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棋魂〗烂柯

〖棋魂〗烂柯第33部分阅读

    ,或主动或被动卷进其中的人最后都失去了理智。像得了热病一般,脸红脑热,神智激越昏沉,义正言辞里,眼中闪烁着醉酒般的迷乱。

    如果不是进藤光的失踪,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最终会如何收场。撕下了斯文高雅的外衣,职业棋手也不过就是一群普通人,并不比任何人更高尚更高贵。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进藤。”

    森下茂男终于释怀而笑。

    那些过去的阴暗、桎梏了他的心的晦暗,无法与人言说的丑陋,都过去了。

    光重新照进了他的心间,他抬起头,依然是昂首挺胸的森下茂男。

    作者有话要说:工作找得不太顺利,有点颓废。

    第112章

    进藤光赢下了第一个个人世界冠军。

    同时这也是日本本土棋手阔别十数年的冠军,这是一场不啻于地震的胜利。在赛前习以为常地做好失望准备安慰自己第二名也是近年少有的好成绩的媒体棋迷,被这个巨大的好消息震得足足呆愣了半分钟。

    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走出通道的进藤光差点被铺天盖地的白光闪成瞎子。本土作战的记者团战斗力惊人,还没经历过这种狂热追捧的进藤光应接不暇,好在发布会的主持见时间实在拖得太长,强行结束。

    后面是主办方举行的酒宴,进藤光好不容易摆脱了纠缠的人群,独自躲到偏远角落的阳台上。解脱般呼出一口气,他趴在阳台栏杆上,觉得再下十盘棋也没这么累。

    落地窗的窗帘和高大的盆栽掩盖了他的身影,东京漂亮的夜景就在脚下,进藤光惬意地眯起眼睛,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不过他这点小小的爱好很快便被打破了。窸窸窣窣的衣裙摩擦声和女人的娇笑响起,伴随着脚步声,两个人影并肩走了进来。

    懒得动弹的进藤光也没出声示意,毕竟这是公众地方不是。然而接下来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透过盆栽叶子的缝隙,进藤光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影越贴越近,互相交缠,融为一体。

    尴尬的进藤光踌躇着要不要提醒一下自己的存在,如果这两人打算继续‘深入’下去,他难道要旁观一场活·春宫吗?!

    就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一只手突如其来地从后捂住了他的嘴,手脚并用地制止了他的所有动作。他还来不及挣扎,有些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低声呵斥,“别动!”

    进藤光僵住了,身后的人见他安静下来,也放松了力度。

    从缝隙里能见到人影中的一个已经将手伸入另一方的衣服内,细细摩挲的动作引起了娇喘连连。身后男人灼热的吐息喷洒在颈后,紧搂在腰间的强壮手臂仿若通红的木炭般刺激着他衣服下的感官。

    好在两个人影没打算真的来一场野战,一番口舌厮磨之后,各自整理好衣物,一前一后走出了阳台。进藤光见人终于走了,心底长出一口气,略有些尴尬地动了动,身后的人终于放开了他。

    “好巧啊,高永夏。”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高永夏挑眉,“不巧。”毫不客气地点明,“我是看到你进来这里,才跟过来的。”

    进藤光这才注意到,他们藏身的这个角落里有个隐蔽的通道,不过被拉起的窗帘掩盖了。

    “你刚才太冒失了,”高永夏微皱起眉,竟然训斥起来,“我没记错的话,刚才两人中那个男的,是你们日本棋院一个大赞助商的儿子。”

    看进藤光还没反应过来,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女人不管是不是他的女伴,被你贸然撞破,多少都会感觉不快。要是他给你使点绊子,就是你现在拿到了世界冠军,也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事情。”

    进藤光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奇怪起来,让高永夏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怎么?你不服气?”他冷笑起来,却避开了进藤光的目光。

    “不……”进藤光却笑了,有些好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跟我印象中的高永夏不太一样。”

