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冰结之夏

冰结之夏第29部分阅读

    夜太黑,他看不清楚。只确定自己看见了喷溅的液体。

    阿心只射了一枪,那就够了。

    他并不打算取牛奶的命。

    阿心打开车门、坐进去,同时,被轰得身子向后仰的牛奶压下板机。

    身体被子弹冲力往后带,根本不能测量,只能本能性地反击。

    连续两下枪声响起。

    牛奶连射了两枪,几乎没有瞄准就发出了。

    第一颗子弹射穿了破璃。

    玻璃没有裂开,半秒就直接粉碎。碎片散在他膝盖。

    他不能动弹,紧紧闭上了眼睛,碎屑割在他眼皮上。

    然后,有些什么从左边泼来。

    大量的温热溅在他脸上。

    他张开眼睛,悬在眼睫上的血珠滚落。

    他看见……

    牛奶倒了下来,躺在地上。

    旁边的男人,胸膛上的血潭正在晕开。

    第二颗子弹贯穿了阿心的肺。

    三十三、最痛苦的吻 下(慎入)

    「咳——!!」

    男人被呛到咳嗽一声,吐出了血沬。

    玻璃裂隙中的红再加深了。

    男人踩下了油门。

    车子像脱弦的箭般飞啸出去。

    他用颤抖的、僵硬的手指去抓住膝盖上的玻璃碎片。

    要抬起手臂像抬起巨石困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利角插下大腿!!

    血冒出来……不行,他抬起的角度太浅,插得不够深、不够痛……

    脑袋涌上一阵尖锐的痛,看太多红色也让他晕眩,他将手臂抬高、再抬高……

    不用力握紧玻璃就会松开,甚至指缝间也溢出鲜血。很好,他需要疼痛。

    不够,再多一点!!再猛一点!!要毫不留情地唤回他的知觉!!

    他放任手滑下。

    利角直直插进大腿,这次够深,他痛得忍不住呻吟。

    旁边打着方向盘的男人终于发现他在做什么「…你究竟在…干什么!!」

    说话的同时,血从嘴巴溢出,阿心的牙齿红了、舌头也沬红了。

    痛楚让他保持知觉,谁要在恋人的生死关头还要睡大觉啊!?

    他终于能抬起手,抓住方向盘「不要再说话了!!我们回医院!!」

    车速的表板拨到最右。

    车子狠狠地激荡一下,横过了一道低石墩,阿心切入大马路。

    男人两手不停打着方向盘向左,车子向后退,停顿,然后全速往前。

    阿心的手势纯熟得彷佛他没有中过枪、彷佛胸口没有被开一个洞!!

    陆皑的视线却不能从那烧焦的衣洞移开,他扯着方向盘「你的肺被打穿了!!我们现在回医院!!」

    但他绝望地感到,自己的手只是挂在胶盘上,并没有丝毫力气。

    就是他使尽吃奶的力,也没法跟男人抢方向盘。

    「你想死啊!?你流了这样多血都没感觉的吗!?我不走了、我们不要走了!!回医院吧!!」

    车子反方向地越离越远,把白色巨塔抛在后头。

    他歇斯底里地叫嚣,男人只是听而不闻地继续踩油门。

    阿心的脸色发白、唇色白得吓人。本来还能够呼吸,现在全变成喘气……

    气越喘越急,在每次吸吐的时候,血从嘴巴跟胸前的洞喷出,压出血柱……

    血喷在方向盘上、浸湿了座椅,阿心的胸膛以下一片血海,车子前座全都是红。

    阿心就快不能呼吸了,血再这样流下去、他再这样下去会窒息的!!

    真的会死的!!

    只看行驶的流畅度,绝对没办法想像车手的伤重。

    阿心连喘气都乱了节奏,本来放慢吸吐来减慢流血的速度,但根本吸不够氧气,胸膛的起伏越来越急遽、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了……空气从破洞溜走。

    就像每次搬回一粒沙却想堵住决堤水坝一样。

    吸气完全追不上溜走的速度。

    「阿心,当我求你了!!我们回医院吧!!不要再……停车啊!!」

    他知道…若现在停车很可能会被追上、若回医院治疗更糟,阿心一定会被抓住入狱!!

