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远的距离后，林浩才在慕容雪的催促下跟上她。在慕容雪眼里，他是如此的听话。
两个人在一家酸面馆坐下。林浩不停地搅动着碗里的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怎么啦？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这家的酸辣面，不好吃吗？”沈丽不解地问。
“哦？”林浩几乎忘记了这家小面店，吃了一口面，又酸又辣，味道怪怪的，再也吃不出当初那种美妙的感觉。
小面店现在已经全面装修，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真的，好像一切都逃不过改变。
“我记得你以前吃东西时总喜欢看着我，好怀念那种感觉。”沈丽调皮地一笑，丝毫没有在意林浩脸上异样的神情。
“是吗？”林浩附和式地嘴角上扬，笑得很不自然。他仔细地看着沈丽那张白皙的脸，即熟悉又陌生，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种单纯的甜蜜。
林浩放弃努力，无奈地低下头，继续吃着碗里味道怪怪的面条。
吃完面，两人来到花街。这条街两边全是出售各种花卉的商店，因此被人称作“花街”。前天，林浩就是在这条街上遇见李志勇的。
另一条街全是做花圈的，被人称作“花圈街。”两条街相隔不远，李志勇就住在那里。
沈丽在一家花店前停驻，出神地盯着漂在水中色泽艳丽的玫瑰花。
“你……”
“你有没有送我一朵玫瑰花的冲动?”
“我……”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送玫瑰花给我的情景。你，还记得吗？”
第一次送玫瑰花，林浩费尽了心思。本计划在沈丽上厕所时中途拦截她，但他发现沈丽上厕所总会叫上好朋友，仿佛自己一个人去就不知道怎样解手。本想放学后，让她单独留下。只是每次沈丽走得总是那么急，计划总跟不上变化。林浩看着手中的玫瑰花，担心花会枯萎，就像他心中萌生的爱意。他终于决定豁出去，在第二天上早自习时下手。每天早上，沈丽总是第一个来教室，负责开门的林浩是第二个到。那天开门后，林浩偷偷拿出桌里的玫瑰花，十分犹豫地看着后面的沈丽。她正低头赶作业，林浩趁机迅速跑了过去。
“哎，你吓我一跳。”沈丽猛抬头，惊讶地看着比自己还要惊慌的林浩，他手里有一朵艳丽的玫瑰花。
林浩把玫瑰花递给她，深情注视着她，自我感觉相当好。只是这种感觉并没有维持多久，发现有同学进教室后，林浩逃似地离开，心里涌过阵阵甜蜜。
沈丽一直出神地看着玫瑰花，无论上什么样的课，无论遇见哪个老师，她都一直注视着它，仿佛眼里只有花。班主任经过身边，她也没太在意，直到班主任注意到她手里的那朵玫瑰花，叫她站起来。即使这样，站起来的沈丽仍然面带微笑，时而看看手中的玫瑰花，时而看看坐在前面的林浩，他不安地打量着班主任那张难看的老脸。
放学后，沈丽故意让好友先走，自己胡乱翻动着书本，借以掩饰内心的激动和欣喜。
果然，正如她想的那样，林浩傻笑着向她走来。
“玫瑰花好漂亮。”沈丽拿出那朵玫瑰花，低头嗅着它的芬香。
“嗯，其实，其实我想告诉你，我……我……喜欢你。”
林浩闭上眼说完后，害羞似地离开，他不敢确定沈丽当时听到后的反应。
“我当时大笑，你居然会喜欢我，真不可思议。现在想想真是有趣，不过，那朵玫瑰花真得好漂亮。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男孩子送的花。”沈丽望着花店那簇玫瑰花，自言自语。
自从那次送花后，同学们经常看见林浩和沈丽在一起的画面。这瞬间引起班主任的注意。
“我后来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被他狠狠地批评。但是我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嗯，那时的我，现在想想其实很幸福。林浩，我想要你再送一朵玫瑰给我，可以吗？”
“我……”
“就当我只是你一般的朋友，送给我一朵玫瑰花，好吗？”
