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蚕眉紧皱,摇摇头:“没有,那个地方没有人,除了我没有别人。”李玉箫大奇:“这怎么可能?你从万丈悬崖跳下去,就算没有摔得粉身碎骨,也断然不可能会好端端的躺在床上。况且当时已是深冬,天地肃杀萧条,怎么还会有花草?怎么还会有蜂蝶?”郭正脸上显出一种奇异的神情,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那是个神奇的地方,是世人永远都想不出的地方,你知不知道最奇怪的是什么?”李玉箫问道:“是什么?”郭正解开衣襟,露出胸膛来,道:“最奇怪的就是我身上所有的伤都好了,连疤痕也不复存在。”李玉箫瞧去,大吃一惊,果见他的胸膛除了健壮的肌肉外,连一条伤疤也没有,道:“这……这究竟是为什么?”郭正叹道:“在那个地方我就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后来呢?”
郭正从床上走下来,很渴,见桌子上放着一个木杯,杯子里盛着满满的清水,便拿起来,还没喝就嗅得一股奇异的芳香,他很好奇,往杯子里看去,澄清澄清,和寻常的水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摇摇头,“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水很清凉,由喉咙一直流到腹中,说不出的畅快,他立时感到精神倍增,体力充沛,往身上一摸,银两、暗器、玉箫与九个麻袋都在,又环顾四周,头脑中浮现出在问天崖跳下时的情景,不知自己已昏i了几天?这里既然有屋子花圃,那就一定有人,自己一定是被这里的主人所救。唉,命运真的是捉摸不定,以前自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时候,却受尽欺凌,四处被人追杀,九死一生;如今自己想死了,跳下万丈悬崖,却又安然无恙的活着,真是奇怪。他自顾自的摇头,走出门去大喊:“有人吗?有人吗?”他内力已极为浑厚,声音远远荡开,便是两三里外的人也听得见,但任他叫了几声,只是无人回应,他想多半是这主人去得远,是以无法听见。
“后来我才知道那里真的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窗外的天空点缀着几颗寒星,竹影婆娑,郭正道,“那里的世界很安详,没有一点喧嚣与烦躁,一切都一尘不染井然有序。”
李玉箫听他说得这么神奇,将信将疑,除了天堂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但看郭正的神色却又不似在说谎,况且他就活生生的坐在自己面前,一点伤疤也没有,还学会了这一身盖世神功。或许郭正的遭遇正应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道:“可如果真的没有人,你怎么会好端端的躺在床上?”郭正道:“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神仙?”李玉箫摇摇头:“我从来都不信这些,如果天上真有神仙,就不会让玉真……。”虽然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郭正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道:“以前我和你一样不信这些,但这件事实在太过离奇,或许真是哪位神仙救了我。”
真的有神仙吗?李玉箫还不肯相信,但这件事除了这样解释外,似乎并无其它可能,除非郭正在骗自己。可他根本没有理由骗自己,灯花已长,他拿剪子剪去了一截,huo光顿时亮了几分,映得二人的脸都通红通红。
第八十四回幻境(上)
既然找不到此间主人,郭正只好自己去寻觅路径,以便练成神功后能重返江湖报仇雪恨。zxzj5bsp;此地北面就是尖峰插云的问天崖,绝壁陡峭,高不可攀,巨大的山体俨然是一座屏障,阻挡了北地寒风的侵袭,兴许正因如此,此地才会如此温暖,花草常开不败,如世外桃源一般。再看其余三面,则都是森林,和在问天崖下所见的无异,多是千年古木,奇形怪状。郭正施展轻功沿着森林奔了一圈,只见林中雾障弥漫灌藤丛生,幽深诡异,一眼望不到边际。他细细找了几遍,莫说是路径了,便是人的脚印痕迹都看不到丝毫,一切都是那么的原始,就像几千年这里都没有人来过一样。
