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有一种上了那张清单。我们还将看到,这个事实与非洲赤道以南没有本地的驯化植物一样,对非洲的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对非洲主要粮食产品的这一快速巡视足以看出,其中有些粮食产品是从它们在非洲内外的发源地经过长途跋涉而到来的。在非洲和在世界其他地方一样,有些族群由于从环境继承了整个系列的可驯化的野生动植物而比另一些族群“幸运”得多。澳大利亚土著的狩猎采集族群被以小麦和牛群为生的英国殖民者所“淹没”,由这一事实来类推。我们不得不怀疑有些“幸运的”非洲人利用自己的优势来“淹没”他们的非洲人邻居。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求助于考古记录去看一看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淹没”了谁。
关于非洲农业和畜牧业出现的实际年代和地点,考古学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呢?任何一个潜心研究西方文明史的读者,如果他想当然地认为,非洲的粮食生产肇始于法老和金字塔之乡古埃及的尼罗河河谷,那么他是可以得到原谅的。毕竟,到公元前3000年,埃及无疑已是非洲最复杂社会的所在地,并是世界上最早使用文字的中心之一。然而,事实上,非洲粮食生产可能最早的考古证据却是来自撒哈拉沙漠。
当然,今天撒哈拉沙漠的很大一部分地区干燥得寸草不生。但在公元前9000年到公元前4000年之间,撒哈拉沙漠比较湿润,有许多湖泊,到处都是猎物。在那个时期,撒哈拉人开始养牛和制陶,后来又养绵羊和山羊,他们可能也已着手驯化高梁和黍。
撒哈拉的放牧业早于以整个西南亚冬季作物和牲口的形式出现的粮食生产引进埃及的已知最早年代(公元前5200年)。粮食生产也出现在西非和埃塞俄比亚,而到了公元前2500年左右,牧牛人已经越过现代的边界。从埃塞俄比亚进入肯尼亚北部。
虽然这些结论是以考古证据为基础的,但也有一种独立的方法来判定驯化动植物引进的年代:比较现代语言中用来指称它们的词汇。比较一下尼日尔—刚果语系的尼日利亚南部一些语言中植物的名称,就可以看出这些词分为3类。第一类中用来指称某种作物的词,在尼日利亚南部的所有这些语言中都十分相似。这些作物证明就是西非的薯蓣、油棕和可乐果之类的作物——也就是人们按照植物学证据和其他证据认为原产西非并最早在那里驯化的植物。由于它们是西非最古老的作物,所有尼日利亚南部的现代语言都继承了原来用以指称它们的同一套词汇。
其次,有些作物的名称只有在属于尼日利亚南部那些语言的一个小语支的语言中才保持一致。原来,据认为这些作物来自印度尼西亚,如香蕉和亚洲薯蓣。显然,这些作物只是在一些语言开始分化成一些语支之后才到达尼日利亚的南部的,这样,每一个语支为这些新来的植物发明了或接受了一些不同的名称,而这些名称只有属于那一特定语支的一些现代语言才继承了下来。最后一批作物的名称在一些语族内是完全不一致的,而是与贸易路线有关。这些作物证明是来自新大陆的作物,如玉米和花生,我们知道这些作物是在横渡大西洋的航运开始后(公元1492年)才引进非洲,并从那以后沿贸易路线传播,因此它们常常带有葡萄牙的名字或别的外国名字。
因此,即使我们没有掌握任何植物学的或考古学的证据,我们也仍然能够仅仅靠语言学的证据来予以推断:先是驯化西本地的作物,其次是引进印度尼西亚的作物,最后是欧洲人带来的美洲作物。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历史学家克里斯托弗?埃雷特运用这种语言学方法来确定驯化的动植物为属于每—个非洲语系的人所利用的顺序。有一种方法叫做词源统计分析法,其根据就是计算出词通常在历史上的变化速度。比较语言学家利用这种方法甚至能估计出作物驯化或引进的年代。
