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十样锦

十样锦第63部分阅读

    ,便也驻足看热闹,加之周边铺子闲得无聊地伙计掌柜,都是踮着脚往这儿瞧,也远远围成一圈。

    范枫见这架势心下生疑,宁老头儿虽是横练,但损年家脸面的事儿当不会做。如今就算是找茬……他还未说话,那边两军已是碰到一处,一方想进一方不让,虽没打起来,也是相互扯拽撕掳。

    他大喝几声止不住,紧两步往宁遨面前来,指点着周围看热闹的,斥道:“宁大管事还要不要体面?当街便要行凶逞强不成?!主子爷不在,你倒要反天……”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却是郑记地小伙计被宁遨的人推跌过来。范枫这一下子站立不稳,一个前跄,手还擎着,木头人一般。样子着实滑稽,周围人群里边有出声嗤笑的。

    范枫听着讥笑便是恼怒,抬头看见宁遨几人都是一脸不屑,更加火大,回手一把把那刚刚站稳的小伙计推翻在地,含沙射影骂道:“妈了个巴子,瞎了你的狗眼!”又冲后头怒喊:“都给老子住手!!”

    他直起身子,一抬手遥指着高悬地匾额。向宁遨道:“姓宁地,咱们是敬你叫你一声大管事,你是哪里地大管事?你可看好了,这匾上写的什么?写地什么!郑记!郑记!!不是,年寿堂,轮不到你年寿堂的大管事来指指点点!!你们这群年寿堂的人跑来郑家逞横吗?小心惹恼了老子报官去。大家没脸!”

    宁遨还未说话。他身旁的青衫男子道:“原来你还知道这是郑记。郑记又是谁的?轮得到你这边耍混逞威风?”

    范枫一早瞧着这人了,完全不认识。但那青衣料子、刺绣花纹昭示此人乃是年府一等管家,他心里揣度此人身份,抽了抽鼻子,道:“既是府里的,还用得问?”说着又是双手抱腕冲天一举,道:“郑记是咱家大夫人留与六爷地,六爷年少体弱,我们五老爷这做叔叔的疼惜侄儿,代为操劳,派了我们在这边打理,十数年如此。这位又有何指教?”

    那人一笑,略抬了抬手,道:“在下韦楷,在六爷身边听差。奉六爷命封账房,取账册回去查检。”

    范枫一时惊愕,使劲眨了眨眼睛,忽而冷笑,向宁遨讥讽道:“不是说只听老太君的?可是自己扇自己嘴巴了。”

    宁遨冷哼一声,那韦楷接过话来,道:“年寿堂的事儿自然是听老太君地。六爷现下是请宁大管事搭手帮忙罢了。”说着又沉了脸,道:“既知是六爷的铺子,六爷要查账,你还敢拦着不成?让开!”

    范枫冷笑道:“韦管家?你这是要拿到玫州去看?!你好本事呐?!那是账!也别说你来,便是六爷亲自来了,也得知会五老爷一声再动!五老爷如今上京去了,等五老爷回来点了头,你们再来取吧。”

    他一直说着,压根没注意过往马车谁停下来谁走着,依旧声音不小,道:“你们也少六爷说事儿!你说六爷便是六爷?想哄我?!六爷这会儿玫州庄子里卧床养腿,怎么事儿还不知道呢!六爷那身子,嘿,谁人不知?你们扯着虎皮就是大旗了,想找茬,怎么不说大老爷呢?!”

    话音刚落,人群忽而被一伙青衣侍从分开,走进两个人来。一个范枫不认得,年纪二十出头年轻人,个子不高,体态偏瘦,相貌俊美,一袭锦衫,文弱公子的模样。另一个……竟然是瑾州知府温廷涧!虽温知府穿着便装,但范枫曾在两次年府宴上远远见过他,绝不会弄错。

    范枫吃惊之余,态度也立时软化下来,忙溜溜的过去与知府大人行礼,还没走到近前。就听宁遨那边人齐齐躬身道:“六爷。”

    一个人声音不大,十个人的声汇在一起可是不小,尤其那称呼……如平地惊雷,震得范枫耳朵发麻头皮发酥,可是刚拐弯骂了六爷。六爷就从天而降,真是走了“霉”字儿了,更惊人地是,六爷不是在玫州养伤?他清楚的记得五老爷走前他和府里一管家喝酒时,对方还顺口提起,说这边儿得的信儿,就六爷那身子还折了骨头,一养就得小一年儿。入冬前能拄拐下地都是快地。

