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男人正在昏黄的烛光下忙碌着什么。他坐在一张破旧的木桌旁,聚精会神的在纸面上书写着一排排咒文。他小心翼翼的更换着蕴含法力的墨水——这些都是他一个人研磨出来的,生怕哪一个环节出了一点差错。
终于,他完成了所有的步骤,一个魔法卷轴在他的手里诞生了。
这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可以休息片刻。他松了口气,瘫软的倒在椅子里。
这时,紧锁的木门被打开。一个冰冷的脸庞出现在那里,仿佛让这原本就阴冷的地下室气温骤降,空气里都快结出冰霜。
“格里修斯大人!”椅子上的男人想要站起来,但又酸又麻的双腿不听使唤,硬是让他摔倒在地。于是他索性跪在了冷面男人的面前,“我如期完成了卷轴,那么您说的那个承诺……”他的声音越变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当然了,瑞克纳。”格里修斯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男人,额头上的断眉似乎皱了一下,“跟我来,莫尔大人要见你。”
叫做瑞克纳的男人喜出望外,他笨拙的起身,险些再次摔倒。
“带上你的礼物,别笨手笨脚的。”格里修斯警告道,接着转身向外走去,“快点跟我来。”
瑞克纳立马回头抓上那根刚完成的卷轴,笑呵呵的跟了上去,路上还不忘朝着一旁的卫兵点头哈腰,一副活生生的奴才样。他紧紧跟随着格里修斯的步伐,仿佛把这个冷酷的双刀剑士当做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们一起进入旋转的石梯通道,不断的向上爬,也许走进了某个塔楼,也许依旧还在地下。瑞克纳判断不出,他也无所谓判断出。他知道,只要把这根卷轴交给那位名叫莫尔&8226;拉赫洛的议员,他就能重获自由,还能得到一些额外的奖赏。
莫尔大人会履行承诺的——对此瑞克纳深信不疑,或者说,他只能选择深信不疑。
他想起自己那座被海盗夺走的小岛。就在海盗刚登陆小岛的时候,几乎同一时间他就被歌瑞蒂议会的人以保护人身安全的名义劫持到了巴洛林城。他不知道莫尔&8226;拉赫洛从哪里知道是他制作了保存龙羽石的卷轴,但正因如此,莫尔才会让他活下来。
瑞克纳想要活下来,为此,他会在必要的时候选择投靠新的阵营。诺亚拉和他的友谊已经成为过去。
很快,他跟着格里修斯达到另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耀眼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不禁流出泪水。他揉揉眼睛,才发现面前的书桌旁坐了一个男人。
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清瘦干净的脸庞。亚麻色的短发下是一张若隐若现的笑脸,要说运筹帷幄的军师差不多就是这幅样子吧。
“你好,瑞克纳先生。”男人仪态端庄,低沉却又清澈的嗓音显得风度不凡,“你的效率让我惊喜万分,拥有如此精湛的技艺却被埋没在那荒凉的小岛上,实在让人惋惜。”
“莫尔大人过奖。”瑞克纳小心翼翼的回答,他上前双手呈上自己手中的卷轴,“我刚刚完成的,请大人过目。”
莫尔接过卷轴看了看,没有展开。他微微侧过头好像是对着身后的书架说话,“瑞克纳先生的成品已经出来了哦。你的呢,丹熙?”
