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过来的一瞬收敛了阴鸷的神情,冲她微笑招手:“脉脉,到师哥这儿来。”很亲切,很温柔。
脚下的铁链子动了动。
脉脉又转过脸,看见对岸的司瑜言已经踏上了铁索,引得桥身摇晃。他携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沉着脸靠近。
“施一脉,过来!”
一边是司瑜言,一边是裴景吾,身旁还站着辛复。脉脉慌乱的目光轮流在三人脸上打转,却只看到他们一样的表情,或者说得贴切些,应该是不同脸庞下同样的决心——带走她。
他们争夺的,真是她吗?还是她的身份、血统,或者代表的意义?
尽管是头一回出现这种状况,但脉脉对这样的场景却并不陌生,以前他们都是暗夺,现在本质未变,只是变作明抢罢了。
他们究竟当她是什么……看中的宝贝?只要抢来就可以据为己有?
她凭什么非要跟其中一人走?!
“你站住。”
脉脉说话了,指着司瑜言,口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司瑜言一怔,抬眸迎上她疏离的目光,心头一阵撕裂的痛,他咬牙道:“施一脉,你过不过来!”
脉脉分毫不让,固执地说:“你退回去,退回去!”接着她也对辛复说,“你也过去,不准在我身边。”
辛复此刻与她最近,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伸出手想拉她:“脉脉……”
“过去!不然我跳下去!”
脉脉厌恶地退开一步,站到了链桥的边缘,脸庞写满坚决。
辛复赶紧妥协:“好好好,我走。”
对岸的司瑜言手中捏着兵器,看他的眼神恨不得千刀万剐,辛复当然不会傻得自投罗网,而是退回了裴景吾一方。
裴景吾见他过来,冷笑道:“向付心,原来你还知道孤才是你的靠山。”
辛复也冷言回击:“你是我的靠山?我向家才是你的靠山!没有我,你坐得上这个王位?”
裴景吾不动声色捏紧了拳头,阴柔的脸波澜不惊:“唇齿相依的道理,你懂得便好。既然她无恙,其他的孤也不追究了。”
辛复冷哼一道,没搭腔。
现在桥上就剩脉脉一个人了,她低头往桥下看,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山中湿气重瘴雾浓,她也不知道谷底是什么景象,也许尽是碎石杂草罢。
如果真的从这里掉下去,会不会摔得连骨头渣都不胜……
她想得出了神,很久很久才被冻得回过神来,她仰望天空,看见又下起了雨。是了,已经又到雨季,山雨说来就来。
她往右手边望,那里站着司瑜言,他一直紧紧盯着她,他的肩头已经被雨打湿了,几缕发丝贴在脸颊,看起来有些狼狈。跟她第一回见他一点也不像。
司瑜言一直不敢妄动,此时见她看过来心头一暖,伸手喊她:“你过来,我不生你气了。”
第一回见他是什么样呢?他睡在花树下,白衣不染纤尘,那么干净美好,像是画里走出来的谪仙,那天好像也是这样,雾蒙蒙下起了小雨……原来他们是在雨季邂逅的。
脉脉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迷蒙飘忽,根本没在意司瑜言说了什么。他很着急,一个劲儿地喊她:“脉脉过来,脉脉!”
“言哥哥……”良久,她似乎终于从梦境中走了出来,还是那么娇柔乖巧地喊他,歪着头说,“我想问你、几件事。”
司瑜言点头:“嗯,你问罢,过来慢慢问,我都会回答你的。”
脉脉不动,睁大眼盯住他的唇,一字一句:“那次我洗澡,你是不是,看见我背上的图了?言哥哥,我要听实话。”
“我……”司瑜言略有迟疑,点头承认,“是,我看见了。”
正当他担心她误会,准备做出解释,却见她像不在乎一样,轻轻“哦”了一声,然后又问:“那张图,对你很重要吗?”
司瑜言立即否认:“不重要,没有你重要。”
“我很重要呀……”脉脉低下头,嘴角弯起弧度好似在笑,长长的睫毛扑棱两下,好像颤抖的蝴蝶翅膀。她低声呢喃,仿佛只是自言自语,“我以为自己,一点也不重要呢。”
司瑜言试图接近她:“脉脉……”
“先别过来,我还没问完。”脉脉猛然抬头,出言制止了他,“牛家庄的婆婆,和娘亲,真的是我亲人吗?”