    进藤光对高永夏的印象,绝大部分都停留在棋盘上霸道强横棋盘下高傲不可一世上,乍一听到从他口中说出这种劝诫的话,总有点不真实。

    高永夏听出了他的意思,也不辩解,“看来你以前对我没什么正确认识。”

    他如今是韩国棋坛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即使是赞助商有时候也要顾忌他的心情一二,但是他到底比进藤光成名早,看到的知道的乃至经历过的都足以让他明了许多无奈。他有足够的资本目中无人,然而不代表他就是目下无尘。

    “谢谢你。”进藤光定定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

    他不是12岁的进藤光,天真无知,也不是17岁的进藤光,无畏无虑。年过20的他,开始走出自己的世界,看到更多的景象。

    围棋是单纯的,下围棋的人却难以单纯。即使在千年前的平安时代,教导天皇的藤原佐为同样需要周旋于高官贵女之间,更何况如今成为一项竞技运动的围棋。

    曾经的进藤光或许会愤怒,因为佐为那么单纯执着了千年的围棋沾上世俗的尘埃,现在的进藤光却明白,千年前的藤原佐为跳下冰冷的河水中的时候,怀着的是怎样的无奈与绝望。

    藤原佐为徘徊世间千年,终于走出了自己的围棋世界,看到了长远无尽的传承之路。进藤光承接了他的棋,走上了他所看到的那条路。

    “只有传承,不能断绝。”金色额发的青年轻轻地说,话语消散在寂寞的夜色中。

    高永夏一怔,愣愣地看着金色的流光从眼前划过,恍似在那一瞬间,窥视到了青年宁和的眼中,铺天盖地的倦然萧索。

    他猛地伸手紧紧抓住了进藤光的手臂,如铁钳般箍住将要离开的青年。

    “你在看着什么?”他看进他的眼中,狭长上挑的眼眸如钉子要深刻进里面,却又急促彷徨地找不到目标,“你在看哪里?进藤光!”

    他一字一顿地叫出这个名字,火红的长发在黑夜的露台中如扬起的烈焰。

    “告诉我,你看着哪里?”

    高永夏确信,在刚刚那转瞬即逝的一刻,他短暂地触及到了某种隽永的存在。

    高永夏是天才的,无可置疑的天才。这份天才在桀骜不羁的性情与几无人可及的实力衬托下,更是挥洒自如流光溢彩。

    在尚未正式踏上国际舞台的时候,他曾经向友人吐露过:“再过五、不,再过三年,我就能成为世界第一。而十年后,谁还能当我的对手呢?”不仅仅是高傲自信,这是属于天才的寂寞与忧伤。

    年仅16岁的高永夏,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彼时的他还没有彻底成长为今日这个狂肆绝顶的男子,年少的不成熟与浮躁即使常年修习围棋也未能完全沉淀下来。还只是少年的高永夏在全意前行的偶尔,也会隐隐地感到忐忑与恐慌,为他已经可预见到的未来的孤寂。

    桑原仁曾经说过,‘围棋一个人是下不了的,一定要两个人下。如果只有一个天才,是无法创造出名局的,围棋需要两个实力相当的天才,必须两个天才凑在一起,才能够领悟神之一招!’

    独自天才的高永夏,清晰地见到自己走上世界舞台并且走到最高处的不远将来,这个将来甚至只在三年后的咫尺。之后漫长的围棋生涯里,他再无敌手。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没有共同创造名局的对手,高永夏的天才也只能如流星划过天空,在围棋历史上留下短暂的璀璨,而后湮没于寻常。

    这是高永夏无法挥去的阴影。他不惧怕失败,不恐惧输棋,然而,他无法想象一个平凡平庸的自己,更无法忍受自己的天才在寂寞中日渐磨灭。

    “你看到了什么?你在看着什么?”他急切地追问着金发的美丽青年,想要抓住那一闪而逝的永恒璀璨的光。

    进藤光,进藤光,进藤光!

