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恶女婿

恶女婿第2部分阅读

    多「不可以说」的气话。吵吵吵地吵到后来,关永对女儿动了肝火,女儿也对他起了反感,彼此启动了「拗」模式,导致父女关系进入一个互不相让的僵局。

    到目前为止,虽然问题暂且被搁置(关永坚持不签家长同意书,她无法报名),两人之间的相处情况却没有修复回原样,始终有个疙瘩在彼此心头。

    可是那阵子他时常听到女儿高兴地与朋友讲家里电话,或鬼鬼祟祟地窝在浴室里讲手机时,对谈中不时会冒出姓「潘」的家伙,所以他才敢肯定地说,女儿和那名经纪人仍有往来。只是他不知道两人的关系「亲近」到什么程度,或有多「亲密」。

    对电脑一窍不通的关永,曾拜托了几个朋友帮忙调查姓潘的家伙究竟在网路上对阿瑄是怎样地洗脑?

    可是朋友对电脑也没灵光到哪里去,要窥探网路上的私人交谈,除非是技巧高明的网路骇客,于是他们很热心地改替关永查了下此人的风评。

    据说对方一、是个家境富裕的小开,在媒体界很是吃得开,但二、手中没捧出过什么大红大紫的明星及三、他的为人与其说是「正派」,不如说是「海派」。

    听到网路上没传出这家伙藉经纪人之名四处骗色的情报,关永那时候还松了一口气,但——看样子,「没」传出的这几个字,该改为「还没」传出,而不是没有相关情报了。

    那可恶家伙休想以为他可以这样玩弄了别人家的宝贝女儿,弄大了肚子后,能一点责任都不扛地脚匠抹油开溜!

    「你不要一开始就用这种态度好不好?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跟你沟通!」关瑄红着眼眶道。

    「通个屁!少啰嗦,火烧卡穿(屁股)了,你还管阿爸是啥咪态度!」关永也红了眼——气到眼白血丝密布了。

    怕就怕自己的傻女儿被卖了还替人数钞票。

    「你不讲是不是?厚,没关系,阿爸自己去找他,我会好好地跟他算这一笔帐!恁伯虽然洗手不干『歹子』很多年了,但是拳头还很硬,我会乎伊知道,青菜(随便)欺负别人家的女儿,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坐不住沙发地跳起来,关瑄旋即展开双臂,阻挡在他面前说:「爸啊!」

    「不用在那边拔来拔去,恁伯不是菜头(萝卜)不用拔!」两鼻孔喷出火地,他挥开女儿的手臂。

    「你听我讲行不行?我没说不告诉你孩子的父亲是谁,你干么像颗跳弹一样,急着乱射!」

    「好,你说啊!快点讲,那个准备受死的家伙,到底是哆几矮、哆几粒(哪一个、哪一粒)?!」卷起衣袖,义愤填膺地嚷道。

    女儿瞅着他几秒,深深地叹口气后,一个转身往大门口走去。关永对女儿出乎意外的行动,先是怔了怔,但是想通了之后,一双眼尾吊得高高的眼睛霎时瞠了瞠,黑黝瞳心换上一片肃杀之气。

    好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不用我去找,自己送上门了是吗?

    没有夹着尾巴逃跑,算是有种。

    不过,休想以为这样做就能除罪行!

    因为在名义上,阿瑄「毕竟」是个未成年的青少女,无论对方是不是同龄或更年轻的少年,让阿瑄怀孕就是不应该——关永和阿瑄母亲即使同是先上车、后补票,起码阿瑄的母亲当时还大关永五岁,是个在百货公司当专柜的成年女子。

    过没几秒,阿瑄牵着一名高大男子的手,走进了屋内。

    「阿爸,他……就是我……孩子的爸。」

    在关永看清来者是何人之际,仿佛有人往他的致命弱点狠狠地痛踹了一脚,将他一口气击倒在地。

    你在讲什么鬼话?阿瑄!

    你知道这家伙是谁吗?

    你这样做,是不是想气死阿爸?