可如果真的没有人,那一尘不染的房子、整齐有序的花圃又如何解释?自己的伤又如何解释?他实在是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暗道那主人终归是要回来的,到时候问他便知了。
日正中天,他闲来无事,便看起此地的景致来,j不住“啧啧”惊叹。
身前是一个巨大的花圃,长有千丈,宽则百丈,如弯月般围绕着湖泊。这里温暖如春,是以各种花儿都能争奇斗艳。花圃以颜色为类,红黄蓝白紫隔出五片来,就似五朵云彩铺在地上一般,润人耳目,说不出的愉悦清爽。
最东处是一片蓝色,因靠近幽暗的森林且又笼罩在问天崖的阴影下,因此也显得有些晦暗,好像漫长寂寥的夜色一样,令人望而心生沉静。不过在这幽暗中,又烘托出一片蓝莹莹的光,有一种蠢蠢欲动,有一种不安份的存在,或许这就是黎明之前天地的样子。因光影昏暗,郭正只粗略看了一番,花圃中有鸢尾、马蔺、三色堇之类,生平常见。
紧邻着的是紫色,并不深沉,只是一片浅浅的紫,瑞香、紫堇、酢浆草,还有几种说不上名字的花,夹杂在一处,微风拂过,如波浪般起伏荡开,使郭正的心潮亦久久不能平静。他想起了在翠微阁牵安安的手,想起了和龙青瑶的初见,想起了妙真的亲吻,想起了月夜和苏汶的对视,想起了在老娘山李玉真靠着自己的肩膀熟睡,心底有一种情愫,虽然当时没能明白,但现在回想起来,有些许甜蜜,有些许酸楚。
紫气东来,这大概是象征着日出了。
当中自然就是绚烂夺目的红了,红的有些高傲,有些突兀,无论是雍容华贵的牡丹,还是丰腴婀娜的海棠,抑或是娇弱的蔷薇、芳艳的杜鹃、清高的虞美人,都自有一番风姿。这应该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郭正感到一股燥热遍及全身,血液似乎也了起来,过往的种种仇恨一齐涌上心头。红,是血液的鲜红,总有一天,自己要让那些仇人的血,像这花圃一样洒满泥土。
再看过去,日中则移,水满则溢,黄昏的颜色。郭正上前细细辨认,这些花有识得的,有不识得的,识得的有棣棠、迎春、连翘、结香、含笑、云实之属,不识得亦有十余种,虽然都生机勃勃,但终不免显出一些苍凉的光景。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就算能报了仇,杀光了所有的仇人,自己还能回到以前在苏州厮混时的日子么?人生漫漫,只怕最后自己还是一个人无依无靠,孤独终老。
他感到一阵心痛,不管愿不愿意,命运都已经改变了他很多。
纯洁的白,一片幽静,像厚厚的雪,像皓皓的月光,更像明晃晃的刀子。木香、玉兰、山茶、白檀、茉莉、水仙……,这里倒是老相识多,郭正苦笑。
从蓝到白,日升日落、春夏秋冬、生老病死,都是一个轮回,逃不出的宿命。不知是主人有意如此布置,还是郭正自己妄加揣测。
百花齐放,香气阵阵,又引得无数狂蜂浪蝶在其中嬉戏追逐,和花儿相映成趣,意味盎然。郭正心念一动,想起屋子里的布置,又看着这片花圃,暗想这里的主人莫不是位女子?不然何以有如此雅趣?若真是位女子,那也一定是个出凡脱俗的璧人。
花圃之前就是那面湖了,湖并不大,只有百丈方圆,像一面镜子嵌在这里,南面是森林草泽,北面则是花圃,紧邻着花圃和问天崖处,又有一座巨大的水车,提起湖中的水去灌溉花圃。这面湖十分平静,只是偶ěr被风拂起涟漪,水面上漂满了各色的花瓣,簇拥如甸,恍若花海一般。湖不满不溢,和岸几乎平行,郭正真怕万一下起雨来,湖水上涨会淹没这一片花圃。或许是与世隔绝的缘故,湖水澄清异常,比他所见过的任何湖泊都要清澈得多,就像婴儿的眼睛,没有沾染一丝烟尘。
一直都在逃命,他已记不得有多少天没有洗过澡了,闻到身上的腥臭,想着以如此模样去见那主人,未免有些唐突。遂来到湖边脱下衣服,正要跳入湖中,忽见水面上自己的影子胸膛光滑平坦,竟无一个疤痕,不由得大吃一惊,忙低头去看,果然所有的伤口都不在了。他疑惑不解,暗想即便是华佗再世,也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医术,这主人究竟是如何治愈自己的?
