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娃娃女侠

娃娃女侠第1部分阅读

    《娃娃女侠》

    作者:平野

    正午的阳光热辣辣地照着,黄土路上杳无人烟,李家屯子里唯一的那间客店,仅散坐着两桌客人,连店小二都懒洋洋地摊坐在店头,一双泡眼半睁半闭地打着盹儿。

    远远一个人影蹒跚地朝这走近,听那拖拉着的步伐,想来是走乏了的旅人。

    “小二哥。”那声音粗哑而老迈。

    “唉。”店小二匆忙地从椅上跳起,还未看清眼前的是谁,那待客的热络笑脸就已挂起。“客倌里面坐呀!请问要打尖还是过夜呢?”

    “呃……”老人的脸上有几分尴尬。“不用了,倒是想问问贵店有没有些冷茶剩饭——”

    “啥!”定眼一瞧,才发现面前的老者形容憔悴,一件破烂布袍,行缠夹脚,脚底着双破芒鞋,看来便是副穷酸相。

    店小二一脸嫌恶道:“大中午的没客人上门也就算了,居然还来个臭要饭的。”

    “小二哥,我不是乞丐,只是昨夜里打前头那座山过,忽然听到虎啸,吓的我慌不择路地冲下山,匆忙中把行囊给掉了,所以才——”老人低声下气地解释。

    “我可不管你是被什么给吓着了,总之,”店小二蒜头鼻翘的老高。“有钱的是客人,没钱的就是乞丐,客人便往店里走,乞丐嘛……”他下巴往外一努。“就请滚远些,别堵在店前触人霉——”

    话还没说完,店小二突然身子一缩,嘴里哀叫出声:“谁打我?!”

    快速地抬起头往四下张望,偏除了眼前的老者外,四周并无他人,狐疑地望望店里仅有的两桌客人,他一面揉着头一面转向老者。“耶?你怎么还不走?”他抬手欲推向老人。

    “唉哟!”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又是一阵疼,店小二捂着头回过身,偏身后的两桌客人依旧自顾自地喝酒吃饭,没人朝他望上一眼。

    这下店小二也不敢再驱赶老人,他摸摸鼻子走回店头的老位子,屈身坐在那,表面上装得不在意,一双眼却偷偷打量着情势。

    老人独自站在那,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尴尬,他望望小二哥,偏他一对上他的眼便转开头去,这时,那饿了一日有余的肚皮又不识时务地鸣起饥鼓,叫原就有些局促的老者脸上更添羞惭。

    “伯伯,你肚子饿了吗?”不知哪儿传来略带天真的女声。

    老人循声望去,对上的是双无邪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黑缎子似的长发用鹅黄|色的丝带绑着,小脸蛋上是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挺翘的鼻,还有小花儿似的唇瓣。

    “小姑娘,你一个人吗?”老人问。

    女孩点了点头,那模样带点儿娇憨。

    暂时忘了肚皮问题,老人在女孩身前落坐。“小姑娘——”

    “我不是小姑娘,我是裘娃儿,”女孩眨着圆圆的眼。“伯伯叫我娃儿就好。”说着粉唇化成了弯弧。

    “娃儿姑娘,”老人唤道。“你怎会一个人在这呢?是不是跟家人走失了?”

    孤身女子本就引人注目,裘娃儿又一副涉世未深的模样,莫怪老人将她当作迷了路的孩子。

    “不是。”裘娃儿摇了摇头,发上的丝带也跟着飘了飘。“我正要上湘城探望姐姐,阿叔原本要跟我一起去,可临时有事缠身。”她眼神一黯,随后又强打起精神,扬起笑脸。“不过没关系,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从这儿到湘城还有好长一段路,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哎,”老人摇摇头。“现在世道不好,拦路打劫的人很多呢!”

    “我不怕。”小姑娘略带稚气地说。“奶奶说了,凭我的功夫行走江湖不成问题,只是,”她吐了吐舌。“历练不够,容易出事。”

    “原来娃儿姑娘还学过功夫,不过强盗土匪不比教拳的师父,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可不懂手下留情,娃儿姑娘还是小心为上。”老人好心地劝道。

    “谢伯伯关心,我晓得的。”她灿烂一笑后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伯伯不是肚子饿了吗?不如让人送点酒菜来,我们边吃边谈可好?”

    “不,我——”老人有些羞愧,昨夜将行囊给搞丢了,现在他身上连块铜板都没有,这酒菜——怎么吃得起?