    他特特瞧了那青年的腿,行走无碍,一瞬间他开始疑心这是有人假扮地,弄这么大阵势,是要下个套儿啊?!他背后冷汗也出来了,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字,“拖”。等着铺子大管事万逸过来再说,万逸是认得六爷的,再者。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他,嘿,还是别凑合了。

    那边知府大人因着便装。六爷介绍说温老爷,宁遨等虽知情却不说破。范枫这边心里有数,脸上满满的笑,过去一揖到地,口称给爷请安。

    知府大人自然是不搭理他地,六笑着爷向温知府点头示敬,然后向前几步,敛了笑容。向范枫斥道:“你是梅犀分号地掌柜的?这边闹地什么?瞧瞧街上多少人看着,诚心坏我年家声誉不成?”

    范枫肠子都转筋了,心道还不是你叫人来闹事!反而倒打一耙!可人家是爷,是他们这些家生子儿地主子,祖宗!爷嘴大咱嘴小,爷咋说咋是。他躬身陪笑道:“是。小的范枫。五老爷遣来打理梅犀分号的,五老爷抬举。封小的个掌柜的。小的一直谨遵五老爷命行事,不曾逾规半点,六爷明察。今儿这是宁大管事不晓得什么意思,要来封梅犀分号的铺子!这怎么说的,小的哪敢做主啊,怎么也得请示了五老爷……”

    他口中句句不离五老爷,眼睛四下踅摸,心里恨着报信儿的怎么跑得那么慢,万逸怎么还不来!

    六爷哼了一声,道:“爷叫人来封账房,查查账,怎么,你这挡着门什么意思?不许?反了你了。回头再与你细算!”说着向韦楷一扬下颌,道:“还不速去取来!”又转向宁遨点头笑道:“辛苦大管事。”

    宁遨含颌抱腕,瞧着六爷这般心下甚慰,昨儿同六爷说要抬出爷地架子来横些方好压了欺软怕硬的小人,六爷只笑不语,他还道斯文的六爷做不出那等横劲来。今日见了,六爷这冷脸的模样也极是唬人。

    韦楷这边闻言忙亲自带人往前,范枫那边急了,忙叫人拦着,自家凑到六爷跟前,低声道:“六爷,您是不是跟五老爷知会一声?您别叫小地难做啊?要不您稍等片刻,已着人去请万大管事了……”

    六爷却并未小声,道:“放肆!爷查自己的铺子,还要等你们应允不成?混账东西,你先前没口子的咒爷,爷还未与你计较,你倒越发上脸了?是当叫你认认主子了。”

    范枫还未及喊冤,后面上来一伙青衫家丁,不由分说按在地上便打。范枫被压着哪里挣扎得过,开口便喊:“小的是五老爷……”话未说完,为首的一人高声斥道:“辱骂主子爷、顶撞主子爷,还不打烂他的嘴!”

    那些家丁下手极狠,抽出五寸长的厚竹尺,揪起范枫的头就掌嘴,几下便是血肉模糊,牙齿吐落一地,这下便是想喊冤也喊不出了。范枫被打,那些堵在门口地伙计谁还敢如何,都退让开来,韦楷带人进得内堂,收拾账房,账本统统装箱抬走。

    这边六爷回身退回到温知府低声道:“一些家务事,让世叔见笑了。方才未成想这奴才胆大包天,倒污了大人的眼,实是侄子的罪过。世叔店里请……”他脸上云淡风轻,笑容和煦,声音平静,又是一副谦谦公子模样,仿佛那边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温廷涧脸色十分难看,心里极是后悔。

    一早这从玫州来的年六爷便来拜访于他,撂下厚礼言辞亲近。他虽与年五老爷年岌有些交情,但年家的事也不尽知,这五老爷的亲侄儿来了——且是京中年家嫡长孙。将来地家主,他哪能怠慢!何况,这不还有厚礼呢么!于是这两句半就世叔世侄叫上了。

    这年六爷温文尔雅,进退有度,称是来地不巧。叔父回京,在瑾州府这段时间便得请温世叔多多关照,晌午丰乐楼摆酒请世叔赏脸,又言郑记铺子近日进了批新货,眼下这时局进些好货也是艰难,所以借花献佛孝敬世叔,只不知世叔好些什么,因往丰乐楼是顺路。还请世叔移驾去瞧瞧。

    温廷涧生平所好酒、色、财,这会儿还有一桩事急等着用钱填补,见这年少家主如此上道,又给足了他面子,极是高兴,衙门里也是无事,便即乐颠颠跟着来了。原还想做长远算计,谁知道撞上这一桩!