莫尔的话音刚落,一个红发美女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她步伐轻盈的来到莫尔身旁,一只手暧昧的搭在莫尔的肩上,另一只手将一张画着怪异图纹的纸放在莫尔面前。
“人家才不要落在大叔的后面。”丹熙娇嗔的回答道,却向瑞克纳抛去一个媚眼。
有这样等级的美女向自己暗送秋波,本应该是件让人春心荡漾的事情。可是瑞克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气息。
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和这个女人扯上关系。
“虽然情况有所变化,但是你做得很棒。”莫尔微笑着赞赏道,目光却投向一直沉默着的格里修斯,“你向我证明了谨慎的准备是可能弥补一切意外过失的。”
“我只是为了完成主人的交付的任务而已。”格里修斯恭敬的低下头,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悦。
事实上,是他建议留下瑞克纳的活口,以备不时之需;是他提前买通象牙号上的三个佣兵,让那个死灵法师召唤亡灵信使来通风报信;也是他提议让丹熙跟他一起上船,为了在突发情况时,不错过任何一个可能跟诺亚拉接触的机会。
如今,这三个看似多余的准备竟然都派上了用场。
“现在,”莫尔拉开封锁卷轴的细绳,一阵夺目的光芒从这卷薄薄的纸张里投射出来,仿佛盖过了窗外的阳光,“让我们来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下午,石崖堡的银翼广场迎来一只绿龙和它的龙骑士。
高高瘦瘦的管家阿莲娜夫人上前恭迎这位英俊龙骑士的到来,然而这位年轻人却没有心思应付一些无意义的寒暄。
“艾莉诺在哪里?”海利特简短又直接的问。
“大小姐在地牢,”阿莲娜眨眨眼睛想了想又说,“她扣留了一艘商船的船员……”
“你说地牢?”海利特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位精干的中年妇女,“艾莉诺把他们当成了犯人?”
“呃,这件事情……我想还是让大小姐亲自解释比较好。”阿莲娜无奈的耸耸肩,“这边请,我为您带路。”
于是两人快步穿过广场,进入通向地牢的塔楼。经过阴暗的地下甬道,终于到达了阿莲娜所指的石崖堡地牢。管家止步不前,让海利特先走了进去。
几束黯淡的火光从里面蔓延出来,紧接着是一连串紧张而不安的谈话声。海利特快步走到最里面那间牢房前,看到了伫立在牢房面前的艾莉诺。
“海利特?”女孩显出有几分惊喜,然而很快被歉意的情绪所掩盖,“抱歉,我以为把他们关在这里,就已经足够安全了……”
“发生什么事了?”海利特听到“地牢”这个词之后,也隐约猜到了艾莉诺的用意,他同样没有想到即使这样严密的保护居然还会出现差错。
“这位船长似乎被咒术巫师的灵媒附身了。”昏暗的光线中,一个冷静的声音在艾莉诺的身边响起。海利特这才发现,艾莉诺的身边还站了一个男人——艾莉诺的舅舅莱威尔。
海利特认得他,他是铁沙群岛出名的学者。虽然自身是一个元素法师,但是对于其他三个种类的魔法都有广泛的研究,这其中包括咒术巫师的蛊惑人心的巫术。
“舅舅你真的不能驱逐这只灵媒吗?”艾莉诺再一次问道。她知道如果任其发展下去,诺亚拉必死无疑。
“能驱逐这只灵媒的只能是施法者本人,或者是比施法者更厉害的咒术巫师,并且了解这个法术的全部过程。”莱威尔遗憾的摇头,“我仅有的知识无能为力。”
海利特看着卧倒在牢房里的诺亚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分别了短短两天时间后,这位船长看上去老了十几岁,他只显得虚弱而颓废。裸露在外的左腿满是血淋淋的抓痕,他死死的盯着那里,仿佛在监视着左腿上的某个东西。
“那只灵媒在它的左腿上。”莱威尔解释道。
象牙号的其他船员已经被转移到了另一间牢房里,为了跟诺亚拉隔绝开来。因为诺亚拉从今天中午开始,已经出现了咬人的迹象。
“把门打开。”海利特低沉着嗓音命令道。握在手里的十一号箱几乎快承受不住海利特施加的压力,开始发出滋滋碎裂的声音。
“可是他会伤人的。”艾莉诺想要阻止海利特,“而且他……”
“我说了,开门!”海利特有些粗暴的打断了艾莉诺的话,再一次命令道。
这回,艾莉诺没有再阻止他,只是心神不宁的站在原地。于是,掌管钥匙的狱卒快步上前来,打开了牢房的门。
这时,刚刚走进地牢的三个身影刚好目睹了刚才这一幕。
“神呐,看来这回事情不妙了。”斐露丝看看走进牢房隔间的海利特,又看看躺在地上神志不清的诺亚拉船长。
“海利特……”精灵使喃喃的叫着这名字,没有期待名字的主人能够回应他。从认识海利特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风度翩翩的魔法剑士显得如此焦躁不安。
“……船长的身上,有一只灵媒!”雪莉惊恐的捂住嘴巴,仿佛她也能看见那只腐烂的小怪物。
海利特来到诺亚拉身边,单膝跪下。他打开十一号箱,取出里面那根未命名的卷轴,递到诺亚拉手上。
“我遵守我们的约定,把它带回来了。”魔法剑士凝视着诺亚拉浑浊不清的眼眸,用温和而坚定的语气继续说道,“现在该你遵守约定,将龙羽石交给我。”
诺亚拉颤抖的握着卷轴,蠕动着干裂的嘴唇,“我没杀她们,我真的没有……”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嘶哑了,无辜的表情像个被人陷害却又不得不面临绞死的善者。
“我知道,你没有杀她们。这都不是你干的。”海利特并不知道诺亚拉在说什么,只是顺着诺亚拉的话说下去。“我相信你,因为你是个守信用的人。还记得我承诺的三个条件吗?”