“我从不给一般的朋友送花。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口袋里没带钱。”
爱情不只是一朵玫瑰花，林浩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以前的他胆子比较大，可以给自己喜欢的女孩送象征爱情的玫瑰花，可以小声地对她表白。现在的林浩，似乎人越长大，胆子越小，看见喜欢的梁婉婷就不敢说话，更别提送花表白。
“嗯，我不勉强你，你知道吗？我真想找回那个有你的从前，找回那个从前的你。”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各怀心事地继续向前走，林浩默默地跟着昔日的恋人。
“我们去拍大头贴？”来到一家精品店，沈丽再次提议，整个人显得很高兴。
提起大头贴，林浩内心深处的一道疤居然还会疼痛。他们曾经照过一次大头贴，两人都显得很上镜，自然亲密地靠在一起，笑得很甜蜜。大头贴上的他们，犹如一对情侣。
当沈丽提出分手后，伤心的林浩把这些大头贴连同过去甜美的回忆一起用火烧掉。那是个除夕夜，他偷偷喝了一瓶白酒，父亲在看春晚时又睡着了，醒来后发现儿子倒在地上，惊慌地抱起林浩，闻到酒气才知道儿子偷偷把自己准备迎客的酒喝了，只是不明白林浩为什么喝得这么醉。
现在林浩完全没有这份心情。在照大头贴时，沈丽故意贴近他，让他笑，林浩只是机械式地嘴角上扬，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和当初他照大头贴的表现截然相反。
“以前的大头贴，我还留着。现在的这些，都留给你吧。”照完后，林浩一直推说不要。
“嗯，好的。想你的时候就看看它。”沈丽笑得很灿烂。
“其实，沈丽，你要知道，活到今天的你和我，已经长大了许多，变化了许多。”
“嗯，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不过我仍然很感激，虽然已错过，虽然有点难过，但还是感激曾经遇到过你。有你的那段美好回忆，我会一直珍藏在我心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远方的你过得怎么样，或许你身边已经有人代替我。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我，我有，我大学同学。”林浩掏出手机，指着梁婉婷的照片说：“她就是我的女朋友。”
“哦？让我看看。嗯，有眼光，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梁婉婷。”
“梁—婉—婷—”沈丽按动手机，像在寻找什么。忽然，她上前紧紧地抱住林浩。
店主吃惊地看着眼前这对情侣，没想到现在的女孩子这么大胆开放。
“你不要这样，人家看着不好。”林浩想推开她，反而被抱得更紧。
“我就要这样抱着你，一直这样抱着你。”沈丽闭上眼，陶醉于这种感觉中。
“我们回家再说，回家再说。”林浩一心想离开这里，他受不了店主异样的眼神。
沈丽像听懂林浩话似的，突然松开手，笑着把手机递给他。
“不好意思，我刚才不小心拨通了她的电话。我们说的话，她应该都听到了吧。”
“你……”
林浩没想到沈丽居然会拨通梁婉婷的电话，厌恶性地看着她，气得说不出什么话。
“喂，婉婷，你听我解释，其实我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只是我以前的同学，我们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嗯，刚才好像听见你和女朋友……算了，林浩，你和女朋友的事，为什么要向我解释呀，你糊涂了呀，真是的。”
林浩一下子怔住，梁婉婷根本不会在意他会和什么样的女人在一起，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是这样，从来都不在意。
“嗯，刚才不小心拨错电话。打长途好贵的，我挂了呀。”
林浩挂断电话后，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手机屏幕上的梁婉婷，依然在对他微笑。
“看得出来，你很在乎她，很紧张她。”