把关于作物的直接的考古学证据同比较间接的语言学证据结合起来,我们就可以推断出几千年前在撒哈拉驯化高梁和黍的人所说的语言是现代尼罗—撒哈拉语的祖代语言。同样,最早驯化西非湿润地区作物的人所说的语言是现代尼日尔—刚果诸语言的祖代语。最后,说阿非罗—亚细亚祖代语言的人可能驯化过埃塞俄比亚的本地作物,而且他们肯定也是把新月沃地的作物引进北非的人。
因此,来自现代非洲语言中植物名称的证据。使我们一眼就能看明白几千年前非洲存在3种语言:祖代的尼罗—撒哈拉语、祖代的尼日尔—刚果语和祖代的阿非罗—亚细亚语。此外,我们还能根据其他的语言学证据一眼就能看明白祖代科伊桑语的存在,虽然不是根据作物名称这个证据(因为科伊桑人的祖先没有驯化过任何作物)。既然非洲今天有1500种语言,那么几千年前它肯定不会只有这4种祖代语言。但所有其他这些语言想必都已消失——这或者是由于说这些语言的人虽然生存了下来,但却失去了自己本来的语言,如俾格米人,或者是由于连这些人本身部消失了。
现代非洲本土的4个语系(即除去最近传入的马达加斯加的南岛语的4个语系)之所以能幸存下来,不是由于这些语言作为交流工具有什么内在的优越性。相反,这应归因于一个历史的偶然因素:说尼罗—撒哈拉语、尼日尔—刚果语和阿非罗—亚细亚语的人的祖先,碰巧在最合适的时间生活在最合适的地点,使他们获得了作物和家畜,从而使他们人口繁衍,并且取代了其他族群或将自己的语言强加给其他族群。现代的为数不多的说科伊桑语的人能够幸存下来,主要是由于他们生活在非洲南部不适于班图人的农业的、与世隔绝的地区。
在我们考查科伊桑人如何躲过班图人的移民浪潮而幸存下来这一点之前,让我们先来看一看,关于非洲史前期的另一次人口大迁移——南岛人在马达加斯加岛的殖民情况,考古学告诉了我们一些什么。在马达加斯加调查的考古学家们现已证明,南岛人至少不迟于公元800年,也可能早在公元300年,即已到达马达加斯加。南岛人在那里碰到了(并着手消灭)一个陌生的动物世界,这些动物非常特别,好像它们是来自另一个星球,因为这些动物是在长期与世隔绝的情况下在马达加斯加演化出来的。它们中有大隆鸟,有同大猩猩一般大的叫做狐猴的原始灵长目动物,还有矮小的河马。对马达加斯加岛上最早的人类定居点的考古发掘,出土了一些铁器、牲畜和作物的残存,从这点来看,那些殖民者就不完全是乘坐小小独木舟的被风吹离航线的渔民;他们是—个经过充分准备的探险队。这次史前的行程4000英里的探险是如何实现的呢?
有一本古代航海书对此提供了一条线索。这本书名叫(欧力斯里洋航行记(古代地理学家对非洲与印度间的大洋的名称,实际上包括红海与波斯湾,后仅用以称红海)>,是公元100年左右一个生活在埃及的无名氏商人写的。这位商人描述了当时已相当繁荣的把印度和埃及与东非海岸连接起来的海上贸易路线。随着公元800年后伊斯兰教的传播,印度洋贸易也兴旺发达起来,有充分的考古文献证明,在东非沿海定居点遗址中发现了大量中东的(偶尔甚至还有中国的)产品,如陶器、玻璃器皿和瓷器。商人们等待着有利的风向,好让他们横渡中非和印度之间的印度洋年,葡萄牙航海家法斯科。达。伽马成为绕过非洲南端到达肯尼亚海岸的第一个欧洲人,他碰到了斯瓦希里人的一些贸易点,并在那里带上一个水手领着他走上那条通往印度的直达航线。
