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瞧好戏,我偏偏不演。”明大教授高瞻远瞩。
“你演的还少么?”阿诚把熨斗收起来,“这个是问了我的我才晓得,不问我的我就不晓得,我不晓得的,多了去了呢。”
新酿的醋都不酸。
明教授盯着他又取了几件衣服出来熨,想了想道:“要我去也不是不行。”
阿诚抬眼看他,等他接着往下说。
“但下周五晚上,我帮明台约了人改申请港大的文书,他不在,所以我本来是有其他计划的,不知道组织上怎么考虑。”明大教授看了看表,明台应该在憋图书馆里准备入学考试呢。
“组织考虑过了,可以批准提前进行。”
最后是明大教授把剩下几件衣服熨了。瞧瞧都是些晚礼服,不由得笑了。还组织批准,组织自己就有计划提前吧。
周五晚上,明台抱着书包可怜巴巴地盯着正在拿衣服的阿诚。
“阿诚哥……我也能去玩么……我学了一周了!一周啊!你不信去问图书馆管理员,我一周都在那儿。”
“你跟我说,我做不了主。”阿诚一脸爱莫能助,“放心吧,据说这个帮你改文书的,有三十多年招生经验,任何over letter到他手里,6秒就知道这人能不能进。你好好跟他学着点,把你那文章改一下。”
“真要我去港大么?我觉得……要不我回图尔也行……”
“回图尔?你能待得下去?”明楼从楼上下来,“都几点了,你还不去学校?我帮你们定了六点的salle de disussion。”
“是……”明台耷拉着脑袋背过身来,对着阿诚做口型“帮——我——求——情——”。
等明台抱着书包蹭出门去,明楼才指着阿诚的衣服道:“紧张得衣服都穿错了?”
阿诚低头看了看领结,衬衫,衬衫胸前的姓名刺绣。
“没错。”
这套是明楼接受教授任职的那天在全校教职工面前穿的。订制的款式,再没第二套。连同领结袖扣领针,都是阿诚亲自挑的,绝不会记错。甚至还有照片记录下来,留在那一年的大学年鉴里。你确定你没选错?
“没选错。”阿诚的手指在l·m的刺绣上轻轻按平,整了整领结,“先生觉得不合适?”
“合适。”明楼笑意盈盈,“很合适。”
第28章 一方受轻伤
虽然英勇负伤,但轻伤不下火线。明诚决定和对面公馆的当面锣对面鼓地再打上一架时,他就已经被从学校赶回来的明楼拎着脖子丢到跪小祠堂的明台边上了。
“大姐去苏州几天?你们就忍不住了?”明大少爷觉得真是不上家法这两个小东西是不肯消停了。
“不是我们忍不住!是他们先打人的!我打不过,才叫阿诚哥来帮我的!”
“就是!他们欺人太甚!”阿诚撸起袖子,抹了抹流血的鼻子。
“闭嘴!”明大少爷深知不能被带进这帮小兔崽子的圈套里听他们胡扯,尤其是阿诚。他太了解明楼了,吃软不吃硬,好话哄一哄,十分的怒气也要消下去一大半,最后板子都高高扬起,轻轻放下。
打架是不对的,不能听你们瞎白话。明大少爷坚定了这个基本论调,决定先拿阿诚开刀。
“你说说看,自己错在哪儿了?”
“他们先打我们的,我们才不当软蛋呢!”阿诚梗着脖子道。
“阿诚哥说得好!”明台鼓起掌来。
“好什么好!你闭嘴!”明楼拿家法在明台屁股上抽了一下,小东西嗷得一声缩了起来,被明楼瞪了一眼又好好地跪起来。
“你打他干嘛?”阿诚急了,“人是我打的。”
“接下来就收拾你!手伸出来!”为了以示公允,明大少爷叫他把手掌伸出来,本想数着打十下,打到第五下却觉得也差不多了就姑且打了个对折。阿诚这时候反倒气血上头,本来存了示弱的意思,现下全都没了,眉头也不皱一下地都受了,吭都不吭一声。倒是明台在边上看他被打,哇得一声就哭了,又怕明楼教训,不敢大声哭,后头都抽抽搭搭的。
明楼一见他那样就知道他心里不服得很,不怒反笑道:“你心里还觉得打人有理了?”
“打人就没理么?那你为什么打我?”
明楼愣了愣,道:“因为你做错事,要受罚。”
“他们说错话,还先动手打的明台,他们也要受罚。我打他们就是罚他们!”
“他们说什么了?”
“不好听。我不说。”
“明台你说。”矛头忽然转向了跪那儿抽搭的明台,他想起对面几个小混蛋就来火,一下来了精神,“他们说大姐来着!他们说我是大姐外头养的又接回来的……说她可不好听了……”
“对面何家的?”明楼语气冷了下来,阿诚本来一点儿也不怕他那虚张声势拿家法的样子,见他这副神情,忽然有些畏缩。
“就是何家那群小瘪三!大哥你带我们去收拾他们!”
“不许说脏话!”明楼骂得明台又把脖子缩了回去。
他确实很想拔腿就去对面何公馆理论,把那群嚼舌头的小王八蛋连同他们那些闲言碎语的老妈子一起揪出来当羽毛球打,然而这心思却又不能在这两个小东西面前显示。
“任何事情都不止一种解决的办法。打人偏偏是最差的一种。我罚你们,不是说不该维护大姐,相反,这件事你们是对的。我罚的是你们偏偏要选择打人这个方式。还打群架,我送你去学校,尽学了这些聚众斗殴的脾性?那可太让我失望了!”
