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命偿一命?
辅导员陪着程子木的妈妈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两个警察在办公桌前向唐宁询问起当时的事发经过。
唐宁强忍心中悲痛缓慢地叙述着程子木跳楼之前发生的事情,他没有丝毫的隐瞒和删减,语气冷静而克制,如果不看他的脸,这话就像是从一个毫无关系的纯粹目击者口中说出的。
重现完所有的情节之后,唐宁没再发出任何声音,他的沉默转瞬间便融入到房间里压抑的气氛之中。
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察一边盖好笔盖一边有些好奇地询问说:“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
唐宁抬头看向说话的人,屋子里的空气重又凝结到一起,他在两个警察的压迫之下迟迟没能给出答案。
“他是个变态,是他勾引我儿子的,他是同性恋。”
程子木的妈妈失控地冲到唐宁的面前,她粗糙短小的食指到唐宁的脑门只有不足十厘米的距离。
“对,我是同性恋,我们是恋人,我们一直在一起!”
先前还觉得无法说出口的关系,现在已经被程子木的妈妈挑明。在唐宁的立场上,他并不是觉得同性恋有多羞耻,他之所以无法说出自己和程子木的关系,是因为他想给程子木保留最后的尊严,他不想程子木在死后还要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是他害死我儿子的,你们快把他抓起来,让他给我儿子偿命啊!”再次变得疯狂的妇人如同恶狼般扑到唐宁的身上,她如此奋不顾身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要撕碎眼前这个害死自己儿子的凶手。
程子木妈妈的指甲划破了唐宁的脸颊,唐宁麻木地闭上眼默默忍受着暴风骤雨般的捶打。也许是心里太痛了,所以此刻的他根本感觉不到身体上的任何痛处。
直到鲜血从脸上滑落,他方才迟钝地伸出手去触摸,是血啊,唐宁看着自己手指上的鲜血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想到程子木流在街道上的那滩血液,那么多的血,他能够想象到程子木在死之前经受了怎样致命的疼痛。
警察和导员拉开程子木妈妈,他们忙着安抚她的情绪,起初是无比的耐心和细致,但是程子木妈妈始终不依不饶,两位警察也就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你儿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一会变一个说法,现在这个学生也说明了情况,与你先前说的情况大致是吻合的,我们理解你的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很残忍,但是你不能无理取闹朝这个学生泼脏水,案子已经弄清楚了,我们要走了,你不要再报案了,好好送儿子最后一程吧。”
两个警察扔下哭得捶胸顿足的程子木妈妈,打开房门离开了。唐宁在和导员点头示意之后也走出房间,他被等在走廊里的三个人围在中间,他不想解释什么所以再一次苦涩地笑着。
林晓诺发现唐宁的脸正在流血,他冲动的情绪一下子顶到头顶,大步向办公室门口走去。苏洋难得快速地反应过来,他抓住林晓诺的衣服说,别去,如果事情到这里能全部了结的话,也不错了。
林晓诺听苏洋的话没再向前,他跟在后面坐上电梯直达一楼大厅,就在他们商量着去哪里给唐宁处理脸上伤口的时候,程子木的妈妈从后面追上了他们。
“我不会放过你的,警察不管,我就到学校去闹,我非要讨个说法不可,明明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怎么就能让变态在这里接受教育呢,你们别觉得我一个农村妇女什么都不懂,你们不是要毕业了吗,那我就让他拿不到毕业证书,让他这四年的大学白上,我儿子没了,他这一辈子也别想好过。”
程子木妈妈的脸上呈现出异常复杂的表情,有悲痛欲绝,有穷凶极恶,还有一些赶尽杀绝的快意藏在后面。她的嗓音十分尖利,她的话在空荡的大厅里四处游荡,久久不能消散。她深知在眼前的情况下她没法接近唐宁,所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咬牙切齿地离开了。
苏洋的后背生出阵阵凉意,程子木妈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语气,让他十分不安。该怎么办呢,他思考着应对之法,可就在他溜号发呆的短暂时间里,林晓诺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苏洋惊慌地看向四周,他认为林晓诺一定是去追程子木妈妈了,他担心林晓诺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事,那样只会让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把唐宁交给高远航照顾,苏洋让高远航在学校附近找个住的地方,他说等找到林晓诺之后再过去和他们汇合。在得到高远航的同意之后,苏洋快速地跑了出去,因为夜视能力很差,他匆忙打量着四周,终于在广场的另一边,他发现了林晓诺和程子木的妈妈。
林晓诺在追出来的时候就下定决心,不管一会程子木妈妈说出多么难听的话,他都要忍着不能反抗,因为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说服她,让她不再找唐宁的麻烦。
他这么想的,也确实这么做的,在挨过一番□□短炮之后,林晓诺终于等到程子木妈妈的冷静和沉默。
这如坠阎罗一般的一天啊,就算她有铁打的身体钢一般的意志,也会有疲惫和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吧。林晓诺所等待和期盼的,就是程子木妈妈此刻稍微缓和一些的情绪状态。
“阿姨,我们都没想到会出现今天这样的结果,如果当初我能想到,我一定会拼尽全力阻止唐宁和程子木在一起的,我想,如果当初您能想到是这个结局,大概应该不会像今天这般激烈地反对他们吧。但是,最可怕的结果已经出现,如果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仔细回头想想,就会明白唐宁和您都有错,我要跟您说的,不是唐宁有多无辜,我只是想让您知道,他也是别的妈妈的儿子,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期盼着长大的。他虽有错,可是他没有犯罪,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一年多,相处得很好很好,几乎很少吵架。阿姨,您不够了解您的儿子,现在他死了,我理解您的心情,也理解您对唐宁的怨恨,但是阿姨,您不能把错全部怪罪到唐宁的头上,他并没有勾引程子木也从来没坏过程子木,他是真心对程子木好。阿姨,我只求您别在极度悲痛之下忘了您作为妈妈的身份,希望您在冷静下来的时候,能够稍稍换位思考一下,试想如果今天从楼上跳下去的是唐宁,而唐宁的妈妈又如今日的您一般对程子木打骂,甚至要毁掉您儿子的一辈子,您会是怎样的心情?”