    裘娃儿侧头对老人安抚地笑笑,手指从盘中捻起颗花生米,轻轻一弹,也没见她怎么使力,花生米就像弹丸似的朝店小二的后脑勺飞去,那速度凭快,眼才一眨,原本斜倚着的店小二已经从椅上跳起,一面捂着脑袋,一面团团转地喊:“是谁打我?”

    “我。”裘娃儿举起手。“小二哥,麻烦你再送些酒菜来好吗?”

    “客倌,您别开我玩笑了,”自然不会相信这圆圆润润的小姑娘能够使邪法打人,店小二一面整治饭菜一面道:“倒是您得小心些,别上了乞丐欺人的勾当——”

    “别胡说八道!”裘娃儿又拿起一颗花生米,抬手作势道:“你还想再挨疼吗?”

    “好、好、我不说,”瞧她那微噘着嘴的俏模样,店小二不禁心头发痒,将饭菜送上,他斜睨了老者一眼,嘴里不清不楚地喃道:“真便宜了你这老家伙……”

    “你还在胡说什么呀?”娃儿生气地抿起嘴。

    “没有、没有,小的这就问边去,客倌慢用。”说完哈着腰退下。

    “算你运气好,要是阿叔在非让他削掉你那张嘴不可。”裘娃儿斜睨着店小二道。

    “娃儿姑娘,原来刚才是你——”老者一脸感激。

    “呃……”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抓抓头。“那没什么。”说着忙转移话题地指了指桌上的菜肴。“伯伯,你快趁热吃吧,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老人望着裘娃儿孩子似的脸蛋,忍不住叹息出声。

    想不到这小姑娘看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有着一副良善心肠,再加上那手弹花生米的功夫,哎,老者在心里摇了摇头,莫怪出门前老爷一再交代,江湖上奇人异事多得很,要他谨记绝不可以貌取人,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

    裘娃儿见老者虽一面夹菜入口,但眉上却写着烦忧,禁不住问:“伯伯,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烦心事呀?”

    老者叹了口气。“我这次出门原是为了寻我家少爷,可踏出门才不到一周,就弄丢了行囊,此去荆城还有这么长的路,我真怕自己一身老骨头撑不到那。”

    “荆城?”这与自己的目的地方向正好相反。

    “哎,”老者微微颔首。“我家少爷从小就在锡魔老人手下学武,听说锡魔老人就住在荆城一带,所以老爷才要我去那儿打探消息。”

    “锡魔老人……”裘娃儿咬了咬唇。

    “娃儿姑娘听过这个人吗?”老者像松了口气。“我只知道这人的名号,却不知道他的模样,原还想到了荆城不知怎么打探起,要是娃儿姑娘知道锡魔老人的消息,那可真是帮了老汉一个大忙。”

    “不,”裘娃儿害羞地笑了笑。“我只是听阿叔提过这个人,听说他是武林耆老,结过的仇家还不少呢。”

    老人一听脸色转白。“结的仇家不少?那我此去荆城——”

    “伯伯,你别担心,”裘娃儿安慰道:“锡魔老人乃是武林五叟之一,他的仇家虽多,可却没多少人有那个胆子动他。”

    瞧她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俨然一副老江湖样,让老人对眼前的小姑娘更不敢轻慢,连带的态度也越发恭谨。“娃儿姑娘,那么依你之见,我该怎样做才好?”

    他哪知道行走江湖对裘娃儿来说还是头一遭,只不过从小听家人说多了江湖掌故,所以还能拿来唬人。

    裘娃儿见老者眼中隐隐带着冀求,又见他显然不懂武功,心里已决定非得帮帮他不可,不过帮他前总得把事情打听清楚,免得以后让阿叔知道了,又要说她做事不经心。“伯伯,你是为了何事要去寻你家少爷?”

    “还不是为了我家少爷的亲事。”老人叹口气道:“少爷从小和隔壁镇上的江家姑娘订了亲,自前年江姑娘及笄后,江家年年都派人来催,偏少爷却音信全无,今年江姑娘都已经十七啦,江家老爷放了话,今年要是再不来迎娶,江家和孙家可要结仇了,老爷一听忙命我出来寻找少爷,还说要是找不着少爷,我也用不着回去了。”说完眼中泛起老泪。

    “伯伯,你别哭呀,”娃儿一看到眼泪心就软了。“我会想法子帮你的。”

    老者眼一亮,感激地起身就拜。“谢娃儿姑娘——”

    “哎、哎!”娃儿忙扶住他。“伯伯,你别这样,倒是这么久没你家少爷的消息,你可还认得他的模样?”