但从印度向东,在印度与印度尼西亚之间,也有一条同样兴旺发达的海上贸易路线。也许。马达加斯加的南岛人殖民者就是从这条向东的贸易路线从印度尼西亚到达印度,后来偶然碰上了向西的通往东非的贸易路线,在那里加入了非洲人的行列,和他们一起发现了马达加斯加。南岛人与东非人的这种结合,今天仍在马达加斯加的语言中体现出来,马达加斯加的语言基本上是南岛语,只是从肯尼亚沿海的一些班图语中借用了一些单词。但在肯尼亚的一些语言中却没有相应的来自南岛语的借用词,而且在东非的土地上也几乎没有留下多少南岛人的其他痕迹:主要地只有可能是印度尼西亚乐器在非洲的遗产(木琴和筝)以及当然还有在非洲农业占有十分重要地位的南岛人的作物。因此,人们怀疑南岛人是不是没有走经由印度和东非到达马达加斯加的比较容易的路线,而是设法(令人难以置信地)直接渡过印度洋。发现了马达加斯加,只是后来才加入了东非的贸易路线。因此,关于非洲最令人惊异的人类地理学上的事实多少还仍然是个谜。
关于非洲史前史上最近的另一次人口大迁移——班图人的扩张,考古学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呢?根据现代民族和他们的语言这个双重证据,我们知道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并不总是我们今天所认为的黑色的大陆。这个证据倒是表明了俾格米人曾在中非雨林中有广泛分布,而科伊桑族群在非洲赤道以南较干旱地区亦甚为普遍。考古学能不能对这些假定进行验证呢?
就俾格米人来说,答案是“还不能”,这仅仅是因为考古学家们还必须从中非森林中去发现古人类的骨骼。对于科伊桑人,答案是“能”。在现代科伊桑人分布地区北面的赞比亚,考古学家不但发现了与科伊桑族群在欧洲人到达时仍在非洲南部制作的那种石器相似的石器,而且也发现了可能与现代科伊桑人相似的一些人的头骨。
至于班图人最后是怎样取代北部的那些科伊桑人的,考古学和语言学的证据表明,班图人的农民祖先从西非内陆的稀树草原往南向较湿润的海岸森林扩张,可能早在公元前3000年就已开始了(图)。在所有班图语言中仍然广泛使用的一些词表明,那时班图人已经有了牛和薯蓣之类的在湿润气候下生长的作物,但他们还没有金属制品,并且仍然从事大量的捕鱼、狩猎和采集活动。他们的牛群甚至由于森林中的采采蝇传播的疾病而被毁掉。他们进人刚果河流域的赤道森林地带,在那里开垦园地,并且增加了人口。这时,他们开始“淹没”了从事狩猎和采集的俾格米人,把他们一步步挤进森林。
公元前1000年后不久,班图人从森林的东缘走出来,进入了东非有裂谷和大湖的比较开阔的地带。在这里他们碰到了一个民族大熔炉,这里有在较干旱地区种植黍和高粱以及饲养牲畜的、说阿非罗—亚细亚语和尼罗—撒哈拉语的农民和牧人,还有以狩猎和采集为生的科伊桑人。由于从他们的西非家园继承下来的适应湿润气候的作物,这些班图人得以在不适合以往所有那些当地人耕种的东非气候湿润地区进行耕种。到了公元前的最后几个世纪,不断前进的班图人到达了东非海岸。
在东非,班图人开始从他们的说尼罗—撒哈拉语和阿非罗—亚细亚语的邻居那里得到了黍和高梁(以及尼罗—撒哈拉语中表示这些作物的名称),并重新得到了牛群。他们还得到了铁,那时铁还刚刚开始在非洲的萨赫勒地带熔炼。公元前1000年后不久,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便已有了铁制品的制造,但起源于何处则仍不清楚。这个早期年代有可能接近于北非海岸迦太基的近东铁制品制造技术引进的年代。因此,一些历史学家常常假定冶金知识是从北面传入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的。另一方面,自从至少公元前2000年以后,铜的熔炼就已在西非撒哈拉地区和萨赫勒地带进行。那可能是非洲独立发现铁冶炼术的先声。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铁匠们的铁熔炼技术为这一假设提供了佐证,因为它们和地中海地区的铁熔炼技术差异很大,足以表明这是独立的发展:非洲的铁匠们发现如何在他们村庄的熔炉里产生高温从而炼出钢来,这比19世纪欧洲和美国的贝塞麦转炉早了2000多年。