    他心知还未算计人反被算计了,这年六爷是存心叫他看这一幕,将来若有什么。年六大可以大嘴一张说知府大人也是亲见的!他又气又恼,隐隐又有些惊心,年六爷做这么个阵势是存心与年五老爷找麻烦?京中年家还是离他远地,年岌却是他的上官。他一脚踏进这水坑里,得罪了风雷之性地年岌可大大的不妙。

    他沉了脸,低声道:“年六爷这是何意啊?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当街行凶,让本官……”

    正说着那边甘从铺子里拎了个双层提盒出来,递到六爷身边,略掀开盖子与六爷和温知府看。六爷淡笑道:“世叔言重了,这些是家务事。那奴才是侄儿家奴,不听管教与他些教训罢了,并非行凶——世叔您看,这是涡国的犀簪和南海明珠,若还入得世叔眼,侄儿这就叫人送到府上去。人都说这犀簪妇人用之。尘不着发。想来婶子们定是欢喜。”

    知府大人眨了眨眼,瞧着那串珠链想着修长柔媚的美人颈。暗暗吞了口口水,咳嗽两声,道:“世侄家事,本官不便插手,只是也莫这般,叫百姓瞧着……”

    “是,是……侄儿知错了。实是被那奴才气到。”六爷说着生气,脸上却无没有半分愠怒。

    谁叫拿人家的手短?谁叫还想着往后长久拆兑?温廷涧心里哼哼两声,如今只能推说是年家内事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如何好管?且不过是家生子儿,揪个错儿关起门来打死也没啥可说,只别在街上就好。

    他刚待再叫年六爷家务事家里处置去,那边快马赶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郑记铺子总管事万逸……。万逸瞧着温廷涧便是一愣,刚待过来行礼,那边温廷涧长随便提点道“温老爷”,他会意,常礼见了,然后来请本家爷的安。他是见过少年时的六爷地,满脸堆笑道:“六爷何时来的瑾州,小的们竟都不知,实在是罪过。”

    “万大管事。”六爷淡淡道,“你来的正好,爷叫人拿个账,你的人倒横加阻拦,好大架势。不服管教?那好,梅犀分号的账爷自个儿带走了,你去把那五家的并你的总账今儿就给爷送到南弦街宅子里。”

    万逸擦了擦额角的汗,一笔写不出俩年字儿来,一向温吞的六爷几时拿了八爷地横腔,陪笑道:“六爷,这五老爷不在瑾州,小的们……”

    六爷挑了挑眉,冷笑道:“五叔同我是亲叔侄,有什么还用你们多嘴?还是,你也需得爷告诉你这是谁的铺子?其荩!”其荩打后面过来,怀里取出几份房契地契等契书,六爷冷冷道:“万大管事要请温老爷验一验这契的真伪?!”

    万逸打瞧见这些人就知道六爷想做什么了,也是暗惊,当初五老爷就是用地查账打发走了郑家的陪房接手的铺子,如今六爷这是依样葫芦挪了回来……别说他一时间脑子乱了想出好辙来,且说,五老爷已北上多日,圣旨之下谁敢耽搁,绝无回转可能,八爷一早在京里了,瑾州府里没一个能与六爷平起平坐的主子,他们再怎么说都是奴才。六爷决意如此,既占势又占理,他们是压根没辙的。况且,这温知府……

    他嘴里说着小的不敢,目光一早飘到知府大人那边去,知府大人和五老爷也有些交情,这会儿不指望伊站在己方。然哪怕是和稀泥也好。

    温廷涧这会儿别说肠子,心肝脾胃肺就没一个不是悔青的,但事已至此,只能咬牙挺着。这是年家家务事,家务事。他管不着,管不着。他开始自我催眠,沉着脸,目光早不知道落在哪里,对近边发生的事视而不见。

    六爷脸上挂着冰霜,道:“不敢?天下还有你们不敢地事儿?这两年往京里奉账的账是多少,你当记得吧?”

    万逸瞳孔骤然收缩,哪里有什么奉账。但他能说五老爷不让奉账吗?账怎么做的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当初五老爷有恃无恐纯心赌气,压根没有让做假账掩盖的意思,现下别说今儿就要,就是给个天那年的账又怎调得过来!况且最大地分号梅犀分号地账已落在六爷手里了……

    他见过少年时地六爷,脸色始终是病态的苍白,笑容也是无力,漆黑地眸子里尽是温吞的光芒,待人极有礼的,对他们这些外面的管事们也都客气。都说六爷聪明。他却也只当是读书人地聪明罢了,弱冠少年,且是病体缠绵,能厉害到那里去?

