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身体的媚术中国历史上的身体政治学

身体的媚术中国历史上的身体政治学第3部分阅读

    切。“挺住”和“活着”,是两种判若云泥的生存状态。而以道德高标自许的儒家正统价值观,只允许自己“活着”,却要求别人———特别是女人———“挺住”;挺不住的时候,就要毫不犹豫地自裁,等着被儒生们上书表彰为节妇或烈女。所以在中国,女人挺住,男人活着才意味着一切,除此有何胜利可言?

    所以清朝诗人邓汉仪咏息夫人的名句“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气味就大为可疑。不去追根溯源地搞清为什么“死是艰难的”,为什么不愿去死,而是人云亦云地叹息———美丽的息夫人啊,你为何如此怕死?为何空让千年之后活着的我辈伤心?———则简直毫无心肝。

    《左传·庄公十年》载:“蔡哀侯娶于陈,息侯亦娶焉。息妫将归,过蔡。蔡侯曰:‘吾姨也。’止而见之,弗宾。息侯闻之,怒,使谓楚文王曰:‘伐我,吾求救于蔡而伐之。’楚子从之。秋九月,楚败蔡师于莘,以蔡侯献舞归。”

    蔡哀侯和息侯娶的是陈国(今河南淮阳)国君陈宣公的一对女儿。因为嫁到息国(今河南息县),所以息夫人叫息妫,妫是姓。息妫归宁路过蔡国(今河南上蔡),蔡哀侯没有以上宾之礼对待这位美若天仙的小姨子,甚至还因有非分之想,举止十分轻浮,有调戏之嫌。息侯听息妫一说,大怒,可他报仇的办法却是引狼入室:和楚国(都郢,今湖北江陵)订立攻守同盟。楚国恰巧正雄心勃勃地想北上,吞并江汉一带的小国呢,这一来正中下怀,遂采用了息侯的计策。公元前684年,假装息国,息侯求救于蔡哀侯,楚和蔡在莘地大战,以蔡哀侯的惨败而告终,连蔡哀侯本人都被俘虏了(后又被放还)。此战例亦为三十六计中“假道伐虢”的预演。

    这件事对楚国意义重大。杜预《春秋》注说:“楚僻陋在夷,于此始通上国。”自此,楚国方为诸侯侧目,也拉开了四方征伐、跻身大国的序幕。

    【沉江】范蠡和西施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这是御用文人的夫子自道;“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就是借指像西施这样的人。

    越灭吴后,西施到底是死是活,成了一个千古之谜。传说和历史的真实相驳诘,千年之下,聚讼纷纭。但历史总是留有有意无意的后门,官方刀笔吏的指缝间也常常泄露出有趣的消息,粗心的历史学家为什么总是视而不见呢?

    那时正是春秋时期,诸国多如牛毛,人才空前流动。吴越争战的情形就很奇怪,好像是楚国的两个帮派借着吴越泄私愤,两国的王们倒似乎是陪衬和布景了:吴国起决定性作用的智囊是伍子胥、孙武和伯嚭,越国是文种和范蠡。

    吴越故事中的西施其人,《国语》、《史记》无载,直到东汉时期的《吴越春秋》,才出现她的俪影。至于西施的结局,更晚至北齐的《修文殿御览》转引《吴越春秋》载:吴亡后,“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请注意,这里出现“鸱夷”这种东西。越王勾践仿照伍子胥之死,也把西施装进“鸱夷”,压上石头,投之于江。但是奇怪的是,今传的《吴越春秋》却并无这段文字。至于民间盛传的西施和范蠡相恋的故事,唯一的记载是唐朝的《吴地记》转引东汉《越绝书》载:“西施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但是同样奇怪的是,今传的《越绝书》也并无这段文字———看来,几乎同时成书的《越绝书》和《吴越春秋》在历史更迭的时间链中都有佚文;史书的类似命运,同样大量存在于中国古代典籍之中,这是中国历史的悲哀,也是自孔子以降官方修史的罪恶宿命。