司瑜言料到辛复已经带她去过牛家庄了,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隐瞒,于是说:“不是。”
脉脉还是淡淡的表情:“原来你知道……她们不是的。”
“我……”司瑜言百口莫辩。是,他欺骗她的手段很卑劣,但他的初衷是想她开心,如果真实是悲惨的而梦境是幸福的,为她编织一个甜梦有何不可?
脉脉鼻子发酸,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她努力表现得很镇定:“你杀了她们吗?”
司瑜言蹙眉摇头:“没有。”
读到这个答案,脉脉点头:“嗯,我相信你。可是言哥哥,你不该瞒着我。”
她的反应让另一岸的裴景吾和辛复都暗暗惊讶,就这么简单?单凭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她就无条件信任司瑜言?
“你先不要动,我还要问、他们。”脉脉转过身,面对另外两个男人。
“师哥,你一直知道、我是公主?”
裴景吾对她温柔极了,明知她听不见却也轻声细语:“是,你是我抱回来的。”
脉脉又问:“那我的背……”她不说完,询问地望着他,隐隐流露出信任。
裴景吾叹气:“涂药一事确实是个幌子,一是隐去印子,二是不让你出谷,脉脉,师哥是为你好,不是有意欺瞒你。”
“你们都说为我好,但你们又都骗我。”脉脉有些难过,咬着唇质问,“难道骗了我,就是为我好?”
她的问题很简单,裴景吾却找不到合适的答案,他也试图让她回到自己的怀抱:“那些都过去了,我以后不会骗你了,你跟师哥回去,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从前?”脉脉看着他陌生又华丽的打扮,摇摇头,“只有药王谷还和以前一样,其他的,都变了。师哥,你也变了。”
他们回不去了。她的师姐施灵药,已经不在人世了,眼前这个人是裴景吾,是高高在上的国君。
裴景吾还想劝说,但脉脉已经对辛复开口了:“辛复,我还是不能和你走。”
辛复对她的选择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难掩酸涩,他似有不甘地问脉脉:“因为他么?”这个他,是司瑜言。
“不管有没有言哥哥,我和你都是不合适的。”脉脉彻底释然了,“以前喜欢你,好像就是喜欢、那种喜欢的感觉,其实,我不了解你。”
大概只是因为他不嫌弃她是残缺的,愿意跟她相处,她就觉得他好。可是她连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也看不穿他来药王谷是有目的的,更别说他可以利用婚姻来完成所谓的大业……这样的辛复,和她所以为的辛复,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她喜欢的也许只是心中勾勒出的辛复,不是真实存在的这个。
她缓缓说道:“而且,你大概、也没多喜欢我。你只是觉得,我喜欢你,就要一直喜欢,我喜欢上别人,你就认为失去了什么……你想拿回来。可是,我本来就不是你的,我是我自己,你抢夺,是因为不甘心。”
辛复心头一震,慌忙否认:“不是的!我一直都喜欢你,只是当时我不能……”
“你这样想,只是为了心里好过一点。”脉脉不同意他的说法,“你如果真的喜欢我,不会给我下毒,让我长疹子,也不会骗我出来,就为了离间言哥哥和师哥。我虽然笨,但是知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辛复,喜欢没有伤害、不会利用。也许你有喜欢我,但不多,不及你喜欢自己多。”
辛复哑口无言。
这阵山雨不似以前那样下一阵就停,而是越来越大,像断线的珠子接连落下,山边雷鸣电闪,几人视线都模糊不清了。
脉脉站在桥中央,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看见司瑜言好像说了什么,裴景吾嘴唇也动了动,但她已经不想费力去分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开双臂在桥中央迎接狂风暴雨的冲刷,她闭上眼睛,放声大喊。
“我不跟你们任何一个人走,永远、不!”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闪得众人微微闭目。待到他们睁眼,赫然发现桥上已经没了脉脉的身影,而一道灰影在悬崖间迅速下沉、坠落。
“不要!”