    如今却是……

    六爷再没有半点温吞。竟是咄咄逼人,道:“爷在京病着,你却挪了爷救命的汤药银子,何等居心?你还有什么不敢?五叔一向疼我,红利特特多分了我两成,你们这些黑了心肝的,主子也敢害?!五叔被你们蒙蔽了,打量爷是傻的?还是你们觉得爷活不长了。不能来找你们算账?!”

    此言一出,万逸连陪笑都笑不出来了。六爷这不光是要收铺子,还要他们死!

    他迅速扫了一眼周围鄙夷目光嘀嘀咕咕的人群,又瞧了泥菩萨一样的知府大人,口中紧着道:“小的冤枉,六爷误会了。咱们且回去。小的细细报与爷听。”

    六爷目的达到见好就收,挥手道:“好。带着账本往南弦街来细禀。”六爷转回身。身子微恭,朝车停的方向做了个请地动作,向温廷涧道:“世叔,莫叫这群奴才搅您的兴致,您请……”

    温廷涧已经没有半分兴致了,又不好发作,铁青着脸,咬着牙,一甩袖子上了车,当郑记铺子那匣子东西交到他手里时,他才稍稍顺过气来些。丰乐楼的酒席那是无可挑剔,温廷涧心里有事儿,却是吃得半点儿不痛快。回到后堂召唤师爷来商量今儿的事儿,师爷还没来,倒是他地夫人带着三个有些体面的小妾过来了。

    “老爷可算回来了!我有好事儿与你说。”温夫人将手里那朱漆雕满花嵌珠玉的匣子撂到温廷涧身旁桌上。

    温廷涧皱了皱眉。他这发妻是乡下婆娘,素来粗鄙,没见过什么世面,他第一任带她上任惹了不少笑话,后就再懒得带她赴任,当然,这也是为了方便纳妾。现下是因着乡下寡母没了,再没什么由头让发妻老家守着,只得接来。方才年六爷来访他,六爷的二房奶奶就往后面来访他夫人,瞧这考究的匣子当是年二奶奶送的礼吧。

    想到年家他就抑郁,没好气道:“什么好事儿?”

    “说的就是这个呢!”温夫人欢天喜地的打开来匣子,里头一套镶了七彩宝石地纯金蟹八件,流光溢彩,美轮美奂。她美滋滋道:“老爷且看,这少说也值千八百两吧,还是什么……什么板子的来着?”她扭头去问一个小妾。

    那小妾心下鄙夷,脸上堆笑,道:“限量版。说是整个大秦就五套!因着限量,价钱怕又高出十倍不止。”温廷涧其实也没风雅倒哪里去,古董收藏品一概不懂——古董这东西,值天价也得有人买不是?没人买窝手里就一文不值。他就只看着金银是好的,故也没在意那十倍的价钱,只瞧那金灿灿光闪闪想必价值不菲。

    他心里舒坦了点儿,哼了一声,道:“这就是你说的好事儿?”真没见过世面!就算千八百两与他亏空上的那些,也是杯水车薪。

    温夫人道:“不是,不是!这阵子琳琅阁地蟹八件瑾州都买不到了,嫣红说了。旁家地都不及琳琅阁地体面。眼见中秋,老爷不是还叨念要请潘大人赴宴,不若叫这个年家姨娘给咱们弄上十几套几十套琳琅阁地蟹八件来,咱们摆螃蟹宴,又体面又……”

    温廷涧翻眼瞪了老婆一眼。打断她道:“胡说八道,你知道年家是什么人家?你就开口问人家要东西?”关键是这蠢婆娘居然只要几套蟹八件,没见过世面!没见过世面!

    温夫人撇嘴道:“一个姨娘而已!我头里还想,年家忒轻慢,竟叫个姨娘来同我这夫人说话。谁知道,原来那年六爷是个痨的,都没有正房……”

    “闭嘴!少浑说!”温廷涧不耐烦道,“什么乱糟糟的。别这儿胡闹,回后堂去!”