    西施到底是鸱夷沉江,还是与范蠡同泛五湖?似乎成了一个谜团。善良又善于自欺的民间选择了后者。于是“美人计”西施故事的大团圆结局,抚慰了中国民间的好奇心。

    但是“越浮西施于江,令随鸱夷以终”的记载显然是有所本的。《墨子·亲士》篇中第一次提到西施之死:“西施之沈,其美也。”“沈”通“沉”。西施沉江而死,是由于她的美貌———墨子已然断言无疑。墨子出生并成长于春秋末期,即吴越故事的尾声阶段,又是紧邻吴越的鲁国人,或耳闻或目睹吴越故事的壮烈活剧,当是最权威的见证人。血腥的征伐之下,厚黑的阴谋之中,哪有什么大团圆的意滛乌托邦啊。

    再看范蠡的结局。《史记·货殖列传》载:“范蠡……乃乘扁舟浮于江湖,变名易姓,适齐为鸱夷子皮,之陶为朱公。”———又一次出现了“鸱夷”!越灭吴后,范蠡不辞而别,改名叫“鸱夷子皮”,前往齐国。“鸱夷子皮”就是皮袋子。一个人好好地姓范名蠡,后来离开齐国到陶(今山东定陶)的时候又改姓朱,却偏偏在离开越的时候改名叫皮袋子,这难道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吗?“鸱夷子皮”,这是什么样的名字呀!难道复姓“鸱夷”,名“子皮”?这件离奇的举动发生在西施沉江之后,因此是范蠡和西施相恋的铁证!

    西施鸱夷沉江,范蠡痛不欲生。逃亡途中,浮舟于湖上,为了纪念刻骨铭心的爱人,范蠡抛弃了基本的更名原则,姓名不分地叫自己“鸱夷子皮”———以致西施死命的鸱夷为名。爱情,只有爱情,刻骨铭心的爱情,才能解释如此离奇的举动,也才能稍稍抚慰一颗破碎的心。这个名字不仅向天下公告了越王勾践的残忍手段,公告了范蠡和西施的生死恋情,同时草蛇灰线,传递出范蠡和越王勾践的恩怨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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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诅咒】万喜良和孟姜女

    鲁迅是一切塔式、墙式地上建筑的仇恨者;如同欣幸于雷峰塔的倒掉一样,鲁迅于1925年间切齿地说:“何时才不给长城添新砖呢?这伟大而可诅咒的长城!”八十年过去了,如今它仍然稳稳地矗立在北中国的苍茫暮色之中,龙脊龙脉,添砖加瓦,为gdp贡献百分点,为意滛者贡献“太空可见”的神话。

    在一片“伟大”的赞誉声中,诅咒者的声音总是显得那么单薄,寂寥。两千多年前,第一位诅咒者现身了,她就是孟姜女。孟姜女哭倒了长城,从而使这一传奇成为中国史上最经典的传说之一。但是,传统语意中长城的功用乃在于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的侵袭,此一定位部分抵消了孟姜女对长城修建过程中劳民伤财的指控,国家安全上升为主流意识形态。

    据顾颉刚考证,孟姜女故事的原型出于《左传·襄公二十三年》:齐侯攻伐莒国,大将杞梁被莒国俘获,“齐侯归,遇杞梁之妻于郊,使吊之。辞曰:‘殖之有罪,何辱命焉?若免于罪,犹有先人之敝庐在,下妾不得与郊吊。’齐侯吊诸其室。”———杞梁又名杞殖。杞梁之妻义正词严地谴责齐侯在城外吊唁杞梁,不合礼节。汉代刘向编著的《列女传》增添了“哭城”的情节:“杞梁之妻无子,内外皆无五属之亲。既无所归,乃就其夫之尸于城下而哭之,内诚动人,道路过者莫不为之挥涕,十日,而城为之崩。”而她亦“赴淄水而死”。