    脑子里面充斥着紊乱的杂音,胸口涨满即将爆发的情绪。

    反过来,也许是被阙永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女儿表情僵硬、嗫嚅地比了下手势,介绍道:「他、他叫做……」

    「我宰影(知道)!」没好气地,由紧缩的喉咙、喀喀作响的牙关间,关永尖锐地迸出声,劈断了女儿的话,道:「这一带谁不认识谢妇产科的『少东』医生,何况他又是经常应邀在电视节目中露脸的大名人!」

    他和谢秉竹有几年不见了,究竟几年?关永在心中纳闷着。

    十年?十五年?啊,不对,应该是十八年了……那时阿瑄还在她母亲的肚子里,而眼前的男子还是个背着小学生书包、备受呵护的尊贵少年。

    以及……

    快点去把这笨娃娃给夹掉吧……

    让人想忘也忘不掉的一句无心童言,冷冷地刺在关永心口上。

    这十八年来,每当他这个「新手」老爸碰到挫折、感到沮丧时,他都用这句话提醒自己——绝不能轻易地放弃!

    生命不是一个投十元硬币的游戏。

    倘若他不能认真地看待上天赐给他守护的这条小生命,那么他和一个不懂事的十岁小鬼,有什么两样?假使他没有好好地带大这个意外降临的宝宝,那么他比一个说话不必负责任的十岁小鬼更不如。因为小鬼的「说一说」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并没有令任何人陷入不幸。

    对好胜、不愿服输的关永来讲,不愿「连个嚣张小鬼都不如」的想法,是比长辈说教、朋友支持都更有效果的自动警钤。它,屡屡在他快要放弃时「响」起,一次又一次地协助他度过重重难关。

    关永摇了摇头,过去的事和现在的事无关,代志大条的是现在!

    「你……」

    望着显然推翻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说法,浑身都透露出良好教养味道的白皙美少年,在名为岁月的培养皿中,长成为气质出众、深邃的灵魂之窗发出强大吸引力的超s(super)级型男。

    想了一想,关永觉得脑中冒出的千百个问题,问女儿比较妥当。

    「你是怎么会和他……凑在一起的?阿爸怎么完全没听你提过他的名字,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该不是在骗我的吧?」臭着脸,他道。

    「这个……」她丢了个求救的眼神给「另一半」。

    稚音早已消失无踪,高出关永一个头、肩膀也宽了关永一截的男子,以天鹅绒般平滑、悦耳的低柔嗓音,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需要的不是理由,而是机会。就是刚好遇到了,没有『怎么会』,也没有『什么时候』,孩子可说是一夜的奇迹。」

    「啥米?!」以为拐弯抹角,他会笨到听不懂吗?「你的意思是,我们家阿瑄是个很青菜的女孩子,会和一个见面不到几个钟头的家伙乱搞吗?听你放屁鬼扯!阿瑄绝不是那种会搞一夜情、不知检点的女孩!」

    「事实……」瞟了女孩宽松的罩衫下微凸的小腹一眼。「胜于雄辩。」

    这句话引燃了关永的脾气。

    「更!你讲啥屁话?光是对我未成年的女儿出手,你就该死!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送上门,我就会对你卡客气?歹势,我好讲话,我的拳头公可没那么容易放水!」关永跨前一步,揪住年轻男子的衣襟,抡起另一手的拳头。「我劝你把牙咬卡紧一点,不然飞出去几颗是你自找的!」

    「阿爸!」惊呼着,她扳住关永的拳头。

    不料,男子却低声笑着。「都已经不是十几二十的『少年郎』了,没想到火爆的脾气、凶煞的眼神依然不变,叫人不禁怀念起当年。

    「阿瑄,放开阿爸的手,这家伙存心找打,你替他挡什么挡!」

    知父莫若女,关瑄听到关永这么说,更是死命不放手。

    她太清楚父亲的拳头在气头上的威力——即便自己从不是受害者,可是不时会上门找阿爸的一些朋友们,一旦讲错话就会被阿爸修理得米米茂茂——小时候,她可见识多了。

    因此阿爸的朋友们凡是在她的面前,都懂得遵守关家的不成文规定:一、不在阿瑄面前提任何侮辱「女人」的字眼。二、不在阿瑄面前骂三字经或五字经,最多只能使用替代单字。三、不在阿瑄面前讲「过去永哥怎样怎样」。

    然而很多时候,那些脑筋不好、记不住教训的叔叔们,还是会说溜嘴,而遭父亲毒打一番。

    那些习惯父亲「暴行」的叔叔们,都被打得那么凄惨了,对象要是换成这名平常坐在医院里帮人看病的医师……怎么想,都不妙吧?万一他比想像中更不耐打,闹出人命怎么办?