    但,即使阿心入狱也好、怎样也好,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别吵」

    男人只是气若游丝地回他一句,彷佛不知道自己受了重伤。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握住枪随时准备。可是…不行了,没办法以一手抓紧方向盘……

    他松开枪,两手用力搭上方向盘。

    车子像闯进了一团血雾中,马路上部份地方总糊掉了,看不清楚。

    他知道是自己的视线作怪,点点预告休克的黑出现,像增生的霉菌,渐渐覆盖他的视野……

    「……拿点什么…什么绑好你的…大腿……」他发觉自己连喉头都被血浆住了,说不出话。

    「不要再说话了!!你在吐血!!」妈的,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是真的想死是吧!?你是真的打算死在我面前是吧!?你敢这样对我的话,我现在就拿玻璃割断大动脉!!我陪你好了!!」如果这个大混蛋敢这样对他,如果他真的敢!!他现在就拿玻璃往两边手腕一划,他看是阿心先死还是他先死!!

    「……密医…熊仔他们会接应…你少乱出主……」

    男人气喘嘘嘘地瞧了他一眼,已经坐不直身子了。

    肩膀顶在方向盘上,阿心看过来的一眼让他的心脏快冻结了。他熟悉的、全世界上最亮的眼睛失去了光泽,色泽渐渐黯淡,他看得出阿心已经快昏厥了,快看不到东西。

    「……赶不及的,赶不及的!!你听我说!!」

    他摇着头。赶不及的,一个正常人能闭气多久?顶多两分半钟好了吧!?

    而且阿心还流血,他不止气胸还有血胸!!会被自己的血反呛而死的!!

    在他们都没留意的瞬间。

    倒后镜中切入了一双车头灯。

    陆皑俯身想去拔一片车头的玻璃,再以生命威胁一下那混蛋……

    视线却对上倒后镜,有辆车子越迫越近,分明冲着他们来。

    警车上只有一个男人,陈娇。

    有那么一秒,他以为自己能透过倒后镜与陈娇的目光相接。

    「阿心,gilsir追上来了!!有条子……呜!!」

    句尾还没下地,车尾已被狠狠一撞!!

    阿心跟陆皑同时向前倾,那撞击毫不留情!!「天啊……他又撞上来了!!嗯!!」

    这次他们是被狙击的猎物。

    因为阿心开枪轰了牛奶,所以那男人是要来追捕他们的、更是为牛奶报复的。

    若他们也下得此狠手,那男人自然也不会再跟他们客气了!!

    警车狭着凶狠的气势,一如那男人凌厉的目光般,再次不顾一切地冲击上来!!

    第二次猛烈撞击。

    他跟阿心被抛离了座位,他听到尖锐的吱一声,轮胎打滑。

    如果不是还有车盖这东西,他们就会被抛到半空,然后重重地摔下来。

    差一毫米,他的眼睛就插入车头玻璃的碎角,吓得心脏几乎麻痹。但,他听见了更令他心跳停止的声音,阿心的低叫。他转头,看见男人的胸狠狠撞上方向盘……

    助骨可能裂了,可能断掉了插入肺部。

    男人剧烈咳嗽,彷佛要把血块咳出来。

    「不要再撞了——!!」

    他几乎是尖叫出声。

    但那没用。第三次的撞击紧接而来,简直像要将他们一举推入鬼门关。

    阿心无力握紧方向盘跟踩油门。

    这次的撞击足足将他们的车子生生推前了十米。

    车子的前轮打滑,整辆偏了左边,被一撞,在公路上蛇行……

    陆皑没瑕去管车子的方向,他吃力地托高阿心的颈项,保持笔直,让他可以尽量呼吸。

    「让我开车!!你换我开…嗯——」

    撞击接踵而来。

    警车的呜响声,红跟蓝的光线交错打在他的、阿心苍白的脸上。

    「撑下去!!阿心,你给我撑下去!!你很快没事的、很快就会没事了…」

    他知道陈娇很快就得到他想要的了、很快会下车来验收成果。

    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困在狭窄的车箱中,等待一副手铐把他们铐住。

    后视镜中,警车正在加速,快要追上他们了。

    但逆转的就发生在几秒间——

    陆皑移开阿心的膝盖,用力踩下油门,车子再度向前驶动。

    警车全速追赶,就离他们三米不到……

    突然,从横切入了一辆车,快得令他看不清!!