这话明台已经似懂非懂,他只听得大哥说他维护大姐是对的,打人却是错的,这对对错错反反复复的,他只觉得大哥着实唠叨。阿诚却听得后头他说失望,心里又难过起来,跪在那儿不说话,也不看他,就盯着蒲团上的花纹。
“大少爷,对面何家找来了,说是咱们把人打伤了。”
明楼往楼下瞥了一眼,又回过身来,对他们说:“你们别出去,就跪在这儿,好好想想自己哪里做错了。”然后关上门,走下楼去。
一个女人,带着三四个老妈子,连同三个挂了彩的小孩儿,坐在楼下,倒成了一副浩浩荡荡的架势。明楼打量了他们一遍,道:“有何贵干?”
“你大姐呢?”
“家姐去苏州了,明家现在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好啊,你说说看,你弟弟还有那个那个叫什么……”
“桂姨家的。”旁边的老妈子提醒道。
“对,就是他,把我们家孩子打成这个样子,诶呦你看看哟……你看看……”说着要把明楼往那小胖子的腿上拽。
“瞧见了。”明楼挣脱开,整了整领口,“别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不成样子是吧?还有更不成样子的。那姓桂的把我们家成眼睛打成什么样子,你看呀!”
“不打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明楼心想,嘴上却道,“行,我知道了。”
“什么叫你知道了,我告诉你——”
“我来告诉你吧。我知道了的意思就是,我知道他们打了,知道为什么打了,知道打成什么样。明白了?”明楼看着她,“今天你们沸反盈天地闹过来,人多势众?莫不说你们都是女流之辈,就算都是男人,我会怕了你们?这事情往小里说,就是你们当家长的管教不严。小孩子没错,嘴里那些不干不净都是听大人说的。往大了说,你知道民国有法律能告你们诽谤么?退一步讲,你们三个人,吃得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我家就两个孩子,明台小,阿诚又瘦,到底是谁欺负谁,请问您长脑子了么?”
“你怎么说话的?”
“如你所闻。”明楼道,“你再仔细想想,我大姐性如烈火,她不在,是你们的运气。明某人慈悲为怀,你带着人回家,该做邻居的还做邻居,做不了邻居的……”他抬眼笑了笑,长长的睫毛下眼神超乎年纪的锐利,语气却很平静,反叫人听了有些害怕。
何太太本想着明镜不在,明楼也不过是个学生,总能过来讨要个说法,撒个威风,叫人低声下气赔个不是,也就算平了心里这口气。然而眼前这个少年看着比明镜还要难对付,她不由也思忖起打道回府,毕竟事情闹大了,谁脸上都不好看。他一个少年人,最多就说他一句不懂事,但她都是三个孩子的妈了,这名声上可就难听了。
几番权衡,像是要挽回颜面一样发了一通狠,转身便要走,明楼忽又想起什么的:“对了,阿诚也是我们明家的人,跟桂姨再没有关系。你们以后嚼舌根子我不管,不要叫我听见是你们的本事。”
从客厅又上到小祠堂里,明台白天打了一架,哭得累了,趴在蒲团上早睡着了。阿诚年纪大点,还跪在那儿,不过累了,早跪坐下来,听见身后的动静,立即又直挺挺地跪起来,一边推了推睡着的明台。
“睡了就睡了,我抱他回房间去。”他向阿诚摆摆手,把明台抱起来,叫人给他轻手轻脚地擦洗了,又换了睡衣,送回房间里去。他又回到小祠堂,阿诚还跪在那里。
“清醒点了?”
“恩。”阿诚点点头。
“说说吧。”
“他们做错了,我不能用错的方式去纠正他们。”阿诚一边说却不敢抬头看明楼。明楼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平静道:“是,他们嘴里不干不净是错,但你们打人不是纠正的方式。同理,你们打人是错,我也不应当拿家法打你们来纠正。”
明楼吃软不吃硬,其实阿诚也是。明楼要是死要面子,摆出家长的架势打骂他,他就越要硬到底,给他看看自己的骨气。可明楼偏偏软下来,和颜悦色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倒把阿诚说得莫名其妙鼻子一酸,哭道:“刚才他们来人,我们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他们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他们。”明楼掏出手帕来,“别哭了,认识到错就好了。走吧,带你去洗把脸。”他知道跪久了站不起来,伸手去扶他,却见他小臂上原先通红的已经有些乌青,又心疼起来。
“你还伤哪儿了?”
“就胳膊,还有腿上……”他把裤腿往上拎,露出打破了的腿。血早就干了,只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不早说?先去书房吧,我给你上药。”
人都是趋温性的动物,明楼态度一软下来,阿诚也忍不住顺着杆子往上爬。
“我跪得都走不动了。”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明楼,明大少爷再一次下决心只此一次。
他背对着阿诚蹲下来,阿诚乖觉地趴上去,搂住他的脖子。他站起来,将他背在背上。阿诚还是很轻,应当多吃些的,明台都要比他重了。
“诶……疼疼疼……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