    “我哪里浑说!本来就是个痨的!他们不是求你办事么?要他两套蟹八件还是便宜他了!”她顿了顿,忽然挥手打发了那几个妾出去,凑到温廷涧跟前,低声道:“我不也是急你那十三万两地饥荒!不是说,若不堵上,又是没官帽又是没脑袋的?你看,这不是老天相帮,想着想着就有人送上门来了么,看他们给礼这么大方。这十三万两银子便跟他们要好了……”

    她的话又一次没说完就被粗暴打断了,这次迎来的不是怒斥,而是一巴掌,温廷涧道:“别浑说!你知道他是谁?他的银子是好拿的吗?!”

    “那姨娘说他没官没爵呢……况且还是个痨的……”温夫人捂着腮帮子吭叽着。

    痨的?d。比鬼还精!温知府沉着脸挥挥手,道:“你后堂去!”

    他地银子是好拿的吗?虽然论理说他如今得罪了他叔叔,在瑾州府怕只能靠自己了,但这人敢这么来,怕也不是没背景的……不行,得思度思度,不到万不得已,谨慎为上……

    温夫人哼了一声。揉着腮帮子往外走,心里还庆幸亏得小妾被打发出去了,不然可是没了正房夫人的威仪。转而一想,不对,还有红印子呢……不行,一会儿得捂着帕子回去。回去多擦粉……

    南弦街年府

    当年五老爷怎么撵的郑家陪房走。如今年谅便怎么把五老爷的人赶出了郑记铺子,在账目上做文章。屡试不爽。

    而后就是管事们的处理,打了范枫不过是打了五叔的一条狗,万逸却是不好打杀的,那一辈儿的管事都是伺候过祖父母地,还得顾着老人家的面子。他刁难一番也就罢了,反正他也不过是想收回铺子罢了——追回五叔拿走的银子这样的事儿简直是白日做梦,况且他于那银子其实也不大上心,最重要地还是母亲给的铺子万不能叫人占了去。

    五老爷身边的大管事龚械也来拜见本家爷,还想说上一几句,年谅先声夺人,房契地契和查出问题的账目拍在桌上,龚械想兜圈子也兜不了,更要命的是还有这些年没奉账的事实,他能做的只有快马送信给五老爷知道。

    年谅知道五老爷压根不可能赶回来,八月选妃之前,老八也回不来,况且从京里到瑾州骑着千里马也要跑上半拉月,这段时间他足以把铺子牢牢抓在手里。而且,即便他们回来,他也不惧什么,舆论基础奠定好了,又拖了温廷涧做见证人,他是把罪过都推在奴才身上了,奴大欺主,如果五叔回来找麻烦,那立时就变成“叔父欺负幼侄强占铺子”的戏码,他们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他写了三封措辞严谨地信件,分别给了父亲、五叔和祖父母,然后开始进行换血工程。全换血是做不到了,一时间招人太多良莠不齐,更容易出事儿,而且外行太多更不利于铺子经营,他只把高层管事统统换成了自己人,幸而先前为的收拾年寿堂,他崖山庄和望海庄里筛选了不少可用之人,年寿堂没用上,倒先用在母亲的铺子里了。

    他终于成了一直心心念念母亲所遗铺子的真正主人。

    然后,他开始为生意问题头疼了。他本就不懂做生意,现在时局又是这样,南货的生意越发难做。他不在乎能赚多少钱,反正他有玫州的产业垫底,却是不想让母亲地铺子在自己手里关门了。

    “咱们拿自己地东西来卖吧。至善斋的轮椅、童车。往南边儿发货也好啊,反正咱们也不走私……哦,我是说私相回易。”夏小满建议道。“琳琅阁地蟹八件也不错啊,这边虽然也有蟹八件,但是少,关键也没琳琅阁的。这边儿人还是蛮认琳琅阁地。”

    自从窦煦远被捕之后,年谅再没同签下什么经销商,瑾州这边至善斋和琳琅阁的东西基本上是断货了。六七月是螃蟹甩了籽壳空肉泄的时候,也没什么人家乐意吃,自然也就少有想买蟹八件的。商家也不爱进货了,是以市面上别家的蟹八件也不多。

    “眼见八月十五……”她道。又是食蟹高峰期。

    “少挪些来看看吧。”年谅摇了摇头,道,“蟹八件这个……因着还在查潘剿的案子,瑾州也是人心惶惶,大户人家有兴致吃蟹,开蟹宴不知道还有没有。”

    “也只是瑾州那些官儿恐慌吧。”夏小满撇嘴道,回去的都是要员,谁都有背景,谁手下都有替死鬼。底层这些人压根不知道上层到底会牺牲掉谁,自然惶恐不安。不过和商贾富户没什么关系吧。

    “瑾州富户有几家不做南货生意的?”年谅仍不太看好。“南货生意这么差,哪来地兴致?”

