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在了三伯母住的偏厅,而随着卿珑的音讯越发渺茫,三伯母便一日消沉一日。
虽然不曾和卿珑说过几句话,但是内心还是很为三伯母难受。
第十章城中相识尽繁华
而皇后始终是要来的。所以我还是得学习礼仪。
教习嬷嬷来了,扭着腰擦着粉,手帕一摇一晃,她说道:“给岚姑娘请个安,老身以前是宫里的教习嬷嬷,你唤我张嬷嬷就可以来。”
凝月按照父亲说的把一个玉镯子塞到她手里,她笑的合不拢嘴,左看右看,说道:“抬举了抬举了。咱们开始吧。”
于是我就从站姿,走姿,坐姿,最基本的开始学习,张嬷嬷只要一笑,我就知道我又错了,于是张嬷嬷笑了一上午,我就错了一上午。“没事,再来,哪有一下子就学得会的,姑娘身子软,好教得很,咱们再来。”
好不容易上午过去了,用午膳的时候,爹说:“礼仪学得如何了?”“腰酸背痛的,真奇怪,连走路和看别人都算礼仪?”爹笑道:“是的,这盛都尽是一些皇亲贵族,以后难免会遇到,你尽早学好了,遇到他们就免得失礼,我以前没有约束你半分,然而现在,我算是要求你好好学吧。”
大夫人偶尔看到我别扭的走姿,也忍不住笑了,自打二奶奶过世后,府里的银子宽裕了一切,她也便更多的穿金戴银,而且着意给岚卿璇在准备什么。吟星每每就远远地啐一口,说什么假公济私。凝月则要她少说几句,万一给人听了去这还了得?
午休过后,张嬷嬷又来了。她说道:“岚小姐,老身想着,姑娘上午也乏了,老身给姑娘讲讲皇室吧。”
“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皇帝呢,自然是皇宫里最高位分的人,朝廷内外所有人都得听他的,而皇太后呢是皇帝的母亲,皇帝必须因孝道而孝顺她,所以皇太后在后宫应该是名义上位分最高的人,皇后是皇帝的嫡妻,掌领后宫数位嫔妃,就是庶妻,其下有四位正一品妃,分别是贵淑贤德四妃。从一品夫人两位,封号另赏,正二品妃五位,封号另赏,从二品九嫔,昭仪、昭容、昭媛、淑媛、淑容、淑仪、修仪、修容、修媛,正三品贵嫔五位,从三品婕妤,正四品容华,从四品婉仪、芳仪、芬仪、德仪、顺仪,正五品嫔,从五品小仪、小媛、良媛、良娣,正六品贵人,从六品才人、美人,正七品常在、娘子,从七品选侍,正八品采女,从八品更衣。”
我咋舌道:“这么多人,我的天啊。”张嬷嬷说道:“其实没有这么多人,只不过编制如此,我离开时正一品妃只有两个,妃有四个,其他的,老身就不多说了,岚小姐按理在十五岁以后,也要参加选妃。而岚大小姐,按理今年秋天也就要入宫了。”
怪不得大夫人在给她准备什么,原来是要入宫。
“皇姑姑已经是皇后了,我才不要入宫为妃,和姑姑嫁同一个男人,多奇怪啊。”我撇撇嘴,想想就觉得奇怪。
“那未必,也可能是指婚给皇子,按照您的出身,一定是嫡妃,不会做庶妃的,就算是入宫为妃嫔,起码也是才人以上品级,别人至多是顺仪,差得远了。”张嬷嬷说完加了一句:“岚小姐以后飞黄腾达,别忘了老身。”我随便说了一句:“哦,好。”
张嬷嬷喜笑颜开,接着说道:“那我就多说一点,皇帝的兄弟们为王爷,分封在各处,每个月要来入宫觐见一次,分别是恒亲王,肃亲王,怡亲王,廉亲王和恭亲王,王爷的儿女为郡主和世子,区别于皇帝的儿女公主和皇子。”
我点点头,觉得好乏味啊,对于所谓的皇亲贵族,想起要行礼,我都莫名的没有好感。
“小姐是一等国公镇国公之女,镇国公是爵位最高的公侯,郡主都要对你礼让三分。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一等公目前活着的只有你父亲了,二等公有定国公和安国公,分别是王氏和刘氏,至于其他的,老身一时记不住。”