    可是无视他们父女俩在「让我打」、「不让你打」之间拔河的僵局,男子徐缓地开口说:「我没记错的话,关瑄的生日应该是199x年的x月吧,怎么会未满十八?」

    这句话使得关家父女暂时停止呼吸。

    「该不会有人漏报了户口?」一瞥。

    关永激动地反驳他意有所指的话,道:「我没有漏报!那是丈人公要求我晚报户口,他认为让人家知道他女儿先上车后补票会丢了家族颜面。我不想那么做,可是他非常坚持,甚至叫产婆写了张伪造日期的出生报告书,把真的那一份给烧了,我总不能把丈人公供出去,害他被抓吧?」

    「我没有打算把谁供出去,只是不愿意背上诱拐未成年少女的罪名而已。我和关瑄认识的夜店,可是不许未成年人进出的地方。」

    关永吃惊地张大了嘴。「你这个小鬼,竟跑去那款地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是不是你说要和班上同学参加什么四天三夜的义工活动,没回来的那几个晚上?还是你说回家时搭的公车抛锚,害你聚餐聚到半夜十二点才回到家的那次?」

    「阿爸,那都过去了,已经不重要了。」

    「你竟然在阿爸面前说谎!」一脸难过失望地,关永口气沉重地说。

    「已经发生的事,事后检讨再多也于事无补,不如把眼光放在未来。这次关瑄的怀孕,虽然是做了安全措施仍意外发生的……惊喜,但既来之则安之。我已经向关瑄求婚,以后也会负起一个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疼爱我的新家族、敬爱我的新『丈人』。请你多多指教了,『爸爸』。」

    稳稳地伸出一手,口头上占了关永一个大大的便宜,谢秉竹在唇角挂出淡淡的「胜利者」的微笑。

    「我无法信任你这个人。」

    站在女儿的立场,关永绝不轻易地让步。

    「我有犯过什么令『爸爸』失望的纪录吗?」谢秉竹颇感兴趣地拱高眉头,追问道:「希望『爸爸』不是记恨我十几年前的失言。那时候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想到什么就讲什么,也不知道事情轻重。」

    厚?原来他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关永难掩吃惊,他以为小孩子讲话「有嘴无心」,八成过没几天,三两下就忘记了,不过这小子从小就聪明得很、有着惊人的过目不忘记忆力,和关永这种读到高中却连小六的基础数学都没学好的笨蛋不可等而言之。

    「谁是你爸爸?少叫得这么肉麻!」

    调侃地扬起唇。「凭我们之间的『关系』,喊关先生未免太生分了些。」

    「什么都不必喊,我怕被人家说高攀。」话中带刺。

    轻笑着,谢秉竹再度四两拨千斤。

    「那种『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旁观者的妒话,何必听从呢?低就或高攀很重要吗?我想当事人自己快乐、过得如鱼得水更重要吧?」

    不得了了。关永迟钝地发觉,经过十几年的岁月,少年成长的不只是俊美的相貌与足以媲美超级名模的身材,伶牙俐齿也锻炼到口若悬河、辩才无碍的程度了。

    「话说回来,我觉得自己被『记恨』还真是冤枉。」

    蛤啊?关永警觉地竖起耳朵。

    「那时候如果没有我的失言,你会那么快下决心,做关瑄的爸爸吗?因为我的一句话,让你有了振作的力量,我认为你该感谢我才对,怎会小气地对一个孩子讲的『童言童语』记恨到现在呢?唉……」

    关永糗红了双颊,一张脸胀得像煮熟的章鱼。

    「我们让关瑄来评理好了。你觉得阿永讨厌我、说他无法信任我,有道理吗?」谢秉竹朝着不知道他们两个争论的内幕是啥、一脸茫然的关瑄问道。

    这招j巧。分明要逼他不是当着关瑄的面「原谅」对方小时候的一时失言,兼顺理成章地取得他的「认可」,便是得把「当年的真相」在关瑄面前还原——

    就算到最后,他留下了孩子,也改变不了最初他有过逃避的念头。要是这一点让关瑄知道了,多少会伤了她的心吧?