司瑜言见状下意识就要跟着往下跳,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默然跟随的宋西扑上去死命抱住他的腿,就算被他大力踢得嘴角溢血也不放手。
等到他终于甩开宋西,追到崖边却早就不见了脉脉的踪影。
“脉脉——”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真的大结局!是为了防盗,后面还有几章的,敬请期待小包子!
第66章
66、灵芝
刚才的一幕众人始料未及,司瑜言不假思索地往万丈深渊扑,幸好被宋西拖住。等到裴景吾和辛复反应过来,赶紧冲到崖边一看,底下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凛冽的风贯穿而过,吹得几人衣袂翻飞,神魂俱裂。
裴景吾呆愣着一张脸,怔怔儿望着崖底,一言不发。
“下面是什么地方?有没有水流?”辛复着急问他,迟迟得不到回答。他转身揪住裴景吾衣领,“问你话!底下是什么地方?河?”
“不……”裴景吾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仿佛挤出一个字都耗尽了毕生心力。
辛复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不是河?那是溪流?”
如果有水脉脉也许能生还,但愿有水流,但愿!
裴景吾忽然笑了,勾起半边唇角,笑意凄凉:“没有河,没有溪流,没有水,什么也没有……崖底,只有石头。”
他眼角有什么滑落下来。
辛复凉透了心:“你说什么?那脉脉……”
是不是已经摔得粉身碎骨?
裴景吾别过脸去,恢复惯常的冷漠:“向付心,这一局是孤输了,但不是输给你,是输给了脉脉。她不选我,不选你,连他也不选……她选择了去死,她宁愿死!你倒是告诉孤,是谁逼她这么选?是谁亲手推她下去!”
如果没有辛复的不甘心,如果不是他设下一个又一个圈套,“好心”引领脉脉去寻找所谓的真相,那么她会一如既往地生活在司瑜言和裴景吾为她编织的美好世界里面,一辈子不知愁苦,一辈子无忧无虑。
可是辛复偏偏不甘心!他毁了半张脸,抛弃了心爱的姑娘,他还出财出力出兵,最后却是扶持了裴景吾坐上王位……他成了天底下一个最大的笑话!辛复愤怒、仇恨,他憎恶裴景吾夺了本应该属于他的权力,他更恨司瑜言娶了脉脉,所以他要报复,要让他们势不两立,南北两岸不应该相安无事,他们应该战、应该争、应该你死我活!
谁能让司瑜言和裴景吾斗得两败俱伤?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让他们放不下,他们可以为了脉脉放下干戈,也可以为了脉脉头破血流。辛复又一次利用了脉脉,她的公主身份,她背后藏着的秘密……她是他引起天下争端的利器。
可是辛复没有想到,脉脉就这么死了,而且她直到死,都没有原谅他们任何一个人。
辛复双膝一软,在崖边跪了下去,肩头垂落双手掩面。
裴景吾却好像很快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他转身决然利落,阴柔的脸没有一丝温度。
“我不杀你。我要让你活着,亲眼目睹向氏一族如何覆灭,这个天下终将落入我的手中。”
他很想再回头看一眼药王谷,半山腰的那座矮木屋,依旧静立在那里,可是木屋的主人不会再等着他了。
“师姐我害怕……陪我睡。”
“师姐不喜欢抱呀?”
“不是师姐?师姐是、男子?”
“师哥、景吾师哥。”
过去苦难的二十多年,只有她带给他点滴温情,就算微不足道,依然照亮了他黑暗苦难的人生。可是以后,连犹若萤火般的光亮也再不会有,他的未来是荆棘是平坦,他都看不到。她坠入了深渊,他也一样,如果说曾经的裴景吾还有那么一点悲天悯人的良善,还算是半个慈悲为怀的大夫,那么从脉脉跳下山崖的那一刻起,裴景吾就已经死了。
从今以后,他只是君临天下的王者。
没有必要回头,他再不回首。
司瑜言无暇顾及对岸两个男人的真情或是假意,他只是立在崖边,脑海中设想出千万种死里逃生的可能:也许有树枝挂住了她,也许下面有水潭,也许她运气很好大难不死,这里是药王谷,施翁医术非凡,只要还有一口气在……
他从悲痛中稍微清醒,当机立断还是要下崖底找脉脉,正当他打算直接从这里沿着崖壁攀爬而下,身后却有人趁他不备,用银针刺晕了他。
“公子!”