“在乎人家又有什么用，人家根本一点也不在乎我。”
林浩慢慢走出去，突然转身对跟在自己的沈丽吼道：“离我远点。”
【第三十四章】单纯的约定
听说后天有个同学会。林浩没有兴趣参加，就直接坐车回家。小镇相比县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在年末，街上才会比以往热闹许多，呈现出一时的繁华。每到这个时候，各种小商贩会伺机而动，林浩的父母也不例外。
父母做豆制品生意，从本质上讲是一种体力劳动。每天凌晨就要起床做事，把泡胀发软的黄豆放进那台老旧的磨浆机里，磨成豆浆，再滤去豆渣，煮开。这时黄豆里的蛋白质团粒被水簇拥着不停地运动，仿佛在豆浆桶里跳起了集体舞，聚不到一块，形成了“胶体”溶液。要使“胶体”溶液变成豆腐，就要用石膏，它能使分散的蛋白质团粒很快地聚集到一块儿，成了白花花的豆腐脑。再挤出水分，豆腐脑就变成了豆腐。
这就是豆腐的制作过程，小时的林浩经常看父母工作，亲眼见证他们如何把硬实的黄豆变成软软的豆腐这一神奇的过程。那时，他觉得父母真了不起。做好的豆质品，母亲会用小车推去菜市场卖。每当看到同学父母来买豆制品，或是母亲为了几毛钱和人讨价返价时，林浩又觉得父母的工作是如此的卑微。林浩就是在这种不断扩大的卑微感中长大的。
以前上语文课，从鲁迅的文章中知道“豆腐西施”，林浩一直都忌讳这个称号，他甚至怕在别人面前提起父母的工作。他怕被人瞧不起，说她就是豆腐西施的儿子。父母每天凌晨就开始工作，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他们只在过年时休息几天，几乎每天都从事同样枯燥繁重的工作，他们从来没有抱怨和后悔过，付出的一切只希望儿子有一个好的未来。这种平凡的伟大彻底打败了林浩心中的卑微感。现在，对别人说起父母时，林浩会感到万分自豪。他有两个了不起的父母，他们用平凡的手，辛勤的劳动，创造财富，支撑起一个幸福的家庭。想起现在的这几年，林浩就觉得自己有愧于父母，对不起他们粗糙的双手，对不起他们沧桑的老脸，对不起他们充满期待的双眼。
母亲从前是很漂亮的。家里保留着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她穿着短裙，靠在柳树边，十分清纯漂亮。这张照片下面的一张照片，是林浩小时候拍的。那时，小小的林浩已学会走路，正在和一只小小的狗狗玩。听说后来，这只小小的狗狗动口咬了小小的林浩，就因为林浩抢了它的小骨头。
“当时，那只狗咬了你，你就只知道哭，一个劲地叫爸爸妈妈。”
每提起这件事，母亲总是笑得合不拢嘴，关于林浩小时候发生的事情，母亲像一本发黄的记事本，记得清清楚楚。
林浩走进菜市场，在穿梭的人群中，搜索着母亲瘦弱的身影。
“林浩，这不是林浩吗？回来了，真好。”旁边一卖菜的婆婆热情地打招呼。
“哦，林浩呀，都长这么大了，来找你妈呀，她在那边。”另一个卖菜的老头子说。
林浩从小就跟着母亲在市场跑，这里一些人基本上都认识，他们都羡慕林浩的父母，有一个上大学的儿子。林浩这份自豪感在时间流逝中慢慢淡化，走出去后才发现，现在的大学生，比随处可见的垃圾还多。
现在想想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林浩当时考得并不理想，但还是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当这消息传来时，父母真是好高兴，见人就夸自己的儿子是多么多么的聪明，旁人也用羡慕眼光打量着他们。隔壁的张大妈经常对小女儿提起林浩，让女儿把他当成学习的对象，鼓励她好好发学习，考个好大学，光宗耀祖。
“妈！”
林浩顺着老人指的方向找到了母亲。原本清秀迷人的脸经不起岁月风霜的雕琢，母亲脸上浮动的是多少沧桑啊！林浩看着十分心疼。
母亲欣喜地看着林浩，问儿子喜欢吃什么，待会买回去，做顿好吃的。母亲的厨艺并不好，不过每次炒菜做饭都是那么的用心。林浩突然特别怀念母亲做的饭菜。
回到家，一家三口在小桌边相聚，温馨的画面让回家的感觉更加浓烈。
“你怎么越长越瘦了。”母亲抚摸着林浩的脸，她的手相当粗糙，这是常年劳作的结果。
“我是全宿舍最胖的一个。”