有了适应湿润气候的作物。再加上铁器,班图人终于拼凑出一整套在当时非洲赤道以南地区所向披靡的军事—工业力量。在东非,他们仍然不得不同为数众多的说尼罗—撒哈拉语和阿非罗—亚细亚语的铁器时代的农民进行竞争。但在南部2000英里的地区内生活着科伊桑狩猎采集族群,他们不但人口稀少,而且没有铁器和作物。在几个世纪内,班图农民在最近的史前史上的一次最迅猛的移民进军中。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推进到今天南非东海岸纳塔尔省的地方。
我们很容易把这种无疑是一次迅速而引入注目的扩张行动简单化,并把一路上的科伊桑人描绘成听任成群结队汹涌而来的班图人践踏的人。事实上,情况要比这复杂。非洲南部的科伊桑族群在班图人向外扩张前的几个世纪中已经有了牛、羊。班图人的第一批开路先锋可能人数很少,他们选择了适于种植他们的薯蓣的湿润的森林地区,而跳过了比较干旱的地区,把这些地区留给科伊桑的牧人和以狩猎采集为生的人。交换和通婚关系无疑已在这些科伊桑农民和班图农民之间建立起来,他们各自占据邻近的一些不同的栖息地,就像俾格米狩猎采集族群和班图农民今天在赤道非洲仍然在做的那样。随着班图人口的增长并把牛和适应干旱气候的谷物吸收进他们的经济,他们才逐步地布满了原先被跳过的那些地区。但最后的结果仍然一样:班图农民占据了原先属于科伊桑人的大部分地区;原先的这些科伊桑居民的遗产除了埋在地下等待考古学家去发现的头骨和石器外,就只剩下分散的非科伊桑语言中的吸气音;以及非洲南部某些班图族群酷似科伊桑人的外貌特征。
这些消失了的科伊桑人究竞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在科伊桑族群生活了也许有几万年之久的一些地方,现在生活着班图人。我们只能大胆猜测,用现代亲眼目睹的一些事件来进行类比,例如用钢铁武装起来的白人农民与使用石器的澳大利亚土著和加利福尼亚印第安狩猎采集族群之间的冲突。在这一点上,我们知道,狩猎采集族群被用一系列互相配合的方法很快地消灭了:他们或者被赶走,或者男人被杀死或沦为奴隶,女人被霸占为妻,或者无论男女都受到农民的流行病的感染。在非洲这种病的一个例子就是疟疾,疟疾是蚊子传染的,而蚊子是在农民村庄的四周滋生的,同时,对于这种疾病,入侵的班图人已经形成了遗传的抵抗力,而科伊桑狩猎采集族群大概还没有。
然而,关于最近的非洲人口分布的图提醒我们,班图人并没有搞垮所有的科伊桑人,在非洲南部的一些不适合班图人农业的地区仍有科伊桑人幸存下来。最南端的班图人是科萨人,他们在开普敦以东500英里的南非南海岸的菲什河停了下来。这不是因为好望角这个地方过于于旱不适合农业:毕竞它是现代南非的粮仓。事实上,好望角冬天多雨,属于地中海型气候,在这个气候条件下,班图人的适应了夏雨的作物是不能生长的。到1652年,即荷兰人带着他们原产近东的适应冬雨的作物到达开普敦的那一年,科萨人仍未渡过菲什河。
这种植物地理学的表面上的细节对今天的政治具有重大的关系。一个后果是:一旦南非的白人迅速杀死或用疾病感染或赶走好望角的科伊桑人群体,白人就能正当地宣称他们在班图人之前占有了好望角,因而对它拥有优先权。这种宣布不必认真看待,因为好望角科伊桑人的优先权并没有能阻止白人把他们赶走。严重得多的后果是,1652年的荷兰移民必须全力对付的,是人口稀少的科伊桑牧人,而不是人口稠密的用钢铁装备起来的班图农民。当白人最后向东扩张,于1702年在菲什河与科萨人遭遇时,一场长期的殊死战斗开始了。虽然欧洲人当时能够从他们在好望角的巩固基地调派军队,但也经过了9次战争,历时175年才把科萨人征服,军队前进的速度平均每年不到一英里。如果当初那几艘最早到来的荷兰船遇到这样的激烈抵抗,白人怎能成功地在好望角站稳脚跟呢?