“三个条件?”诺亚拉看着海利特深邃如海的眼眸,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三个条件交换你的龙羽石。”海利特点头,“你会跟我一起履行承诺的,对吗?”说着,他将自己的右手放在诺亚拉的额头上,好像是安慰一个受挫的孩子。
“龙羽石……”诺亚拉竟然真的冷静了下来,不安的振幅从他的双手消失,“对,龙羽石……和符文锁……”
“你知道符文锁的图纹,是吗?”海利特进一步暗示,“打开卷轴,然后画出你的符文锁图纹。”
“符文锁,”诺亚拉不住的点头,“我记得,全世界只有我知道这个密码。”
“对,你知道。”海利特扶他坐起来,“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够成功的。”
这一刻,诺亚拉仿佛逃离了灵媒的侵扰,恢复到了以往的他。他熟练的解开卷轴,夺目的光芒从卷轴里奔涌而出,将这阴暗的地牢照得透亮。
那阵光芒印在空气中,排列成一个个扭曲诡异的图纹。诺亚拉伸出手,轻轻一舞,那排图纹却化作一层光幕。他伸出食指,在光幕上绘出那个唯一有效的图案。
地牢里的每一个人都屏住呼吸,只要诺亚拉稍有差错,那么这个装有龙羽石的异次空间盒子就不可能被召唤出来。并且,机会只有一次。
隔壁牢房的水手们都挤在铁栏杆旁边,一个脑袋叠着一个脑袋,生怕自己错过了这一幕。
海利特微微仰起头,看着诺亚拉的动作。他的手心里全是汗水,浸得手心的伤口有些刺痛。他赶上了吗?他能够取得龙羽石吗?说实话,他心里没有底。
终于,那个复杂的图纹完成了。光幕消失了,诺亚拉手里的卷轴也消失了,浮在空中的是一个精巧的木盒。地牢又退回到黑暗之中。
成功了!