    前妻和他分开时,关瑄已经念到国小低年级了,处于有点懂事、开始会看大人脸色的年纪,所以她有一阵子被成天处于坏情绪中的母亲吓到,以为母亲生气、难过、不想待在这个家的原因,是因为她「不是个乖孩子」、「不该出生」的缘故,因此她成天战战兢兢的,就怕母亲不高兴。

    后来他与前妻离婚,得到阿瑄的监护权,费了番功夫,天天保证母亲不是讨厌她才走,而是讨厌了爸爸才走的,才让关瑄脑海中的罪己意识消失。

    是说,洗脑得太成功,后期关瑄常常埋怨他把老婆赶走,害她不像其他女同学一样,可以找母亲商量「女人家的问题」,也没有办法享受母女一起逛街、被人称赞好像姊妹的虚荣感。

    ——顾忌到关瑄的心情,他哪有可能在她面前摊开来说。

    「我不信任你的理由和过去无关,假如你真的想娶我家女儿,假如你真的有意负起责任,为什么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上门?你的父母呢?他们对这件事同意吗?如果他们不同意,让阿瑄嫁到你家去白白受人欺负,我该找谁去算这笔帐?若阿瑄嫁过去不幸福,还不如留在我身边,我多养个孙子也没关系,我养得起。」

    「阿爸……」关瑄眼底涌出了泪水。

    怎样?知道厉害了吧?休想以卑鄙的手段笼络我!

    攸关女儿的未来,为人父亲的怎能轻易退缩?「有本事,叫你老北、老母来向我正式提亲,否则我们就没什么好讲的!」

    俊秀的眉蹙了蹙。「……这点,我的确做不到。」

    关永「哈」地摆出「我就说吧!」的表情,正想乘胜追击时,谢秉竹已拉起关瑄的手,让她秀出手上小巧的一克拉订婚钻戒。

    「在向你报告此事之前,我已经先带关瑄回我家去报备过了。我跟双亲说,不管他们接受或不接受,我预备在明天与关瑄到法院公证。他们愿意到法院来见证自己小孩一辈子一次的结婚大典的话,我会很高兴,但是没有双亲的祝福,我还是一样会高高兴兴的结婚。」

    关永瞠大了眼,再次被将了一军。

    「我保证自己是真心想娶关瑄的,父母认不认同都不能影响我的决定。你担心会有人欺负阿瑄的问题,我了解,可是你用不着担心,我从念大学开始就已经和父母分开住了。阿瑄与我结为夫妻之后,我家就是她家,谁能在她的地盘上欺负她呢?」

    帅气地耸耸肩,漾开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

    「我想你应该找不到反对我们结婚的理由了吧?阿永。你不会为反对而反对,让自己的孙子一出生就被迫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分开吧?明天在法院的结婚仪式,你要是肯出席并祝福我们,相信你孙子在他妈妈的肚子里,也会高兴得手舞足蹈。宝宝,是不是?」他故意问着关瑄的肚子,然后才说:「那么,我们明天见了,阿永。关瑄,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接你。」

    第一次交手,关永就被每一步骤都算计清楚的未来女婿,给彻底击沉了。

    「不知道阿永那样要不要紧?我们出来的时候,他脸色好苍白啊!」关瑄送谢秉竹到门前时,担心地说道。

    「你阿爸没有那么软弱,一定很快就会振作起来,会没事的。」

    「明天,阿永会来参加婚礼吗?」

    谢秉竹信心满满地说:「他一定会来。」

    唯一的宝贝女儿要结婚了,纵使对象是他关永最讨厌的家伙,可是对于更讨厌「逃避」这两字的关永来说,除非天塌下来了,不然谢秉竹相信他一定会出席!

    2、

    关瑄坐在法院公证处礼堂的观礼区,紧张地频频回头看着入口处。这时十分钟前受她的拜托,到外面绕一绕,看看能不能凑巧「捡」到人的谢秉竹,又再度回到她身边。

    「没看到人吗?」她难掩失望地抬头看着他问。

    秉竹点个头,看了一下前方正举行证婚仪式的新人们。

    「我们是下一批,等他们的仪式结束,我们就得过去准备,没时间再等下去,也许你父亲是不打算来了。」

    关瑄默默地低下头,看着手中最能象征新娘幸福美满未来的捧花——这是今天早上她正要出门搭谢秉竹的车子前,阿爸蓦地塞给她的。

    圆状而喜气洋洋的花束,是圆圆满满;含苞待放的牡丹,是福气;烘托花儿的绿叶,是生生不息的未来。每一样、每一样「欢喜」的涵义,加总起来就是父亲的爱。

    一想到这是父亲心疼没有盛大婚礼、没有豪华礼服、也没有风光喜宴的女儿,而特地起了个大早到花店特别订来的别致新娘捧花,想给她增添一点特别的纪念与回忆……关瑄就不禁有些鼻酸地揉着眼。

    阿爸这个大憨呆(大笨蛋),我宁可你人来,也胜过送这一束花给我!