    老人抹去眼泪。“这不打紧,出门前老爷交给我一样东西,他说要我依这东西和少爷相认。”说着伸手往怀里摸了摸。“昨夜丢了行囊,我就怕连这也掉了,幸好我一直贴身带着。”

    老人掏出个缎布包着的小玩意儿,只见他小心地将层层包覆着的布料解开,最后露出个绿色的小珠子。

    “这是——”裘娃儿好奇地凑近一看。

    老人将小珠子拿起,原来是个做得十分精致的耳坠,不到一个指节大的镂空玉珠。上头雕着朵朵梅花,里边还悬着一颗小小的红玉,那模样看来精巧可爱,让裘娃儿禁不住接过手来细看。

    “那红玉上也雕着梅花呢!”裘娃儿惊喜地说。

    老人呵呵地笑了。“这是江家和孙家订亲的信物,全天下就只有这么一副,我家少爷手中也有一个和这一模一样的耳坠。”

    “这么说来,伯伯手上的这个该是江家姑娘的了?”裘娃儿问道。

    “呃,”老者脸上微现尴尬。“这是今年年初江家姑娘派人送回来的,还叫人带了话说她这辈子绝不嫁我家少爷,所以老爷才要我早些找到少爷,让他快快回去处理这事。”

    “这江姑娘脾气也挺硬的呢!”裘娃儿偏头笑道,随后将玉坠交还给老者。“伯伯,你还是快把这东西收好吧,要是丢了,你家少爷岂不是娶不到老婆了?”

    “说的也是。”再次细心地将玉坠用缎布包裹,老者将布包贴肉收好。

    两个人就这么毫无警觉地说话,丝毫不曾发现,当老人拿出玉坠时,店小二那瞪大了眼、张大了嘴的贪婪模样,就连另外一桌默默吃酒的客人,也像为了那个玉珠而对裘娃儿与老人多看了两眼。

    过了正午阳光稍减,裘娃儿与老人会了帐朝前头的路qi書網-奇书行去,小小的店铺里仅剩一桌客人,店小二一面望望人客,一面望望前头的道路,那模样看来有些焦急,像有事待办似的。

    “爷,我们不跟上去吗?”客桌上,个儿小小的那个压低声音问道。

    个儿修长的那个像没听到似的,嘴里自顾自地叨念:“这丫头,明明交代她不准在路上逗留,不准管别人闲事,出门才几天,就把我的话全丢脑后去了,还说她一个人出门没问题呢!”

    “爷,不跟上去怕要出事的。”小个头的那个着一身青衣,看来是个随侍的小童。

    个儿修长的那个穿着不显眼的灰布袍,深色的斗笠压得低低的,一张脸全遮在阴影里,他将手上的酒杯随意一放,站起身道:“你去会帐。”

    “是。”小童领了命后又回过头。“爷,那店小二的嘴呢?咱们是削还是不削?”

    灰衣人冷冷地横了他一眼。

    小童忙捂住嘴,偷偷地吐了吐舌后,才乖乖地付帐去。

    好不容易送走客人,店小二一面清理着桌子,脑袋里一面盘算,却在手碰到个扳不动的东西时,才回过神望向桌面。

    “耶?这杯子怎么和桌子黏上了?”

    仔细一看才发现杯子不知怎的陷进木桌子里了,任凭店小二怎么使劲也没办法把杯子拔起,气得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狗日的,今天老子是撞邪了……”

    夜阑人静,黑绒布似的天空点缀着几颗星子,看来是众人安眠的时候,偏有几个黑影子,趁着这时躲躲闪闪地摸向镇上唯一的那间客栈。

    影子们摸向后门,当中的一个噘起嘴、鼓动喉咙,仿着夜枭低叫,不一会儿,原本紧闭的木板门便回应地开了。

    “是李大哥吗?”门里的人压底声音问。

    “刘老弟,”门外的人同样压底声音。“点子呢?”

    将门推开一条缝,这刘老弟招手要他们进来。“老的住天字一号房,女的住他后头,前后左右都没别的人客,方便你们下手。”

    “好兄弟,事成后少不得分你一杯羹。”那带头的人大力地拍了刘老弟肩膀一掌。

    刘老弟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势,他吞了口唾沫,那满是贪婪的眼在夜里仍亮得像夜明珠似的。“李大哥,听说这点子颇丰?”