难道真如俗话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自己竟遇上了一个绝世高人?
他暗暗欣喜,身子一纵扑入平静的湖面,花瓣随波浪荡开,立时又簇拥而来,围绕着他。水虽有一些冰凉,却也比平常的湖水要柔软许多,郭正泡在水里,浑身肌肤就好像被一双女儿家的手抚摸一样,说不出的舒适惬意。江湖纷争,ěr虞我诈,腥风血雨,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这里是如此幽静,没有打打杀杀,他再也不用担心睡觉的时候会被人偷袭,吃饭的时候会被人下毒……,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自在,这里就像是神仙住的地方。
突然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兴致顿时都没了,抬头往上看去,袅袅的白云,根本看不到天空,风好像突然停滞了,四周……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第八十四回幻境(中)
“你以为你死了?”李玉箫问道。z10zj5bsp;郭正倒满了酒,道:“不错,那时我是有这样想过,那个地方好像是仙境,正因为太美了所以我倒觉得有些诡异。”李玉箫笑了笑:“你该知道若你是真的死了,魂魄断然不会到这样的地方。”郭正亦笑,摇了摇头,道:“是啊,我杀了那么多人,死后一定要下地狱,如果这就是地狱的样子,恐怕没有多少人愿意活着了。但是,你知不知道,一连三天我都没有见到主人,那时我便又怀疑起来,只有死了的人,魂魄到了另一个世界,他才能像脱胎换骨一样,所有的伤都会好起来。”李玉箫道:“但你终归是没有死。”郭正眼神激动,道:“这正是我幸运的地方,但也是最痛苦的地方。”
“痛苦?”李玉箫不明白。
郭正喝完那一碗酒,直直的看着他,幽幽道:“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活十五年的滋味?”李玉箫一怔,虽然自六年前霹雳堂覆灭之后,自己便一个人住在赤炎谷,但每月还是要外出几次,买些酒肉之类,见许多人,和许多人说话。饶是如此,每个夜晚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折磨,甚至有很多次都想到了自杀。如果换做是自己,自己一定活不过这十五年。李玉箫道:“那一定生不如死。”郭正大笑。
三天,郭正接连三天都守在屋中,期待着那主人回来,但最终还是让他失望了,这个地方终日被浮云遮掩,看不见太阳,从凌晨到黄昏,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既不灿烂,也不阴晦。这并不像是人间,郭正害怕起来,他害怕死,更害怕死了之后一个人困在这里,见不到娘,见不到安安、师师、鼎臣、苏老大、汶妹……,他足又沿着森林奔了一圈,根本没有逃出去的路径,这是哪里?自己究竟是生是死?他仰天长啸,声音回荡,渐渐消逝,连一只鸟都没有惊起,这地方居然连一只鸟都没有。他面如死灰跌坐在地上。
孤独是最残酷的刑罚。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并没有没死呢?”李玉箫问道。郭正一笑,夹起一块牛肉,道:“因为我很快就意识到一个问题。”李玉箫奇道:“是什么?”郭正一面嚼着肉一面道:“死人是不会饿的。”李玉箫恍然大悟,笑道:“不错。”郭正又道:“后来我又找到很多自己还活着的证据,就像我还有影子,还需要睡觉,我还能哭能笑……,我还活着,虽然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安然无恙,为什么会伤势痊愈,但我的确还活着,既然活着就不能再虚耗每一寸光阴,必须勤练武功,有朝一日报仇雪恨。”李玉箫默然。