    心底一字字地咬出这个名字,高永夏知道,只有这一次了,他此生只有这一次机会,无限接近他极限之外的风景,接近穷极他的天才却止步于一纸之隔的所在,接近这个名为进藤光的耀眼之人。

    高永夏第一次见到进藤光的时候,实力未足的进藤光却将他逼出一背冷汗,他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男孩身上,感受到了与顶尖大师对弈都不曾有过的压迫感。天才的高永夏直觉到了进藤光远胜于他的天才,即使他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高永夏是不甘心的。他看到了自己的极点,看到了自己无人同行的黯淡终点。他看到他站在自己的终点,透过薄如蝉翼却不可逾越的隔膜,无法再进一步。他不甘心于这样的结局,他是高永夏,生来就不懂得平庸的高永夏。

    短暂的一局之缘,远隔重洋,高永夏一遍遍地翻阅着从洪秀英手中得到的进藤光的棋谱。还有着很多的青涩与不成熟的棋,基本功相比他们这些自幼学棋的棋手更是一塌糊涂,然而,就是在这些棋里,高永夏窥视到了一丝光亮,从不可企及的高处,从无法到达的无垠里落下的一束光。

    他执着的是什么呢,是更高的境界,还是进藤光这个人?他不知道,他也不在乎。在他眼中,这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

    “告诉我,”他握住他的手,深深地看进他美丽到不可思议的眼中,“告诉我,你所在的世界。”

    为我打开通往无限的大门,让我进入你永恒的所在,让我看到,那无与伦比的美景。

    作者有话要说:发上这章前,犹豫了好久才敢打开作者面板,对于还收藏着这篇文,还愿意等待更新的朋友,什么道歉的话都无法说出来了。

    第113章

    偏僻无人的露台上,两个俊美出色的青年站得极近,红发的男子握住另一人的手,狭长的眼眸灼热。

    绪方精次无声地饮下杯中的最后一口酒,随手放在经过的桌边,离开了这个特意寻找的视角。

    “抱歉,高先生,我们的新任世界冠军该出去亮相了。”带着明显虚伪笑意的声音响起,敲醒了露台上仿似时间凝固了的画面。

    高永夏盯着进藤光的视线一瞬不动,直到绪方精次重复了一遍,才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手,直起身子,理了理几无凌乱的衣服。再转过去的眼神已是深黯如渊,“绪方先生。”他勾起礼节性的微笑,与之互相致意。

    “那么,进藤,”绪方精次看向还有些呆愣的进藤光,“你可是今晚的主角,一直不出现也太失礼了。”

    微沉的声音带着压迫的意味,不容拒绝的视线显露了主人此刻不算美好的心情,从高永夏稍微的失控开始就陷入某种失神状态的进藤光,终于回过了神,“对不起,我这就过去。”

    留下沉默看着他们离开的高永夏,进藤光跟在绪方精次身后,从不起眼的角落重新回到宴会中心。

    “你离高永夏远点。”左前方半步之近的男人突然低声警告,“那家伙不是什么正常人物。”

    绪方精次与高永夏接触不多不少,也足够他看到一点其人性情。高永夏的高傲独尊,在绪方眼中并不算什么,毕竟他有那个实力。让绪方精次感到危险的是,高永夏看向进藤光的眼中偶尔闪现的热切渴望。他想从进藤光身上得到什么,也许就是进藤光本人。

    高永夏活得太过自由,无与伦比的天才也造就了他不从于世的洒脱桀骜。不同于塔矢亮披上的温文外衣,高永夏连稍加掩饰都不屑。绪方精次无法预测高永夏的心思和行动,他也不敢冒这样的险。

    进藤光没有回答,沉默地跟随绪方精次走进他所不熟悉的圈子中。

    “这是田中议员,议员对围棋十分热爱,一直以来也十分支持棋院的活动。”“大岛先生一直致力于围棋的推广,是多项重要赛事的赞助商。”……跟在绪方身后,进藤光认识了一位位‘重要人物’。

    虽然主要的介绍和交谈都是绪方精次在做,他只需要在绪方示意的时候露出乖巧的笑容和简短的应答,八面玲珑的男人扯起的笑容和适时的几句毫无谄媚之感的恭维话,就能让气氛维持友好和睦绝不冷场,但一遍遍的鞠躬和几乎重复的对话都让进藤光觉得比连续下棋三天三夜还要累。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空隙,他揉了揉几乎要笑僵的脸,重重长吁了口气。