    夏小满继续撇嘴,你自家着急就当旁人都着急。实际上富户有危机感的就家里管事的几个人而已,大部分蛀虫还是过富贵日子呢,就像红楼贾府快垮台的时候不还是左一场宴右一场宴的吃着?再者,玩末日狂欢的也不是没有。

    “得,暂且看看吧。你不是说不差这几个铺子的进项,那就拿银子顶着先维持着,这种情况不能一直持续下去,京里审理结果出来了。这些人就踏实了,生意就会好转的。”她只好道。

    “嗯……只能如此想了。”他叹了口气。

    入了八月,螃蟹开始肥了,果然什么危机都没能扼住人们的胃口,蟹八件小小的走俏了一阵子。但大户人家螃蟹宴地到底不多,蟹八件的生意也没夏小满想的那样能把盐茶铺子几个月的工人工资赚回来。这种形式主义地东西。只能靠高端奢侈品市场制造利润。腰缠万贯的贪官们不买最昂贵的那些了。中等人家买再多也是利润有限。

    八月十五还是有摆宴的,比如知府温廷涧。年六爷自然收着请柬了。而他的二房夏姨娘因着为知府夫人提供了十几套名牌琳琅阁的蟹八件,便也在邀请之列。

    宴席在中午,免得耽误晚上大家团圆赏月。这场宴席美食美器,本应美妙绝伦,不巧的是邸报这会子抵达,看了头条,这些官吏虽然十之心情大好,面上必须做出戚容来,宴席也不得进行了,草草收场。

    那是一条讣告。

    征讨西北骨藩部的武将军为叛徒所害,夜半于营内被割了头颅。翌日鞑子高杆挑起武将军人头,开始猛攻大秦军队。大秦军队一时气衰,连败几场,丢了两座大城。后全军缟素迎敌,竟是凶猛无比,夺了一城回来。可惜却是未得喘息,又被另一藩部岐野谔部偷袭,再次失城。接连三场场恶战,数位将领被杀,大军群龙无首,险些全军覆没,残部退回理州城。自此理州城以西七座城池尽数落入鞑子手里。消息传回京里,皇上大怒,四处抽调兵力,誓要灭了骨、岐野谔两部雪耻。

    全国默哀是一定地,所以瑾州这螃蟹宴尤显得不合时宜,早散早好。

    “这回这些人踏实了。”回到府里,年谅笑对夏小满道,“皇上注意西北,潘剿的案子怕就要放一放了。”

    “那始终也是悬着。不过这些人也是得过且过的。”夏小满剔出一壳蟹黄来丢到嘴里。大约因为前两个月有二十九天的,她的生理期没在十五抵达,因此放心大胆的跟着那群贵妇一处吃螃蟹。可偏今天高雅宴会,都是拿蟹八件拆蟹,半天也没吃到嘴一个,一会儿功夫又是邸报来了,彻底搅了宴,也就吃不成了。她这馋虫勾上来,回了家就叫煮螃蟹,高低得过了瘾。

    “你也少吃些,到底性寒。”年谅调子还是极轻快地,道:“八月选妃之后,老八也不会回来了。五叔碍着是长辈,也不能怎样,看来,白送了温廷涧礼了。”

    她耸耸肩,道:“就吃两个解解馋,哪有那么严重。”转而打岔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回来?”

    他瞧着她啃着蟹螯,无可奈何地一笑,才道:“武将军殉国。他们还不趁机拿老五媳妇开刀?老八也是善理铺子的,我问了,瑾州这些铺子月底报账时老八也跟着听账地。他本是一直等好缺儿才没为官,在哪里等缺不是等,如今是个好时机,他与其回来同我撕掳,还不如把京里铺子拿到手。”

    她笑道:“你有房契地契,他胜算不大。京里五爷七爷都是庶子,他是嫡子……”

    “不在那个。”他道,“铺子是年家合族的铺子。原是三叔被罢官,又没进项又没事做才与他打理,三叔打理的并不好,但因着能走仕途的都走仕途了也无人可用,管家之外总要有自家人听账才稳妥,也一直用他了,后来老五打理还好些,就一直交由三房了。现下三房出了多少事故?两位老祖宗一早厌烦了,若有人用,自不会用他们,况且祖母一向最疼五叔,也疼老八。