    黑影子的头点了点。“消息是从我族弟那儿来的,那老头手中有一只耳环,据他说虽才远远望上一眼、但看那雕工,起码值个五百两。”

    “五、五百两?”刘老弟险些被呛着。

    “能弄到手的还不只这些。”李大哥微眯着眼。“总之这一票要做得成,好处是少不了你的。”

    “谢李大哥,小弟一定竭尽所能。”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眼前堆着亮闪闪的银子。

    绕过了后头的小花园,刘老弟将一行人带向国后的小楼。“人就在这。”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微弱的星光中辨好方位后,李大哥低声交代道:“劳烦老弟到后门口等着,待我们出了门,依旧把门锁上,明儿个要是有人问起,再装得啥事也不知就成了。”

    “我明白。”说完随即离去。

    李大哥朝身后打了个手势,随即有人递上了竹制的细烟管,悄悄将纸糊的窗子戳了个洞,李大哥缓缓将烟管推入。

    嘴在烟管上一吹,过了好一会儿才凑上细瞧,见床上的人影动也不动,他才出声道:“老的倒了,女的呢?”

    身后的人呼出三短一长的暗号,不久即传来约定好的啸声,李大哥点了点头。“成了,兄弟们动手吧。”

    一伙人训练有素地分批跃进两间房内,接着安静地各扛出一个大布袋,然后极有秩序地朝后门行去。

    一路上躲躲闪闪的,好不容易将人抬进了废弃的城隍庙,小心地把肩上的布袋放到地上,李大哥上前解开袋口绳索,轻轻一扯,便露出一老一少两张脸。

    老的那个呼吸极浅,不仔细瞧还看不出他有在喘息,小的那个却相反,小嘴微张,呼吸忽大忽小、忽长忽短,间或还打个两声呼噜。

    李大哥瞧那小姑娘的模样,眉都拧紧了。“这像中了咱的‘鸡鸣五鼓断魂香’的样吗?”

    “老大,”小喽啰忙回道。“模样虽不像,不过我们这一路颠簸,她却哼也没哼一声——倒是呼声不断,方才小的还顺手拧了她一把,也不见她有啥反应,若非中了迷香,怎会如此?”

    李大哥沉吟了会儿,最后出声道:“人都抓来了,谅她也变不出什么花样——”话说到此,他突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是谁?”

    “大哥,是我。”破烂的长帘子一动,一个鬼祟的影由后头钻出。

    李大哥松了口气。“原来是你,怎么?不放心大哥办事的手段?”

    那人抬起头来,一双混浊泡眼搭上扁扁的蒜头鼻,赫然便是李家屯小客店里那嫌贫爱富的店小二。

    “不是,”店小二揉了探鼻子,有些赧颜。“小弟想来问问大哥要怎么处理这两个人。”

    “这还需要问吗?老三,”李大哥直呼其名。“照咱们从前办事的规矩,自然是榨干后再一刀一个。”他举起手在脖子前一划。“了结了算。”

    “大哥,”李老三吞吞吐吐地说:“我想……想……”

    “想什么你说呀,凭咱们的关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李大哥大方道。

    “我想跟你讨那个女子。”李老三大着胆子说。

    “这可不行,”李大哥搓着下巴。“留个活口便多一分风险,顶多一会儿让你先上便是。”

    李老三还想求情,不过看了看大哥的眼神后,还是识时务地把话吞回肚子。

    早知道中午在店里就先迷倒了这两个,省得现在还得与人分一杯羹,再说,这么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留在身边不好吗?干嘛非得杀了不可?大哥也太怕事了吧!