郭正躺在花圃中,身旁萦绕着淡淡的香气,渐渐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他被饿醒了,才意识到这三天来除了那杯水外,自己什么都没有吃过,于是站起身又往屋子走去,不经意抬头,就见竹门上方还挂着一块木匾,上面刻着两个篆字,好在郭正当初曾跟郭栩学过,认得是“篁庐”二字,他点点头,这屋子多以竹制,四周又有不少直节之士,称之“篁庐”,不亦宜乎?进到屋中,四处搜寻一番,空空如也,不由得大感失落。从篁庐出来他一眼便看到了那面湖,喜上眉梢,有水的地方多半就会有鱼,遂飞身落在湖边,拨开簇拥的花瓣,果见清澈的水中有数尾银色的鱼游来游去,也是俗世间未有的,他叫不上名字,蓦地一掌击去,水浪溅起三丈来高,这些鱼便在水面上翻起了白肚。郭正欢喜得拍手大叫,用一根柳枝串起来,在岸上生起huo,不久便香气四溢,他吃了个大饱。
幽静,不知不觉间天地暗了下来,森林依旧升腾起浓浓的雾气,灰蒙蒙的,就像是一片云海,无边无际。蝴蝶和蜜蜂早已不知归了何处,连风似乎也停止了呼吸,花圃湖面都沉寂下来,一切都变成了死物,惟有那座水车还在缓缓转动着。
虽然没有风,但郭正却打个冷战,环顾四周,他突然害怕起来,如果是在俗世红尘,傍暮时分应该最是温馨的了。城镇里华灯初上,摊贩们纷纷收拾回家,街道没有了白日里的喧嚣狂躁,有的只是孩子们的追逐打闹声、邻里间的谈天说地声以及几只狗有气无力的吠叫声,一切都显得那么祥和,那么让人感觉舒适;村野间则炊烟袅袅,农夫从田间荷锄归来、老人在槐树下给孩子们讲故事、妇女在河边淘洗衣物,天高地广,寒星寥落。
但这里却什么都没有,随着暮色越来越浓,压抑窒闷的气息也越来越重,抬头望去,阴沉沉的天幕,像一只巨大的手掌压在头顶。郭正心想那厚厚的云上,一定藏着人在窥视自己,窥视自己惶恐失措的模样,自己越害怕他们便越高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无助过,呼吸越来越急促,忍不住提起丹田之气,又长啸一声。
声音渐渐远去消逝,什么都没有惊动。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一座山、一面湖、一片花圃、一架水车、一幢屋子、一个人,但夜色很快把其它的都吞噬掉了,只剩一个人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郭正风一般的躲进了篁庐,蜷缩在床上,睁着眼睛、侧耳倾听,有些害怕又有些期盼,直到窗外白时才昏昏沉沉的睡了去。
孤独,也是需要时间去习惯的。
一连十余天,他都是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晚上全神贯注,白天则除了进食外就是躺在床上睡觉或无精打采。终于有一天外面有了异样,当他睁眼望着无穷无尽的黑暗时,忽一道白光划过,接着便是几声巨响,他大惊失色,纵身跳起,还没奔到门边,就听“噼里啪啦”下起了瓢泼大雨。风夹杂着水汽吹在他的脸上,他忽醒悟过来,自己不该这样下去,很多仇人还在逍遥法外,自己不能躺在床上等死,不管用多长时间,自己一定要从这里找到一条回家的路,一条报仇的路。
想通了这个道理他浑身都来了精神,冲进大雨之中,一面大笑一面练起武功来,最后索性连衣服都脱了,着身子在雷雨之中越打越狂,直至精疲力竭,才躺在花圃中任凭雨水冲刷着躯体。
第八十四回幻境(下)
“轰隆隆”,破旧的门窗被风吹得“吱扭”作响,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李玉箫叹道:“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明天大概会是个好天气。”郭正道:“不错,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你连比死还可怕的事都经历过了,世上还有什么难得住你?对我来说这个晴天虽然来得有点晚,但终归是到了。”李玉箫问道:“就一定要杀人吗?”郭正的眼神如一道冷光射在他脸上,冷冷道:“你不觉的这句话很可笑吗?当我跟你们讲道理的时候,你们却要用暴力;当我用暴力的时候,你们却又要和我讲道理了,这世上有很多人比禽兽还要可恶,他们不配活着,既然老天姑息养j,我就只能自己动手。”李玉箫被他这一番话逼得哑口无言,郭正转过头去,望着闪电的光芒,又道:“那天晚上就和现在一样,雨很大,风很狂,我累了躺在花圃之上,耳畔回响的是惊雷闪电,但在这声音之外,我又隐约听到一种低沉的嗡鸣,好像深山古寺的钟声。”
李玉箫问道:“那是什么?”