    杞梁,就是后世“孟姜女哭长城”传说中孟姜女丈夫万喜良的姓名来源;而孟姜女,在任何一部史籍中都没有提到过这个名字,只出现在口耳相传的民间传说之中。而且显然,孟姜女故事经过了一代一代的演化,才定型为今天耳熟能详的面貌。

    民间传说为什么单单把孟姜女故事放置在秦始皇时期?权威的说法是民众无法忍受秦始皇为修建长城横征暴敛,遂虚构了一个丈夫被征为民工的民女,又把杞梁之妻哭城的情节移植过来,作为对秦始皇的血泪控诉。而在我看来,此说大为可疑,内中牵扯到一个十分重大的命题———长城的修建及其功能。

    《史记·匈奴列传》载:“因边山险巉溪谷可缮者治之,起临洮至辽东万余里。”长城并非秦始皇始建,而是统一六国后,把秦、赵、燕三国的长城连接了起来———是谓“可缮者治之”。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三十四年,适治狱吏不直者,筑长城及南越地。”这是一句极其重要的记载。前此一年,即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略取河南地……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并河以东,属之阴山……又使蒙恬渡河……筑亭障以逐戎人”。蒙恬出兵的范围早已远远超出了长城,一直到达了阴山,而且设置了三十四个县,迁徙罪人驻守。在如此富有成效的占据之下,匈奴不堪压力,远远避让到了北边的蒙古高原。终秦一朝,匈奴始终被压缩在上述地域。而后一年,即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却又筑长城。值得注意的是,筑长城的主力军是“治狱吏不直者”———不公正的治狱的官吏们,而并非通常以为的从民间强行征召的民工!

    如此,则孟姜女的身份就成了一个大问题。孟姜女不可能是民女。

    【意滛】呼韩邪单于和王昭君

    汉元帝竟宁元年(前33),昭君出塞。自此之后两千余年,王昭君在国家话语和民间传说中都被当作汉匈两族和好的象征,同时王昭君的个人遭际也成为历代文人马蚤客们吟咏喟叹的对象。

    正史关于王昭君的记载共有三处。

    《汉书·元帝纪》:

    竟宁元年春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诏曰:“……改元为竟宁,赐单于待诏掖庭王嫱为阏氏。”

    《汉书·匈奴传》:

    竟宁元年,单于复入朝……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欢喜,上书愿保塞上谷以西至敦煌,传之无穷,请罢边备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

    《后汉书·南匈奴列传》:

    昭君字嫱,南郡人也。初,元帝时,以良家子选入掖庭。时,呼韩邪来朝,帝敕以宫女五人赐之。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呼韩邪临辞大会,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遂与匈奴。生二子。及呼韩邪死,其前阏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书求归,成帝敕令从胡俗,遂复为后单于阏氏焉。

    班固《汉书》乃客观纪事,到了范晔《后汉书》就有所铺陈,写成了一篇生动的小说。

    汉元帝在位期间,经过一百多年的汉匈战争,“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汉书·匈奴传》)。不仅属国都已背叛匈奴,而且匈奴内部也分崩离析,最多的时候,居然有五个单于在互相攻伐!攻伐的结果,是剩下了两个单于,呼韩邪单于和他的哥哥郅支单于。此时,匈奴已经到了“事汉则安存,不事则危亡”(《汉书·匈奴传》)的地步,呼韩邪单于遂于汉宣帝甘露三年(前51)第一次入朝觐见宣帝,宣帝赐以厚礼。转年,呼韩邪单于第二次入朝觐见。两年两次觐见,其频繁的程度可见一斑。呼韩邪单于入朝觐见,在表示臣服的同时,也和汉朝商定了对付郅支单于的策略。郅支单于自感无力对付汉朝和呼韩邪单于的联盟,遂转往今伊犁河流域一带发展。汉元帝建昭三年(前36),西域都护甘延寿和副校尉陈汤“矫制”(伪造命令)出兵,在康居诛斩郅支单于,在给朝廷的上疏中,二人喊出了既空前更绝后的划时代最强音:“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著名的豪言壮语,显示着汉朝的国力已达顶峰,连匈奴———这侵害中原二百余年的劲敌都告臣服。呼韩邪单于遂统治了匈奴全境。

