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这绝对很奇怪好吗。看着一脸淡然地翻着书的解雨臣跟在旁边坐定吃饼干的黑瞎子,吴邪默默地考虑自个儿是否不该坐在这,也是时候回房间找张起灵了。
他的表情显然道尽了自己内心的想法,黑瞎子又笑,「黑户也可以有假名儿,小三爷想不想知道我的假名?巧的很,跟你倒是个同宗。」
解雨臣皱了皱眉,对黑瞎子道,「少无聊当有趣了。你报告交上来了没?」
「聊个天嘛,算不了什么的。」黑瞎子满不在乎地道。饼干转眼就被解决了大半,盘中只剩下两块,他又往口中抛了一块,看了看盘中最后落单的那只,脸色惋惜,似乎想享受一下这最后一块仍在手中的余韵,而解雨臣眯了眯眼,瞬间就把最后一块拿进嘴里,咀嚼完后笑容满面地起身,道,「你们慢聊,我先去忙了。」
「……花儿爷我的最后一片饼干――」黑瞎子哀号。
「不过是片饼干,值得么?」吴邪叹气。
黑瞎子把盘子往桌上一放,大摇其头,「小三爷这可真不懂,是张海客做的饼干!他的手艺,那是天下无双!」
「……我怎么觉得海客到了这儿来,简直被当厨娘使了。」
「小三爷还不知道?海客是厨娘、海杏是刺客、花儿爷是魔法师、哑巴是输出用的骑士、胖子是坦用的骑士,小三爷就是公主了。」
你牛逼得就跟哥一样身世神秘,居然也渣过游戏,失敬失敬,「公主你妹……那你呢?瞎子。」
黑瞎子笑眯眯地推了推墨镜,「牧师啰。」
「我嘞个去!」拿墨镜当本体的牧师!想起来就浑身不对劲!
吴邪叹了口气,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帮自己倒杯茶,「回到原话题,所以呢,你的假名是什么?」
黑瞎子面不改色,「吴慈仁。」
吴邪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好个无此人,「这样也算是挂你名下?」
「花儿爷说房子给我啊。」
就不要老是用这种小花包养你的语气可好?「你跟小花有长期雇佣关系?」小花实在不是会对短期佣兵这么好的人,对于解雨臣能长期把黑瞎子留在解家这点,吴邪其实是挺意外的,他记得过去解连环也跟他叨嚷了几次想把黑瞎子跟哑巴张收罗旗下,但一个就会打太极一个就是不吭声,这垄断人力资源的事儿谈得他老人家白头发急速增升,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小三爷不会是在想三爷开的条件哪里输给花儿爷了吧?这理由倒是挺简单的。」黑瞎子瞄了吴邪一眼,咧开了嘴笑,「我受伤的时候,三爷可不会为我唱十八摸。」
「……」没想到你们真的是这种关系。吴邪汗颜,你口中的三爷要是知道你这么调戏小花,他铁定把你阉了送去做北平烤鸭还有剩,「……不、不对吧!小花怎么可能这样做啊!」
黑瞎子耸了耸肩,转头就对刚出房门的张起灵道,「挺好逗的,眼光真不错。」
经过几日来的休养,张起灵的视力已经渐渐恢复,虽然偶尔还是会短暂地看不见东西、或者影像模糊,但每日只要做适当的复健,并且有足够的休息时间,就能够正常地生活;而听力部份,仅管进步缓慢,也的确是渐有起色。尤其张起灵能够读唇语,少了听力似乎没有造成多少不便。
当然,吴邪真心怀疑,这闷油瓶子根本就是懒得跟人互动,听力有进步也装成没进步的模样,横竖这家伙是影齤帝,什么演不来!