    心里虽这么想,脸上可不敢露出半点痕迹,只是免不了怨怪起晌午时店里的另外一桌客人,要是他们没碍在那,他早自个儿下手了,说到那桌客人,点了壶酒喝大半天不说,还使戏法害人,硬把杯子嵌进桌里,害他挨了老板一阵好骂,真是——

    “下次要让我遇见,我非好好整整他们不可!”他捏着拳头道。

    “你在说什么呀?”李大哥不耐地看了他一眼。“还不拿凉水来,先灌醒了他们好问话。”

    旁边早有人备好了东西,李老三一把抢过,猴急地凑到裘娃儿身旁,伸手便要揽向她的肩——

    “哎唷!”接下来便听他哀叫一声,捂着手跳起。

    “怎么了?”李大哥皱着眉瞧他。

    李老三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让自己打翻了的茶杯。“我也搞不太懂,好像被人打了一下似的……”说着又试探地朝躺在地上的裘娃儿跨了一步。

    脚才刚落了地,他整个人马上像只受惊的猴儿似的胡乱扭跳。“我的妈呀,痛死我了,别打啦!”跳到后来,干脆两手抱着头四处乱窜,嘴里的喊声还役办法停下。

    “三哥,你——”小喽啰看得都傻眼了。

    还是李大哥见多识广,只见他双手合拳朗声道:“是哪位前辈在此?不知我们是哪里得罪了前辈,前辈要这么乱我们的买卖?”

    四周一片安静,连李老三都躲到大哥身后,探头探脑地观望着。

    良久,平静的空间里响起一声冷哼,那声音是如此清楚地钻进耳,却不知怎的让人无法分辨来处,只尝到那哼声里浓浓的讥讽。

    “前辈——”李大哥忍气吞声道。

    “喂,底下的!”轻脆的童声响起。“我们爷不想跟你们说话,所以只好由我开口了,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识时务的就趁早滚,别等到我们爷生气,那时才跑可就来不及啦!”

    听出声音是由上头传来,李大哥忙抬头朝上望,只见上头的横梁上坐了个穿青衣的小娃子,小娃子旁站了个人,那人斜靠着墙,脸隐在阴影里,教人看不出是何模样。

    “尊驾是哪山哪派?莫非真连一点道上的规矩都不懂?”李大哥难掩气愤。

    “我说底下的,”小童右脚跨在左膝上,单手撑着下颚。“咱不想跟你多扯,谁教你谁人不动,却偏偏动上咱爷的人,识趣地快滚,否则……嘿嘿。”他以冷笑结尾。

    瞧这两人的架子,再加上方才那一手估不出名堂的功夫,李大哥再不济也不至于瞧不出这两人来头不小,然而若真这么听话地放弃这笔生意,他李大今后要怎么在兄弟面前混?再说,他实在也舍不得那白花花的银子。

    念头一起,胆气顿生,李大仰高头道:“既然如此,估量我李大今天得做个不识趣的人了。”

    “唷,”小童怪叫道。“爷,看不出这人还有点胆子呢!”

    那隐在暗里的人冷哼了声。

    “要做不识趣的人那还不简单。”小童对着下头说完,随即转过头,换个口气狗腿道:“爷,劳你动手了。”

    那人在暗里看了他半晌,接着冷冷地从嘴里射出两颗冰珠子。“你去。”

    “我去?”小童张口结舌。

    那人二话不说揪住他后领朝底下一掷,这一手里暗含巧劲,把个小童安安稳稳地送到了地。

    “爷啊,你别害我——”小童惊魂未甫。

    李大可不会放过这机会,由身后掏出兵刃使力便往前头刺去——

    就在刀刃即将刺到小童的一瞬,李大不知怎的右肩一斜,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大步。

    这叫小铁的小男孩别的不行;就一颗脑袋精灵古怪得很,瞧这情势就明白了自家爷的用心,当下什么都不管,两只拳头握得死紧朝前猛打。

    小孩儿的拳头能有多少劲,偏李大却被打得一路往后退,旁人不知,他自己却明白得很,上头那人不知使什么暗器,一下一下地顺着小童的拳路而来,虽可隐约听到破空声,偏看也看不到,躲也躲不过,害得他只能把暗亏往肚里吞。

    就这么被打出庙,李大恨恨地看着那狗仗人势的小娃子,咬牙切齿道:“风水轮流转,你就别落在我手上!”

    “我才不会那么倒霉呢!”小铁得了便宜还卖乖。

    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李大抬手对兄弟们做了个手势,众人虽然不甘,但技不如人,只得听命散去。

    骄傲地抬高头,做作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后,小铁才转身回庙,一跨进庙里,便见到主人已经下了地,正蹲在裘娃儿身旁察看着。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娃儿老毛病又犯了。”一改方才冷淡的态度,应铁衣恼道。