“现在找工作不容易，还好你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儿子，好好地工作。再大的委屈，咱也能忍。”
“嗯，还好当初听您的话，没有辞职。”
当杂志社没有一个稳定可靠的广告来源，发不出工资时，林浩曾经打电话向父亲抱怨过。父亲说这只是暂时现象，先好好工作，守得云开见月明。
好一个“守得云开见月明”，父亲书读得不多，却引用这句诗来鼓励自己的儿子。林浩咬咬牙，挺过去。现在工资加提成，最重要的是在酒桌上的表现让苏总特别满意。
“小林，我想这辈子，我都离不开你。”
两个人喝得红头满面，勾肩搭背地去上厕所，苏总解开裤带尿尿时，这样对林浩说。这就是林浩在酒桌上坚持的结果，希望苏总说的话不会随着他的尿流走。
“爸！我敬你一杯。”
林浩为父亲倒满酒。在林浩眼里，父母一直是他最亲最敬畏的人。如果慕容雪有这样的父母，她一定会很幸福。这种幸福是用钱买不到的。
父母对于子女的爱总是那样默默无闻，那样平凡而伟大。家里有思念你的亲人，疼爱你的父母，这才是完整意义上的家。它不需要很大，不需要很奢华，只需要浓浓的亲情串联你我他，这就是一个幸福的家。
苏灿和叶夜，这两个有类似经历的人没有一个真正意义的家。他们没有父母，没有一个应该回去的地方，只能在城市里流浪。林浩在家的温暖中想起两个室友，过年这几天，他们会是怎样的生活，和以前一样吗？
“喝，接着喝。”喝醉的林浩被父亲背到床上，嘴里还在不停地要酒。
母亲轻轻抚摸着儿子红透的脸，为他盖好被子后，仔细打量着儿子。
“爸妈，有你们真好，你们是我的骄傲，我也想让你们为我骄傲。爸，妈……”
“这孩子长大懂事了？”父亲看着红脸的儿子，笑着说。
“嗯，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刚回来，很累的样子，让他好好睡觉吧！”
父母轻轻地为林浩关上门，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轻轻地走出房间。
林浩倏地睁开眼，借用醉酒来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感觉好爽。
他裹着厚厚的棉被，一觉睡得很舒服，起床时发现外面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
雪，天空正在飘雪。林浩欣喜地叫出声来。好久没见的雪，像在为欢迎自己回来。一片片白色羽毛从天而降，洋洋洒洒地向大地奔来。雪花在空中飞舞，以轻柔舒缓的姿态向世人展示它的洁白无瑕。它们成群结队，你争我赶地从天上来，用自己的雪白的身体装点整个世界，让世界白得一塌糊涂，白得让人惊叹和羡慕。
这个冬天有点冷，冷冷的天气，带来雪的美丽。林浩万分高兴。
雪，雪，慕容雪。南方那座城市从来不下雪。慕容雪的名字带雪，可惜她从未见过雪。如果慕容雪处在这雪白世界中，在雪花中翩翩起舞，那是多么让人遐想和惬意的画面。
白，雪白的白。林浩突然想起那个白衣人，他的衣服白如雪。为什么他总穿着白色衣服，难道他见过雪，喜欢雪的颜色？”
「我们这下雪了，好开心。」林浩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给梁婉婷发短信。
「雪？我只知道怎么写这个字，还没有真正地看到过，都不知道它是怎样的。」
林浩笑着浏览着她回复的短信。每次给梁婉婷发短信，她回复总是特别快。
「有机会，来我家，我带你看雪。」
林浩这样回复，脑中构思的却是另一幅场景：那时漫天飞雪，林浩紧紧牵着梁婉婷的手，朝家的方向走，父母正在门口等候……
「这是你说的，记住哦，我以后要过来看雪的。」
「嗯，我说话算数，说到做到。」
林浩这种做事态度全得益于父母平时的教育。上小学时，父母曾答应林浩，如果他能考进全班前三名，就为他买个变形金刚，那是林浩每次都在商场凝望，极渴望得到的东西。林浩努力地读书，考完试居然是全班第二名。但是那个变形金刚却被别人买走，林浩当时就只要那个，哭得很伤心。为了买到同样的玩具，父亲特意休息一天，去县城为林浩买了个一模一样的。林浩至今还记得他当时高兴地摆动手中玩具的情形。
“儿子，做人就要敢于承担责任，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父亲摸着儿子的头，这样说。