    然后,《汉书·匈奴传》生动地记载了呼韩邪单于此时的心情:

    郅支既诛,呼韩邪单于且喜且惧,上书言曰:“常愿谒见天子,诚以郅支在西方,恐其与乌孙俱来击臣,以故未得至汉。今郅支已伏诛,愿入朝见。”

    呼韩邪单于喜的是郅支单于已被诛杀,整个匈奴终于都归自己统辖了;惧的是汉朝国力如此强盛,哪一天自己难免不会重蹈郅支单于的覆辙。

    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汉元帝竟宁元年,呼韩邪单于第三次入朝觐见,并“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以汉朝的女婿自居,而以前双方的关系都是对等的,都是“约为兄弟”。这一年汉元帝44岁,呼韩邪单于也在40岁以上,两人年龄相当,而单于居然自居为婿,可见因为实力确实不济,才沦落到如此屈辱的地步。然则,表示臣服的行为不是进贡,而是求赏(自居为婿在先),以单于如此年龄,则依赖心理已经重到了撒娇的程度。求赏就是当女婿的撒娇。不过也难免,依附汉朝十八年,任谁都会心理变态。“愿婿汉氏以自亲”,这句赔着小心,诚惶诚恐又撒娇的话,雄辩地表明了这次和亲迥异于此前的任何一次和亲模式。

    【隐喻】吕布和貂蝉

    貂蝉,是中国民间评选的古代四大美女———西施,王昭君,貂蝉,杨贵妃———中唯一于史无载,而仅见于小说家言的。于史无载,是指无论正史野史,都无貂蝉一鳞半爪的倩影;小说家言,是指罗贯中的巨著《三国演义》。《三国演义》塑造的貂蝉形象,完全空|岤来风,居然跻身于四大美女之列,在中国史上可谓孤例。

    但“貂蝉”其名却并非凭空捏造。东汉应劭《汉官仪》载:“侍内金蝉左貂,金取刚固,蝉取高洁也。”侍内的帽子上装饰着“金蝉左貂”,是为“貂蝉”冠。因此山西社科院孟繁仁先生考证说貂蝉乃宫中掌“貂蝉”冠的宫女,发出宫后被司徒王允收为义女。此说虽有道理,但罗贯中却说“其女自幼进入府中,教以歌舞,年方二八,色伎俱佳,允以亲女待之”,明明是自幼入府的歌伎。因此,与其说貂蝉的命名从“貂蝉”冠而来,还不如说是罗贯中自己创造的呢。

    貂蝉,一身而兼两种动物。貂,长于寒带,聪明伶俐,生性慈悲。貂蝉看到王允两眉紧缩,坐卧不安,马上毛遂自荐,说:“倘有用妾之处,万死不辞!”正是貂的慈悲心的写照。貂蝉自愿献身,用连环计游刃于董卓和吕布之间,与貂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人是多么的相像啊!而如同忘恩负义的猎人一样,诛杀董卓后,王允就再也不管貂蝉的死活了。

    蝉,无巢无|岤,黍稷不享,不食污秽之物,高洁不群。北美洲有一种生命周期非常长的“十七年蝉”,要在地下潜伏十七年才能羽化。当貂蝉被送给董卓,她就变成了一枚诱饵,勾引得肥胖的董卓大闹凤仪亭。但螳螂捕蝉,吕布这只黄雀在后面紧盯着呢。不知貂蝉对吕布是否真心,董卓死后,貂蝉出污泥而不染,跟了吕布;但她仍然是被动的:“吕布至郿坞,先取了貂蝉。”一个“取”字,虽然命不由己,却也不屑之至。吕睯婷?酌怕ズ螅?懿佟敖?啦计夼?鼗匦矶肌保货醪跸匀恢皇擎??7锹啦嫉钠拮樱?虼讼侣洳幻鳎?词乖凇度??菀濉氛庾??ㄒ换疃??奈杼ㄉ弦彩?チ俗偌!5?遣跎?さ揭欢n锥魏螅?突岚言?械耐夤趋劳巳ィ?俏?安跬伞薄r怎醪醯闹腔郏??焉硐氡夭荒选2跬桑?残砺薰嶂幸丫?凳玖缩醪醯慕峋帧?br/>