    真酸。她总觉得他在说五房招老祖宗疼的时候带着一股子醋意,她笑眯眯的掰了个完整的夹子肉,递到这个貌似成熟无比,却总不经意流露孩子气的家伙嘴边。

    他一愣,眨着眼睛瞧了瞧那蟹肉,又瞧了瞧她,挑了挑嘴角,倒先迅速啄了她手一下,然后才衔到嘴里咀嚼着,露出偷吃糖果的孩子才有的表情。她啐了一口,特地夸张的在衣裳上蹭了蹭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拆她的螃蟹。

    他坐过来,笑吟吟低声道:“今儿可是团圆,既是葵水未至,晚上……”

    她白了他一眼,佯怒道:“要半夜来了呢?”

    调子凶悍,脸色却同盘中被煮的螃蟹一样红。

    他声音愈低道:“那就不等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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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没完,还一章。

    卷五好和井径绝尘埃16、石榴(下)(完)

    前面还有一章,别忘了看——

    以下正文——

    阜泽年府

    还没人拿五奶奶开刀,五奶奶自己先病倒了。

    父亲殉国的消息传回来,五奶奶情急之下流产了。

    她也是刚强,小月子里愣是挺着,回家同母亲一道给父亲治丧,任谁也劝不住。可再壮实的身子也受不了这样的折腾,终因血行不止卧病在床。

    老夫人虽仍不喜她,但是就这个“孝道”,也不由唏嘘,瞧着满家子孙,不晓得百年之后哪一个能这般待自己。

    偏这时候三夫人愚蠢的以为时机到了,竟说了一句“妹子殁了,身上才有就称病不肯料理,这回亲爹殁了,有病没病的也不装了!——还是先前不肯尽

    老夫人恼了,一茶盏摔在地上,拍桌子骂了三夫人个狗血淋头。年家另四位夫人都在场,都冷眼看着,三夫人自觉没脸,便也称病不出院子了。

    三房房头的事原本是五奶奶料理的,五奶奶回家奔丧,三夫人才代管了几日,如今装病,三房的内务竟是没人接了,好在没两日,在辽州军营任昭武校尉的大爷年诀被随军调往西北,大奶奶便带着孩子回了京,接了三房内务也算名正言顺。

    而年家外事铺子,原本五奶奶也顶半边天的,现下现实摆在那,又有八爷的不懈努力游说。终是交由五爷和八爷共同打理。七爷也使劲儿来着,却是没抢上头里,反倒身上又压一座大山,怎一个“郁闷”了得。听闻九爷得了缺年底要往州去,他又打起这弟弟地主意。想着同去州开辟自家事业省得老受人辖制。九爷任他罗圈话说来说去,一直也没答应。

    丧父丧子之痛还没缓过劲儿来的五奶奶又面临彻底下岗。三房的内务交给大奶奶于情于理都是应当的,况且她也不想管了,眼见就是六小姐出阁,破烂事一堆,甩手还来不及。可那铺子!!那是自家苦心经营一点点开拓的,竟被个老八占去,她那火爆性子如何甘心。便是病中也闹了两场。可惜了,终没个结果,反而把老夫人那一点点怜惜她孝顺地心给闹没了,此后再没好脸色。

    朝廷抚恤发下来了,皇上特地厚赐武家。武夫人一未亡人下辈子都是素服,便只取了金银,把布匹都送到了年府给闺女。

    大奶奶新来,没站稳脚跟,自然要一直秉承着谁都不能得罪谁都要讨好的原则。见了武家送来的布匹,以她的思维认为这是表达“圣眷犹在”、好生安慰五奶奶与之处好妯娌关系的好时机。于是特特把那成匹的绫罗绸缎摞成垛,抬到五奶奶房里与她看,还不断称颂皇恩浩荡。

    未成想五奶奶杏眼圆睁,猛的挣扎着下地。一把推翻了那垛,把个大奶奶压在锦缎堆下,她扑倒其上,举拳就擂。

    亏得五爷这日没往铺子里去,就在书房,听了丫鬟来报忙跑回房里,打横抱起媳妇,又叫人快些将大奶奶救出来。好在五奶奶身子虚。拳头也没了往昔的力道,大奶奶只被布匹压得几欲窒息,倒无大事,却是骇得够呛。