司瑜言身子一软,宋西赶紧搀扶住,回头望去,竟是施妙手推着轮椅,缓缓沿山路下来。
宋西犹如见到了救星,迫切道:“妙手先生,少奶奶掉到山崖底下去了,您快让人去救她!”
哪知施妙手却淡淡摇头,道:“去了也无用,底下乱石嶙峋,脉脉她……”他长叹一声。
宋西急得就快哭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也许还有救的,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不能放弃啊!妙手先生!”
“你还是先救你家公子吧,我看他急火攻心,担心他怒极癫狂,所以才出针封住他的神思心脉。大悲极伤五脏六腑,你们回去请大夫好生调养,脉脉好不容易才救了他,肯定不愿见他这般模样。我这小师妹最希望的,是所有的病人都好好的。等他醒了,你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他听。”施妙手让宋西把司瑜言带走,好生照料。
宋西只好背着昏迷的司瑜言过了桥,然后点燃焰火召来了司家兵马。
兵马未到,宋西刚把司瑜言安顿在旁,惊闻哗啦啦铁链作响,遂看向山崖间的铁索桥。
只见施妙手握着臂粗的铁链,隔着天堑,他面无表情地对宋西说:“这里本是与世无争之地,却屡受打扰,药王一门六名弟子,如今非死即走……妙手回春,悬壶济世,灵丹妙药,一脉相承。这一十六个字,终是碎不成句,师父他老人家累了,我们剩余的人也乏了,不愿再勉强应付。”
“从今以后,药王谷闭门谢客。擅闯者,杀无赦。”
宋西从来不知道施妙手竟有这么强的实力,竟然徒手就碎断了铁桥……啼声震动,兵马已经赶到,他却眼睁睁地看着施妙手松开了掌,整座锁链桥就这么沉了下去,追随着脉脉,坠入了万丈深渊。
雨势渐大,噼里啪啦打在脸上,宋西觉得好疼。天边电闪雷鸣,宋西抬眼望着药王谷的山峰,在雨中显得愈发模糊不清。
他把司瑜言扶起来,喊人过来帮手:“先把公子送入别院。剩下的人,和我一起到崖底找少奶奶。”
好像上天也为脉脉哀伤落泪,这场雨来势汹汹,引起了山洪爆发,宋西带着人要到崖底,被迫中途折返。司瑜言又在这节骨眼儿上生起了病,烧得一塌糊涂,浑身滚烫似火。
药王谷的人不肯出来,桥又断了,别人也进不去,别院还没有大夫。宋西无奈之下,只得把司瑜言搬上马车,送回了颍川郡。他走的时候雨还没有停,一直这么下着,药王谷的山峰还是一如既往地朦胧缥缈。
别院大门落锁,司家卫队渐行渐远。
与此同时,药王谷半山腰的木屋。
施回春正在熬药,砂罐里浓褐色的药汁咕噜噜冒泡,另一边的红泥小火炉上,却炖着一锅滋补汤食。他仅剩的一只好眼睛大大睁着,捏着蒲扇小心扇风,不时解开瓷盖查看火候。
简朴的小床上躺着一个人,她也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这会儿终于睫羽微动,幽幽睁眼。
头顶是属于她的白色幔帐,鼻子还闻到了药汁的苦味,以及食物的香气。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亲切,她回家了,终于回来了。
她想起身,浑身却软哒哒的,于是她躺着转过脸,看见那个虎背熊腰忙东忙西的男人,不禁眼眶一热。
“师哥……”
施回春冷不丁听到有人喊,激动的把蒲扇都扔了,大步跑到床前,满脸惊喜:“脉脉你醒啦!”