“你讲得多我也未必记得住,谢谢您啊张嬷嬷。”我行了个礼,张嬷嬷说:“受不起受不起。”
我今天才意识到父亲的身份是如此的高
第二天,张嬷嬷又来了他说道:“岚小姐,咱今天辛苦一些,来,你们给她拿点水过来,装在碗里。”我问这是要干什么?她说道:“待会子把碗架在肩上,顶在头上,不能洒出一丁点。”试了几次,就听见噼里啪啦的声音,地上全都是水。碗碎了一地,我真心疼那些碗。
我想不就是见皇后吗,至于这样吗?我说道:“不练了,烦死了。”凝月拉着我,说道:“为你好呢,别这样,不然我们一起陪你练吧。”
吟星刚才还在偷笑我走路姿势的扭曲,此时脸色大变,说道:“凝月,你陪她练吧,我就免了。”我笑道:“不行,吟星也要一起。”吟星被我硬拉着端了碗水放在头顶。
吟星说道:“好吧,那我就勉强啦。”于是我们三个在张嬷嬷的笑声和碗摔地的声音中度过了一天。张嬷嬷说吟星太没有分寸,不知尊卑,要不要她帮我调教,我谢过了她的好意,只说自己的丫头会好好调教的。
如是十几天,我总算是学的七七八八,不似从前那般唐突。
第十一章日色才临仙掌动
张嬷嬷又细数了前几次皇后省亲的仪仗和礼制,强调了几处必须注意的地方,看我学的已经不错了,送了我一本《皇制服饰器物鉴》绘本和《仪礼典记》,就领了赏金千恩万谢的走了。我翻了翻,精美的绘图和详细的介绍比诗词还有意思。就连着看了几日。
这时候,所谓的唐姨娘回来了,还有她的儿子和女儿。
她是一个如此淡漠的人,冷冷的目光扫过众人,简单介绍了几句,既不关心刚回来不久的我,也不关心过世的二奶奶和失踪的卿珑。
她的儿子岚卿琮和女儿岚卿瑷也是一般的神色,彬彬有礼,拒人千里。大夫人想说几句也无话可说。她就这样径直走过众人。
我问凝月他是怎么样的人,凝月依旧是小心谨慎地,道:“她为人淡漠,不喜说话,嫁进来以后一直如此,不曾改变。”
吟星笑道:“你习惯就好了。唐姨娘虽然人比较冷漠,但是比起大夫人好多了。”
早几日,京兆尹早就命人将大街打扫一新。那日一早,数个的内监过来,与爹商讨好到时候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接着又叮嘱了我们,各处关防,挡围幙,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等种种仪注。
府门外面又官员派来的差役打扫街道,撵逐闲人,我们虽然不耐烦,可是却也没办法,爹只得吩咐福叔,督率匠人紥花灯烟火之类,弄得镇国公府上下人仰马翻,一夜都不曾睡。凝月和吟星也被调走了去安排各项事宜,本来府里人不多,地方却大,如是我也耐不住,爹只说要我复习仪礼,别的一概不必管。转天便是皇后驾到之时,镇国公府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
爹大早就带着众人等在街口,他如今虽然不在朝为官,可爵位却还在。街头巷口,俱系围幙挡严,凝月说是严防有人行刺,四周围也走站满了身穿盔甲之人,都是随皇后一道来了,提前一步来此,布置关防。这些仪礼制度,张嬷嬷都给我讲过,听起来觉得没什么,真正经历了更觉得繁琐而冗长,不知道何时结束。凝月和吟星都低着头,不敢和我说话,我只好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
大夫人和岚卿璇显然是刻意装扮了一番,三伯母则是一身素锦,妆容惨淡。
我正等的不耐烦,忽一内监坐大马而来,到了爹跟前,下马拱手道:“有劳镇国公在此等候!”