    警车被那辆车硬生生推上了路肩!!

    「嘭——」

    巨响。他张大了嘴巴发不出声音。

    警车被推撞上路肩产生巨响。一朵又一朵小火焰从后头两车爆出,甚至有绿焰。

    警车被撞得面目全非,车门深深下陷,嵌入了另一辆车的车头。

    他急喘一口气,踹开车门,扭转半个身子向后看。

    两车紧紧相贴在路边,形成t状。

    那辆无端端横切而入的车子,车头完全陷入了警车的大洞中,正冒出烟雾。

    这样强烈的撞击,陈娇可能还没事,但以车头撞上去的车,驾驶席的人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究竟是谁这样连命也不要地救他们!?这样及时地……「…熊仔!!」

    「熊仔——!!」

    他终于看见驾驶席上的青年,青年已无意识,趴在方向盘上。

    以他的角度看不见熊仔的伤势。他只知道那辆残破旧车上绝对没有气垫,撞车了,胸骨直接撞上方向盘,不知道有没有裂了断了……熊仔昏厥了,在那辆车头随时爆炸的车上。

    「嗄哈——嗄哈——嗄——」

    大口大口喘气的声音唤回他。

    阿心双目大睁,身体轻微痉挛,大量失血跟缺氧的痛苦正在折磨着他。

    男人无意识地仰高了颈项,胸膛起伏好大,想索取更多的氧,但那徒劳无功。

    他的肺部充满了血水跟气泡,就是没有赖以维生的氧,阿心每次吸气时,他就会听见液体的声音……他只能托高阿心的下巴,用手堵住胸前的枪洞,血从指缝溜出,滴滴答答地流。

    「阿心、看着我……阿心,看着我!!」

    他一手摸上阿心的脸,侧过来,血手印在阿心的脸上了。

    男人好冰、好冰冷,完全失去了血色、失去了温度。他要阿心看着他,男人与他的视线相接了,但那瞳孔也是冷硬的,失去神采,像两颗深黑的石头……

    他连阿心能不能看到他也不知道。

    「呼吸!!张大嘴巴,你给我呼吸啊!!阿心!!吸气——!!」

    他捧着男人惨白的脸,拉开他的嘴巴。

    空气却像拒绝帮助,阿心的胸腔渐渐失去起伏。

    不要在我眼前死去、不要为了我、不要这样残忍……他握着阿心的下巴,四片唇双叠。

    那曾经炽热的唇,现在冷凉得教他想流泪。

    他松开,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吻住阿心。

    他这辈子…他这辈子只想过可以为谁而死,他可以为可可而死、可以为阿心而死……

    就是没想过……有人会为了他死去。交叠的唇间,他尝到了泪水的苦咸味。

    泪珠滴在阿心的脸上,在满是血印的脸上冲出水痕。

    「吸气,阿心!!快点吸气!!你听到了吗!?求求你…求求你撑下去……」

    他不敢有半秒松懈,又深深吸气,将空气输入阿心的嘴巴中。

    他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他只是得做点什么、不让阿心在怀中渐渐失去。

    但为什么……为什么他却感到鲜血从他按着的洞口流走,滑出指缝间,鲜明得令人痛恨!!

    阿心,如果你死了、如果你真的死了,你要不要我活……

    如果你死了,你让不让我独活?还是要我陪你?

    呐,阿心,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个,你要不要我活?你答一声吧,只要说一句就好!!