「……」虽然黑瞎子是面对着张起灵说话,但张起灵面上仍是一派淡然,只如不见,对着吴邪微微皱眉,而吴邪迎了上去,道,「小哥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在房里休息吗?」
张起灵摇了摇头,抓住吴邪的手,转身又往房里走了。黑瞎子在后笑了好大一声,权将手中的卫生纸充作帕子挥了挥,一语戏谑,「小三爷一路好走啊。」
吴邪心下啐了一声,也没理他,侧头对张起灵道,「小哥,你饿了吗?」是盯着天花板盯久了终于想起自己有个胃而离开房间的吗?张起灵看了他一眼,显然是有注意到他的问句,却还是摇了摇头,将他拉进房里,一把把人推上床,吴邪心里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挣扎,张起灵整个人就压了上来。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肩颈,吴邪等了一阵,也不见张起灵有任何动作,似乎单纯只是想趴在他身上,吴邪无声地笑了笑,拍了拍张起灵的肩,等张起灵抬头,然后字正腔圆、唇形明确地对张起灵笑道:来,给小爷抱一个。
下一秒直接遭遇直击,张起灵勾了勾唇,双手收紧,将他整个人圈住,带动着翻了个身,彼此侧躺,张起灵一口封住吴邪的唇,吴邪「唔唔」了两声就不动了,心想:算啦,随他去吧。
吻自然而然地停了,但拥抱仍然持续,日光隔着窗户落上了床铺,温温暖暖,明亮地勾勒出张起灵的五官,吴邪枕在张起灵的臂上,半抬着头,出神地看着。张起灵的指尖与扣着吴邪的掌,上面有着厚厚的茧。吴邪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突然就笑了起来,张起灵抬眼看他,颇有些你笑什么的意思。
「我想到那时,从西王母国回来后,你失忆了,」本来痛苦的回忆如今已经可以平静地说出口,吴邪垂下了眼,「胖子提了个不靠谱的主意,说我找保姆他付房租,把你给贡起来得了,我就心想,这不是包养小哥金屋藏娇吗,那还得了!」
他的手抚过张起灵额前的发,全部扫到脑后,发现张起灵连额头都生得好看,还有一块小小的美人尖,忍不住「啧」了一声,又把手放下了。吴邪刻意地把话说得很慢,让张起灵能够明确地补捉他的唇形,一字一句,满是调笑与刻意,「不过呢,现在想想,其实也差不多了。」张起灵看着看着,猛然又吻了上来,吴邪拼命地推他,口里嚷道,「慢着、慢着,小爷还没给包养金呢!」
挣扎了半天,闷爷终于放行。吴邪从张起灵身下爬了出去,翻到自己床下,摸了半天,摸出个用布包起来的东西,递给了张起灵。窗外碧蓝如洗,日晕正亮,天空中有云朵溜过,于是日光便忽明忽暗地闪烁了起来,在吴邪的脸上流过好几道光影,唇边勾起的线条让人心都化开。他的笑容是那样的坦荡纯粹,张起灵静静地看着,伸手解开了包裹。
是那把黑金短刀。
「海客帮我捡回来的,幸好没丢。」吴邪抓了抓头发,「我从张家楼摸出来的,你不会介意吧,横竖放在那里也没人用,这把虽然比黑金古刀短了点,但从重量与质地看来,应该比小花借你的那把称手才对……」他的声音慢慢地小了下去,而张起灵的视线从刀转移到他的脸上,唇角微勾,虽然很淡,确实是微笑。
张起灵轻轻地说,「吴邪,谢谢。」
晚上吃饭的时候是难得的全员到齐。本来黑瞎子、张海客跟张海杏时时会出门调查或者处理一些简单的任务,而解雨臣则忙碌地往返于北京与杭州之间,但之前轰轰烈烈地大闹了一场,一时之间,就像是所有的问题都暂时消失了一般,一片安乐沉寂。
吴邪已经有快一个月未曾再听人提起张启山这个名字,他当然不至于傻到认为事情就可以如此结束,不过很明显的,张隆半的死亡定然出乎张启山的意料之外,或许在相当程度上打乱了张启山的计划,虽然派系的数量减少了,保护吴邪的力量却相对集中,以是近一个月来,张启山那边一直悄声没息、按兵不动。
张海杏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虽仍是虚弱,却已大有起色,日常的生活起居什么的,都可以自理,也是经过这段时间张海客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张海杏,吴邪才听说他们两人虽名为兄妹,实际上却是未婚夫妻。
张家一向是族内婚制,预定了要结婚的女孩子会归到男方那房之下,以现在的家庭概念而言,就是收养成兄妹。当然也有本来就是兄妹的夫妻。某次吴邪跟张海客问道这件事,他倒是大大方方地就答了,海杏其实是族长的亲妹妹……她本来也不是要跟我结婚的。
原来是这样啊。吴邪几分愣愣地,而张海客就笑了,没什么,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张海杏慢慢地好了起来。黑瞎子终于批准让其他人进去看张海杏,不过会去的人只有张起灵跟吴邪,张起灵面对自己实际上的亲妹子也还是淡淡的,张海杏也不太搭理他,就顾着跟吴邪说话,话语里刁蛮泼辣的性子半点也不改,吴邪也不再计较。这些人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保自己,虽然是因为张起灵的命令,吴邪仍然承这份情。
无论怎么说,吴邪永远承他张起灵的情。
于是餐桌的坐法变成这样,长长的一张桌子,解雨臣跟黑瞎子坐一边、张海客跟张海杏坐一边、吴邪跟张起灵坐一边……王胖子,一个人坐一边。
「老子不玩了!你们这群狗男女……不对!还有狗男男!」胖子在张海杏对张海客懒洋洋地耍赖道她不想吃正餐她想吃甜点、黑瞎子第三次帮解雨臣挟菜,吴邪乖乖地帮「突然又看不见了」的张起灵喂完一碗饭后终于正式爆发,用力一拍桌子,面前的菜盘全跳了起来,几滴汤汁与些许的食物洒落桌面,而本来耐心地哄张海杏吃饭的张海客一个眼刀子杀了过去,「王胖子……」
作为一个厨师,最讨厌什么?最讨厌别人浪费食物!