木盒缓缓的落在诺亚拉的手里,他欣喜的捧着它,头上满是汗水。
“我做到了,”船长打开木盒,笑了起来,那空洞的笑声仿佛来自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我做……”他还没来得及说完这句话,一阵骇人的尖叫便回荡在这地牢里,活像黑暗中刺入后背的利刃。
他猛的扔掉木盒,抱着自己的头,蜷缩在墙角。“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她们……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木盒滚落到海利特脚边,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卷一风暴前奏-第五十九章暮夜之星
莫尔把玩着手里那颗珍贵的宝石,掩饰不住阴谋得逞后的喜悦。
瑞克纳看着莫尔手里的玩意儿,眼里却没有一点贪婪。事实上,他早就警告过诺亚拉要小心,最好是把这颗宝石扔回海里。过于稀有的宝石总是会引来灾祸,如果自己没有能力自保并且还运气不佳的话,那么必死无疑。
他猜想着诺亚拉的情况一定不好。莫尔身边那个咒术巫师利用灵媒,才套出了原本只有诺亚拉一人知道的符文锁图纹,现在诺亚拉的灵魂应该已经被这个女人的灵媒啃得所剩不多了吧。
“你们猜猜看,海利特那小子现在会是什么表情?”莫尔摊开手,掌中那颗琥珀色的宝石反射着窗外耀眼的阳光,活像一颗晶莹剔透的金色眼珠。
格里修斯没有说话,冰冷的脸庞看不出一丝感情波动。
“哎,我真同情他。”丹熙用充满怜惜的口气说道,接着又一屁股坐到莫尔的书桌上,悠闲的宣布,“好了,任务完成了,我该把我的小宝贝召回来了。”
“莫尔大人……那我……”瑞克纳犹犹豫豫的开口,满脸堆笑。
“我当然不会忘记。”莫尔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格里修斯。”
双刀剑士两步来到瑞克纳身后,一双强壮有力的大手缠绕着瑞克纳细细的脖子。只听见咔嚓一声,瑞克纳倒在地上,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石崖堡地牢。
海利特捡起脚边空空如也的木盒,震惊与愤怒混合出一种怪异的颜色,涂写在他的脸上。他站起来,扔掉木盒,却换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诺亚拉依旧蜷缩在角落里,恐怕他再也没有机会变成一个正常人了。刚才他能够画出符文锁的图纹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地牢里一片沉默,只听见已经精神失常的诺亚拉不断拿头撞墙的声音。
“你们上了雷云号之后发生了什么?”过了好久,海利特终于开口问话了。只是那冰冷口吻如同酝酿着风暴的低压气旋,没有一个水手敢回答他的话。
“我们被邀请到雷云号餐厅吃饭。”最后是克里斯特回答了他。
“这个我知道。”海利特回想起那时的情景。格里修斯说为象牙号的成员准备了食物,邀请他们到雷云号上去享受美食。虽然海利特怀疑这其中会有陷阱,但是他没有机会向水手们解释。象牙号上已经没有食物了,即使他出面拒绝雷云号的邀请,也无法摆平水手们的饥饿。
“我要问的是,你们在餐厅的时候,诺亚拉有没有接触到什么可疑的人物?”
“这个……”克里斯特低头思考了一会,“那个琴手!”
听到这里,水手们纷纷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
“对对!她没弹好一会,船长的酒杯就摔到了地上。”
“接着她就趴到船长的腿上。一定是这个女人干的!”
“对,我记得就是左腿!”
事到如今,是谁干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龙羽石已经被歌瑞蒂议会那帮家伙抢走了!而我输了,彻底输了。
海利特走出牢房隔间,颓然的靠在地牢石壁上,不再说话。
诺亚拉停止了撞墙,他又缩回了墙角,一个人小声的自言自语,“不是我……我没有杀她们,我没有杀她们……”
莱威尔看着墙角的那个身影,不知道该同情诺亚拉的厄运还是海利特的厄运。
通常情况下,让灵媒成功附到一个人身上需要一定的运气,从灵媒成功附身到控制此人还需要更好的运气。如果此人的意志够坚定,精神力量够强大,即使灵媒附身也对他起不到半点作用。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诺亚拉是个毫无抵抗力的弱者。而海利特却偏偏选择和他成为合作伙伴。
让他惊讶的是,海利特仅凭几句话就让濒临崩溃的诺亚拉镇定了下来,仿佛魔法剑士的身上隐藏了某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但莱威尔说不清那是什么……
现在,龙羽石落空了,同时海利特许诺的三个价码也没有兑现的必要了。水手们翘首以盼的美好生活跟着一起化作泡影,不仅如此,他们还失去了他们的船长。
想到这里,水手们一片哀鸣。
“船长大人……”
“我们……怎么办……”
“完了……这下我的人生终于从喜剧变成悲剧了。”
“我们……不会被永远关在地牢里吧?”
艾莉诺看着他们,眼里泛着一丝同情,“很快就会释放你们的。你们又不是犯人,不可能把你们一直关在这里。”
“可我们该去哪里?”