爹虽然不在朝中,可是他的名声还在,又有一等公的爵位,这些内监可能是皇后跟前的亲近之人,可是见着爹,却也不敢失礼。爹拱还了一礼,问道:“皇后娘娘的车驾还需几时才到?”
那内监忙回道:“国公!还早着呢!皇后娘娘乃天降的贵人,如今省亲,诸多礼仪繁杂,且不是一时半刻便能了结的,国公还需耐心等待!”
我想着,是我姑姑,什么天降贵人,都是肉体凡胎。
就这么一直等着,一直等到了戌时,天色渐黑,忽听远着传来了马蹄之声,有十来个内监都喘吁吁催马赶来,早先到的那些内监会意,赶紧知会道:“来了,来了!凤驾来了!”
我仰头看过去,忽见一队红衣内监骑马缓缓的走来,至接口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幙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这时远处传来隐隐的丝竹之声。
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内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一辆金顶檀木的凤辇,由八匹良驹拉着,一旁还跟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由八个内监抬着,缓缓行来。
我们连忙在路旁跪下,马车到了帷幕前,方才停下,那些红衣内监连忙上前,扯着帷幕将凤辇和金舆围住了,我影影绰绰的看见一个黄衣女子在宫娥的搀扶下下了凤辇,上了那顶金舆。
接着金舆到了爹跟前,爹连忙带着府里人叩拜:“臣岚子默携家人,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金舆中传来了皇后的声音,道:“免。”那顶金舆被抬进了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内监跪请下舆更衣,内监抬了金舆入门,便等散去,只有近身的宫娥引领着皇后下了金舆。
我跟在后面,看见只见院内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紥成,精致非常。上面有一匾灯,写着“体仁沐德”四字,皇后入室,更衣毕复出,上了金舆进后园,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我头一次领略到书上说的繁华气像,富贵风流。父亲一向朴素,不喜欢这些,而今却要亲自打点这一切。我想着毕竟是皇后驾到,妥适寒酸了,不管怎样,也是错处。但是爹除了对皇后的敬畏以外,还有一层我不明白的担忧。
然后是赐宴,一盘盘什么“琉璃吐莲花”什么“金环映明月”什么“流霞琼露”“金玉满堂春”。我细看之下有的就是我在乡村自己做的过的辣椒炒肉,只不过这里是鹿肉而已,摆的精致一点,腌制的程序多了一点而已,未必有我自己做的香。我收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低着头想待会儿送拜的礼仪。
第十二章九霄云雷凤惊嗟
“开宴。”我们几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细嚼慢咽,我又不敢抬头,只听得皇后娘娘说:“卿璇和卿瑗按理今年也要入宫选妃吧?”
只听得一阵佩环叮咚,我抬眼望去:岚卿璇一身大红缕金叶锦缎外袍,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串织飞云髻,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盈盈一拜,说道:“回娘娘的话,卿璇正是今年金秋入宫。”
而岚卿瑷则是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长衣,外罩着缥碧色绣百柳图案细丝薄衫,下面是月白色绣竹梅兰襕边挑线裙子,白玉夕颜花长簪,她冷漠道:“臣女正是秋日入宫。”
一红一绿,一艳一素,一冷一热,对比明显。我慌忙低下头去。
皇后道:“卿璇很是明艳啊,走在宫里必定是能得到许多青睐啊。”
卿璇得意道:“多谢皇后娘娘夸奖。”
大夫人趁机说道:“是啊,卿璇可是为入宫选妃做了许久的准备。”
皇后悠然道:“谁给你权利现在说话的。”
我抬眼,大夫人慌忙跪倒地上,磕头谢罪。
“卿瑜?听你爹说你是叫这个名字?”皇后娘娘不怒自威的语气让我吓得不敢抬头。
“是,臣女名唤卿瑜。”我走下座位,行礼道。
“抬起头来。”皇后娘娘说道。