    关瑄收到这束花的时候,自以为这是代表父亲已经认可了他们,应该会到场给他们祝福,临出门前还说「阿爸,我先来去法院,等会儿见!」。

    当时阿爸没回答,挥了挥手,送她出门。

    那时候她胸口隐约有丝马蚤动,觉得哪里怪怪的,现在一推断,就是阿爸脸上的表情。平常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男人,忽然间摆出「沉思」的模样,已经超越了合适不合适,到了足以吓唬人的地步——仿佛有大事将要发生、暴风雨前的宁静。

    「关瑄。」

    她闻声抬起头。

    闪烁着硬质黑曜石光芒的深邃双瞳,谅解地凝视着她,并且直截了当地说:「现在你还有反悔的余地。要是你在意父亲——阿永的反应,不想以这种方式欺骗他,或是想等到他接受为止的话,我们可以先在此喊停,没必要非得今天进行。」

    说的也对。昨天阿爸说过,她做单身妈妈也没关系,他这个阿公会成为她们母子俩的靠山。自己不是别无选择,只能紧捉着这个假上车、真补票的计划——不但欺骗了阿爸,还给第三者=谢秉竹添麻烦,拖他下水。

    「或是你现在无法决定,我们改天再来,你觉得怎么样?」

    但是……「会给大家带来麻烦」,这不是一开始就心知肚明的问题了吗?关瑄重回初衷地想着,自己在明知有这么多的「不对」下,仍旧选择了走最自私的一条路,不是吗?既然这样,还在装乖、还想着做好孩子,是不对的!

    自己说要速战速决,才决定要今天公证,再往后拖延岂非破坏了原订计划?

    「不。轮到我们的话,我们就过去吧。」关瑄笃定地说。「虽然以后还会给您增添许多的麻烦,可是我想要追逐自己的梦想……一切拜托你了。」

    谢秉竹一颔首,收下了她的「请托」。

    关永的缺席,感到失望的不只是他的女儿而已,虽然他失望的理由与关瑄大相迳庭。

    关瑄也许需要父亲的「支持」,让她有勇气进行这场冒险,纵使这不过是虚幻的谎言所骗到手的支持。

    至于他期待关永现身的理由,则复杂多了,要一一厘清不是那么容易——

    也许是他想获得验证,自己是真的了解关永,他对关永会采取什么行动的判断,比起不懂事的惨绿年代来得更准确。

    也许他是企图弥补一段儿时无法达成的野心,把天生缺乏的缘分,靠着后天的人为方式紧紧联系住——并希望关永在场见证他们成为家人的这一刻。

    也许什么都不必多说,想要关永来,就对了。

    所以秉竹注意到关瑄屈着背、低着头的沮丧貌时,向来最讨厌变动计划的他,竟主动提议要「延缓」或「变更」。假如在场的人里面有熟知他的朋友,不知要摔碎多少副眼镜了。

    可是关瑄也不愧为关永的女儿,一旦下定决心,便勇往直前,完全承袭了她老爸的真传——像个单纯的大笨蛋般,把秉竹的提议回绝了。

    你教育出来的女儿真是可爱,阿永。

    她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我,对于我提议这次的计划,目的在于帮助她以外,别无其他理由。

    信了我这样一个只见过她几次,没什么关系的外人。

    秉竹不知道她是大胆或无谋,说不定在十八岁的阶段,每个年轻人都是与她类似的、差不多的危险(对她自己及别人而言)生物吧。

    「接着要证婚的是第xx号到xx号,喊到名字的新人,请到前面来。」

    法官助理念着编号,秉竹朝关瑄伸出护花专用手腕。「轮到我们了。」

    关瑄还抱着最后一丝丝的期待,转头四望,可是在遍寻不着她最熟悉的身影之后,她闭上了眼睛,并以双手掌心拍打两下自己的脸颊。

    「嗯,走吧。」毅然决然地起身,勾住他的手臂。

    这一梯次约有八对的新人,排排站在墙上高高贴着红心双喜字的法官前面。

    有些人慎重地穿上婚纱与礼服,也有些人随兴地穿牛仔裤与布鞋,而他们俩的穿着是介于两者之间。

    薄施脂粉的关瑄,穿着上半身采方形领、公主打褶袖,下半身做出复古细腰鱼尾裙的白缎连身小洋装,俏皮中又不失古典庄重,吸睛力自然不在话下,但站在她身边的谢秉竹亦不遑多让。