林晓诺一气呵成地表达出心中所想,他从始至终一直紧紧盯着程子木妈妈的脸。随着她面部表情的起伏,他随时变换着词汇和语气。
除了在舞台上唱歌之外,林晓诺很少有这样用尽全力的时候,正是因为他的目的无比明确,所以他才能安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努力。
“可是,我的儿子没了啊,他从小都很听话,要不是唐宁带坏了他,他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程子木妈妈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争吵,她见面前的男孩对自己并没有恶意,语气也就松懈下来。
“阿姨,您不了解程子木,您知道吗,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唱歌好听,人也善良热情,他之所以选择结束生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们的期望。他是一个很喜欢唱歌的人,他满心希望地想去外面闯荡寻找机会,就像您说的那样,他是个孝顺的孩子,所以他才会在忤逆你们意愿的时候,心里有很深很深的自责,直到今天他这样离开,我才明白他到底有多么自责和纠结。”
林晓诺顺着程子木妈妈的话向下说着,他凭借自己的理解和猜测,想把一个完整的程子木说给面前的妇人听。
“怎么也不应该选择死啊,他太不孝顺了,要是他能好好和我们说,我和他爸爸一定会支持他的,现在好了,他没了,我和他爸爸该怎么活啊。”程子木妈妈的眼睛再次红了起来。
“阿姨,程子木已经走了,您现在想想,就算您毁掉了唐宁的人生,您的儿子就能活过来吗?他真的很喜欢唐宁,也很在乎你们,再加上他有一个想一辈子唱歌的梦想,这三样东西一直压迫着他,所以才会出现今天的后果的。”林晓诺说。
“就是他害死我儿子的,我怎么能不恨他啊!”
程子木妈妈的手拄着膝盖,以此来支撑她体力不支的身体,以及那已经彻底崩溃的精神。
林晓诺见程子木妈妈的坚持似乎出现些许的松动,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恳切的眼神看向她,用祈求的语气说:“我是他哥,如果您想发泄,您就打我吧,您怎么打我都行,但是请您放过我弟弟,阿姨,如果您再闹下去,他也会活不下去的。”
第48章 爱到逃离
苏洋站在不远处看着林晓诺的背影,在林晓诺跪下的那一刻,他不由得吃惊地张开嘴巴。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是一向高傲待人冷漠的林晓诺呢,苏洋强忍住自己向前迈出的双腿,他真的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这个在他心中如星星一般美好的林晓诺,如此低声下气地去祈求他人。
可是,林晓诺已经跪在地上了,他的卑微和屈辱已经付出,苏洋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老天能帮一帮林晓诺,让他的下跪认错能如愿得到程子木妈妈的谅解和宽容。
程子木妈妈和苏洋一样,被林晓诺的举动给惊住了。在和林晓诺的交谈之后,她心里的防线已经出现细微的松动,现在林晓诺的一跪,无疑让她乱了方寸。
是啊,不管是眼前的这个男孩,还是唐宁,他们都是别人的儿子,这世间有哪个妈妈忍心看到自己的儿子被别人这样对待呢?她抹着脸上的泪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想扶起这个男孩,可是扶起他就代表原谅了他们,她不会这样做的。哭了一会之后,程子木妈妈觉得自己再停在这里就会晕倒,她强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慢慢走到跪着的男孩身边,已经没有力气再动手发泄了,但是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于是她举起无力的双手,一拳接一拳地捶打着男孩的肩膀。
林晓诺的头压得低低的,他看见程子木妈妈的鞋子停在自己的眼睛下方,她的脚在鞋子里来回晃动着,似乎马上就要站不住的样子。他本想伸手扶住她的身体,但是当他看清她鞋子表面的脱皮和破损时,心瞬间狠狠揪到一起,他落下了今天的第一滴眼泪。
程子木妈妈打不动了,她缓慢地转过身向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林晓诺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心里的酸楚如河水泛滥般涌了上来,他声音哽咽地对着渐渐蹒跚远去的背影大声喊到:
“阿姨,对不起,您要好好活着,以后我们会常去看您的……”