    忽然,有些什么摸上他的脸。

    他抬起头,男人竟然还有力气抬起手,冰冷的指头摸上他的脸。

    似想将他拉近、又想把他推开,他不知道阿心想跟他说什么……他握住阿心的手。

    「……阿心?」

    但男人竟用另一只手推他的胸膛,尽管力量微乎其微,仍然一下又一下地在推。

    意思很明显了——阿心要他走,现在就走。

    阿心知道有条子追上来了,要他不管他的死活就逃跑吗?他办不到!!

    「你等我,阿心…我现在就找人救你,你很快会没事了……你等我!!」

    这时候,后头的车中有了动静。

    警车的车门一阵摇晃、越摇越剧烈,竟然就这样被踹开了!!

    陈娇一脚跨出车厢外,可是才踩地就踉跄了,整个人跪了在地上……

    他抱着晕眩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头,挣扎站起来,血从额头蜿蜒流至下巴,脑袋的破洞让他在车箱内昏迷了半分钟……他嗅到浓烈的油味,半昏半醒地爬出车厢外自救……

    大马路上、不、全世界彷佛只剩下他们三辆车。

    他咳嗽,吐出血沬。他大口大口喘气想保持清醒,马路上白油漆的横条,却分裂成四条。

    他很晕、很不舒服、想呕吐……机油的浮焦味让他晕眩,眼前所有东西都浮起来了。

    刚刚…没错,刚刚有辆车子突然从十字路口切入,就这样横行将他的车推上了路肩……

    那个天杀的混蛋怎样了?

    他转头,警车已变成一堆扭曲的废铁,而撞他的车子后半部虽完好无缺,前半部却完全撞烂了。

    前轮飞脱,车头盖像弹簧般摺曲成三四截,黄澄澄的机油在两车底漫开,他看不清到底是那一辆车在漏,但一旦爆炸,车中的人会被炸成肉块,半百米以内的人都别想活了……

    他骂了一句脏话。

    走回去,从车头玻璃看向里面,他只见到一个人伏在方向盘上,失去意识。

    车头灯照在那人的脸上,带点稚气的、清涩的轮廓。

    ……妈的,就是这小子想跟他同归于尽!?这小子太年轻了,看起来连毛都没长齐!!

    |乳|臭未干的小子学什么人混黑?学什么兄弟情义去救老大!?救到连命都不要了!!

    这岁数应该乖乖地呆在课室中发白日梦、忙着跟父母顶嘴、努力地引起心仪的女同学注意才对!!

    陈娇被前所未有的愤怒捕获,而这怒气似乎也赐予他神力。

    他绕过去车门,一拳又一拳猛打着玻璃,想敲醒那小子自救;同时,他奋力地将车门拉开,车门已弯曲到看不清本来的样子,他的手刚抓上去就烫伤了!!

    明明是撞到七蕈八素,明明再挤不出半点力气来才对,偏偏他挤出来了、他偏偏要做!!

    他绝对不允许这想杀了他的毛头小子死在这里,他绝对不允许!!

    青年应该撞穿脑门了,无论再怎样敲也不醒,没有丝毫回应。

    他低咒一声,脱下风衣随便地裹着手,一脚踩在车头上,他用力地拔!!要把车门打开!!

    他看到的全部东西都像海市蜃楼,热汗混着血水滑过他的鼻梁、下巴,滴在柏油路上……

    四盏车头灯彷佛化成了小太阳,高温达四千度。

    他不知道是幻想还是真的听见了兹一声,汗水被蒸发成一缕水气。

    天杀的……他忘了以前温习过的书…在车祸现场,温度到底可以有多高!?

    好不容易,在他数不清第几滴汗落下的同时,车门彭一声被打开了!!

    并不是缓慢的、正常的开法,他硬生生将那块废铁扯下来一半,剩半边车门挂着。

    他一屁股趺坐在马路上!!路面热得快烫熟他的屁股肉!!