    “二小姐又怎么啦?”小铁蹲到主人身边问。

    “告诉过她出外不比在家里,要她记得提高警觉,结果呢?还不是一睡就人事不知。”他大力戳了下她的额。

    裘娃儿睡得正熟,只当有蚊虫扰眠,抬起手挥了挥,翻个身更沉入梦乡。

    “你瞧瞧她,这模样教人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出门?”应铁衣摇摇头,那望着她的眼里有着轻责,却有着更多的不舍。

    “爷对二小姐真是疼得紧呢。”小铁语气古怪地说。

    这句话虽轻,响在耳际却宛如警钟,应铁衣敛住心神站起身。“天看来快亮了,先把他们送回去再说。”

    小铁点点头,伸手就要抱向裘娃儿。

    “你做什么?”应铁衣揪住他衣领往后一拉。

    “抱二小姐回客栈啊。”小铁理所当然地回。

    他个儿小,当然是负责搬同样个儿小的裘娃儿,至于那老头,自然是由身强体壮的主人搬喽。

    “不需要。”应铁衣右手将裘娃儿抱进怀里,左手则勾住老人的衣服后领。

    “这法子倒好,”小铁拍拍手。“不过我可以帮忙抱二小姐的嘛,爷自个儿搬两个人不累吗?”

    应铁衣眉一挑,左手一动仿佛要将老人抛向他,吓的小铁抱头躲到一旁。“不成、不成,这老头我搬不动呀。”

    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应铁衣继续勾着老人的后领道:“你不是要帮忙吗?”

    小铁吐吐舌,看看老人在主人指间晃来晃去的样,忍不住替他觉得头晕目眩。“幸好他中了那什么鸡鸣五鼓断魂香,否则这么晃来荡去,非让他吐死不可。”

    “别啰嗦了,快走吧。”应铁衣看看天色后说。

    “走——”这时才想到主子只有两只手,小铁苦着脸道:“爷,我要自己走回去呀?”

    应铁衣腾出一只手指头。“你要让我勾着晃回去也成。”

    “算了、算了。”小铁认命道。“爷先请,我用我那三脚猫的轻功慢慢踅回去便是。”

    应铁衣的速度凭快,才一眨眼便连背影也见不着,小铁慢慢地朝外踱去,嘴里还小声念道:“谁要让人这么勾着后领带回去,那老头昏了当然没关系,我可是清醒得很,哪能让自己像条鱼似的挂在人家——咦?这是什么?”

    地上一个小布包引起他的注意,小铁上前拾起,还没打开他便认出了这是什么,用指尖稍微捏捏,里头果然包着个小小硬硬的玩意儿。“啃,看来庙口那算命的李老头说的没错,我小铁果真有偏财运。”

    他嘿嘿笑着将布包收进怀里,走了两步心里又有些不安。“我可没犯戒,”他嘀咕道:“这东西是我捡的,不是偷的,再说这玩意儿不在,二小姐也不用转道到荆城,她要能乖乖地往湘城走,主子自然心情好。哎,说来说去,我可都是为了我家主子呢!”

    说服了自己的良心,他满意地点点头,跨步往城里走去。

    烛影摇晃,映在窗上的人影儿也跟着忽大忽小,只见那影儿慢慢走到床边,手扶着床柱,头儿微倾,像是整副心思都在床上的人儿身上。

    低头细看她酣甜的睡颜,满心的纷扰思绪,禁不住都化作了一声叹。“娃儿,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八年了,这八年来他不知问过自己多少次这个问题,而其中的含意,也从最初的单纯转为他不愿去深思的复杂。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娃儿时,她还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娃娃,又黑又亮的大眼好奇地看着他,粉红色的小嘴含着自己的拇指,仿佛那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再次见到她,她八岁,刚满十岁的姐姐牵着她的手,两张小脸上混着同样的泥灰与泪水,那被泪浸得宛如夜湖的眼里,有着浓浓的惊惧与害怕……

    那天,是师兄将两个孩子托付给他的日子,也是在那天,他对师兄许下承诺,会将两个孩子照顾好,待她们有如己出。

    如今凝儿的婚事在即,娃儿也到了该找婆家的年纪,只要娃儿也找到个好归宿,他就算完成了师兄的请托。

    这是该高兴的事,可不知怎的,他心里却有些烦乱。

    他伸出手将娃儿微乱的发丝顺到耳后。

    比起凝儿,这娃子分外地教人放心不下,做起事来总是绝少细想,偏又爱玩,住在谷里八年,毁在她手里的屋房厅院不知有多少,前年为了画幅图送他,几乎把整个书房都给淹到墨水里去,想到她小脸上染着墨渍的模样,应铁衣的眼神不禁柔和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小孩子似的个性,让他一直没注意到,娃儿已经到了可以论及婚嫁的年纪,在他的感觉里,她似乎还是是那个八岁的小女娃,喜欢玩、喜欢哭、喜欢一天到晚黏着他……

    直到三个月前卫君来访。

    那天,他与卫君在亭里闲谈,娃儿和小铁在院里玩闹,卫君突如其然地开口替儿子求起亲来。

    “别开玩笑了。”这是他第一个反应。“娃儿还小呢!”