婉婷，我一定会带你看雪的，只要你愿意。林浩站在窗边，想着喜欢的人。
打开门，林浩在雪铺成的小路上奔跑，在雪花飞舞的世界里，自由呼吸，十分惬意。
“小浩，曾佳上个月结婚了，知道不？“
“哦，结婚……什么？结婚了？可是他比我还小一岁呢，我都没结婚，他就……对了，妈，他结婚，怎么不通知我？”
“他来找过你，你当时不是还没回来吗？”
“哦，可惜呀，我没喝到喜酒，却少了一个单身朋友。”
吃晚饭时，林浩听到这个消息，一脸惊讶。曾佳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高中毕业后就留在家里打点杂货店，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结婚。
“我们以后一起结婚吧！”曾佳中学时向一直暗恋的女同学表白，被拒绝后，他这样对一直陪着自己的林浩说。
时间能淡化感情，距离能疏远关系。林浩寻思着，什么时候去见见这个老朋友。
【第三十五章】父母
回到家，林浩基本没有外出过，大数时间都是对着电视机渡过的。
家里的大彩电比出租屋的那台小型电视好看多了。这几天，苏灿和叶夜，他们在干什么？会不会也像我这样百无聊赖地找电视节目看？他们会不会偶尔想起我？林浩突然特别惦念远方的两个室友。
儿时的一些小伙伴，现在早已没有消息，尽管他们的家还坐落在附近，大数时间也只是一座空房子而已。高中的一些同学，大部分都在县城，他们会不会聚在一起，迎接新一年的到来？大学同学，散落在远方的城市，他们在想些什么？又是怎样过年的？
林浩一家是从外地搬来的，在这个小镇上还有一个大伯和大妈。他们就住在小镇的南边，每次吃年饭，林浩一家都会去大伯那边，这次也不例外。
团年那天，母亲还在菜市场守候了半天，在叔叔再三催促下，林浩一家才过去吃饭。
路过曾佳的杂货店，林浩特意停留片刻，只为看曾佳一眼。曾佳正在收拾杂物，估计准备收摊关门。柜台边有一个穿着红色羽绒大衣，面色红润的女人，应该就是他的妻子。她不停地对曾佳使眼色，以为林浩是个顾客，要买东西。
曾佳抬头看见林浩，一笑就露出他那两颗可爱的小兔牙。两个人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相识而笑，千言万语都淹没在这淡淡的笑声里。
起初，林浩还真不知道如何面对曾佳，也不知道昔日的好朋友今天会用怎样的眼光看自己。原来一些事做起来，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困难。
林浩指着走在前面的父母，示意自己要走了，快步跟上去。一切都在无言中进行。
大伯看上去比较虚弱，衣服穿得多，却一直说冷。喝了几杯酒后，就再也喝不下了。看这病把大伯折磨得不轻，和上次吃团年饭时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这可怕的变化，不仅是疾病造成的，最主要是时间，大伯已经老了，父母也正走向苍老。
生老病死只是个过程而已，人为的干预并不能阻止死神的来到。林浩理想的一生是，在母亲一人的痛苦中坠地，在千万人的恸哭中离去。但现实与理想相隔甚远，这种事情或许只能想像，要明白的是，你只是一个凡人，根本没有资本让千万人为你落泪。
人的一生有限，我要抓紧时间，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林浩想得入迷，回过神时，叔叔正在为他倒酒。
“小浩，在一个房地产杂志社工作？”
“嗯。”林浩点点头，回县城时就对叔叔说过，不明白他这样问的意思。
“是呀，听说他老板对他还不错，现在大学生找工作不容易呀。”
“在杂志社工作没有前途。你学的是广播电视新闻专业吧，那就应该去电视台和报社这样的地方混，那样才会有前途。”叔叔看着父亲说：“我有个同学，他老爸是县电视台台长，经常和我们几个人打麻将，什么时候我去跟他说一声，把林浩搞进电视台。进电视台总比呆在什么破杂志社强。”
原来，叔叔这番话是说给父亲听的。
“现在不论做什么，都要学会喝酒。老板上司要你喝，你不能不喝吧，想有前途就要和老板上司打好关系，就要能陪他们吃喝。”