郭正看着那柄铁剑,李玉箫一惊,郭正点点头:“以前这把剑在雷鸣之时都会铿然作响,但随了我之后就安分多了。”李玉箫亲眼见到这铁剑的奇异之处,对此话自然毫不怀疑,道:“你就是在那天晚上得到了这把剑吗?”郭正道:“不是,当时雷雨声太大,我并不能判断它的所在,只是觉得奇怪而已,有一探究竟的冲动,但遗憾的是天很快就亮了,暴风雨也停歇了,这个声音自然也就消失了。”
大雨过后,空气清新了很多,虽然看不到太阳,但四周明显敞亮了几分,云彩也是||乳|白||乳|白的,边沿还隐隐泛着金光,仿佛神仙脚踏的五彩祥云一般。
花已落了一地,层层叠叠,踩上去还“吱吱”作响,大雨洗去了烟尘,令花儿散发出更洁净的香味,香得纯粹,香得透彻,不但熏醉了狂蜂浪蝶,也令郭正怦然心动思绪难平,他现在就像是处在一个很大的闺房之中,只是这里并没有姑娘家居住。虽然经历了一场大雨,但湖面还是那么平静,根本看不出有些许的升涨,郭正很好奇,遥遥望向对面,心想这湖一定是与外界相通的,多余的水顺着暗渠流了出去,这令他很是欣喜,或许沿着湖水就能找到离开此地的道路,即便他现在并不想离开。
他飞快的奔向对岸,冷不丁一脚踩下去,半个身子立时没入了泥污之中,郭正立时清醒过来,这才看清四周是一片沼泽地,因面上长着一层青苔,乍看与草甸无异。
草甸是舒适柔软的,但沼泽却会要人的命。
黑色的淤泥不断的涌上来,沼气刺鼻,熏得人有些头晕目眩。郭正拼力挣扎却适得其反,越陷越深,他无计可施,忍不住朝天大骂,如果老天要自己死,当初从问天崖跳下来时就该一了百了;如果不想让自己死,为何现在又身陷绝境?往南看,青藤古木,云烟雾障,一片幽深;往北看,碧水如镜,花圃生机盎然,篁庐清秀雅致。如果这里还有旁人,自己或许还能有救,但这里连鬼都没有,自己只能等死,等死……。郭正伸开双臂,上半身扑在沼泽上,闭起了眼睛。
“你知道那种等死的滋味吗?”郭正仰头将一碗酒喝了干净。李玉箫苦笑:“你以为我不懂?”
郭正瞥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你懂?”二人四目相对,李玉箫侧过脸去,郭正道:“有多少次我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有多少次我都是九死一生,这些你真的都懂吗?以前我说不怕死那都是假的,但现在却不同了,对于死,我已经麻木了,因为我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苍天真的要你死,随时随地都可以取你的性命,害怕逃避都是没用的,既然没用,何必再放在心上?”李玉箫愕然,忽拊掌大笑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能堪破生死这一关的不是那些高僧大德,却是你这个杀人魔头。”
“凡事都有两极,看破了生死,不是成佛就是成魔。”
“你身陷沼泽,没有人来救你,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郭正反问道:“白天和晚上有什么不同?”寒风从门缝中吹进,李玉箫裹紧了衣衫,忽有所悟,道:“原来如此。”
天色由白渐黄,又由黄变黑,虽然只用了几个时辰,但对郭正而言却比之前的二十多年都还要漫长。黑泥已到了他的下颌之处,他仰着头,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死到临头了,他的脸上忽露出一丝苦笑,想着自己死了,不知道龙青瑶和华潇郎是不是还那么恩爱?弟弟和茵妹妹成亲了么?李玉真又过得怎么样?赵玉璋还天天受鲍大常的欺负吗?自己想着他们,他们也会偶尔想起自己吗……。及至到了深夜,他回过神来却突然发觉自己停止了下陷,原来晚上较白天要寒冷得多,水气凝结,沼泽开始变得僵硬,他大喜过望,提起真气,身子即时从泥污中纵了出来,一个翻身,“嗵”地落进了水中。
洗干净了身上的泥污,他上得岸去,回头看着那一片幽暗的沼泽,忽然明白过来,或许这是上天警戒在自己不应这么快离开这里,于是暂时打消了寻找出路的念头。