“诺亚拉船长已经那样了……”
“是啊是啊。”
“沙怒湾会赠送你们一定的补给,但是返回坎库休尔港的事情就得靠你们自己了。”艾莉诺安抚着水手们的情绪。
“象牙号不会走。”这时,一个坚定的声音在这阴暗的地牢里响起。海利特靠着墙壁站着,用命令的眼神回应着所有人的惊讶,“象牙号会加入沙怒湾的船队,其所有权记在我的名下。”
水手们全部张大了嘴巴,好像每个人的嘴里都塞了一个看不见的馒头。
“你们自己推选出一个人当船长,天黑之前告诉我结果。”说完,海利特不理会其他人诧异的目光,径直朝着地牢出口走去。
“等一下海利特,新增商船这种事情……”艾莉诺追了上去,剩下的半截话却被海利特冷酷的声音打断,风暴仿佛随时可能降临。
“还有什么问题吗?”艾莉诺未来的王侧过头,问道。
“……不,没什么。”女孩只好停下脚步,看着魔法剑士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生气了。”斐露丝看着这一幕,无奈的摇摇头评价道。
“我一直以为他是个脾气超好的人,”雪莉也无奈的感叹道,“原来每个人都会有看不见的黑暗面。”
克里斯特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次的失败对于海利特的打击有多大。
魔法剑士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他没有能力改变现状,只能默默承受失败的结局和无尽的懊恼。
“虽然如此,我还是谢天谢地了。”斐露丝抱着手臂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要是换做两年前的海利特,估计早就暴走了。他要是真的发起火来,八只飞龙都拉不回来。今天这情况还算好的了。”
“诶?真的有这么恐怖?”雪莉不敢相信,那个总是对女孩挂着温柔笑容的竹竿剑士以前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骗你干什么?不信你问我老姐,她就是受害人之一。”说完,斐露丝开始寻找着艾莉诺的身影,却发现姐姐早已不在这里。
太阳微微倾斜,为这片沙滩留下一片金黄。返巢的鸟儿唱着欢快的曲子,不紧不慢的滑翔在天空。
温柔的海风拂过他失落的脸庞,像一双温暖潮湿的手。他躺在海边的巨石上,呆呆的望着橘黄铯的夕空,深蓝色的眸子里是数不尽的悲伤。
他并不是第一次经历失败,也不是脆弱得经不起失败。只是他知道,自己的位置爬得越高,就越不容许失败。
明年,经过继承仪式之后,他就会成为统领克洛西特东境的王者。但是他真的能够做到吗?他能够回应别人的期望,甚至超越期望吗?
他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如果自己还保持现在这副模样,一定是不够格的。他必须变得更强。但是他要如何才能变强,如何才能保护好周围那些信赖他的人?
他一直在寻找着答案,却迷失在路途之中。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突然,一个明亮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这是我们家的海滩,我可不想看见某人顶着张苦瓜脸,躺在这里煞风景。”
“抱歉,艾莉诺。”海利特的声音好像在乞求原谅,又像是下达下一个命令,“我想要一个人静静。”
“你说什么?”艾莉诺翻身爬上巨石,坐在海利特身边,“风太大我听不清。”
海利特无言了,只能任由女孩陪在自己身边。
“为什么让象牙号留下?”艾莉诺轻声的问。
“我只是想要自己的一艘船,”海利特用淡淡的口气回答道,“这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你知道的。”
“得了吧,海利特船长。”艾莉诺拆穿了他的谎言,“你觉得由于你的失误,诺亚拉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所以你才会失去龙羽石是不是?”