我犹豫的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明黄|色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团翟密纹时隐时现,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合着烛光摇晃,左手正在摆弄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眉目却生的无比柔和,头发乌黑油亮,肌肤细腻,看不出年龄。
“倒是和子默你很像,一点都不像她娘啊。”皇后娘娘微微一笑。我去看爹,却发现他面色一沉。
“三弟媳,看你神色不对,我来的时候听了你的事,也感到很是痛心。”皇后娘娘摆了摆手,一个宫娥抬了两个箱子,往三伯母的房里去了。
三伯母只得叩谢,眼窝深陷的样子让人好生觉得可怜。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有话要单独对镇国公说。”我听了以后,想来只能留下爹一个人,我就默默下了饭桌,准备开溜。
“你留下。”皇后对着我说,我只好叩拜一次,又灰溜溜地上了桌子。卿璇白了我一眼,卿珏对我眨了眨眼睛,比了一个手势。
等都走光了。皇后娘娘,也就我的姑姑,说道:“既然这里只有我们三个,就不必拘礼了。”皇后娘娘放下筷子,说道:“我早就想来看你们了,来,卿瑜,坐到姑姑旁边来。”皇后对我笑了一笑,我看着爹,爹点点头,我便迈着小步子走了过去。
皇后姑姑抱着我,脸上十分悲伤,转而痛哭流涕,说道:“你们是我至亲的亲人,十年禁宫生活,天各一端,我实在是太想念你们了。想起小时候,我和你大伯还有你爹你三伯,四个人,天天在一起读书习字,弹琴作诗,骑马射箭,那是多么快活的日子。而如今,每天笑也笑不得,哭也哭不得,倒不如……”我任由她搂着我的脖子,眼泪流到我的衣领里,冰凉一片。我手足无措,又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觉得她很可怜,哭得这么伤心。
我看着爹,爹也是一脸的悲伤,说道:“姐,如今不是回来了吗?在卿瑜面前,你就……”
“卿瑜,这是姑姑第一次见到你,也没带什么礼物。”她脱下手里的镯子,带到我手上,说道:“这是先帝御赐的龙蟠凤翔血玉镯,百年难得一见,一支我赐给端慧公主手里,一支给你,算是留个念想。”我看着手上的血玉镯,白里透着血红,有着流动的光泽。我正准备推脱道:“我……”我看着爹,他点点头,我便收下了,叩拜了皇后姑姑。她拉起我说道:“一家子人说什么谢谢。”
等她哭过了,我递上手绢,她一边擦一边说道:“卿瑜啊,九年前姑姑被封为皇后,没见你爹回来参加册封大典,五年前你伯伯快去世时,把爵位传给你爹,你爹不回来参加授爵典礼,两年前他的亲侄子被封为太子,也不会来参加册封大典。我以为他淡泊名利,漠视亲情,如今却回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卿瑜?”柔声细语地问我。而我却看见爹的脸色一下刷白。
“卿瑜……不敢妄自揣测,可能是爹想念皇后…。姑姑。”我手里紧紧地搓着衣袖,轻装镇定。她柔和的语气下,我却如坐针毡。
“想念我?真是一个会说话的好孩子。”皇后在那一刻脸色突然一变,啪的一声把手拍在桌子上。爹吓得转过头看着皇后,我也吓了一跳。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我问你,不孝有三什么为大?”皇后姑姑质问我。“无后,无后为大。”我虽然还坐在她身边,却觉得离她好远。
“说得好,卿瑜,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亲兄弟姊妹吗?”
“我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有一个所谓的情种父亲。我们岚家世代忠良,从开国以来,每一代的男丁不是战死沙场就是死于血谏,打过无数仗多胜少败,女子贤良淑德,出过四代皇后,躲过诬陷无数和皇族的刻意打压,如今呢,你大伯和你的几个堂兄都战死于四年前与璩国的战争,你爹如今就你一个女儿,我们近百年的家业,要交给岚卿珏那个不成器的,还是岚卿琮那个不问世事的?真是太可笑了!”皇后姑姑站起来,指着我爹说:“我就说那个女人会毁了我们家,会毁了你。你怎么去和列祖列宗交代?我真是觉得有你这样的弟弟,觉得羞耻,为了一个女人什么所谓的承诺,不续弦,以后史书怎么写我们家,世代忠良,一朝消弭?你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在教卿瑜的时候不觉得有愧吗?”