    “觉得无聊?”一直在他身边的绪方精次淡淡地问,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意思,“也是,对你来说,这样的交际场合并不多吧。不过,以后你总要适应的,即使你更愿意在围棋上……”

    “我明白的。”进藤光却打断了他毫不停歇的话,“我明白这些是必须的。”

    他稍稍抬头直视紧绷着脸色的绪方,“这是职业棋手生活的一部分,也是身为棋院一份子的责任,我会努力熟悉接受这些。”

    “所以,绪方先生不用担心我。”他露出笑容,“今天,谢谢绪方先生了。”

    “看起来这小子适应得不错,果然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啊~”老人沙哑的声音笑嘻嘻地感叹着,慢悠悠地从后踱步到绪方身边。

    绪方精次收敛心神,推了推眼镜,“桑原理事长。”

    “呵呵,不用这么正式,”桑原仁笑呵呵,“你其实想叫我‘老狐狸’吧,年轻人就是不坦率。”

    绪方的脸顿时黑了,忍了又忍,才将眉间的抽搐压下,“您说笑了。”

    “哎呀呀,果然人老了就是不受待见,也是,我这老头子怎么比得上年轻漂亮的进藤小鬼~”

    “桑原老师慎言!”绪方精次低喝。老头子口无遮拦,他却不能任由他胡言乱语。

    “唔。”桑原仁打量着绪方,看到他脸上毫无虚假的阴沉,这才收敛了不正经的笑容。

    “真难得,”他睁开眯缝一起的眼睛,缓缓斟酌着,“你这次栽得还真彻底。”作为绪方精次的前辈,桑原仁对这个后辈的风流传闻所知不少,作为多年的对手,他更清楚绪方于世故上的精明老道和冷淡心肠。

    “他值得。”深知自己对上这老狐狸讨不了优势,绪方精次干脆大大方方承认,“他不是桑原老师您看中的人吗,我栽了也是理所当然。”

    “哈哈哈哈,”老头子大笑,“我第一次发现,绪方你小子也挺有意思。”比以前那装得人五人六的样子顺眼多了。

    “桑原老师也不遑多让。”

    一大一老两狐狸相视而笑,一时间阴风阵阵,万籁无声。

    少顷,桑原仁率先偃旗息鼓,“你这是打算给进藤光小鬼保驾护航?”

    他在一旁看得清楚,绪方精次为进藤光介绍的都是或位高权重的政府官员或财力雄厚的商界富商,更难得的是,这些人不论身份如何,对围棋多少都是真正有一份向往热情,而不单单是附庸风雅或商业利益的作秀。与这些人交好,既能为进藤光增加不少分量,也不用忧心其遇上太多的龌龊层面。绪方精次想必也是深思熟虑过后才筛选出这些人选,趁着进藤光头上的‘世界冠军’名号新鲜出炉,为其牵桥搭线,费心铺路。

    “他总要走上这个舞台,”绪方默认了桑原仁的话,“能走得顺点总是更好的。”一心只修围棋不问世事的棋手不是没有,但进藤光作为日本时隔十多年的本土世界冠军棋手,棋院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弃这个宣传的形象。放到进藤光身上,配合棋院的宣传工作,促进围棋的传播推广,本也是职业棋手工作的一部分。

    绪方精次深知里头的水有多深,他相信进藤光以后有资本可以随心所欲,但在根基刚打下的现在,他不敢冒一丝一毫的险,即使这样的做法可能让进藤光误会甚至厌恶他。

    然而,看着不远处已经与刚刚结识的一位要员相谈甚欢的进藤光,绪方精次不知该欣慰还是复杂。进藤光比他所想象的更能理解他的做法,甚至做的更好。

    “既怕他学不会飞,又担心他飞远了就忘记了回来的路。”桑原仁感叹了一句,“做前辈的,看着后辈的成长,怕都是这样的心情罢~”