脉脉含泪点头,由他搀着坐起来,顿时扑到他怀里,抱住他放声痛哭:“师哥,我以为、回不来了……外面不好、很不好……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
“乖了乖了,不哭啊,回来了就好。”施回春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慰,温柔地给她擦眼泪。
她还是哭,眼泪就像止不住似的,这时门外又来了两人,一是施翁,一是施妙手。
施翁老远就听见脉脉哭得伤心,一大把年纪了还像年轻人一样拔腿就跑,进屋指着脉脉鼻子训道:“不许哭!哭坏了我的徒孙怎么办?”
脉脉隔着泪眼看他,还是那个慈祥和蔼的小老头儿,抬起手背抹眼睛,瘪着嘴角唤道:“师父……”
一听到她软糯糯的声音,施翁就凶不起来了,比施回春还做低伏小地哄道:“为师的乖徒儿哟,你千万别哭了,我收的弟子就属你最好看,你要是哭歪了脸可让为师怎么办嘛!瞧瞧你几个师兄,都是歪瓜裂枣,为师不爱看他们,扎得眼睛疼!”
“呵……嗯。”脉脉破涕为笑,一边擦泪一边点点头。
施妙手推着轮椅进屋,也含笑安抚道:“脉脉你听师父的,如今你是有身孕的人了,切忌大悲大喜。”
脉脉有些窘迫,低头咬唇,小手轻轻搭在腹部。
施翁捋着胡子长吁短叹:“自己都是个小娃娃,居然还要再生个小娃娃,我好不容易把你们六个拉扯大,现在又要养奶娃娃,我一把老骨头怎么养得起哟——”
施回春站起来挥挥胳膊:“谁稀罕你养了?我来养!”他亲昵揉了揉脉脉头顶,“小丫头就是我养大的。”
脉脉眼眶发热:“你们……不怪我吗?”
她一意孤行地跑出去,害得大伙儿担心,最终吃了苦头,被伤得体无完肤,还是只有回到这里。他们什么也没问,二话不说就接纳了她,包括她肚子里的孩子。
施回春笑道:“傻姑娘,怪你什么?你是咱们最宝贝的小师妹,你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怪你,只是担心你受欺负。”
施翁哼哼唧唧表示不满:“你以前最乖,现在都不乖了,成亲居然不请为师喝喜酒!为师不高兴!”
脉脉为难:“那个……要不下次,我补上好了,师父别生气啊。”
“下次?!”施翁大惊,赶紧摆手,“算了算了,为师说笑的,你呀先把我的乖徒孙生下来再说,为师要教他最好的医术,嘿嘿。”
脉脉点头,可是表□言又止,施妙手见状明了,主动道:“他们都已经走了,你放心吧。”
走了啊……虽然不免惆怅,脉脉却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尽管他们都欺骗了她,可是她不恨他们,也许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她理解是一回事,但原谅又是另一回事。他们生活的世界太复杂,她从来就不懂,也无法融入。她只有回到属于她的地方,才能还给所有人平静的结局。
从前二师兄为了捉驺虞,织了大网拴在崖底两侧的树上,她选择从桥上跳下去,就是赌那张网还在不在。
幸好还在,药王谷依然是那个药王谷,什么都没变,等着她回家。
她到家了。
第67章
67、人参
大半年过去,脉脉即将临盆。她挺着肚子在小院里来回踱步,看着篱笆外盛开的报春蔷薇,恍觉寒冬已过,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
药王谷山峰之下,隔着天堑,对岸站着一个人。白衣不染尘埃,清瘦却不掩风华,郎艳独绝。他身边还带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熊兽。
司瑜言惆怅地望着深渊之下。
数月以前他曾经来过一次,在他病愈之后。那次他执意去了崖底,想找到她的蛛丝马迹,可是雨季山洪爆发,底下被滔滔洪水冲得一干二净,除了淤泥石块,什么也没留下。
他连她的一片衣襟都没找到,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生命当中。她什么也没留下。
他手中甚至没有她的一支钗、一缕发,他们共同生活的痕迹都不见了,除了脚边这只不言不语的熊兽,他再也找不到有她影子的东西。
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她怎么能不听他的解释?
她怎么……这么狠心!
