里,捕捉到了菲利斯的脸。
法师满脸焦急地在对他喊着什么,他的耳朵却嗡嗡响着,什么也听不见。
不知为何,卓尔感到开心。他用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握住了法师的手。
“别死。你值得更好的。”他喃喃地说道,“所以我替你,好吗。”
我在魔索布莱城平安活过了七十年,在意识消失的最后,达维克模模糊糊地想着,而在地表却只活了四个月。
课上说得没错,地表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第43章
在托瑞尔,据说一个灵魂死后就会被送往他信仰的神身边。达维克觉得,这大概是真的。
一片黑暗,周围却时不时的有嘈杂的声音传来,让他没有办法好好休息。有人在哭泣,有人在用精灵语惨叫,有人用各种东西刺穿他,掰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喝下什么东西,有人翻开他的眼皮,毫不留情地拿光线照进来。而他则发不出声音来,甚至连动一根指头的力气也没有。
——好嘛,这要不是罗丝的神殿,那多半就是地狱了。
在一切终于平静下来之后,得到了短暂安宁的卓尔心力憔悴地陷入沉睡。
他是被某种灌进口中的冰凉液体苦醒的。卓尔试图将那味道恶心的玩意儿吐出去,结果反而因为被呛住而猛地咳嗽起来。全身火辣辣地疼,气管更是好像着火了一样。有人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柔声说着什么。达维克觉得那个声音很熟悉。
他勉力将眼皮撑开一线。目光所及并非全是黑暗着的,有微光从角落里射进来,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他看见了一个年轻的人类,穿着白色的法师袍,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正在擦掉他嘴角的药液。他的表情非常专注,并且离得很近,在这个距离卓尔甚至能数清他的睫毛。法师有着微微卷曲的亚麻色头发,个子不高,白`皙的皮肤在黑暗里仿佛能够微微发光一样。
达维克睁大了眼睛。
法师注意到了异常,看了过来。他显然是吓了一跳的,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就这么僵住,表情木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卓尔。然后他微笑了起来,像是很久没有露出过笑容一样,有些生涩地勾起嘴角。
“你醒了。”他说,“你醒了。”
然后他一下子趴下来,就在达维克的枕头旁边,把头埋进床垫里,不停地发起抖来。
“我还以为……他们说你可能就这么一直睡下去了……我还以为……”
“我……”卓尔艰难地试图驱使自己的声带,总算让他工作起来,“这是哪里?”
听见他的声音,法师又抬起头来,他的眼圈红红的,嘴角却带着笑。
“银月城的疗养所。”他回答道,“你现在安全了。所以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好吗?”
“银月城。”达维克重复了一遍,然后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穿着干净柔软的、大概是病号服一样的衬衫,手脚并没有上着镣铐,房间的门也不是铁质的。室内面积很小,窗户却很大,被厚重的窗帘挡住,但想必上面也不会有铁栅栏之类的防护。
卓尔摇摇晃晃地试图坐起来。手脚都不太听话,像是太久没用而生锈了一样要不,就是新长出来的——他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从一个高级法师的即死法术下逃生,不少几个零件也太不可思议了。
“没事了。”法师扶住他,安慰着,“只要你醒了,很快就能完全恢复的——有没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有。”达维克指了指自己的下嘴唇,“药太苦了,我需要一点甜的东西。”
法师愣了一下,然后垂下视线,笑了起来。他向卓尔凑过去,试探着吻了他。法师的吻技并不算很好,他几乎只会把舌尖放进来,然后就立刻缩回去,好像在害怕什么一样。于是卓尔一点也不客气地用力吮`吸起来,夺取着他口中的空气,直到法师又一次无法站稳地趴倒在他身旁。
“我也觉得自己很快就能恢复了。”卓尔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两腿之间,“看,很精神吧。”
法师像是被电了一下似地缩回手,他的脸仍然埋在床垫里,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没有发作。”
“什么?”
“……恐惧症。”菲利斯动了一下,“我拜托他们把一些‘调整’去掉了。我可能会变得……不那么敏感,但是……这更接近本来的样子……以后……”
他说不下去了,整个耳朵都红了起来,脑袋更是好像试图往床垫里钻一样。
卓尔只觉得心脏都要爆炸了。他狠狠喘了几口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
听见他的呼吸声,菲利斯从趴着的地方弹了起来。
“觉得闷?我把窗户打开好吗?”
没等他回答,法师已经走到窗前,将窗帘拉了开来。
透过薄薄的纱帘,明媚的阳光顿时洒遍了整个房间。就在窗外,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叶子有着奇怪的形状,而且犹如火焰一样鲜艳。
达维克怔住了。他在书上看过这种树。只有在秋天的时候,它的叶子才会变成这种颜色。
他昏迷了整整一个季度。
法师没有看见他的表情,仍是望着窗外。金色的光线勾勒出他脸部的轮廓,好看得难以置信。
卓尔微笑起来。
课上说得没错,地表真是个危险的地方。只要踏上这个明亮又古怪*的世界,就会精神失常,再也回不了故乡了。
——明亮、古怪、又美丽。
接下来的一周过得像走马灯一样快。菲利斯大概是把他醒来的事告诉了艾瑞希。小半身人第二天就出现了,而且她身边除了巴特,还多了好几个陌生面孔。艾瑞希坐在他床头,唧唧呱呱地和她的朋友们介绍,把他们一起行动的事迹吹得天花乱坠,听得一向不要脸的达维克都不好意思起来。而且,很显然她又行动迅速地把消息扩散了出去。于是第三天是米凯莎,第四天是茉莉和她爷爷……
等卓尔能行动自如的时候,他的病房已经堆满了花束和奇形怪状的小礼物,看起来活像个节日期间的商店仓库了。达维克觉得自己的迅速恢复,大概要归功于想尽早逃离被参观命运的强烈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