    绪方精次一噎,心底狠狠痛骂了句,他敢肯定这老头的意思绝对不是字面上的。

    老头子觑了他一眼,欣赏了下那张俊脸上青紫变幻的脸色,嘿嘿一乐,“我看进藤小子适应得不错,你这个引路人也该高兴才对。”

    是该高兴的罢。但绪方心底却难免复杂,甚至有些悔意:他这样做真的合适吗?将一心只有围棋的进藤光拉进人间俗世,缠上一道又一道尘土造就的枷锁,对他而言,真的是好事吗?

    做个专注围棋不闻窗外事的单纯棋手,才是最适合他的吧。

    “不用多想。”桑原仁却似看出了他瞬间的动摇,“你并没有强迫他做出改变,他的所有行为都只是他自己的选择。绪方,他可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进藤光若是不愿,谁也不能将他拉出围棋的世界。

    “本来我还有些犹豫,现在看来,你倒是最合适的人选。”桑原仁没头没尾的话让绪方皱起了眉,老头子背着双手,看着不远处的进藤光,“绪方,你愿意接过日本棋院这个担子吗?”

    不等被他的话震得呆滞的绪方回答,他稍稍叹了口气,“我年纪不小了,再也干不了多久。”

    “而且,管理棋院事务,对我们这些棋手来说,是远比下棋更消耗精力的事情。”桑原仁进入棋院管理高层以来,就再也没有多少下棋的时间了,偶尔挤出的空暇里跑到棋院休息室与老对手手谈一两局,成了他最奢侈的消遣。

    他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的棋力棋感都在快速下降,不是因为年龄与对弈打谱的时间减少,只是因为他已经渐渐脱离围棋的世界。不能专注地下棋,是没有用的。

    因此,他问绪方精次,是否愿意接过日本棋院这个担子,同时也是在问他:是否愿意放弃职业棋手的路,放弃在围棋上的继续精进?

    绪方精次久久沉默。

    他已经快要三十五,这个年龄对职业棋手而言相当的尴尬。年龄带来的体力精力的下降无法避免,但他也还远未到需要退役的地步,经验的积累沉淀还可以弥补这一切。他的老师塔矢行洋在这个年龄成为了三冠王,之后还继续拿到了五冠王,在世界棋坛上还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日本本土棋手的荣光。

    而他呢,他或许达不到塔矢行洋的地步,但谁能说他不能再进一步呢?

    对围棋的热爱执着,对更高棋艺的向往,绪方精次不少于任何人。他真的甘心,就此急流勇退,淹没于繁琐的棋院事务中吗?

    绪方精次问着自己,一时间竟也无法回答,这是他付出一生热情的围棋啊。

    “不用急着给出答案,”桑原仁慢悠悠地踱步离开,“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能再支撑一段时间的,绪方,好好想想,你想要的是什么,你为的什么而下棋。”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这篇文写到这里已经是相当的力不从心了。这篇文最开始是件三无产品,无存稿无大纲无结局。开坑的时候我绝对想不到能写到这里,如果不是一直有坚持看着的朋友,也许早就被坑掉了。真的非常感谢一直支持着我的龟速的朋友,无论如何,我也会把它填完的!

    第114章

    对于体育新闻版的记者来说,近期最火的人物自然是新近获得世界冠军的进藤光。嫂索可濼爾說網,看最哆的言清女生爾說为日本重夺暌违十数年的世界冠军,仅这一成绩,就可以让喜新厌旧的媒体集体忽视赛前对其出赛的各种质疑。

    然而,在无孔不入的记者们的围追堵截下,除了棋院官方的棋周刊外,竟然没有一人拿到进藤光的采访。这下交不了稿子的媒体们不干了,群情激奋地向日本棋院表达不满——就算是你们的棋手,也不能这样吃独食啊~

    日本棋院倒是很爽快地给出了回复:进藤棋士赛事劳累,棋院给了一周的假让他好好休息。

    口胡!谁不知道这所谓的赛后假期都会被安排各种各样的宣传活动,怎么到进藤光这里就搞特殊了?!