海利特不说话,空洞无神的望着缓慢降临的暮夜。他的确十分后悔,如果自己再谨慎一点,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如果那时候,他要求诺亚拉跟着自己一起去搜索海盗匿藏的赃物,而不让他留在餐厅,也许,那个咒术巫师就无从下手了……
“你觉得有愧于象牙号的成员,同情他们,所以才想要给象牙号一个新的归属吗?”女孩温柔的声音从右边传来,却像一阵阵钟声,敲响在海利特的心间。
“让象牙号留下不是问题,记在你的名下也不是问题。重要的是你一定要过了你自己这一关,你已经尽力了,所以这都不是你的错。你已经给了他们足够的补偿。”艾莉诺转过头看着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一切无关尽力不尽力,重要的是结果。可惜结果很糟糕,我输了,龙羽石被夺走了。”海利特的声音低沉又无力,“我没能控制住全局,却还妄想着胜利。如今,我所在的位置决定了我的权力。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左右别人的生死。我有这个权力,但我真的有能力使用它吗……”
暮夜沉沉降下,西方橘黄铯的天空渐渐染上一片暗红,而东方却是深沉的墨兰。黑夜的第一颗星星出现在东面的墨兰穹顶之上,像一滴闪亮的眼泪。海利特侧过头,看着它。而它也沉默着回应男孩的目光。
“海利特,听我说……”艾莉诺眺望远方,漆黑的眼眸里仿佛映照着万千繁星,黑瀑布般的长发随风起舞。
卷一风暴前奏-第六十章响彻大海的声音
从地牢出来之后,斐露丝带着格罗利雅的两兄妹来到了石崖堡的藏书室。用斐露丝的话来说就是,“既然找不到我老姐,那她肯定是跟海利特在一起的。平时的话,也许还不敢用‘肯定’这个词,但是今天这种情况绝对不会有例外。”
果然,来到藏书室不久,三人就在面朝海滩的一个窗口看到了那两人的身影。
“艾莉诺和海利特的关系真的挺好的。”克里斯特捧着本书,站在窗户边望着外面渐暗的天色。
“你这是在吃醋吗?”斐露丝不怀好意的小声说。
“你说什么?”克里斯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的问。
“我刚才说,‘那是当然的了’。”斐露丝义正言辞的自我修正,“事实上,正常人都看得出我老姐有多么喜欢海利特。只是她本人缺乏恋爱自觉,还那么迟钝……哎,这样下去只会成为悲剧的女主角啊。”说着,斐露丝拉开长桌下的木椅,坐了下来。
克里斯特随意的翻翻手里的那本书,觉得没意思,又放了回去。“我记得艾莉诺叫他学弟,她年纪比他大吗?”
“是啊,大一岁多呢。”斐露丝突然又充满正义感的回答道,“不过恋爱这种事情是可以无视年龄和性别的!必要时候,连种族都可以跨越的!”
头一次听到这套理论的兄妹两人瞬间石化,只听见呼呼风声从这个房间里吹过。
“斐露丝姐姐,你的思想真是前卫啊。”雪莉不禁感叹道。
“谢谢你的赞美啊哈哈哈。”斐露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却看不见和腼腆类似的东西在她的脸上出现过。接着,斐露丝又戴上正义使者的面具,朝着克里斯特喊起不明所以的句子,“所以,站在造物神的角度来说,你也同样具有竞争力的!上吧美少年!为你的爱恋去战斗吧!”
这个女孩到底在说些什么!?
精灵使无言以对,只好默默的从书架里取下一本书,不理睬斐露丝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不过现实世界往往就是这么残酷无情,”斐露丝突然又换上一脸的悲伤,“事实上,我老姐已经完全不可能嫁给海利特了。”
“为什么?渚家和萨蒙卡家的关系不该是君主与封臣的关系吗?”克里斯特有些好奇的问,“联姻这种事情,应该没问题的吧?”
“当然没问题。”斐露丝反问道,“不过你有听说过嫁给自己君王的女骑士吗?”
“女骑士?”听到这个词,刚刚还在埋头百~万\小!说的雪莉突然抬起了头。
“你是说,艾莉诺已经是龙骑士了?”克里斯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头看着斐露丝。
“没错,我之前没说过吗?”斐露丝无辜的眨眨眼睛。
“真厉害。”精灵使回过头,由衷的称赞道。难怪上次她在沙怒湾码头能够跟海利特打得不相上下。
克里斯特的目光扫过一排排书籍,忽然一个名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宝石鉴定手册。”
他从书架上取下它,鬼使神差的翻开来。
这本书介绍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宝石,有些是克里斯特熟知的,还有些他却是第一次看到。
他轻轻的翻着书页,漫无目的的浏览着,很快,一个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龙羽石。
龙羽石:高级稀有矿石。拥有琥珀色的光泽,表面有细小的羽状花纹。整体呈灿烂的金色,半透明状。由于它像飞龙类魔兽的眼睛,故称之为龙羽石。用途:结界能量支点,无可替代的上等品。
接下来是关于龙羽石的产地,传说等内容。
克里斯特草草的看了一遍,最后目光却落在“用途”那一行字上。
结界能量支点?