    头发是前一晚修剪出的清爽发型,上身是铁灰色单排扣的prada西装外套,内搭小v领的软呢休闲衫,与下身的低腰、合身剪裁的同款西装长裤。这身穿着充分发挥了他高挑身材与俊雅长相的优点,和他为今日而挑选的刚中带柔、走雅痞风的古龙水相辅相成。

    也难怪观礼区会冒出一堆讨论声——

    「嗳、嗳,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一对新人?」

    「怎么没有?他们刚刚坐在观礼区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嘛偷偷在看他们。我说,还好今天我们是以亲友的身分来参加的,要是我和他们排在一块儿公证,那真是欲哭无泪喔!」

    「没错!唉,人的一辈子能结几次婚?多数人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重要场合里,但是即将结婚的另一半,眼睛却老是偷窥着旁边的超级帅哥与大美女而流口水,不时忘了另一半还在身边。要是留下了这种悲惨记忆的话,我回去之后恐怕会躲进被窝里痛哭流涕,气都气死了呢!」

    「没办法,到法院公证又不是自己能挑选一起公证的新人都得是比自己差的,偶尔、运气不好,就是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看过这种前车之鉴,下次我男友再说要来法院公证就好的话,我一定要跟他讲『免谈』。宁可订酒店自己办婚宴,也不要像这样子大杂烩地一起办,从人生唯一的风光场合的主角,登时矮化成了路人甲。」

    这句话让许多在场的女性,无论是已婚或未婚的,都默默于心中点头。因为女孩子从小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觉得结婚的时刻,幸福的新娘子必须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绝不能被其他的人喧宾夺主地抢走了自己的风采。

    就这一点而言,公证处里面,一口气站出来就是一堆的「新娘子」,大家都是「主角」,相对地也「立见高下」。

    尤其这时候,另一半嘴巴上笑着说「情人眼中出西施」,「我的眼中最美的人是你」,但身体(=眼睛)却无意识地往旁边移去的话……不需要旁人来落井下石,相信新娘子自己就想往井里跳了。

    相对地,立场换成是新郎倌,对于自己的美娇娘不时赞叹地望着别的帅哥老公,多半都能冷静地以「看又不用钱」的潇洒或是「看多了,那也不是你的,你的『ㄤ』(夫婿)在这边啦!」的嘲讽态度来面对。

    因为对于重视体面的雄性动物来说,在这种公开场合中,大呼小叫地表现出妒忌心、无法落落大方地让水某(老婆)一饱眼福的小气行为,不啻是种自掘坟墓的行径,等于是大声宣扬自己不仅是「丑夫」,还是「妒夫」和「小气夫」。

    ——八卦杂音,窸窸窣窣、沸沸扬扬。

    原本欢喜高兴的场子,染上了些许的不平静。

    浮动的人心、交错飞越的视线;当事人与局外者;看好戏的人与非自愿粉墨登场的主角们,仿佛就是在等这一刻似的,突然,在空气中炸开来的一声「阿瑄!」,奏出了高嘲的一幕。

    这时证婚礼堂内,一部分人不约而同地想起电影「毕业生」中的场景。

    手挽着美丽新娘的贵公子,即将于法官证婚下,名正言顺地共结连理。可是在他们互换婚戒之前,一名不速之客急如星火地闯入了礼堂。

    由性格小生担纲,身穿褴褛牛仔裤的穷小子高喊着新娘的名字,女主角闻声缓慢地转过头来,她瞠大的双眸中已经盈满美丽的泪花。

    众人屏息以待地注视着,接下来她会采取什么行动?会像电影中最为人称颂的浪漫一幕,投入叛逆小子的怀抱,大胆逃婚吗?或者是选择留在原地,嫁给身边高大英挺的贵公子?