    “不小啦!”卫君含笑望着院中的娃儿。“她今年也有十五、六岁了吧?是到了该找婆家的时候了。”

    应铁衣愣了下,顺着卫君的视线望去。

    当时小铁正爬在树上淘气,满树的桃花全给他摇散了,花瓣如桃红色的雪般洒落,层层叠叠的,全落在了树下女子的身上。

    女子头微扬,手略抬,宽大的衣袖滑落在肘间,露出一截白嫩如玉的手腕,那衣服的绣边是红的,散落的花瓣也是红的,飞红掩映下,那树下的女子美得仿佛会在下一瞬就消逝。

    女子转向他,笑靥如花,突然一阵风吹来,翻飞的花瓣被吹乱,女子抬起手,半垂的袖子略遮住了颜面,粉色的抱子被吹得紧贴住身于,花雨中,那桃花似的脸蛋及略带青涩的窈窕身段,美得让人转不开眼。

    应铁衣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肯定是十分吓人的,卫君小心翼翼地收回请求,娃儿和小铁也急忙跑到他身边,两张小脸上写着明显的担心。

    他仔细地看着娃儿,这才发现自己有好久没有这么看她了,也才发现那原本还不到他腰间的小身影,如今已经长到了他胸口位置,那从前总是沾着泥灰、沾着鼻涕眼泪的小脸,如今已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美丽花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震惊。

    他对凝儿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凝儿从小就显得懂事乖巧吗?谈凝儿的亲事时,他心里只有属于父执辈的责任与骄傲,而光只是想到该替娃儿找婆家,他心里就有一种难解的情绪,仿佛不愿将手中的珍宝让人似的。

    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他和娃儿较亲,何况娃儿这么爱黏着他,想到身边将少了这么一个爱黏人的家伙,难免会有些不习惯。

    或许因为意识到娃儿不是个孩子了,所以他开始不自觉地在两人间拉开距离,不准娃儿太接近他,这样的改变让娃儿感到困惑,但却得到母亲的赞同。“虽然娃儿叫你一声阿叔,终究是没有血缘,你们两个这么亲近,是会惹旁人说闲话的,你是男的不打紧,但娃儿还要嫁人呢,你多少也该避一避。”

    于是原本答应娃儿要和她一起上湘城,也让他找了个借口失约,说要让几个家仆陪她去,她却坚持要自个儿出门,母亲又站在她那边,不得已只好叮嘱她好些事后,才让她离谷。

    自娃儿离开后,母亲毫不担心,他却好几夜不能成眠,想她总是毫无戒心的模样,不知道会不会在外头吃了亏……这么折磨了自己几日后,他终究还是带了小铁随后跟上。

    果然那下三流的鸡鸣五鼓断魂香虽伤不了她,她却险险害在自己的贪睡上,就是知道她只要一睡就仿佛死了般,才特地提醒她要提高警觉,但她仍把他的交代当成耳边风。

    愈想愈气,应铁衣又朝她额头弹了一下。

    裘娃儿嘴里咕哝了几声,翻个身又睡了。

    应铁衣又好气又笑地看着她,虽然如此,双手仍习惯性地帮她将被子塞得密实,最后替她把睡乱的发拨好,才放轻脚步出了房门。

    门外小铁正等在那,一见他出来忙上前道:“爷,我已经灌了那老头两大杯凉水,看他的情况应该无妨,顶多明早醒来有些头晕罢了。”

    应铁衣点点头,一语不发地往后头的厢房走去。

    “爷……”小铁跟在他身后,挣扎了许久后终于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我们为什么不跟二小姐会合,非得这么偷偷摸摸地跟在她身后?

    应铁衣头也不回的说:“也该让她学着独立了,否则一直像个孩子似的,将来怎么嫁人?”