    媒体们不知道,棋院也是有苦难言。进藤光在赛事结束第二天就不见了人影,只留了一封请假的邮件,无论棋院怎样暴跳如雷狂轰烂炸的邮件都石沉大海,就连那所谓的官方采访稿都是天野先生凭借私下交好的关系在电话里拿到的。进藤光不守规矩不服管教的名声在棋院高层间更是坐实了。

    本来有人提出要好好给点教训以免他以后变本加厉,可是一来这的确是赛后的正常假期,总不能以‘进藤棋士没有在假期间配合棋院宣传工作’为名做出处罚,二来桑原理事长和一些高位棋手态度不置可否地变相维护,最后,最关键的是,日本好不容易盼了十多年才盼来的世界冠军,怎么能刚到手就蒙上尘土呢?!

    如此种种理由下来,进藤光赛后不知所踪的消息就被瞒了下来。而此时的进藤光,又在哪里呢?

    “你想好了?”修看着坐在一旁翻阅着文件的进藤光,生平第一次感到头疼,虽然从他那张石刻雕塑般的面瘫脸上丝毫看不出来就是了。

    进藤光随意地应了一声,紧拧着眉,一页一页认真地翻着手上的纸张。那专注的劲头,不放过每一个边角字母的严苛,仿佛他现在看着的是什么惊天稀世的棋谱。

    而事实上,他手中的文件非但跟围棋无关,而且听上去也跟进藤光这个人扯不上关系。

    “我想知道原因,你急着请求我为你联系代孕机构的原因?”修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没错,进藤光现在看着的,就是修应他的要求找来的代孕母亲的资料。修在接到进藤光的电话时,以他的定力都惊诧了好一会儿。

    “即使你喜欢的是同性,并且没有与异性结婚生子的打算,以你的年龄也不需要这么着急地代孕一个孩子。”修的脸色不太好,“还是说你已经决定了以后的伴侣,为了跟那个男人一起才决定这么做的?是那个塔矢亮?还是绪方精次?”

    修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不渝,被丹尼尔调侃为隐性弟控的男人不太能接受自己的弟弟要被一个男人拐走的事实,大概哪个哥哥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吧。

    “不是他们。”进藤光头也不抬。

    修有些无奈,以前的尤莱亚可是怕他怕得要死,站在他面前连看他一眼都会发抖,自从恢复记忆以来,两人相处却是越来越随意。好像一夕之间,进藤光面对他时所有的害怕情绪都消失了,不仅没有了畏缩躲闪,偶尔还像现在这样敢无视他的存在。

    虽然修更为满意高兴于这样自然的相处,就像任何一对感情亲密的兄弟,然而弟弟胆子大了,却不听话了,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为人家长的烦恼。

    “尤莱亚,一个孩子,可不是心血来潮看中一个玩具那么简单。”修沉默了下,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劝说道。天知道,他记事以来就没需要说过这么长这么苦口婆心的一串话,“一旦他/她来到世上,就成了你的责任。你有义务抚养他/她长大成丨人,教育他/她,引导他/她。他将会是你生命中无法抹去的一部分。”

    “一个孩子,不是想象得那么简单。不仅仅要提供充足的物质,还需要无微不至的关爱陪伴。”修的话说得十分慢,准确来讲,他自己的人生其实也不太符合口中的描述,“你自己甚至都还只是一个孩子,你确定你能够承担起这样的责任与义务吗?确定自己能够抛下娱乐甚至下棋的时间去照料一个哭闹的婴儿吗?”

    修语气中不知不觉严厉起来,脸上带上了冷峻的意味,“那不是一个商品那么简单,不喜欢就可以抛弃或丢到看不见的地方不管。那是一个孩子,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有这个意识了吗?”