第十三章人间自是有情痴
我被她的话震惊地目瞪口呆,以这种方式,第一次知道家族的过去,看着爹痛苦的表情和姑姑更加痛苦的表情,我手开始发抖,不敢多说一句话。原来在皇后的眼里,我根本不算后人。而此刻我也能感受到我眼前这位皇后,看似尖刻的语气下内心的痛苦和绝望,而爹手里紧紧攥着筷子,似乎要滴出血来。
爹满脸泪痕,说道:“可是爹和哥哥从来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是啊,我们从出生就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要么是将军,要么是大官,要么是入宫为妃。”
爹指着身上的锦绣的朝服,“我从来就不想要这些,我只想和女清在一起,做一对神仙眷侣,不问世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终了一生,这是一个多么小的愿望。在你们眼里都容不下。若不是你唆使皇帝传口谕给我,以……威胁我,我真的不想回来。”
“别给我提女清这两个字!”皇后怒道,“来历不正,天天在家里摆宴,勾三搭四,用一些下作的手段……”
“她已经死了,请你不要这样侮辱她。”爹青筋暴起。
皇后冷哼,坐回我旁边,对我说:“你以后千万别学你娘,你要做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更别学你爹,为一己私欲,弃家族不顾。”我想起王夫子对我娘的评价,为什么如此的不同。
我只是傻愣愣地看着她,疲惫而又无奈的双眼全是悲痛。“算了,我难得能见你一面,我多么不想,不愿和你争吵,我多么愿意,爹还在,哥哥还在,我们坐在这里,吃饭,谈笑……记得你小时候,多么听我的话,乖巧贤静,满腹经纶,壮志满怀……怎么人长大了,就变了呢。”
爹强忍悲痛地说道:“你不会懂的。”
“我怎么不会懂?谁没有……”皇后欲言又止,继续道:“南康公主等了你十几年,受尽非议和白眼,现在一个人待在闻默道观,闻默,闻默,子默你还不明白?定国公的大小姐王微霜始终未嫁,几年前出家为尼,定国公家的人都恨透了我们。每天皇帝都说有无数的弹劾奏章弹劾你,我心里担忧,却只能装作不闻不问。”
爹泪已经流干,说道:“她们设身处地,也一定会明白我的。我倘若真娶了她们,是对我自己的不忠,也是对她们的残忍。”
之后,陷入长久的寂静和沉默。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太监催离数次,外面开始礼乐齐鸣,烟火似火,我的皇后姑姑被迎上了銮轿,她细密的黑发中不知为何突然多了点点斑白,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也许只是烟火的照印罢了,我跪在地上远远地看着队伍远去,心里无限惆怅,不仅仅为高高在上的皇后,也为自己开始日渐苍老的父亲。
父亲自那以后闭门谢客,或是长醉不醒,或是抱着一堆衣服默默发呆。我问:“爹你怎么了?”他只是笑,说道:“瑜儿,不用管我,我自己想独自呆一会儿。”
然后恢复痴痴呆呆的样子,默默念着:“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
大夫人吃饭的时候,讽刺道:“真是情种啊,哎,可惜了。”
我告诉凝月和吟星当天发生的一切,凝月只是沉默不语,吟星则说:“国公老爷真是痴情啊,要是我也能嫁给这样的人就好了。”然后遥看窗台,独自畅想着什么。
今年的秋天过得很是寂寥,我问王夫子,为什么爹会变成这样,王夫子说,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为何母亲在皇后眼里是另一番评价?
王夫子叹道,那是因为各自立场不同,我和你爹欣赏你娘的才华风度,而皇后则认为她带坏了你父亲,害你家无后。我道:“可是我不是父亲的女儿吗?我怎么不算后人?”夫子一时语塞,道:“你若是不怕伤心,我就直说了。”
我点点头,说道:“您说吧。”
“爵位传袭,按照先帝诏命,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等你出嫁,爵位自然就算是烟消云散了。正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万物有息,天时有定。”夫子看着窗外,喟然长叹。
我说道:“那我一定要继承呢。”王夫子捻了捻胡须,说道:“现在还没有这样的体例,从没见过女子继承爵位的。”
我心下却拿定了主意,有朝一日见到皇帝,一定要争取一番。
“你不会想上书皇帝让你继承爵位吧?”王夫子一下子就说破了我的心思,我有点慌张说道:“额,不可以……不可以吗?”