    他弹跳起来,刻不容缓地将那小子拖出来。青年双目紧闭,身体绵软软的,没什么外伤。

    他深吸一口气,将青年扛在肩上,一步一脚印地将青年救走……

    如果要他们两人都安全获救,非得尽快走回医院,路还有很长。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快要天亮了。

    但……他踏了第三步,踩不下第四步。

    前方不远处,有辆翻侧了、轮子还在虚空滚转的轮椅。

    男人拖着双脚,一腿在马路上拉出惊心动魄的血痕,只能以双手爬动……

    橘色灯光之下,男人奋力地爬向他。

    「——救他,救救他!!求你,你要拉我锁我都可以!!求你救救他——!!」

    那是陆皑。

    三十四、死于爱海 上(慎入)

    阿心是他看过的人当中最接近死亡的。

    他一手一个,将陆皑扶回副驾驶席、将青年抛进后车箱。

    陆皑边轻声鼓励着阿心,彷佛阿心真的听得到他说话似的,边踩下油门。

    车子发出轰隆隆的声音,向前驶了数百米。

    他确定驶离了爆炸范围后,便叫陆皑煞车。他跳下车,将那半死不活的男人抱下来。

    「他怎么了!?」

    「他中枪了,不知道打穿了左肺还右肺!!」

    他与陆皑合力让阿心平躺在路面上,车头灯前。

    那时候,男人已呈半休克,双目半睁但焦点涣散,呼吸急遽,而且发出不妙的声音。

    男人的衣服被血浸湿了,他看不见那儿是伤口,只能撕开他的上衣……

    然后他就见到了,肺部开了一个洞。

    血从那儿流出来。

    他翻过阿心的身体,背部也有一个血洞,比正面下厘米的地方。

    子弹没有留在他体内,真的完全打穿了他的肺。

    他跟牛奶博火的时候一定在很近、很近的距离之下,牛奶的肾也被整个打碎了……

    他甩甩头,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阿心简直是跟死神签约了,他气胸、同时也有血胸。

    血气胸,整个肺部都浸在血海中。

    血气胸血气胸血气胸……他怎么知道血气胸会是怎样一个鬼东西!!他把学过的急救知识全忘了!!

    他要陆皑脱下阿心的医生袍,用那块布抹拭胸膛上的血,好让他看清楚伤口。

    他站起来,一阵晕眩。按着额头,世界天旋地转,围着他在旋转……

    血气胸要怎样急救才对?用气胸的治疗可以吗?那要抽气……对,要抽气!!那是第一时间要做的,还有什么、还有引流……该死的!!这里那有器材让他引流!?先抽气好了!!他要找抽气的管子…管子、管子……

    他一鼓作气打开了车头盖,看到了形形式式、弯弯曲曲的管道。

    其中一条,他只要其中一条够粗的、直直的就行了!!但不行,他没有切割工具!!

    他晦气地绕过车头,坐进前座,把置物箱所有东西翻过一片,管子、只要有像管子的物体……

    他抓到了一支手电筒,手电筒是圆型的,就这个!!

    他边走出去,边将手电筒中的电池全倒出来、抛走。

    将手电筒放在几米外的地上,他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对准一端,开枪!!

    灯罩的玻璃碎了一地,然后他对准尾端,射击!!

    巨大的枪响令他耳鸣。子弹当当跳跃,他庆幸自己在压力下也没失准。

    他知道这样很危险,很可能很久也射不中、他更可能被飞溅的铁屑插穿眼睛……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他跑过去,拿起还飘着灰烟的手电筒、不、已不可称为手电管的胶管子!!

    他回去时,陆皑非常努力地抹拭着血迹,仍在跟阿心说话。

    只是那样的作用不大,白布几乎全被染红了,再吸不了血。

    他以为陆皑会大哭大叫、会担心得惊惶失措、或许还会发疯地向他怒吼。但都没有。

    男人出乎他意料之外地镇静,做了所有应该做的事情甚至更好。他带点不安地、带点紧张地陪在阿心的身边,握着阿心的手,不停跟他说话让他保持清醒,也帮助抹掉血迹……

    他看过不少伤者的家属在得悉亲友濒临死亡时歇斯底里,哭哭啼啼,没人有权例外。

    但他现在真的相信,那个在监狱暴动时、辛可徘徊生死边缘时仍能冷静地与蝙蝠谈判,永远不放弃寻找一线生机的男人就在他面前。如果不是他,辛可跟阿心可能早就在那场暴动中死掉了。

    现在也是一样。

    在完全不行、真正死亡前他都不会放弃。

    这是个多么难缠的男人哪!!