苏洋搀扶起林晓诺,虽然时值盛夏,但是林晓诺的手臂却是一片冰凉。林晓诺脸上那一滴眼泪滑过的痕迹早已消失不见,可是即便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能看出他眼眶浅淡的红色。
苏洋把头高高扬起,这样眼泪就没办法肆意流淌。当他双眼望向天空的时候,他发现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不知何时竟露出几道晴朗的缝隙,在那一道道的裂痕之后,便是极为浓重的深蓝色。
在深蓝色的幕布之上,被撕裂的阴云之间,朦朦胧胧闪现出的是月光的颜色。
今天总算是过去了,苏洋搀扶着林晓诺去找高远航和唐宁,他对着月亮那张时隐时现的脸庞虔诚地祈祷着。
但愿所有的悲剧都在今天结束,但愿所有的悲伤都能随着阴云远去,但愿那些在今天伤心欲绝的人们能在明天痊愈,但愿每一双流过泪的眼睛能在明天的阳光下变得更加明亮。
岁月你可以尽情残忍,但请你不要再折磨那些经历过浩劫的人和心灵,我不请求你的优待与宽宥,只求你不要雪上加霜。
这一晚,等到唐宁睡着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十二点,苏洋回房间去找高远航的时候,高远航并没有在房间里。
苏洋把电话打过去才知道高远航在旅馆的门口。穿过走廊明亮的灯光,苏洋在门口的石阶上找到正在抽烟的高远航。
高远航坐在台阶上弯着腿,上身伏在膝盖上,苏洋从背后看着高远航的头顶,伴随着缕缕升腾而起的烟雾,他隐约察觉到抽烟的人,此刻似乎正在忧愁着什么。
苏洋坐在高远航的身边,眼前的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头顶上方的天空已经彻底晴朗,没有一丝云彩遮挡的夜空,点缀着星光点点。坐在门口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高远航目视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苏洋则数着高远航脚下散落的烟头。
一共七个,从烟头的数量来判断,高远航应该早就坐在这里了。今天走到这一时刻,所有的事情都已了结,眼下难得的淡淡平静,他们谁也舍不得打破。
苏洋把手放在膝盖上,折腾了一整天,他突然觉得肚子很饿。
“别动,你脸上有蚊子。”高远航盯着苏洋的下巴说。
“打死。”苏洋无奈地抽动着嘴角。
高远航高高扬起手运足力,对准蚊子落下手掌,啪,他看了看苏洋的脸,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颇为惋惜地说:“没打着。”
照高远航抬起手的高度来看,苏洋以为落在自己脸上的力量会很大,可他没想到高远航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等到手掌真正落在他下巴上的时候,那力道很小很小,近乎于爱抚一样的击打,就算能打得到蚊子,估计也不能对蚊子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你倒是用力啊,好像个娘们。”苏洋抱怨道。
“我不是怕打疼你吗,再把你这假下巴打变形就不好了。”高远航脸上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是他的语气却显露出轻松。
“我这是真的。”苏洋捏着自己的下巴,回应着高远航的取笑。
“哦。”高远航撅着嘴,他的视线停留在苏洋的脸上,目光中有贪恋,还有一些担忧。
这样的苏洋真好,热心仗义有人情味,高远航把苏洋抱在怀里,白天的大风大浪已经褪去,此刻温柔且平静的独处时光,很难得很奢侈。
回头想想,他已经和苏洋一同面对过两场死亡,之前送别苏洋的奶奶,现在是程子木,每一次,高远航都能发现一点苏洋的好,点点滴滴的好累积到现在,已然颇具规模。
那肉眼看不见摸不着的感情厚度已经足够他去留恋和依靠。
“苏洋,我刚才找朋友买好了车票,等拿到毕业证之后,我们就走吧。”高远航的下巴轻轻抵着苏洋的头顶,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这个公司不同意把三方协议退给我,就等于说我没有了应届生的身份,而且我的档案已经被学校发过去了。”最近苏洋一直在为协议和档案的事情担忧,现在他听高远航说已经买好了车票,心底的担忧瞬间加剧了。
“别管这些了,你人先去上海,等找到工作之后再回来迁档案,至于协议那几张纸,证明不了什么的,不是还有毕业证呢吗。”高远航把这几句已经说了数遍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
“我怕自己找不到工作。”苏洋的语气越发沉重起来。
“我养着你。”高远航再次旧话重提。
“高远航……”苏洋坐直身体看着高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