“既然有这个心思,那你就拿出些魄力,毕竟你是我的学生,我倒是想见识见识女国公的风采。”王夫子笑了笑,又说了句:“真有趣,哈哈。”
我看着夫子的笑意,道:“夫子,我怎么样才可以说动皇帝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试过。自己想办法。”夫子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觉得犹如当面被泼了冷水,心里凉了一截。
第十四章一片冰心在玉壶
“今天天气这么好,咱们今天来讲对仗。”王夫子不理会有点颓然的我,说道,“不懂可以随便问。”
“对仗可使诗词在形式上和意义上显得整齐匀称,给人以美感。对仗在运用中有宽严之分,而出现了各种不同的类型,我讲几种重要的类型。工对,比如‘风’对‘雨’,都属于天文门。有些词虽不同小类,但是经常平列,如天地、诗酒、花鸟等,也算工对。句中自对而又两句相对,又称互成、连珠,也算是工对。比如‘音书’对‘秋夜’,音、书可以算文学门,秋、夜则同属时令,两字叠用构成工对。诸如《岁暮归南山》的‘白发催人老,青阳逼岁除’。”我想了想,说道:“‘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算吗?”
夫子说:“‘野旷’和‘江清’相对,同属地理门,‘天’和‘月’同属天文门,‘低’和‘近’相对,‘树’为草木门,和‘人’虽不同门,但是算工对了。”
我点点头,他说道:“邻近的门类相对,叫邻对。比如天文对时令,地理对宫室,颜色对方位,等等。只满足实对实、虚对虚的,叫宽对。又更宽一点,那就是半对半不对了。颔联的对仗本来就不像颈联那样严格,所以半对半不对也是比较常见的,比如杜甫的名句‘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等等。”等我没有问题要问时,他继续说道:“对仗并不是一字对一字的对,出句和对句的相对字并不需要一定在同一位置。当对句的相对字并不在出句的对应位置时,就叫做错综对……”
于是我在对仗中头晕脑胀,完全没有记住,夫子道:“看你听得似懂非懂,因为你看的书太少了,把《笠翁对韵》、《声律启蒙》、《训蒙骈句》等,回去抄几遍,再把《诗腋》、《词林典腋》等读熟了,下次我们没事的时候就对着玩,输了就在脸上画王八。”
我大惊失色,“夫子,我哪里比得过你,一点都不公平。”“你爹才情冠盛都,他最厉害的就是作诗和对对子,你可以找他帮你,我一个老头子,对你们一个大才子,一个女国公,我才觉得不公平呢。”
我笑了笑,又想起爹落寞的样子,说道:“他都不愿意跟我说话,怎么会教我对诗?”
“那就要看你了,你也不希望你爹一直这样沉沦下去,你毕竟是她的女儿,可能是他此生唯一的寄托,你血液里流淌着你娘的华采,你爹的才情,他养育了你十年,而如今,你只不过要想个法子,让他振作。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到。”夫子慢慢悠悠地说道。
于是在夫子的鼓励下,我渐渐陷入了沉思。
睡前,我翻着《声律启蒙》,我问凝月:“你读过这个吗?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凝月说到:“读过一些,问吧。”
“阵上倒戈辛纣战,道旁系剑子婴降。是什么典故?”
凝月想了一想,道:“纣王的兵卒没有军心,与武王打仗的时候反而投降了武王。后半句是,汉刘邦元年冬天,秦王子婴坐在素车白马上,系着剑在道路旁边投降。婴,就是始皇的孙子子婴。”
我点点头,说:“你知道的真多。”“年幼的时候耳濡目染,知道一些,贻笑大方之家罢了。”凝月道。
“什么叫贻笑大方之家?”“就是我的学识在学问高的人面前不算什么,妄自卖弄只会被别人嘲笑。”凝月道。
“我不会笑你的,我希望你多卖弄呢。我在想,怎么样才能让爹振作起来呢?”我问凝月:“你觉得怎么办才好呢?”