“来，抽烟！”叔叔递给林浩一只烟。林浩看了一眼旁边的父亲后，伸手去接。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父亲皱眉问林浩。
“男人就应该会抽烟喝酒，儿子会老子不会的东西，这才叫有出息，是吧？林浩。”
叔叔说完，点燃自己手中的烟。大伯看着他，尽是责难的眼神。
“我没有说错呀，现在时代不同了。什么都要会点，不然怎么混。”
叔叔依然只顾自己说话，完全不理会他父亲看他的眼神。
“爸，他又喝多了，你别生气。”婶婶见情况不对，急忙劝说。
“谁喝多了，才喝这么点，怎么可能喝醉，我没醉……”叔叔笑着为大伯倒酒。
“真是越大越不像话。”
大伯气愤地离席，大妈紧紧地跟着他，走进房间。
这是次不愉快的团年饭。林浩一家三口走在雪地上，脚下的路已经被行人践踏得面目全非。纯白的冰雪在肮脏的路面上特别显眼和安静，几个好动的小孩子争先恐后地践踏路上残留的白地。
“儿子，烟不是好东西，尽量别抽。酒，也尽量少喝。它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知道了，爸。”
林浩当时被烟熏红眼睛，就像例行公事，没有半点特别的感觉。父亲是个好男人，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只是辛苦地工作，在平淡的日子里仿佛没什么奢求。
不，父母希望我能真正地独立，好好地生活。林浩踏着洁白的雪，想着自己不能让父母唯一的要求变成奢望。只是想努力，却不知道该怎样努力。
雪变小了，天空中零星飘荡着几朵轻轻的，似乎不愿掉下来的雪花。它们徒劳地挣扎，最终还是逃不过被人践踏的命运，在肮脏的路面上，化为伤心肮脏的泪水。
晚上，一家人围着电视看春节联欢晚会。母亲似乎对电视不感兴趣，和往年一样，早早地入睡，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父亲整个身体靠在床边，坚持和儿子一起看晚会。
“那个漂亮的女主持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董卿。”林浩答道，如果父亲再问几个类似的问题，他或许不会这么有耐心回答。
“哦，这个不怎么漂亮的男主持人叫，哦，想起来了，是李咏。儿子，他还没有你好看。当初看你选这个专业，还以为你毕业以后会像他一样当个主持人什么的，在电视上露露脸，这样该多好，我们逢人就可以说，我儿子当主持人经常上电视，这样我们多有面子。”
林浩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电视中的李咏，他正深情地对说着开场白。
这一年的春晚并不怎么精彩。父亲像往年一样，看到一半，就悄悄闭上了眼睛。林浩把电视音量调小，静静看着父亲那张满是沧桑的脸。父亲确实老了，头发掉了不少，耳边还有少缕白发。父母为什么这样辛苦，完全是为了儿子，辛勤的付出并不要求回报什么。
“爸妈，我说过要做一件让你们骄傲的事，我说到做到。”林浩在心里小声嘀咕着。
父母像是为自己而活着，一生为自己奉献，创造财富后却不享受生活。并不是他们不懂得享受，而是他们想把最好的都留给儿子。父亲为了多做点活，起早摸黑，常常顾不上吃饭，长年累月地没有规律的饮食起居，让原本强壮的父亲患上胃病。为了多挣点钱，他牺牲自己的健康，把时间和精力全投注在繁重的工作上。每天凌晨起床，重复同样的工作，他愿意吗？母亲，每天很早起来帮忙，到菜市场抢摊位，每天风吹日晒的站立，她退缩过吗？每次都是一二元钱的小本生意，有时还会因为几毛钱而争执，她抱怨过吗？这就是父母，即平凡又伟大的父母，他们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对得起〝父母〞这个称号。
就算是为了父母，我也不能再这样平庸地活着，我要做事，做一件让父母为我感到骄傲的事。林浩这种想法在清冷的午夜时分显得特别突出。
似乎什么都和往年一样。祝福短信一条接一条地光临，全是昔日同学发送过来的。林浩为他们能想到自己而高兴，一一回复。同时，给叶夜、苏灿还有梁婉婷送上自己的祝福。
此时，叶夜和苏灿正坐在大厅里喝啤酒，用自己的方式庆祝即将到来的新年。那台小型电视前几天彻底坏了，看不了春晚；梁婉婷正陪在爷爷身边看春晚，她起身为爷爷披了件厚厚的衣服；当春晚播放到歌舞节目时，白衣人优雅地起身，请身边的夫人跳舞……