    他拿着临时凑合的塑胶管蹲下来,陆皑第一时间就注意到那鬼东西。

    那鬼东西的两端被枪轰碎,不规则的利角,锋利、突兀到没可能被忽略。

    「暧,希望你看得出这东西已被我消毒过了。」他侧头,笑容的弧度有些紧张,打趣一句。

    利角的确是全部焦黑了。

    妈的,不然还要他如何!?他也是第一次急救这样的重伤者,搞不好一条人命就在他手上…呸!!

    他只是下意识地跟陆皑交待了…现在,这道上没谁不知道阿心跟公主是对伴侣。

    「告诉我你现在要对他做什么。」

    「我要抽走他肺内的空气跟血水,不然他就死定了。」

    「……那你干吧。」

    他拿着这么一根随时可以变成杀人武器的鬼东西,只消插高一些,阿心就即时玩完了。

    但陆皑,他对面这个男人听完他的话之后,竟然毫无条件地完全信任他,要他放手去干。

    ……好吧,连人家老公都信他了,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锁骨中线、第二条肋骨…第二条肋骨之间……

    他用拇指跟食指在阿心的胸膛寻找着位置,找到了,他用手掌按着。

    「我会插在这,一、二……三!!」他浅吸一口气,将管子举高,插下!!

    锋利的管道插在骨缝之中!!

    被粗大的管子硬生生插穿胸膛,阿心的身体剧烈一弓!!

    「嗄——」

    阿心半睁的双眼突然瞪大,脖子仰高、嘴巴张开,吸了好大一口气!!

    管子中的水位被气压推高,然后涌出管口,血泉涌出来了!!

    「你压着他!!」

    陈娇知道阿心仍在半休克状态,只是被剧痛拉回来一些了。

    陆皑忙不迭地压着男人的肩膀,把他固定在原地,气压将大量血水连带着涌出……

    阿心的嘴巴开开合合,喉头滚出古怪的声音。陆皑心疼得只能不停抚摸他冷湿的脸庞。

    「阿心、阿心,我知道有点痛,看着我吧……你别怕,很快会没事的,我保证……」

    空气被抽出来一些了,胸膜应该没再被涨鼓了……

    但里头应该还有气泡、还有血水…他这里没有仪器,根本没办法知道气压是不是达到负值了…

    依阿心这样应该是要开刀的,要输大量的血、要引流、最重要是尽快开刀找出子弹撕开的裂口,缝起来才能止血、才能真正地救他的命……

    现在才五点多吧,别说是帮手,连鬼影也没有。

    在这见鬼的马路上,他们可以做的已经做尽了。

    他不知道阿心是否感受到他的心境,又或只是对自己的死亡有所觉悟。

    他们两人一人跪在男人的一边。

    此时,男人微微侧过头去,棕中带红的发浚乱散在路上,他看着陆皑,举起了手。

    那只手肯定曾经迷人灵活、威风凛凛地握着枪、也杀过人,此刻却软绵无力。

    那手吃力但坚定地摸上脖子,指头在摸索着,抓到链子、顺着链子摸索着……

    陆皑已经知道他要些什么。

    「戒指,你想要戒指是吗?你别乱动,我找给你、我现在找给你……」

    但阿心已先一步握着了戒指。

    那戒指是非常简单的款式,一圈白金。指纹压红了银亮。

    在陆皑还来不及反应时,男人握着了戒指,用力一扯!!