    进藤光听着他的话,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渐渐严肃认真。倾听着修的话,他知道,说出这样一番话,对这个寡言严肃的哥哥来说是多么稀罕的事情,也更为他对自己的关心而心底暖融一片。若不是真正在意,修是不可能这么为他考虑的,即使是他自己以后的孩子,或许也不会考虑到这么多。

    他端正了神色,让修看到他眼底的真挚,“哥哥,我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更不是因为喜欢同性才想要拿一个孩子搪塞父母。”他慢慢地斟酌着,“先不论我到底算不算同性恋这种事,我很确定,我是真心真意甚至是热切地盼望这个孩子的到来。”

    “请原谅我无法告诉你原因,但请相信我,我是经过了慎重的考虑才做出的决定。而在向你请求之前,我也已经做好了面对孩子出生之后势必要面对的难题。”他笑起来,带着些天真的困惑,“或许你是对的,我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怎么有能力承担起为人父亲抚育孩子的责任。”

    “然而,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学习成长,学习成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一个合格的父亲,与这个孩子一起。”

    “哥哥,这个孩子对我很重要很重要。”他重复了一遍,“在他还没降生的现在,我就已经看到了他,看到了他一步步的成长。”

    “他代表了我的过去,也将继承我的未来。”

    “所以,哥,不用为我担心。”

    “还有,谢谢你,一直以来。”

    面前的人过分干净的笑容让他显得更年轻了,难以想象他已经是20多岁的青年了。即使已经看过无数遍,修依然无可避免地被这样干净清冽如雨后阳光的笑容给煞住了,脑中为之一空。

    这样的笑,谁都无法拒绝吧。

    修无可奈何地想道。

    “那么,人选决定了吗?”修放弃地妥协了,“虽然能到你手上的代孕人选都是按照最严格的标准筛选出来的,但毕竟是你以后孩子的另一半基因提供者,一点瑕疵都不能有。”

    “啊,我看着都挺好的。”进藤光却对着手中的一堆美人照片以及资料发起了愁,这些人选无论从相貌身材乃至学历个性经历来看,几乎都无可挑剔的完美,比进藤光一开始想象的身体健康其他达标的低标准强多了。

    然而,正因为都太好了,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好了。

    似乎无论是哪一个,都差了点什么。

    进藤光蹙起眉,犹豫着。

    拿下世界冠军的夜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内容醒来的时候已经几乎完全忘记了,只剩下一个念头:佐为。

    将对围棋的执念留给了他的佐为,已经是纯白的灵魂,再也没有能量在生死两界逗留,重新投入了轮回。而世界,给了进藤光的思念一个优待,或者说,即使是死亡,也无法拒绝进藤光罢。

    ‘佐为。’进藤光在心底默念着。

    他醒过来之后,就知道,他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能够再见到佐为了。即使那个未来的孩子,将不再记得他,不再是他记忆中绝美的千年棋魂。

    这样的直觉毫无根据毫无理由,但是进藤光就是相信了。他从床上坐起来,看向窗外寒意冻人的城市,呼吸间的热气在窗玻璃上呼出一团朦胧的水雾。伸出手指,划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就这样,他下定了决心。

    “让我想想吧。”最终,进藤光也只是这么对修说。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头,即使已经在这个国家生活了三年之久,进藤光依然觉得,自己身处异国。不同的人种风情,不同的语言习俗,独自走在街头,他总有种茫然无措。

    到了这时候,他才开始犹豫起来。那个未来的孩子,真的是佐为吗?他的做法是对的吗?擅自决定一个孩子的出生,他有这个资格吗?

    没有共同相处的记忆,没有一起下棋的回忆,没有一起欢笑过,没有共同努力过,那是他的佐为吗?如果不是,那又会是谁?

    白鸽从他头顶掠过,白色的羽毛从眼前悠悠飘荡而下,咯咯笑着的孩子在喷泉边蹒跚脚步追赶着飞起的鸽子。

    进藤光停下了脚步。

    即使有着这么多的不确定,即使也许只是他的一己之私,然而,只要有一丝的可能,他都依然,想再见他一次。

    他的佐为。

    作者有话要说:佐为成了小光的儿子,这个梗好像之前有人猜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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