    可是,大家都错了。

    「……阿爸?」

    新娘子的这一叫,不知让多少观礼客人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这是你阿母给你的。」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关永把一只红绒戒盒塞到女儿的手中,然后飞快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很少被父亲拥抱的关瑄吓了一跳,旋即破涕为笑地说:「阿爸,你这样子我哪知道哪一个是阿母要给我的?是戒指?还是三秒钟的抱抱?」

    旁边的人也不禁释放出笑声。

    「憨仔(呆子),两个都是啦!」

    「我知道,我在跟你说笑的啦!谁叫你来得这么晚,害我以为你不来了。」心中一块大石放下,忍不住对父亲撒娇。

    关永腼觍地红了红耳根,不好意思地拉起女儿的手,转向谢秉竹,眼神立刻变得十分严肃。

    「我把阿瑄交给了你,你要是敢让阿瑄和肚子里的孩子受到一丝的委屈,我绝不会放过你!」

    握住他们父女俩的手,秉竹微笑道:「打死我都不敢。」

    「最好是如此!」

    还不放心地,关永朝他狠狠地瞪一眼,使了个警告。

    紧接着,看他们的「家务事」已经告一段落,公证庭上的法官立刻下令清场,将不是「需要公证的新人」=闲杂人=关永给请出新人席外,移驾到贵宾席观礼去,重新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公证仪式。

    法官一对对地点名,一步步地引导他们念出誓词,并交换戒指。

    没有繁文缛节的简单仪式,快速省时不到十五分钟的过程,经过婚姻的加持,谢秉竹正式成了关瑄的夫婿,也成了关永的女婿。

    易言之,这纸「得来不易」的结婚证书,象征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来、来,再喝!」

    新婚之夜,照道理是小俩口甜甜蜜蜜、你侬我侬相依偎的洞房花烛夜,可是在谢秉竹的独栋寓所里,找不到一丝蜜月气息——因为老丈人关永也来凑热闹了。

    「阿爸,你喝太多了啦!」

    满桌子由五星级饭店送来的外烩美食,关永鲜少动筷,但他手边的小酒怀却从迷你尺寸换到一般尺寸,再到碗公般大,里面的酒也是倒了又倒,却似乎永远填不满阙永肚子里的酒虫。

    「女儿结婚这种喜事,怎能不喝两杯?还是我的『女婿』穷得让我喝不起酒?会被我喝垮吗?」舌尖已经有点不轮转,露出微醺醉意的关永,挖苦着刚挂上「女婿」头衔不到半天的男子道。

    「不,您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我保证自己不会被您喝垮,请不必担心。」

    呵呵笑着,掉头对女儿说:「看吧,我女婿自己都这么说了,你还替他担心什么?女婿孝敬丈人,本来就是应该的嘛,对不对?来,再给我倒酒!还有你们两个也喝,这是你们的大喜日子,应该要喝给它爽、喝给它醉,才像是办喜事,知不知道?」

    说着说着,关永还无视女儿与「女婿」的苦笑,蛮横地拿起酒瓶,再往他们俩的杯中添酒,强迫他们陪着喝。可是五分钟之后——喀地一声,关永手一松,酒杯掉落在餐桌上,洒了一桌面的酒,接着便一头栽在那摊酒中,烂醉如泥地呼呼大睡了起来。

    秉竹与关瑄花不到三十秒钟商量,便决定今天晚上让关永留宿在家中的客房。在他扛着这个几乎已经睡死、比沙包还沉的新丈人进客房的过程中,除了微微歙张的鼻翼发出的阵阵鼾声外,新丈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大功告成地把关永安顿好的时候,秉竹也不禁喘了口大气。

    「对不起,阿爸平常不会这样喝的,今天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她从衣橱里搬出了一床新棉被,盖在父亲身上,说。

    秉竹的意见恰巧与关瑄相反,他一点也不觉得关永喝醉是件奇怪的事。

    「应该是舍不得,所以喝多了。」

    闻言,她呵呵地笑着。

    「怎么可能?阿爸神经很粗,又超迟钝的,连自己的机车被偷了,也是经过一天一夜才发现。就算我出嫁,让家里变得冷清,让他觉得有点寂寞,那也不可能是马上,我看过个三个月或半年,他才会感觉到也不一定。」

    秉竹倒不这么想。他认为「迟钝」是关永为了保护自己纤细易受创的心,本能所制造出来的保护色。

    人情冷暖如饮水自知,一个没有任何背景、没有父母庇荫、没有学识的少年,想在社会上混得一席之地,不知得看多少的脸色、面对多少的拒绝?倘若动不动就因为别人的冷漠而受伤,恐怕不是被排挤到社会的边缘,就是因为无法适应而被淘汰了。