往后的日子里他便勤练武功,有时也会在花圃中拔拔杂草、追追蝴蝶,白驹过隙,很快便过去了三百多个日夜,他终于练成了逍遥遗纪心法的第七重,便是隔着这面湖,也可以一掌将对岸的树木击断,他暗想以内力而论,恐怕和那白衣公子已不相上下了,只是内力虽强但手上功夫终究不济,自己在练武功,那些仇人自然也不会闲着,华远亭得到两本绝世秘籍,一心钻研,动起手来,自己只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这些日子中又下了十几场暴雨,雷鸣电闪之时他又听见了那奇怪的嗡鸣声,心想总要找个时候一探究竟。现在他已练成了第七重,耳目自然又聪灵了几分,终于能够辨识这嗡鸣声的来处,于是在暴风雨再次来临的夜晚,他循着声音一路找去。
这声音是从西北问天崖处发出来的,郭正虽然被雨淋透,却全神贯注的倾听着。问天崖巍峨耸立,在电光之下,更显得威严厚重。崖下是一片茂密的灌木,郁郁葱葱,多生有长长的刺棘,不容靠近。郭正只能站在远处倾听,原来那嗡鸣声是从山体之内传出的,他大吃一惊,难道这一堆岩石也能说话?或者是这山里住着什么鬼怪?因风雨太大,而且夜色漆黑,他虽然心中疑虑未释,也只能徒劳而返。
第八十五回神功(上)
(感情不顺,下周停更一周,谢谢各位的支持,另千伤海与万古愁的事迹将在敝人另一部书中有述,敬请期待)
他心中始终放不下此事,在床上辗转难眠,第二日一大早便又来到了问天崖下。
左看右看,东瞧西瞧,除了灌木荆棘就是巨大的岩石了,根本没有什么异样,郭正暗想世上的石头和山多了去,可从没一处像这里的,会在雷雨的时候发出声音,难道石头里真住着鬼神不成?遂扯着嗓子喊道:“喂,里面住的,你是神还是鬼?在下郭正乃苏州人氏,无意中沦落此地,还请阁下出来相见吧。”叫了几声,石头还是石头,没见什么东西出来。
郭正摇摇脑袋,或许这山里根本就没有别的东西,那嗡鸣声不过是雷电的回响罢了,这个鬼地方只有自己,只有自己一个人,他越想越气,施展内力往问天崖上一掌一掌打去,似乎要把这一年多来憋在心中的恶气出个干净。
他打了二三十掌才停手,又仰头大叫:“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话音刚落,突然问天崖微微摇动起来,他愕然失色,这时只见山体上的岩石纷纷剥落,他唯恐山崩,忙纵身跳出三丈开外。岩石落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停住,郭正再抬头上看,又大惊失色,只见绝壁上自数丈到十余丈高处刻满了斗大的字,都是篆体,估摸已经有上千年之久了,风吹雨打,所以才会被厚厚的泥石覆盖住。郭正暗自侥幸,若不是自己动气出手,只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这石头里还藏着这些字。遂上前细细辨认。
这些字刻得很深,足足嵌入山体半尺有余,因此才能历经千年保存至今。虽然面上的岩石都脱落了,但笔划中依然还有不少淤泥,使郭正辨识不清,郭正只得施展轻功攀岩走壁,徒手将淤泥清理干净。如此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所有的字都清晰的呈现在他眼前,原来是《诗经》中的一首《葛生》,云: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郭正默然,这些字大多写得遒劲有力,入石三分,另外些许则有些扭曲,虽然未曾亲眼看到,但郭正也能感受到那人在刻字时悲痛欲绝的心情,原来这里曾经住的是一对神仙眷侣,只是最后却只剩下一个伤心人。郭正长叹一声,忽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直直看着那句“予美亡此”,喃喃自语道:“予美亡此?予美亡此?难道……难道有人就埋在这下面?”想到这里他又惊又喜,双掌猛地击去,灌木荆棘遇则皆为齑粉,空出一条路来。郭正走过去,赫然就见那首《葛生》之下又写着“亡心洞”三字,他忙运足真气又是一掌打去,只听“轰”的一声,泥石剥落,露出一扇石门来。
听到这里,李玉箫更来了精神,这郭正的遭遇实在是太过离奇了,问道:“那洞里有什么?你的剑和武功是不是都是在洞里得到的?”郭正却不急,见酒都喝完了,道:“天色很晚了,先歇息了吧,我还要养足精神去杀人。”李玉箫只得按捺住,带他去了厢房。