克里斯特深刻的记得海利特说过,因为只有龙羽石能够治好海利特身上的那个诅咒,所以他才会费尽心思的想要把它搞到手。但是为什么这本书里写的用途却是“结界能量支点”?
为什么?到底是海利特自己弄错了,还是有人刻意向海利特撒谎……?若是后者,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海利特十分信任的人,信任到绝对不会怀疑的程度。
这时,一张面孔从克里斯特脑海中闪过——罗德西&8226;渚&8226;克洛西特。
海滩上,浪花一次次拍向岸边,仿佛是它们送来的女孩的话语。
“你只要去做就是了,”艾莉诺真诚的看着身边的男孩,“你的确有责任在身,但你不能让职责变成压力来压垮你自己。在还没迈出步子之前,就害怕摔倒的人,最后一定会摔死的。”
“噗。”海利特强忍着自己才没有笑出声来。
“笑什么?”艾莉诺没好气的反问道,“你对我的比喻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海利特坐起身来,终于恢复了笑容,“倒不如说,这样精彩的比喻才符合你的个性。”
“哼,言不由衷。”艾莉诺评价道。她看着远方渐渐沉入海底的夕阳,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如此似曾相识。年少的回忆又纷纷融入脑海,让她珍惜也让她惋惜。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来到海边的情景吗?”艾莉诺仿佛陷入了回忆。
“嗯,记得。”海利特闭上眼睛,好像岁月又回到了几年前,“有你、斐露丝,喋喋不休的艾德瑞克,索里奥家那对捣蛋的双胞胎——阿尔方斯和多米尼克,还有……”海利特睁开眼睛,艰难的想要数出最后一个名字,却被艾莉诺打断。
“那时候我们为了‘什么才是大海的声音’吵个不停,”艾莉诺故意抢过话头,她不愿听见海利特那么痛苦的念出那个名字——莱莎。两年过去了,他的伤痛却一点没有减退。“还记得你当时的回答吗?说实话吓了我一大跳。”
“我说什么了?”海利特问。
突然,艾莉诺从巨石上跳起来,落在柔软的细沙上,那动作敏捷如豹。
她站在那里,背对着海利特。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大海放声大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像这声音能够穿透万丈深的海水,到达传说中的海底之国。
海利特着实被她吓了一跳,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彻底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
几个女孩子捡起地上的海螺,放在耳边,说能够听见大海的声音。而他自己却反驳说这不过是大海的回音,真正响彻大海的声音是这样的。于是,他冲向海边,放声大喊。他奇怪的举动引起女孩子的一阵笑声,那对双胞胎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如今,童年的那阵呐喊仿佛经过了一道轮回,又回到了他的身边——连同那些迷失的勇气与执着一起,回到了他的身边。
这才是真正响彻大海的声音吗?
曾经那个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少年的影子仿佛就和面前的艾莉诺站在一起,他们一齐回过头,微笑着看着他。
是啊,我怎么就忘了呢?
海利特露出自嘲的笑容。时间向前绵延,自己的步伐却在倒退。现在的他竟然需要过去的他来为自己打气。
“谢谢你,艾莉诺。”海利特注视着面前的女孩,星空之下她的笑容看上去是那么的美丽迷人,“能有你陪在身边,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肉麻的感谢,让艾莉诺有些不知所措。她突然很庆幸黑夜能够挡住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开什么玩笑?在你继承王位之前,我都是你的学姐。刚才不过是学姐对失落的学弟一点小小的开导罢了,你可别误会。我对你绝对不可能有什么企图!”
不知为何,这段话让海利特感到一丝伤感。
是啊,和我一起成为龙骑士的你,绝不可能成为我的新娘。
入夜,两人才从海滩返回石崖堡。刚进入城堡没多久,就碰到了从牢房出来的象牙号水手们。
“海利特大人。”大副吉米站出来说,“请让我成为象牙号的船长!”