春风料峭,吹得他眼眶涩痛。司瑜言弯腰摸了摸滚滚的头顶,转身离去,颇通人性的熊兽紧紧跟上他。
他是病人,她是大夫。病人要听大夫的话,她医好了他,不让他死,他就不能死。
可是,她真的医好了他吗?
他只觉得自己病入膏肓。
当司瑜言渐行渐远,药王山峰上却起了一阵马蚤乱,施翁得到消息,一个箭步从炼丹房里冲出来,连鞋子都没穿,不顾形象地往半山腰冲。
小木屋。施回春忙得像不停旋转的陀螺,又是熬药又是烧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而施妙手在房里,轮椅靠在床榻旁,他握着脉脉的手,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冷静:“别怕,跟着我说的做。”
脉脉紧紧抓住他,额发都被汗水浸湿了,咬牙忍着痛楚,狠狠点头。
“乖徒儿——”施翁破门而入,扑过去眼泪哗啦,“哎哟喂怎么疼得脸都白了?还出这么多汗!是不是他们两个不中用?为师帮你教训他们!一群混账医术不精!老子把你们逐出师门!为师可怜的小脉脉哟,为什么要遭这份罪啊……”
施回春忍无可忍,提着这老头子的后领,直接把他扔了出去。
黄昏时分,晚霞落在山峰上,脉脉生下一个女婴。
施翁乐不可支,剪了脐带就抱起小家伙,揽进怀里轻轻地哄着,连施回春要看一眼都不让。
脉脉筋疲力尽,却还睁眼盯着女婴,似乎有些忐忑。施妙手洗净了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笑着说:“放心吧,是个健康的孩子。”
脉脉咧嘴笑了,然后安心地睡了过去。
每年雨季来临的时候,司瑜言都要到药王谷的别院独自住上一月,风雨无阻。如今已是第三个年头。
第一年,大周朝被一分为二,长水为界,南北两岸各自为政。
第二年,裴景吾灭向氏,向付心带着剩余的族人撤出了关外,居于蛮荒之地,永世不可再踏入中土。同年,司书章在南岸称帝,立幼子司瑜言为储,其余三子划地封王,长子体弱留在颍川郡休养,二子三子则被变相贬黜至偏远南疆,无皇诏不得擅自离开。
第三年,南北两岸达成和议,暂停二十年兵戈。裴景吾立宫氏女为后,新后是玉缘同父异母的妹妹。年末,司喻世病逝,丧子之痛令司书章一病不起,遂禅位给储君,却不料司瑜言婉拒登基,且立了司氏长孙为新帝,也就是喻世和玉缘的儿子。小皇帝只有三岁,难当大任,于是司瑜言做了摄政王,昭告天下待到新帝长到一十六岁,便还政于他。
这一年,因为喻世病故操持丧礼,接着圣上禅位、新帝登基、摄政为王……重重琐事缠身,等司瑜言安排妥当,马不停蹄赶到药王谷的时候,比从前晚了近一个月。
雨季已经结束了,一年四季都云雾缭绕的药王山峰终于露出罕见的真容,司瑜言怅惘地盯着对岸,仿佛看见自己站在那里,绝望地把手伸向崖底。历历在目,却是陈年往事了。
“皇叔,你在看什么?”
袍子被人扯了扯,司瑜言收回思绪缓缓低头,看见一个小肉球站在身边,锦衣玉带,可怜巴巴地仰头望着自己。
他惊愕一瞬:“敬儿,你怎么在此?”
这小家伙不是别人,正是才登基的小皇帝,司钧敬。
敬儿老气横秋地皱着眉头,肉呼呼的脸颊胀鼓鼓的:“皇叔,我不喜欢当皇帝,我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个金椅子上。你们都不陪着我。”
别院的下人正在搬运行李箱子,司瑜言看着那些箱子,摇头叹道:“一路过来十几日,你躲在箱中竟然没被发现,难为你了。”
敬儿骄傲地说:“我带了干粮和水,每晚大家休息的时候我就偷偷溜出来,只是……”他略有羞恼,“有次没忍住,尿在里面了。”
很久没有笑过的司瑜言弯了弯唇角,他摸着敬儿头顶,问:“太后知晓你出宫吗?”