「你嫉妒吗?也去勾搭一个啊。」解雨臣懒洋洋地一挑眉,冷笑道。
「花儿爷,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这样说我会困扰的。」黑瞎子勾起唇,道,而解雨臣瞄他一眼,笑得那一个不怀好意,「气气他不是挺好?」
「……」张起灵一脸平静地面对着吴邪,脸上写着「我不要吃茄子」,而吴邪对他低叫,「连压缩饼干都吃了,你齤他妈挑什么食!」
王胖子的内心悲从中来,连吐嘈都没力了。
饭后胖子说要打麻将,一把将黑瞎子、张海客跟吴邪都拖了过去,张起灵对此没有半点兴趣,先回房了,而解雨臣也说要先去处理公事,瞪了不务正业的小三爷一眼就跑得不见人影。留下一桌的方城之战,吴邪的上家是胖子,下家是瞎子,对家则是海客,从头到尾就看这个那三人「上下交相利」、与他则「敌国交相贼」,逼得他连连放枪,几乎输得连桌边的啤酒都没能喝上一口,风方吹过一圈,吴邪就推局道,「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输得都得倾家荡产了。」
胖子还叫道,「你这小子居然这么撒ㄚ子就跑!太不够意思了!」而黑瞎子满脸是笑,「小三爷背后还有个族长呢,家产丰厚的,怕什么。」
吴邪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近日他跟张起灵的相处都被看在眼里,早被众人调侃惯了,懒洋洋地一抬眼,就笑道,「那我把哑巴张输给你,怎么样?敢要吗?」
「行了行了,我投降,那家伙绝对只有小三爷消受得起。」黑瞎子连连抬手,而张海客笑着起身,道,「还是就到这边吧,我也得回去陪海杏了。」
吴邪回房间的路上刚好经过解雨臣的房间,房门没关紧,柔和的灯光跟黑暗同时流露了出来,吴邪想起解雨臣怀疑张起灵的那件事,还在思考着是否要趁这个时机把一切跟解雨臣解释清楚,却又怕在解雨臣处理公事的时刻走近,会无意间触碰到解家的机密。
吴邪站在在房门口犹豫了半晌,还在忡怔间,他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吴邪!
那声音很激动,几乎是哀鸣,隔着门板却模模糊糊地听不清,吴邪呆在当场,心里如遭电击,那声音太耳熟了。
是老痒的声音!
让我跟吴邪说点话……一点就好了,在我还没完全地疯狂之前……
我骗他去秦岭,真不是希望他也变成怪物……
断续的嗓音化成了近乎疯狂的呢喃,明明隔得很远却变得近在耳边。吴邪忍不住浑身都紧绷了起来:老痒在哪里?在跟小花打电话?还是,就在房里?――自从他发现了解连环跟三叔之间的秘密后他就曾经猜测过,解子扬只怕是解连环的私生子,是解雨臣的同父胞弟,但吴邪从未鲁莽到去证实过这件事,而此刻看来,解雨臣跟解子扬的确保持着联络――但是,解子扬到底在说些什么?
猛然一声疯狂痛苦的嚎叫穿透了吴邪的耳际,让他完全忘了现下的情况,本能地就推开解雨臣的房门,大吼了一声,「老痒――」
房门打开,展露出来的空间是一片暧昧而腐败的黑与昏黄,只有电脑与台灯的微光,还有解子扬的哀号与喘气之声。解雨臣正对着电脑萤幕,萤幕上播放着影片,影片里有个在爬动的人,就跟吴邪之前看过的录影带一样,缓慢畸形地在地上爬着。那人爬了几步,突然翻身倒了下去,又勉勉强强地撑起身来,转过头,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极为扭曲且痛苦的微笑。
吴邪的呼吸都停止了。即便是化成灰他也不会认错,再熟悉不过了。
但此刻那张满怀痛苦的脸孔绽出一个吴邪完全陌生的诡笑,在吴邪的眼底化开了浓稠的幽暗恐惧跟、解子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