    只有不停地锻炼与催眠自己不要去想太多、装得笨笨的,日子才会过得比较舒服。

    但,这也仅止于秉竹自己的猜测。究竟关永是天生的迟钝,或是后天的迟钝,只有他本人能解答。

    「唔……」

    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听到有人在聊他的「八卦」,床上的醉汉一个翻身,将关瑄方才替他盖上的羽毛被给踹到床底下去。

    女儿摇了摇头,嘀咕着。「都几岁的人了,睡觉的时候还像三岁小鬼一样踢被子,真是羞羞脸!」

    弯腰捡起,再次把被子盖回去。「不过……看到阿爸喘吁吁地把阿母的戒指送到法院来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谢谢你,阿爸。」

    讲起那瞬间的感动,她眼眶就会热热的。

    「其实,我曾听阿爸的一个朋友在讲,当初阿母说想要离婚的时候,阿爸不答应,他问阿母是不满意他什么地方?他说他会改,要阿母多为我着想,再给他一次机会,别跟他离婚。阿爸说他自己因为没父没母的关系,吃了很多苦头,这辈子不想再让自己的小孩子因为大人的自私而受苦。

    「磨了半年,阿母最后才跟阿爸说她是有了别的对象,她已经不爱阿爸了,想和那个人在一起,所以非离婚不可。听说阿爸很生气,他不是气阿母另结新欢,而是气阿母还说『仔我不要,我只要你答应离婚』,让阿爸很难过。

    「后来,阿爸还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可是他要求阿母这辈子都不许再出现在他和我面前,阿母也答应了。」

    关瑄低头看着套在指上的一枚简单珍珠戒,看得出它不是很名贵,可是却很有历史。

    「知道这事之后,我就放弃了心里头想见母亲一面的念头。虽然对阿母很过意不去,可是阿爸养大了我,我不能偷偷去找她,背叛阿爸。可是想不到阿爸居然会为了我,去见他曾说过『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的阿母,还帮阿母转交了这枚戒指……」

    关瑄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又高兴,又觉得很有罪恶感。阿爸实在太憨了,对女人又很心软,我真怕我离开阿爸之后,一些以前不敢明目张胆地接近阿爸的坏女人,会通通找上门来欺骗他。」

    秉竹淡淡地说:「外表看起来是个暴力、血气方刚的badboy,但他以前就是对女人没辙,嘴巴上常常动不动就骂『笨女人』、『贱货』,可是我一次也没看过他对女人动手,反而常会在一些小地方表现出体贴的一面。」

    「嗯,没错,阿爸的嘴就是太笨,不要说赞美了,叫他说话要轻声细语一点,他都做不到。一些只看外表的女人,是无法体会出阿爸的温柔的。」

    「通常会看穿他爱装吊的表象的,都是些年纪较大的女人。也不知是不是缺乏母爱的一种补偿作用,他喜欢上的也是年纪比他大的女人居多。」

    「阿母也是大了他几岁。」

    「阿永喜欢的女性里面,你可能是唯一一个比他小的。」

    「好巧喔,我也这么想!」关瑄哈哈地笑着。

    等笑声渐歇,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瞥秉竹。

    「对不起,让你陪阿爸喝酒,我还跟你讲这么多我跟阿爸的事,耽误了你就寝的宝贵时间。今晚我会睡在这边照顾阿爸,不会让他吵你的。」

    她是顾忌万一半夜阿爸酒意稍退想吐或需要去厕所,总得有人在旁边帮忙。

    但是谢秉竹摇了摇头。

    「你比我更需要早点休息,孕妇是不能太过劳累的,这是我身为妇产科医师的命令,你快回楼上去好好休息。阿爸的客房就在我的寝室旁,有状况的话我会照颤他。」

    哪能这样接二连三的麻烦人家呢?一开始关瑄拼命地婉谢了,可是外表看起来善体人意、又极有绅士风度的谢秉竹,实际上却很强势。最后在找不出理由拒绝他的好意的情况下,关瑄只好照他的意思去做了。

    「感觉上我好像一直在透支你的好意,很过意不去。」关瑄在离开客房前,有丝胆怯地说着。

    秉竹挑挑眉,要抹去一个人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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