因此,现代南非的问题至少一部分源自地理上的偶然因素。好望角科伊桑人的家园碰巧很少有适于驯化的野生植物;班图人碰巧从他们5000年前的祖先那里继承了适应夏雨的作物;而欧洲人碰巧从他们近1万年前的祖先那里继承了适应冬雨的作物。正像新独立的纳米比亚首都的那块“戈林街”路牌提醒我的那样,非洲的过去给非洲的现在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这就是班图人何以能够“淹没”科伊桑人,而不是相反。现在,让我们转向我们对非洲史前史的难解之迷的剩下来的一个问题:为什么欧洲人成了在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殖民的人。事情竟然不是反其道而行之,这尤其令人惊讶,因为非洲不但可能是解剖学上现代智人的家乡,而且也是几百万年来人类进化的唯一发源地。非洲除了巨人的领先优势这些有利条件外,还有高度多样化的气候和生境以及世界上最高度的人类多样化这些有利条件。如果1万年前有个外星人访问地球,他认为欧洲最后会成为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的一个帝国的一批附庸国家,他作出这样的预测也许是情有可原的。
导致非洲与欧洲碰撞的这—结果的直接原因是很清楚的。正如他们与印第安人遭遇时的情况一样,进入非洲的欧洲人拥有三重优势:枪炮和其他技术、普及的文化以及为维持探险和征服的花费巨大的计划所必不可少的政治组织。这些优势在碰撞几乎还刚刚开始时就显示了出来:在法斯科?达?伽马于1498年首次抵达东非海岸后仅仅4年,他又率领一支布满了大炮的舰队卷土重来。迫使控制津巴布韦黄金贸易的东非最重要的港口基尔瓦投降。但为什么欧洲人能发展出这3大优势。而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人则不能呢?
我们已讨论过。从历史上看,所有这三者都来自粮食生产的发展。但粮食生产在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被延误了(与欧亚大陆相比),其原因是非洲缺少可以驯化的本地动植物物种,它的适于本地粮食生产的小得多的面积,以及它的妨碍粮食生产和发明的传播的南北轴向。让我们研究一下这些因素是如何起作用的。
首先,关于家畜,我们已经看到,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的家畜来自欧亚大陆,可能有少数几个例外是来自北非。因此,直到家畜开始被新兴的欧亚大陆文明利用之后几千年,它们才到达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这在开始时的确使人感到奇怪。因为我们认为非洲是充满大型野生哺|乳|动物的那个大陆。但我们在第九章中看到,要想对一种野生动物进行驯化,它必须相当温驯。对人服从,驯养花费少,对一些疾病有免疫力,而且还必须生长迅速并存圈养中繁殖良好。欧亚大陆产的牛、绵羊、山羊、马和猪是世界上少数几种通过所有这些考验的大型野生动物。而它们的非洲同类——如非洲野牛、斑马、野猪、犀牛和河马——则从来没有被驯化过,甚至在现代也是如此。
当然,有些大型的非洲动物有时确曾被驯养过。汉尼拔在对罗马的不成功的战争中利用过驯服的非洲象,古代埃及人也可能驯养过长颈鹿和其他动物。但这些驯养的动物没有一种实际上被驯化了——就是说,在圈养中进行有选择的繁殖和对遗传性状的改变以使之对人类更加有用。如果非洲的犀牛和河马得到驯化并供人骑乘,它们不但可以供养军队,而且还可以组成一支所向披靡的骑兵,把欧洲的骑兵冲得落花流水。骑着犀牛的班图突击队可能已推翻了罗马帝国。但这种事没有发生。