“这么说,你们已经决定好了?”海利特的情绪看上去比下午好多了。
水手们纷纷点头。
于是海利特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着吉米。他应该不出三十岁,留着一撮小胡子,个头不高,却给人一种身手矫健的感觉。他算不上头脑灵活,但也是个靠得住的男人,若不是这样,别的水手也不会赞成这个决定了。
“好,那么以后象牙号就拜托你了,吉米船长。”海利特面对他们,终于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从今天起,象牙号就隶属沙怒湾运输船队。虽然象牙号的所有权记在我的名下,但它仍由萨蒙卡家负责管理。”
“我们会像以前一样努力工作的。”新上任的吉米船长热切的点头。
“那么,”海利特朝着吉米伸出手,“欢迎你们的加入!”
两只手握在一起,吉米才领悟到这几天以来,到底是什么打动了他的心。这个年幼的王者有着超乎常人的勇气与真诚,让水手们愿意去追随。
也许海利特在无名岛上的救助只是为了取得龙羽石,那么在知道龙羽石已经夺走之后呢?他依旧没有抛弃这些已经毫无用处的水手,反而为他们安排了新的去处。这样的决定让水手们有些感动。
于是,海利特终于拥有了一艘属于自己的船,童年的梦想实现了。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梦想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管家阿莲娜为石崖堡的客人们安排了一次丰盛的晚餐。
饱餐一顿之后,海利特决定即刻启程返回青石城堡。从海对岸回来之后,他还没有回过家,并且还有一堆事情要跟罗德西商量。
离开之前,他独自一人去了关着诺亚拉的那间牢房。
老船长依然蜷缩在墙角,只是他比以前安静多了。没有自言自语,也没有痛苦咆哮,他靠着墙壁,像是睡着了。
不一会,莱威尔也出现在地牢里。正是他为诺亚拉服下了镇定药剂,才让这个发疯的船长得以消停片刻。
“他活不过今晚了。”莱威尔略带悲伤的说,“灵媒走了,也带走了他的灵魂。”
这位老法师总是挂着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仿佛早已看破了人间的悲欢离合。
“他死了之后,请给他一个体面的葬礼。”海利特转过头,看着莱威尔瘦削的长脸,“这算我的一个请求。”
莱威尔点点头,却又添上一句不知是褒是贬的话语,“海利特大人,你太善良了。”
“是吗?”海利特露出苦涩的笑容,“真是这样的话,老天爷应该让善良的人获胜才对。由此可见,我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蛋。”说着,他转身离开了地牢。
刚走出地牢没几步,一个清澈柔亮的声音叫住了他。
海利特转过身,看见克里斯特站在身后。
“你要回青石城堡了吗?”精灵使问他。
“是的,一会就走。怎么了?”
“其实,龙羽石的事情……”克里斯特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海利特说起他今天在那本书上看到的。
“我会夺回来的。”海利特注视着他,坚定的语气宛如神圣的誓言,“没有人能抢走我要的东西。”
克里斯特看着那双深蓝的眼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颗宝石不能治好你的诅咒,它只能用于搭建结界能量支点……海利特,你被骗了……
可是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了,我得先回去一趟。你可以在漓岛多休息几天。”说完,亚多已经降落在海利特身后,绿龙有些兴奋的拍拍双翼,又用头顶了顶海利特的手臂。
魔法剑士翻身骑上龙背,“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他挥手朝着精灵使告别,转眼消失在无尽的夜空。
克里斯特目送他离去,心里的那颗石头越悬越高。当谎言被拆穿的那一刻,海利特该用怎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来自最信任之人的欺骗?
卷一风暴前奏-第六十一章匿名信
“事情就是这样的。”青石城堡的书房里,海利特向罗德西一口气说完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从他们到达铁沙群岛,与艾莉诺的战斗,到地下城的毁灭,戢拉魔法公会来袭,尼尔森与泉之镜,再到龙羽石争夺战。
罗德西安静的听完,最后才开口说道,“尼尔森和卡迪亚都已经不在人世,这下我成为仅剩的守门人了。”
“尼尔森向我们隐藏了真相,地下城绝对不是毁灭于偶然的灾难。那些战斗的痕迹……”地下城的残垣断壁历历在目,海利特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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