    链子断开,戒指握在他手心。

    「阿心!!」

    此举动让男人断断续续的轻咳着,但无论如何,男人的眼睛都定定看着陆皑。

    包着戒指的拳头轻轻碰了陆皑一下,陆皑立即抓住他的手。

    感到手被捉住之后,他松开,手心中的戒指就交给了陆皑……

    「……你要把戒指给我吗?为什么?」

    陆皑问为什么,但他其实比谁都清楚阿心的意思。

    即使这男人不说,他也清楚。

    「我不要,这是你的东西你自己保管!!不要还给我……」

    别还给我、也别要我带着你的遗物走、别这样别这样……「阿心,我们去医院好不好?我现在带你去医院好不好?就算你要再坐牢,坐多久都好,我也一定会……」

    阿心凝视他,好像想对他说些什么,他赶紧伏下去,听清楚他想说的话。

    纵是经历过很多大场面的陈娇,也受不了这种场面。

    他抽吸一下鼻子,撇过头去。那一望无际的,彷佛无限延伸的黝黑路面就像个黑洞。

    无情、冷酷、没有温度、不听不闻,只是冷眼旁观并吸纳万物,像寓意死亡。

    也许只是他的心境跟情境使然,他只知道自己永远忘不掉这画面。

    他现在能做的只是急救,而阿心最后的时间是要赶去医院还是交代遗言,不是他能决定的事。

    「gilsir,接下来要做什么!?」

    当他以为这就是结束时,陆皑突然抬头问。

    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仰高,看着他,彷佛他是唯一的救世主。

    「不…接下来的在这里没可能做到,要替他引流可不是说着玩的…我们没有那样长又软的管子而且他会失血过多…没可能的!!…等等,如果能用车头零件的橡皮管跟几个水樽的话……」

    他被突然一催促也乱了阵脚,脑袋中混乱一片,念头乱冒又被自己推翻。

    他用力耗耗发,连自己都听不懂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妈的……

    「告诉我,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好了啦,好吧!!你现在去车尾箱找找有没有水樽,不止要一个,如果有的话就把水全部倒掉!!我去找车头有没有橡皮管……」反正不干的话永远不知道,何况是一条人命!!

    陆皑拖着一条腿,艰辛地扶着车身站了起来,他也边说边冲去车头前。

    车头灯反射得他脸上一片惨白。

    藉着灯光,他弯下腰,努力找出合适的零件。

    橡皮管、橡皮管……水泵那里应该会连接着柔软的管子吧……有了!!

    他的手才摸上管子,同时,身后传来异样感。

    硬物抵在他的腰间。

    他是条子,跟那玩意儿相处了十多年,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

    他可以肯定地说,顶在他腰后的,是一把枪。

    猜中又没有奖品,没什么好高兴的。

    「给我离开他,长官。」

    他跟陆皑竟然没有听见车子的声音……

    一定是因为这伙人在有点距离的地方停车,徒步走过来,悄悄接近他们身边了。

    为了万无一失地将兄弟给救回来,这是应该的,但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些什么了?

    「我是在救他,哈雷。」

    「射穿他的肺是在救他?够好笑。」

    枪口重重向前一顶,他一震,枪口快要在他的背上印个章了。

    他没好气地道「因为你不在附近,本来我要射穿你的肺的。现在只好射穿他的……」

    「我说,现在就离开我的兄弟!!」

    哈雷气得快疯了,说一不二。

    下一秒,他只感到颈背传来剧痛!!

    男人用枪柄狠击他颈背,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三十四、死于爱海 下

    旧教堂的味道。

    蛀蚀的残旧木椅、点燃的白蜡味道、飘浮的木屑与大量尘埃。

    一时之间,让他有错觉自己在教堂中做礼拜,只不过是祈祷的时候陷入了小睡眠。问题是,他不信神不问卜,连关二哥也是被警局老前辈迫着拜了几下而已,这辈子没进过教堂几次……

    他的眼睫才睁开一些些,剧烈的头痛像灌注的水银向他招呼「嗯——」

    他忙不迭紧闭起双眼,但那没有用。

    该死的……

    哈雷那群杀千刀的家伙把他带去那儿了?某座无人问津的荒野小屋?弃置的古井?