第二个因素是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和欧亚大陆之间在可驯化的植物方面的一种虽然不是那样极端但也相当大的差异。萨赫勒地带、埃塞俄比亚和西非也有土生土长的作物,但在品种数量上比欧亚大陆少得多。由于适合驯化的野生起始植物品种有限,甚至非洲最早的农业也可能比新月沃地的农业晚了几千年。
因此,就动植物的驯化而论,领先优势和高度多样性属于欧亚大陆,而不属于非洲。第三个因素是非洲的面积仅及欧亚大陆的面积的一半左右。而且,非洲面积中只有三分之一左右是在公元前1000年以前为农民和牧人所占据的赤道以北的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今天,非洲的总人口不到7亿,而欧亚大陆有40亿。但如果所有其他条件相等,更多的土地和更多的人口意味着更多的相互竞争的社会和更多的发明创造,因而也就意味着更快的发展速度。
造成非洲在更新世后发展速度比欧亚大陆慢的其余一个因素,是这两个大陆主轴线的不同走向。非洲的主轴线和美洲的主轴线一样都是南北走向,而欧亚大陆的主轴线则是东西走向(图)。如果你沿南北轴线行走,你会穿越在气候、生态环境、雨量、日长以及作物和牲口疾病部大不相同的地带。因此,在非洲某个地区驯化或得到的动物和作物很难传播到其他地区。相比之下,在虽然相隔数干英里但处于同一纬度并有相似的气候和日长的欧亚大陆各社会之间,作物和动物的传播就显得容易了。
作物和牲畜沿非洲南北轴线的缓慢通过或完全停止前进,产生了重大的后果。例如,已经成为埃及的主食的地中海沿岸地区的作物,在发芽时需要冬雨和日长的季节性变化。这些作物无法传播到苏丹以南,因为过了苏丹,它们就会碰上夏雨和很少或根本没有季节性的日照变化。埃及的小麦和大麦在欧洲人于1652年把它们带来之前,一直没有到达好望角的地中海型气候区。而科伊桑人也从来没有发展过农业。同样,适应夏雨和很少或根本没有季节性的日长变化的萨赫勒地带的作物,是班图人带到非洲南部的,但在好望角却不能生长。从而终止了班图农业的前进。非洲的气候特别适合香蕉和其他的亚洲热带作物,今天这些作物己居于非洲热带农业最多产的主要作物之列,但它们却无法从陆路到达非洲。显然,直到公元第一个1千年,也就是它们在亚洲驯化后很久,它们才到达非洲,因为它们必须等到横渡印度洋的大规模船运的那个时代。
非洲的南北轴线也严重地妨碍了牲畜的传播。赤道非洲的采采蝇是锥虫体的携带者,虽然非洲当地的野生哺|乳|动物对锥虫病有抵抗力,但对从欧亚大陆和北非引进的牲畜来说,这种病证明是灾难性的。班图人从没有采采蝇的萨赫勒地带获得的牛,在班图人通过赤道森林的扩张中亦未能幸免。虽然马在公元前1800年左右已经到达埃及,并在那以后不久改变了北非的战争方式,但直到公元第一个1千年中,它们才渡过撒哈拉沙漠,推动了一些以骑兵为基础的西非王国的出现,而且它们也从来没有通过采采蝇出没的地区而到达南方。虽然牛、绵羊和山羊在公元前第三个1千年中已经到达塞伦格蒂大草原的北缘,但在那以后又过了2000年,牲畜才越过塞伦格蒂到达了非洲南部。
沿非洲南北轴线同样缓慢传播的还有人类的技术。陶器在公元前8000年左右已经在苏丹和撒哈拉地区出现,但直到公元元年才到达好望角。虽然文字不迟于公元前3000年已在埃及发明出来,并以字母形式传入努比亚的麦罗威王国,虽然字母文字也传人了埃塞俄比亚(可能从阿拉伯半岛传人),但文字并没有在非洲的其余地区独立出现,这些地区的文字是阿拉伯人和欧洲人从外面带进来的。
总之。欧洲在非洲的殖民并不像某些白人种族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与欧洲民族和非洲民族本身之间的差异有关。估恰相反,这是由于地理学和生物地理学的偶然因素所致——特别是由于这两个大陆之间不同的面积、不同的轴线方向和不同的动植物品种所致。就是说,非洲和欧洲的不同历史发展轨迹归根到底来自它们之间的“不动产”的差异。