凝月摇摇头,不说话。
“凝月姐姐,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求求你了,你说吧。”我拉着她的手晃来晃去。
“你再晃的话凝月的手都被你晃折了。”吟星走进来为我添烛火。
“吟星姐姐,那你说说看,怎么办?”吟星说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想了想,道:“要不长跪不起?”吟星说:“别,你这样根本无法改变本质啊,顶多就是叫你爹心疼你几天,我们要掺着你走来走去。”
“要不上吊?”我灵机一动。吟星摇摇头,道:“万一准头没控制好,你爹可不得哭地死去活来。我和凝月两个人估计也要被管家唾骂。”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我急得走来走去。
“急不得。”凝月此时说道。“凝月姐姐?我就说你有办法,你说说看。”
“你爹会这样沉沦,因为他陷于两难,一是他对于爱情的忠贞,另一个是他对于家族和祖宗的孝道,正所谓忠孝不能两全,所以他如此痛苦。”
我和吟星都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无法改变对于你娘的情谊,不想屈从世俗,但是伦理和纲常束缚他,让他越挣扎越难受。”凝月打开我的书,指着其中一句,拿起笔写下了一段话。我看以后,不由得佩服凝月的心思。
------题外话------
啊,这个,这个,有点,哈哈
第十五章朱颜翠色含远日
深秋来临的时候,岚卿璇和岚卿瑷都被宫车接走了。岚卿璇无比的得意和快慰,穿着杏黄缠枝牡丹丹凤朝阳云肩,大红五彩通袖妆花锦鸡缎子袍,蜜粉色镶银丝万福苏缎长裙,足下是银绞藤萝长春纹丝履,带着许多的金银细软,丫鬟仆从,绝尘而去。
相比之下,岚卿瑷则单调多了,一身淡紫色家常对襟长袍,不饰严妆,眉目平静,只领着两个丫鬟,和唐姨娘作别时偶尔蹙一下眉毛。
凝月说道:“这是每一个公侯小姐难以摆脱的命运,等你及笄以后也要如此。”
我看岚卿瑷和岚卿璇一个满腹的欢愉,一个则十分平静,我问为何会如此不同。
凝月叹道:“人世间的命运难以言说,一入深宫便不由得自己了。得君欢飞在枝头,不得就……”
我坚定道:“我今后一定不会入宫的。”
凝月笑道:“这怎么可能呢?”
我问她:“为什么不可能呢?万一所谓的皇帝看不中我我不就可以出来了吗?你看我长得又丑,又没有规矩,又不会一些什么刺绣女工,略识得几个字罢了。实在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
凝月拿出了书,又帮我研磨,说道:“那你可就得好好读书了,未来夫君若发现你一个世家小姐,不通文墨,岂不笑掉大牙?”
吟星打了帘子进来,说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何来笑掉大牙?”