    “呃,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偷偷跟着?”主子扫向他的眼神让他闭上了嘴。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自个儿出谷,没人跟着要是出了事怎么办?”说完后,应铁qi書網-奇书衣便推门进了房。

    独留小铁皱着眉疑惑地摸着自己下巴。想了许久。他喃喃道:“怪了,爷不觉得自己说的话很矛盾吗?”

    翌朝。

    裘娃儿伸了个懒腰在晨光中醒来,她揉揉眼,打了个呵欠。摸索着下了床榻。

    略略梳洗后便推开房门下楼,店小二一见到她脸色便显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她微侧着头问。

    “不,没什么。”店小二掩饰地低头用布巾拍了拍桌椅。“客倌请坐,请问要用些什么?”

    裘娃儿张口欲言,却在看到孙老伯神色仓皇地跑下楼时,站了起来。

    “小、小二哥,”孙老头喘吁吁地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大约这么大的布包?”他以手指比划着。

    店小二摇了摇头。“没见到。”

    “你再想想,”孙老头急得拉住他农袖。“或者店里其他人拾到了说不定。”

    “确实没有。”店小二再次回道,随后摆出一副无奈的脸孔。“顶多我帮您进去里头问问。”

    “谢小二哥,麻烦你了。”孙老头感激地说。

    “”老伯,您先坐下吧。“裘娃儿扶着老者就坐。”发生什么事了?“

    “娃儿姑娘,”孙老头心焦不已。“我那包着信物的小步包不见啦!”

    “怎么会呢?”裘娃儿惊讶道。

    “昨晚睡前还在,怎么知道一睡醒就找不到了,我明明贴身收着的。”孙老头急得频频冒汗。

    “房里都找过了吗?”裘娃儿一双秀眉蹙得死紧。

    “只差没把地给翻过来。”孙老头坐不住。“我看我再沿路找找,说不定是一时没注意在哪掉了。”

    裘娃儿略略一想,便猜大约是遭了贼,而且恐怕还不是寻常贼子,否则怎会连贴身收着的东西给人摸去了都不知。

    这么一想,心里便不禁怨怪起自己,阿叔明明提醒过她,要她出门在外要多加警戒,她却毫不在意,沿途只顾赏玩风景,夜里又睡得像只猪似的,如今……唉——

    “老伯,我陪你一起去吧。”这会儿只好祈祷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或许能逮到贼人,进而找回玉坠。

    “这是怎么回事?”坐在二楼的应铁衣沉声道。

    “谁知道呢?”低头倒茶的小铁手略顿了一下。“昨晚那老头被人搬来搬去好几回,身上掉了什么东西也是很正常的事。”

    “是吗?

    “当然。”倒完了茶便慇勤替主子布菜,小铁头也不抬地说:“东西掉了也好,老头去不了湘城,二小姐也不用陪着走一遭,爷也不需为着这事生小姐的气,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是吗?”应铁衣仍旧只回这两字。

    “难道爷觉得这样不好吗?”明显感觉到主子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小铁虽觉如芒刺在背,仍继续佯作无事道:“我们可以按原计划与二小姐在荆城会合,大小姐见到我们一定很开心吧,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应铁衣突然叹了口气。“一大早就见血,实在不大好。”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吓得小铁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他跟前。“爷啊,我可没犯戒,那布包是我捡到的,不是我偷的,我没说谎啊,爷——”

    “起来吧。”应铁衣啜口酒,语气淡然地说。

    小铁抖隙地站起身,他曾在爷前发誓绝对不会再走回老路子,如果违反誓言,就是血贱当场亦无怨言。

    偷觑主子面无表情的脸,小铁深信那玉坠要真是他偷的,主子绝不会手下留情,想到主子赖以成名的剑法,再想到自己被绞成肉末的样,小铁不禁脸色惨白。

    “去把东西还给人家。”应铁衣垂睫道。

    小铁领命而去,走了两步又像想到什么似的,低头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往脸上抹,看清了孙老头站的位置,再把小布包兜在袖里,头一低、身子一缩,匆匆地下了楼。

    这边裘娃儿正在安慰孙老头,突然有个着土黄衫裤的男孩硬是从孙老头与裘娃儿中间挤过。“对不起。”他低着头模糊地说。

    孙老头胡乱地点个头,心神不属地看着通往客栈内室的帘子。

    “怎么小二哥还不回来?”他喃喃道。

    裘娃儿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小男孩的背影,突如其然地开口道:“老伯,你身上有没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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