敬儿表情略有纠结,撅着嘴说:“我留了书信,不知母亲看见没有……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不回来了,她那么伤心难过,我应当陪着她,可是她都不陪我,让我一个人上朝,底下好多人,我害怕。现在连皇叔你也扔下我,来了这个地方……你来这里做什么?”
毕竟还是个稚儿,要他少年老成地坐在皇位上,处理国家大事、应付朝臣,却是是为难他了。
司瑜言并不多作解释,只是叹息:“来了就留下罢,后天我们回颍川。既然你当了皇帝,就要担起天下重任,以后上朝我会陪你,但你不可再像今日这般一走了之,下不为例。”
敬儿还不懂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不回来是什么意思,喻世临终前把他托付给司瑜言,所以在小小稚童的眼中,这个完美的皇叔就是父亲一般的存在,敬儿由衷地敬重他。
“嗯,我知道了,皇叔。”敬儿喜出望外,好奇地看着药王山峰,问司瑜言,“对岸是什么地方,皇叔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那里看?”
司瑜言沉默须臾,道:“那里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敬儿不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司瑜言苦笑:“因为……没有桥过去。”
敬儿若有所思,暗暗把他的话记在心头。
入夜,偌大别院只有两盏幽弱灯火,司瑜言对月独饮,唯有每年此时此刻,他才会放纵自己一次,喝得酩酊大醉,暂时忘却了悲伤痛楚。当初修建别院时,他把这里当做避暑山庄,后来他有了她,想把这里作为他们的家,一砖一瓦都倾注心血。而现在,这里只是一座空屋,他每年过来一回,孤独地宅院里来回徘徊,抚摸过一堵堵冰冷的墙壁,想象着她踏进这里会是什么表情、会说什么话……
只有醉梦一场,她才会原谅他。
翌日,宋西急匆匆打门呼唤,司瑜言从宿醉中醒来,头疼欲裂,撑着身子开口沙哑:“……何事?”
“公子,出大事了!皇上不见了!”
司瑜言领着人马出了别院寻找,他带来这里的人不多,搜山人手不足,于是他自己也加入了寻人队伍。
找遍别院四周都没消息,考虑到四岁幼童的脚力,他把范围往外延伸了五里,傍晚时分却还是没有寻到人。这时宋西忐忑提出一个可能:“公子,会不会是去了……”他暗暗指了对岸的药王谷。
司瑜言凝眉一想,昨日敬儿就对那里产生了莫大兴趣,很可能真的好奇去了对岸。没有桥,他也许会从谷底穿过去。他当机立断派人去崖底查看,而自己打算入谷一探。
护卫们编织麻绳,一端系上钩锁扔去对岸,在天堑中央架好一条绳桥。司瑜言跃步纵身,踏上了晃悠悠的绳子,如一只白鹤般掠过深渊上空,稳稳落到对岸。
双脚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撕心裂肺的感觉似乎卷土重来,司瑜言微微怔愣,仓惶别过脸,不敢去看悬崖边脉脉坠落的地方。他提起袍角匆匆迈步,往山林上方去了。
还是两条上山的路,一左一右,他习惯性地选了左边,走到一半才想起这是去木屋的那条路。他本想折返,可是迷阵已经在眼前,岔路横生,两侧生长着无数草药,不知不觉,他又如当年一般,踏进了这个迷阵。
这里根本就没变,他轻车熟路地走,很快就看见了木屋屋顶。令他惊讶的是,屋子似乎有人住,房顶冒出炊烟。
是谁……
他像入了魔怔,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路过初遇的那株黄连木,树梢红滟依旧,紫葳盛开。他先是走,后来嫌走路太慢,索性拔腿就跑,憋着一口气冲进了篱笆小院。
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从前,满院子飘溢着药香,炉火上的药罐子咕噜噜冒泡,还有各种草药晾晒在簸箕里,全都是她教他认得的。
怀揣着激动难耐的心情推开门,司瑜言清亮的眸光黯淡下去,屋里并没有人。他深吸一口气,在屋子里四处观看,确信是有人住的,只是这里的主人似乎……是一家三口?