后记
人类史作为一门
科学的未来
耶利的问题触及了人类现状的实质,也是更新世后人类历史的关键所在。既然我们已经完成了这次对各大陆的短暂的巡视,我们将怎样来回答耶利呢7
我会对耶利这样说:各大陆民族长期历史之间的显著差异,不是由于这些民族本身的天生差异,而是由于他们环境的差异。我猜想,如果在更新世晚期能够使澳大利亚土著人口和欧亚大陆土著人口互换位置,那么,原来的澳大利亚土著现在可能不但占领了欧亚大陆,而且也占领了美洲和澳大利亚的大部分地区,而原来的欧亚大陆土著现在可能已沦为澳大利亚的一些遭受蹂躏的零星分散的人口。对于这种说法,你一开始可能会认为毫无意义而不屑一顾,因为这个实验是想象出来的,而我所说的那种结果也是不可能证明的。但历史学家却能用回溯试验法对有关的假说进行评价。例如,我们可以考察一下。如果把欧洲农民迁到格陵兰或美国的大平原,如果本来出身于中国的农民移居查塔姆群岛、婆罗洲的雨林、爪哇或夏威夷的火山土地带,会发生什么情况。这些试验证明,这些具有共同祖先的民族或者最后灭绝了,或者重新回到狩猎采集团生活,或者进而建立视环境而定的复杂国家。同样,如果把澳大利亚土著狩猎采集族群迁到弗林德斯岛、塔斯马尼亚岛或澳大利亚南部,他们或者最后归于灭绝,或者成为掌握现代世界最简单技术的狩猎采集族群,或者成为根据环境修建沟渠、集约经营高产渔场的人。
当然。各大陆的环境有无数的不同特点,正是这些不同的特点影响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轨迹。不过,仅仅列出每一种可能的差异还不足以回答耶利的问题。在我看来,只有4组差异是最重要的。
第一组差异是各大陆在可以用作驯化的起始物种的野生动植物品种方面的差异。这是因为,粮食生产之所以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在于它能积累剩余粮食以养活不从事粮食生产的专门人材,同时也在于它能形成众多的人口,从而甚至在发展出任何技术和政治优势之前,仅仅凭借人多就可以拥有军事上的优势。由于这两个原因,从小小的不成熟的酋长管辖地阶段向经济上复杂的、社会上分层次的、政治上集中的社会发展的各个阶段,都是以粮食生产为基础的。
但大多数野生的动植物品种证明是不适于驯化的:粮食生产的基础一直是比较少的几种牲畜和作物。原来,各大陆在可以用于驯化的野生动植物的数量方面差异很大,因为各大陆的面积不同,而且在更新世晚期大型哺|乳|动物灭绝的情况也不同。大型哺|乳|动物灭绝的情况,在澳大利亚和美洲要比在欧亚大陆或非洲严重得多。因此,就生物物种来说,欧亚大陆最为得天独厚,非洲次之,美洲又次之,而澳大利亚最下,就像耶利的新几内亚那种情况(新几内亚的面积为欧亚大陆的七十分之一,而且其原来的大型哺|乳|动物在更新世晚期即已灭绝)。
在每一个大陆,动植物的驯化集中在只占该大陆总面积很小一部分的几个条件特别有利的中心地。就技术创新和政治体制来说,大多数社会从其他社会获得的要比它们自己发明的多得多。因此,一个大陆内部的传播与迁移,对它的社会的发展起着重要的促进作用,而从长远来看,由于毛利人的新西兰火枪战争以如此简单的形式所揭示的过程,这些社会又(在环境许可的情况下)分享彼此的发展成果。就是说,起初缺乏某种有利条件的社会或者从拥有这种条件的社会那里得到,或者(如果做不到这一点)被其他这些社会所取代。