第二日他早早起来做好了饭菜,又拿了两坛老酒,匆匆便走到厢房外敲了三声,喊道:“郭正。”谁知房中并无应声,微一用力,房门戛然而开,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床上枕被叠得整整齐齐,郭正并不在。李玉箫大惊,心想莫不是他昨夜趁自己睡着时走了吗?忙赶到马厩去看,见雪儿仍在又放了心,看来郭正并没有走,只是他这么早会去哪里呢?想了想,有了个去处。
郭正果然就在李玉真的墓处,他拿着一把大笤帚正在扫着落叶,异常专注,而后又用袖子轻轻擦拭墓碑上的泥土。李玉箫鼻子一酸,心想或许妹妹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不管他是好人还是恶人,只要他对妹妹有情就会对妹妹好。他张口叫道:“郭正,酒菜我已备好了。”郭正转过身来,李玉箫冲他淡淡一笑,道:“你把玉真的墓扫得那么干净,自己却还这么邋遢。”郭正也咧着嘴笑了笑,道:“那你便再等我片刻,我去收拾一下。”说着又往房中走去。李玉箫看着墓碑,心中忽有一种感觉,似乎郭正已不再那么陌生可恶了,自己似乎已经把他看成了亲人。
“呃呵。”李玉箫正在小酌,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干咳,回头去看,只见郭正已将一头乱发挽了起来,用一根铜簪做髻,脸上也干净利索,一丝胡须也无,古铜色的肌肤显得硬朗英气。他的头发虽然白了很多,但和自己不同,郭正一点也不显老,那些白发反而让他看起来更潇洒俊朗,更有一种成熟稳重的气息。
李玉箫把酒给他倒满,道:“‘亡心洞’,心如死灰,看来曾在那住过的人也是个多情种子,他们究竟是什么人?”郭正先喂了铁剑,而后便又讲述起来。
石门足有上千斤之重,又因时间太久,机关内也有些阻塞,不便开启。好在郭正已练成了心法的第七重,使尽全身的力气去推,试了三次,石门终于缓缓的开了,刚露出一丝缝隙便有一阵冰冷的风吹出来,比寒冬腊月里的还要刺骨,郭正浑身一战,暗暗心惊:“这洞里究竟有什么东西?竟如此寒冷?”他咬紧牙关,继续去推石门,终于打开了洞门。蒙蒙的光只照进了一丈来远,更深处依然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内中景致。郭正便又找了一堆干柴,打着火把往洞中走去。
洞里非常寒冷,和外头宛然是两个世界,一个如春,一个似冬,郭正想不明白为什么两地相隔不远,气候却相差这么大。走了三十余丈远,他回头去看,早已不见了洞口,身前身后都是黑漆漆的,他暗暗纳罕,究竟是谁在问天崖的山体中挖出这么一个深的洞?如果仅仅是埋葬一个人,那似乎也太郑重其事了。
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依然是一扇石门,他想那第一扇门都有上千斤重,这一扇只怕也不会太轻,运足力气去推,谁知刚碰上去,石门便“咯咯”响着往上缩去,他大吃一惊,心想但凡密道古墓越是往深处走暗器机关便越多,忙往后一滚,扑在地上。谁知良久都没有动静,他抬了抬头,见无异状,暗自纳罕:“难道是自己多心了?”遂捡起火把往里面走。
跨过门口,前方豁然开朗,乃是一个十丈方圆的石室,室内寒冷异常,地面、屋顶以及四壁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郭正讶然不已,眼看火把将熄,正欲点燃另一根干柴时,突然“噗噗”几声,石室……不,应该叫冰室才妥切,冰室突然亮了起来,四壁的油灯不知为何居然自己点燃了。自然郭正又吃了一惊,真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机关,现在整个冰室里灯火通明,他终于可以看个清清楚楚了。
第八十五回神功(中)
(祝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冰室中央的一座石台,有三尺余高,一丈余长,半丈余宽。石台之上盖着一层厚厚的冰块,他快步走上前,却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你见到什么了?”李玉箫迫不及待的问道。