【第三十六章】特别巧合
林浩在火车上想了好久。这次回去是有目的的，他不能再这样平庸地活下去。
“活着，就要经常问问自己为什么而活着。一个人平凡可以，但绝不能平庸……”
“我们都要工作，既然你要做，就要尽心尽力，把工作当成一种喜好来做……”
辅导员曾经在开会时说过这样的话，现在想想很有道理。
林浩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那是在临走时曾佳递给他的。曾佳以前是不抽烟的，现在居然没事就抽烟，可见他的烦恼之多。人是会变的，正如自己的一些变化，父母察觉得到，比如说抽烟，慕容雪教会他的；比如说对性的认识，邹益影响他的……林浩希望自己在父母眼中永远是那个听话的小孩子。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和慕容雪发生过关系，一定会让儿子负责，一定会让他娶慕容雪。
两代人在思想上的差异是无法用时间来衡量的。
“儿子，做人就要敢于承担责任，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任。”林浩耳边又想起父亲的话。
是时候做点有意义的事了。林浩怀着这种想法，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可是如果时光能倒流，自己又能做些什么？老天给了我一颗跳动的心脏，却忘记给我飞翔的翅膀。
「我回来了。」林浩下车前给室友发短信。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他们是这样回应的。
下火车后，再次踏触这片熟悉的土地，林浩已经没有多少新鲜感，或许自己本身就属于这座城市。
“咦，老乡，怎么又是你？”一个扛着大皮包袋，裹着大衣的陌生人过来打招呼。
“你，你决定留在这边？”他就是林浩上次在火车上遇见的老乡。
“嗯，听你说它那么好，我再留下来找找。如果找不到工作，我就去找你。”
“哦？”
林浩笑着和他道别。想找我？你找得到吗？
火车站旁边，林浩在小店买水的时候，又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偷东西的少年，他坐在另一个年老者身边，眼睛盯着刚下火车的旅客。年老者穿得比较随意，贼眼睛从一个人扫到另一个人身上。
他就是少年说的三叔公？少年穿着新衣服，只不过掩盖不了他骨子里的那股土气。
他们不会再寻找目标下手吧！林浩想起上次去火车站时，少年收回的那只手，还有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见到两个室友，林浩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叶夜刚起床，正在洗涮整理。苏灿虽然已经醒了，整个人却像死鱼般赖在床上，不肯动弹。
“桌上有烧鸡。”在叶夜把牙刷放进嘴巴之前，他对林浩说。叶夜涮牙时很有意思，整个头一直左摇右晃，像陶醉在摇滚音乐中。
桌上很干净，小碗旁边有两包泡面，碗里盛着几块诱人的鸡块。桌下一片狼藉，横着竖着的空酒瓶，散落一地的花生壳，还有各色各样的垃圾。
叶夜用洁面|乳|洗脸，白色泡沫掩盖了熟悉的脸，看着他背影，林浩竟然感觉如此陌生。叶夜起床后的洗涮整理一般都花很长的时间，很注重自己的形象。苏灿则正好相反，宁愿赖在床上多睡会，宁愿独自站在天台痴痴地望着夕阳中的城市也绝不在乎自己的脸面。
林浩还记得苏灿起床后没有洗脸刷牙就急匆匆地出门过几次。
这此天，这两个看起来截然不同的人居然同在一个小屋过年，真难想象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又煮面？”看着叶夜用电子锅烧水，林浩似乎看到苏灿的影子，想起桌上的那两包泡面。
“嗯，这些天都吃这个。等会陪我去买彩票吧！”
“为什么要我去？”
“因为有你陪伴，我有安全感。”
如果没有亲眼看到叶夜过街时被车吓到的样子，林浩一定会觉得这句话恶心。