因此,第二组因素就是那些影响传播和迁移速度的因素。而这种速度在大陆与大陆之间差异很大。在欧亚大陆速度最快,这是由于它的东西向的主轴线和它的相对而言不太大的生态与地理障碍。对于作物和牲畜的传播来说,这个道理是最简单不过的,因为这种传播大大依赖于气候因而也就是大大依赖于纬度。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技术的发明,如果不用对特定环境加以改变就能使这些发明得到最充分的利用的话。传播的速度在非洲就比较缓慢了,而在美洲就尤其缓慢,这是由于这两个大陆的南北向的主轴线和地理与生态障碍。在传统的新几内亚。这种传播也很困难,因为那里崎岖的地形和高山漫长的主脉妨碍了政治和语言统一的任何重大进展。
与影响大陆内部传播的这些因素有关的,是第三组影响大陆之间传播的因素,这些因素也可能有助于积累一批本地的驯化动植物和技术。大陆与大陆之间传播的难易程度是不同的,因为某些大陆比另一些大陆更为孤立。在过去的6000年中,传播最容易的是从欧亚大陆到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非洲大部分牲畜就是通过这种传播得到的。但东西两半球之间的传播,则没有对美洲的复杂社会作出过任何贡献,这些社会在低纬度与欧亚大防隔着宽阔的海洋,而在高纬度又在地形和适合狩猎采集生活的气候方面与欧亚大陆相去甚远。对于原始的澳大利亚来说,由于印度尼西亚群岛的一道道水上障碍把它同欧亚大陆隔开,欧亚大陆对它的唯一的得到证明的贡献就是澳洲野狗。
第四组也是最后一组因素是各大陆之间在面积和人口总数方面的差异。更大的面积或更多的人口意味着更多的潜在的发明者,更多的互相竞争的社会,更多的可以采用的发明创造——以及更大的采用和保有发明创造的压力,因为任何社会如果不这样做就往往会被竞争的对手所淘汰。非洲的俾格米人和其他许多被农民取代的狩猎采集群体,就曾碰到这样的命运。相反的例子是格陵兰岛上顽固保守的古挪威农民,他们也碰到了被爱斯基摩狩猎采集族群所取代的命运,因为在格陵兰的条件下,这些爱斯基摩人的生存方法和生存技术都比这些古挪威人优越得多。在全世界的陆块中,欧亚大陆的面积最大,相互竞争的社会的数量也最多。澳大利亚和新几内亚在这方面就差得多,而塔斯马尼亚更是瞠乎其后。美洲的总面积虽然很大,但却在地理上和生态上支离破碎,实际上就像几个没有紧密联系的较小的大陆。
这4组因素构成了环境的巨大差异,这些差异可以客观地用数量来表示,而且不会引起争议。我的主观印象是新几内亚人一般要比欧亚大陆人聪明。尽管人们可以对此提出质疑,但他们无法否认新几内亚的面积比欧亚大陆小得多,新几内亚的大型动物品种也比欧亚大陆少得多。但是,提起这些环境差异不免会使历史学家们贴上那使人火冒三丈的“地理决定论”的标签。这种标签似乎具有令人不愉快的含义,因为这等于是说人类的创造性毫无价值,或者说我们人类只是无可奈何地被气候、动物区系和植物区系编上了程序的被动的机器人。当然,这种疑虑是没有根据的。如果没有人类的创造性,我们今天可能全都仍然在用石器切肉,茹毛饮血,就像100万年前我们的祖先所做的那样。所有的人类社会都拥有有发明才能的人。事情恰恰是有些环境比另一些环境提供了更多的起始物种和利用发明的更有利的条件。
这些答案比起耶利本人可能想要得到的答案来显得冗长和复杂。然而,历史学家们则可能认为这些答案太短、太简单了。把各个大陆的13000年的历史压缩成一本400多页的书,等于大约每150年每个大陆平均分摊到一页,这样,精练、简化就在所难免。不过,这种压缩也带来了一个补偿性的好处:对一些地区从长期范围内进行比较所产生的真知灼见,是对单一社会所进行的短期范围内的研究不可能得到的。
当然,耶利的问题所提出的一系列争议仍然没有解决。目前,我们只能提出一些不完全的答案和未来的研究事项,而不是一种充分展开的理论。现在需要努力去做的事,就是把人类史发展成为一门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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