    五奶奶地长指甲劈了两根,血染得半个手掌都红了,却是浑然不觉。由着五爷拿湿帕子与她擦手。眼睛直直勾勾的盯着地上散乱的绫罗。五爷长长叹气,问她又怎的了。

    她忽而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媳妇素来刚强,五爷几乎没见过她落泪,只前阵子岳父殉国才见她哭了几场。他不顾丫鬟还在房里收拾摊子,慌忙把媳妇揽在怀里软语安抚,生怕她也同七奶奶一样就此疯掉。

    然而他听到她说了一句无比有逻辑的话。

    这些是买我爹命的?人命真贱。久,坏消息接踵而至,先是皇上并没有将瑾州的事放一边,随着瑾州要员抵京,瑾州市舶司提举梅奕走私案开审,很快第一批牺牲品新鲜出炉,有贬官有流放还有斩立决。接着又扯出些旁的案子来,比如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第二批牺牲品也进了刑场。最后,皇上决定派个调查小组,下来瑾州全面的调查。

    瑾州地空气再度紧张起来,那些手里不干净的,都怕自己成为那第三批。于是就要想尽千方百计修补漏洞,再上下打点。

    年谅府上也迎来这样一位。温廷涧在两次被他搪塞之后本再不来的,不想这次又跑来借钱,这次说的是借,但开口比以往都夸张,二十五万两。

    年谅笑了。别说他这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就算拿得出,他凭什么借?

    彼时他并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是压倒温廷涧地最后一根稻草。

    后来他回想过几次,如果当时知道了怎样,怕也是不晓得怎么选择的。

    就在大秦皇帝调大军倾全力去灭西北藩部时,就在东南边疆官吏目光全在京畿,惶惶于自家乌纱乃至性命不保时,南夏国忽然出兵,一举围了瑾州城。

    围城那天白晌,年谅还在欢天喜地的撰写计划书,口中叨叨念念同他的满娘商量着。

    他道:“五六月间坐月子可不好,太热,必要遭罪的。瑾州不用提了,玫州也热,哎,不若咱们这就往州去,姨母也能照料你一二;九弟来信,放外任也是州,你不是同九弟妹合得来?正好又在一处了。”

    夏小满同学仰躺在床上,刚喝了补汤这会儿躺着还有些反胃。她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只看着帐子顶上细琐的花纹。在抑郁的盘算如何处置腹中这个孩子。

    世界总是不符合她地想象。知道青槐地孩子不是他的,她还以为是俩人都是不孕体质呢。

    她能带着孩子跑吗?她能留下孩子自己跑吗?她能同孩子一起留下来等着女上司出现一同受苦吗?她能期待概率小到不靠谱的“女上司是好人”吗?

    “你能娶表小姐吗?”她低声问。

    “什么?”他在写信,脑子里幻想着他们在州的日子,没听清她说地什么,兀自道:“要走头十一月就得走。也省得你身子不便宜,也怕晚了北边儿下雪,不好走了。这一呆,怕也要一两载了,等儿子大些壮实些才好四处走动,免得道上出点子事故。一时不回京了,正好等表哥三年后再考,咱们一同进京。叫祖父母看看咱们儿子,然后还打京里回玫州去,现在想来,还是望海庄好些。”

    “你能娶表小姐吗?”她重复了,声音比方才还小。她忽而笑了。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可笑了。

    即使他能娶纪灵书,她能摆脱那一大家子人吗?她能把小唐僧教出来,如何对付那一大家子人吗?她能保证长大成熟的小唐僧不用她教地那些招数来对付她吗?

    “表妹不是给你来信同你说你先前琢磨地那个放鸡蛋的纸盅儿做出来了?你若喜欢,到那边再同她支个琳琅阁州分号好了。”他撂下笔,踱到床边坐下,手摸在她还无比平坦地小腹上。道:“明儿开始好生查查书与儿子起个好名儿。祖父起祖父的,我再与儿子取个,将来做字也好。”

    看她脸上还有笑,他也笑了。柔声道:“你笑什么?笑我心急了,名字起早了?”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没期盼过孩子的到来?她做童车是因着想要一个孩子吧,他也想给她孩子,如今,那童车终于能给他们地儿子用了。他如何不欢喜?

    她看了他半天,缓缓阖上眼。

    喜欢这个男人吗?不喜欢吗?没感情也可以滚床单,但没感情可以一起养孩子吗?

    喜欢吗?不喜欢吗?有感情就可以一起过日子吗?

    她的理性彻底吞噬掉感性,甚至开始判断。她没有很多的时间来思考答案,必须在孩子有心跳有胎动之前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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