“我的一个朋友的朋友的女朋友买彩票中了头奖，100多万呀。那男的本来想和她分手，听说她中大奖后，跪在地上求婚。两个人和好如初，一起跑到香港旅游。”叶夜笑着说：“这就是一直坚持的结果。我朋友的朋友的女朋友，她连续一年都买同一组号码。每天都买报纸看，就像我一样。那天看报纸上的中奖号码，感觉相当熟悉。这不是我的号码吗？整个人像疯了似地拿着那份报纸在街上跑，我似乎都能体会她那种突如其来的快乐。”
叶夜掏出一个钱包，发现里面没有零钱后，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另一个钱包。
“你怎么会有两个钱包？”
“这个，钱多了没地方放，要不要我送你一个？”看着林浩质疑的神情，叶夜拍打着胸膛保证：“这个钱包绝对不是偷的。”
林浩还记得他和苏灿第一次偷东西，偷的就是一个钱包。
“你们这几天都是怎样过的？”
“怎样过的？和平时一样没什么区别。不过，街上好多店都关门，什么东西都买不到。这一直在提醒我们，我们是在过年，可怜。”
“你们一直都在这边呆着？”
“我是没地方去，只好呆在这里。苏灿去他姑妈家吃过几次饭，说自己无法融入他们的家庭就溜回来了。这烧鸡就是他从他姑妈家带过来的。”
“哦，你们很可怜的。”
“那是。你一走，那台电视机就坏了，无论怎么打它，就是没有图像，只有声音。后来，苏灿生气了，对它脑袋狠狠地拍打，结果最后都连声音都没了。原来电视和人一样，经不起折腾。苏灿呀，他连续几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春晚那天听他说已经把小说修改好了，还准备让你当他的第一个读者。我觉得在这一点上，我们俩很像。”
“哪一点？”林浩没有听明白。
“就是对一件事，一个理想的坚持。我和苏灿都相信，坚持到最后一定会有收获。所以，最近我感觉那亲爱的500万正向我挥手。”
叶夜这种坚持不仅表现在买彩票上，还表现在对待朋友上。这是林浩感受最深的，日后发生的事情让他终身难忘。
苏灿睡醒后，看见林浩显得很兴奋。他紧紧按住林浩的双肩，激动地说：“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或许苏灿兴奋并不是因为看见林浩，而是因为自己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我遇见她了，我遇见她了。”
“她？那个特别的女孩，你的女主角？”
看苏灿点头肯定，林浩问：“在哪里看到的？”
“在儿童广场，看样子还是你比较了解女人，她真的好喜欢小孩子。”
苏灿连续几天在儿童广场转悠，希望能够再次见到那个特别的女孩。这是他新年最大的愿望。那天，一大群孩子在广场上滑旱冰，苏灿坐在石凳上静静看着。一连好几天，他都是这样。一种强烈的预感使他坚持坐在那里。苏灿知道，她就要来了。
果然，一个窈窕的身影映入眼帘。苏灿起身看见那个穿着紫色套裙，黑色长筒靴的女孩正在用手机为滑旱冰的小孩子拍照。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确定是她后，苏灿鼓起勇气，上前打招呼。
“好久不见！”
“你谁呀？”他的热情没有得到对方的肯定，女孩泠冰的语调比天气还要冷。
“我，那天，你在那边跳舞，下来后就拉住我，向我要了一根烟。然后，我们坐在那边，一起抽烟聊天。”
苏灿指指这边，又指指那边，不停地变换着手势和地点，企图唤醒女孩的记忆。
“哦？那你是谁？”
“想起来了吧！我叫苏灿，很高兴认识你。”
“苏灿？我想起什么了，我又不认识你？”女孩一脸不屑地说：“别影响我拍照，搞得像是我什么人似的，一边站着去。”
苏灿委屈地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她。女孩蹲下身，十分认真地捕捉着孩子开心的画面。
是你，我要找的就是你，没错！好不容易才遇见你，不能让你再溜走。
苏灿仔细端详着那张白皙秀丽的脸，更加确定她就是向自己要过烟，在酒吧陪自己喝过酒后，一起在公园睡的女孩。我都记得，你没有理由不记得？这些事对我来说如此难忘，为什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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