    这里是那个可以让他静静等死、只有蟑螂老鼠、怎样大吼大叫都没人听得到的地下室!?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睁大眼,想要看看临终的鬼地方。

    很遗憾,哈雷很明显没打算就这样让他等死。

    「嗨,长官。希望我没有破坏你的春梦。」

    那个男人甚至坐在他眼前。

    他不知道这里是该死的什么地方,只知道自己被绑在一张木椅上,大腿跟椅底相亲相爱地用好几圈粗麻绳绑在一起,双手紧紧贴着身体。如果他想要出去,行,倒立用双手爬出去。

    「嗨,绑架犯。」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地上下左右转了一圈,男人也大方地让他看。

    因为这地方除了四面墙跟一堆他妈的尘,他与他之外,什么都没有。

    但,他还是看见了让心情转好一点的事情——男人的衣摆被血浸湿了,那是腹部。

    而血还在扩散,即使哈雷的精神好像不错,但脸色唇色发白。

    三天前,他才打碎了这男人的肝。

    这男人竟然为了去救阿心而撑起来,现在还打算大展身手虐杀他,啧。

    哈雷注意到他的视线了,耸耸肩「对啊,你那颗子弹是让我有点痒,但没什么大碍,谢谢关心。」

    陈长官差不多废掉他整个肝,现在他只走了两步,那他妈的伤口竟然出血了。

    他想,这真的不算什么,只是他受过最重的伤而已。

    吱嘎一声,陈娇放弃寻找逃走或反击的机会,重重地向后躺。

    男人双腿大张地坐在他三步不到的位置,明目张胆地把玩着枪枝,从左手转到右手、然后重复。

    如果下一秒,他身体上有任何地方被子弹贯穿,他也不会太讶异。

    这男人看起来就是想玩凌迟。

    男人看起来游刃有馀、从容自若,但竟然这样问了——

    「……你的小后辈怎样了?」

    「没怎样,能当我后辈的都获益良多,终身受用。他们会替我报仇的,谢谢关心。」

    「我说姓常的后辈。」

    「喔……喔!!你说他喔。」他彷佛此时才恍然大悟,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他被你的后辈打碎了整个肾,现在应该插满气喉躺在他妈的深切治疗部了。我想他一定很挂念你的。」

    男人沉默下来了。

    他从哈雷的脸上找不到任何情绪。这个男人总是玩世不恭,而且玩法还他妈的高明。

    你能为难得了他什么呢?他连生死都视为游戏,跟高晓的交易也只是增加财富的手段。

    男人用拇指慢慢旋开枪匣,将火柴盒内的子弹一颗一颗塞入去……

    「所以你就打算拉阿心跟公主陪葬了?」

    「毒虫可能没兴趣知道警察的日常运作,我这叫执行公务,将通缉犯缉捕归案。」

    「没收到任何逮捕的命令就擅自挪用警车,在公路上横冲直撞,连撞五次想将他们撞死叫执行公务?……我可不见得。」男人将最后一颗子弹推进去,啪一声推上匣子「我只问一次,是不是你射穿了阿心的肺?」

    陈娇勾起一边嘴角,彷佛听到笑话般笑了几声。

    然后,他向哈雷竖起了一根中指。

    哈雷像磨擦神灯想要得到保佑般,擦了擦弹匣早已泛白的地方。

    然后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你的答案还真的简单易懂。我喜欢。」

    他伸直手臂,轻易地,冰凉的枪口就抵住陈娇的额头。

    刚好在这时候,分秒不差,木门被人推开来。

    进来的是浑身都是血迹的陆皑,他被一个小弟扶了进来。脸色疲惫地看了看哈雷,又看了看陈娇。

    最后,眼神落在他们之间的枪枝上「哈雷,别动他。他救了阿心跟熊仔。」

    陈娇撇撇唇,没有表示谢意。

    救了阿心跟那个小伙子?正确来说不是这样。

    他是……他在知道牛奶擅自出动去逮捕阿心,却中枪倒地、血流如注差点连肠子都流出来后,他在知道阿心跟陆皑还逃之夭夭后,他气疯了,简直奋不顾身、连命都不要去狙击阿心跟陆皑,他不是想逮捕、不只想送阿心入狱,他是…他纯粹想报复,他追上去想报复的。

    他当时不知道阿心中枪了,三番四次地撞上去,差点就让阿心胸骨撞断插入肺部……差点真的杀死了他,他没有想过要阿心死,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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