郭正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芒,嘴角露出一丝笑来,魂魄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地方,道:“一个人,一个女人。”李玉箫道:“原来这就是她的坟墓,她是谁?和她在一起的又究竟是什么人?”郭正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依然自顾自的道:“你没有亲眼见过,绝对想象不出世上竟然还有那么美丽的女人,虽然她已经死了上千年之久,但是容颜一点也没有改变,就好像她还活着,只是睡着了一样,总有一天还会再醒来的。我无法形容出她的美,但每次一想起她,我就会开心的笑,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欢乐,或许她已经成了神仙,是她救了我,治愈了我的伤。”李玉箫听他说得如此动情,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的名字?”
“千伤海。”郭正淡淡道,“为她建造这一切的人则叫做万古愁,虽然我并没有见到万前辈的尸体,但能和她在一起的人,一定是个盖世大英雄大豪杰,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她,事实也果然如此,至少万前辈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
李玉箫问道:“你怎么知道?”郭正道:“因为我就是得到了万前辈的武功秘籍,才有今日成就的。”李玉箫点点头,道:“那这把剑呢?”郭正一笑:“这把剑?他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李玉箫大奇,忙细问缘由。
郭正看着千伤海足足呆了半个时辰,良久才双膝一跪,道:“前辈,在下郭正,无意中闯了进来,打扰了前辈,还请你不要见怪。我从万丈悬崖上跳下来居然还能活着,而且遍身的伤都好了,一定是前辈在暗中保佑,多谢前辈的救命之恩,我一定铭记在心,没齿难忘。”言罢就地“笃笃”磕起头来,他极是用力,声音在冰室内回响,亦如雷鸣一般。就在他磕了九个头后,那嗡鸣声也渐渐响了起来,越响越大,郭正忙停住了磕头侧耳去听,声音却是从石台之内传出来的,他惊得忙上前又去看千伤海,只见她并无任何动静,遂又围着石台细细找寻,终于在东面接地处看到一个铜环,随着嗡鸣声越来越大,铜环也微微震动起来。郭正的心忐忑不安,不知这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伸手抓住铜环往上一拉,猛地一道寒气扑来,亏得他闪避得及,纵身便跳开丈远,还未稳住身形,那寒气又扑将过来,郭正双掌往前一推,真气如排浪般击出,那黑影便也飞了开去。
这时他才看清偷袭自己的是一把剑,一把很阔的剑,这自然就是他用来杀湖海帮那一千多人的兵器,但在那个时候,这把剑要取的却是他的性命。
剑是死物,怎么能飞?还能自己杀人?当时郭正的吃惊程度远比李玉箫要大得多,因为他是亲眼所见,而李玉箫只是当做奇闻来听而已。好在郭正在这一年里见过太多奇怪的事,而且此刻情势凶险也容不得他想那么多了,他抱拳见礼,道:“你……阁下……兄台……,呃呵,不知你是雄是雌,在下称呼中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剑怎么分雄雌?郭正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好。剑不会说话只会杀人,又飞刺过来,郭正纵开,一伸手,道:“万莫动手,阁下千万不要误会,在下并非恶徒,在下也是被j人所害才沦落至此,无意中撞到这里,对你和这位神仙前辈都心怀敬畏,绝无亵渎之心,还请阁下高抬贵手。”那女子貌胜天仙,他便称之为“神仙前辈”了。剑毫不理会他的话,嗡鸣着又攻了上来,郭正心想好话自己都说尽了,只能先礼后兵,降服这妖剑再说,于?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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