凝月打了她一下,说道:“那不过是男子为了愚弄女子才说出来的话,你莫带坏了小姐。”
吟星吃痛跳开,说道:“小姐,你看,凝月还动手动脚了,莫不是小姐给惯的。”
我笑道:“凝月虽然说得有理,可是这劳什子书实在太过无聊,可我觉得无才便是德肯定不是男子说的,应当是女子说的,这女子不愿意读书,于是发了善心,叫天下女子莫遭这罪过。”
吟星拍着手掌说:“是这个理,是这个理。小姐真是妙语如珠。”
凝月摇了摇头,拿了《勤礼碑》碑帖,督促着我练字。
秋意浓,难免容易乏,凝月多添了一些醒神的香。
大夫人自岚卿璇离开后,越发唠叨,每每见了我必要数落我几句,说我如何如何不如岚卿璇,我有时听得烦了,顶撞了几句,她便越发唠叨,又碍于我爹,不敢责罚我,偷偷责罚了吟星凝月,气得我每次都去她那里大闹几场。
凝月只得劝我,若是为了她们好便不要顶撞了大夫人,我有没有办法,她既是长辈又没理由犯错,何来我数落她的道理。生了闷气只好和吟星扳手腕聊以解气。
自二奶奶过世以后,我时常去看望三伯母,她只是一身素装,每天念经诵佛,见我来了只是一同喝一壶茶,有时有些兴致,便教我如何泡茶,我虽觉得繁琐,但是又不好拂了她的意,她偶尔会叹一句,若是卿珑在,久了也就不叹了。
之后,岚卿瑷回来了,而岚卿璇却没有回来。我十分好奇,吃过午膳,看她在闲庭信步,便问她,她淡漠的样子如同她身上的点点白梅,不曾抬眼,说道:“她么?已经赐了名分,留在宫里了。”
“那你呢?”我不禁好奇道。
“我?许是落选了。”岚卿瑷紧了紧衣服,看了看天色,说道:“我也乏了,先回去休息了。”
落选?她本是极美的。
素净的脸上不饰粉末,眉如远山,眼如碧水,没有一丝波澜,琼鼻樱唇,如她母亲一般的静默神态,不关心任何事情,不多说一句话,对人算是有礼,也算是疏远,日复一日的安静生活在这里。让人好想亲近却无法亲近。
她不待我回答,就径直回去了。
过了几日,有人来宣旨,我根本听不懂,什么贞静贤淑,什么端宜诚庄,什么遵修其序,册为贵人,赐金印品册。然后是第二道旨,什么德敬笃仁,什么文昭肃信,为女子表,钦点为太子侧妃。什么完婚之类。
太子?皇后的儿子,我的堂兄?
大夫人喜不自胜,接过圣旨,等宣旨的人走了,又是哭又是笑。
唐姨娘则依旧一脸冷漠,根本不关心,只是她眼眸里难得有一丝的哀伤,然而转瞬即逝。
我问凝月:“为什么会这样啊?明明是一家的姐妹,为何一个赐给太子?一个则留在宫中?”
凝月摇了摇头,道:“圣意难测,无论如何,都是迟早要步入后宫。”
我看了看成群结对飞过的鸿雁,以及岚卿瑷并不开心的面貌,她并不开心,比起往日的冷漠,多了几分忧虑。
我忍不住又去问她:“你为什么不开心?你看大夫人多开心?”
她并不看我,只是拢了拢百合色掐淡粉莲花纹袍,说道:“你不会懂得,等你懂了,也就明白,这等苦楚是说不出来的,你还小,还可以享受着几年的欢乐时光。”她终于看了我一眼,说道:“女子若生成你这样,虽不美,却是极有福气的,来年嫁个如意郎君,有个和气的婆婆,比我这好的太多。”
说罢,和岚卿琮两人先后离去。
过了这么久,我都还没岚卿琮说过几句热面的话。他看到我只是施礼一笑,举止有度,不多言不多望。不似岚卿珏常常戏弄我几句,弄的我面红耳赤。
大夫人再一次忙了起来,她虽对岚卿瑷没有任何的关切,却又将婚典打理的井井有条,毕竟这是岚府又一次的大事,爹又不管事。不得不承认她倒是十分能干,想来有一日我必要超过她。
真是金秋时节,漫天的桂花香,黄昏时分,岚卿瑷一身凤冠霞帔,彩绣辉煌,在宾客盈门的岚府,由唐姨娘扶着,迈过门槛,岚卿琮岚卿珏还有我一直跟着,外面是震天的锣鼓和鞭炮,礼乐齐鸣。红衣、黑衣、紫衣的礼官如流,如意蝠纹华盖,牡丹流苏垂轿。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世家少年走在最前头,衣冠楚楚,雄姿英发,为首的少年显得器宇轩昂而又文质彬彬,一身大红的礼服在人群中立马显得卓尔不群,帽檐的金枝和腰间飘露的黄|色博带表明了他的身份,他嘴角是笑得那么灿烂,而眉梢是没有笑意的。凝月在我耳边轻叹。
他翻身下马,接过岚卿瑷的手,扶进轿子,说着什么,然而已经听不清楚了。这样的少年难道?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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