有女人的衣裳,小孩儿的玩具,还有针线篓子里一双未做完的男鞋。
也许,是药王谷里其他弟子成了家吧。
司瑜言很失望,默默退出了屋子,忽然察觉身后有脚步声,他倏地回头,看见了敬儿,还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小女娃。
敬儿脸也花了,衣裳也破了,一身狼狈相。女孩儿穿着灰布衣裳,长得极为乖巧可爱,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司瑜言。
“皇叔!”敬儿见到他喜出望外,张开双臂扑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司瑜言搀住他,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大碍。他松了口气,脸上却维持着一贯的冷淡:“你为何乱跑?”有些责备的语气。
敬儿低下头,认错道:“我就是好奇这边有什么……我错了,求皇叔不要生气。”
人找到了就好,司瑜言也不过多苛责,长腿一迈往外走:“随我回去。”
“啊?这么快就走?”敬儿似有不舍,看了眼那个小不点儿姑娘,为难道:“我摔跤磕破了腿,是她给我敷了药,我还没谢过她呢……还有,如果不是她,我还一直迷路找不到出来!”
言下之意,似乎是想好好感谢这救人的小丫头一番。
司瑜言再次看着那个比小肉包还矮的小粉团子,不觉皱了皱眉。谁的品味那么糟糕?明明是个粉妆玉砌的小人儿,却是这么老气的打扮,灰扑扑的……
想到这里他猛然一惊,胸口扯着一阵剧痛。他捂着胸膛弯下腰去。
“皇叔你怎么了?!”敬儿大惊,扶着司瑜言让他坐下,然后请求小姑娘,“麻烦你端杯水来给我皇叔可以吗?”
小丫头眼珠子转转,伶俐答允:“好啊!”
粗陶杯子,淡色茶水。敬儿把水端给司瑜言,他不作多想,一口饮下,回味时舌根发麻,忽然觉得有些不妙。
司瑜言想站起来,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很快就瘫倒下去,僵得仿佛一截木头。
他惊骇地瞪着那小人儿:“你!”
此情此景和当年又重合了,那一次,她也是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用一杯水放倒了他……
敬儿在耳旁大喊:“皇叔!皇叔你怎么了?皇叔!”
始作俑者的小丫头拍手叫好:“倒了倒了!”
敬儿生气:“你为什么要把我皇叔弄晕?”
小丫头眨眨眼:“二师叔说,不好看的人不许来这里,他那么难看,我下药有什么不对吗?”
敬儿怒道:“胡说!我皇叔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你才胡说呢!他是丑八怪!”
司瑜言渐渐失去意识,耳畔是两个不足五岁的稚童在为他的容貌问题争执,讨论他是美绝人寰还是惨不忍睹,让他又好气又好笑。
“你们在、做什么?”
门外进来一个人,布裙荆钗手挽药篮,她刚一出声,司瑜言便拼命转过脸去看,想看清来人是谁。
可惜他只看到了一个模糊轮廓,还来不及看清她的脸就昏迷了过去。
他睡着了,却扬起了唇角,他在笑。
这可如何是好?他这一次,又要向她求医了。
施一脉,我的相思病,你能不能治好?
作者有话要说:圆满大结局!酒叔答应你们的,没有be!
这本文大概是我写得最耗时的一本,我以后写文再也不断更了,状态一旦失去很难找回来,一鼓作气是最好的。好在无论怎么磕绊纠结,终于是圆满结文了,两个相爱的人最后厮守在一起,是我觉得最美好的事,所以我的长篇文一定都会是这样的结局!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心态变了,也许会写长篇的悲剧,但目前我不会变,依旧坚持每一个长篇都要he。
会有番外这是肯定的!番外我就不单独开新章了,放在被河蟹的章节里面,比如40章……谢谢小妖精们的包容和理解,除了以身相许,就只有送给大家甜蜜番外了。记得回来看哟!
谢谢追文的大家,谢谢留言的大家,谢谢投雷的大家,鞠躬!
目前的新文基本日更,这回我不会断了,我会努力改掉随性的坏毛病,爱大家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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