    貂和蝉,两种动物的美德集于一身,貂蝉因此是两种动物的隐喻。

    貂蝉,这个如貂似蝉的女人,这个无名无姓的女人,她命名的秘密被隐藏了两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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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妒忌】·李亿和鱼玄机

    关于西京咸宜观女道士鱼玄机的这桩杀人案,唐人皇甫枚《三水小牍》一书记载得最为详尽:

    有一天,鱼玄机外出,嘱咐婢女绿翘:“如果有熟客来,你就告诉他我去了哪儿。”鱼玄机被女伴留住,晚上方才回来,绿翘说:“有一位客人来了,听说您不在,没有下马就走了。”这个客人是鱼玄机的老情人,一听说他如此匆忙就走了,鱼玄机不由生了疑心。看着眼前可人的绿翘,鱼玄机怀疑她是不是也和那位客人有一腿。于是,张灯闭户,把绿翘带到自己卧室里审讯。

    绿翘说:“我跟随您这么多年,常常检点自己的行为,不愿因为一点哪怕似是而非的罪过惹您生气。今天这个客人来后,叩门,我隔着门说您不在。客人一句话没说就走了。至于情爱,我心里早已不想它了,请您不要怀疑我。”鱼玄机听绿翘如此表白,愈怒,扒了绿翘的衣服用竹板笞挞数百下,绿翘仍然一口咬定没有私情。

    此时已经打得不善,绿翘委顿于地,要来一杯水,泼在地上,决绝地说:“您想求三清长生之道,却不能忘解佩荐枕的鱼水之欢。却反而猜疑我,诬陷我这贞洁的人。我必死于您的毒手。如果没有天,我向谁倾诉我的冤屈?如果有,谁能强压住我的灵魂?我一定不会消没于冥漠之中,纵容你的滛佚!”说罢,倒地而死。鱼玄机惊恐万分,赶快把绿翘拖到后院埋了起来。

    这时是“咸通戊子春正月”,即公元868年正月。有人问起绿翘,鱼玄机就说:“趁着春雨过后跑了。”有一天事不凑巧,有位客人在鱼玄机房里饮宴,去后院解手,看见无数苍蝇在地上聚集,驱去复来。仔细一看,地上好像有血痕,而且有一股腥味。客人出来后偷偷告诉了仆人。仆人回去后又告诉了哥哥。他哥哥是官府里的小卒,曾经向鱼玄机借钱遭拒,深深嫉恨。一听说这件事,马上到咸宜观门外窥伺,听见有人窃窃私语,奇怪为什么看不到绿翘出入。这人赶快叫来另外一些小卒,拿着铁锹,突然闯进鱼玄机的后院,挖掘出了绿翘的尸体,还像活着一样栩栩如生。这些人把鱼玄机带到京兆府,府吏审讯鱼玄机,全招认了。很多官员替鱼玄机求情,京兆府无奈,只好将此案上奏皇帝。到了秋天大决的时候,还是把鱼玄机杀了。

    【怨恨】赵明诚和李清照(1)

    赵明诚一身葛衣,翻起额头上的头巾,精神如虎,目光炯炯,和李清照作别。李清照“意甚恶”,显然,李清照心中十分不安,这么多的藏品被托付给了她一个弱女子,而且,就像斯蒂芬·欧文指出的那样:“李清照明白了,在他的藏品中也有她的价值和她的相对于其他藏品的价值。”(斯蒂芬·欧文《追忆》)“她的价值和她的相对于其他藏品的价值”被即将离别的赵明诚规定得层次分明:先扔掉辎重,然后是衣被,然后是书册卷轴,然后是古器,最贵重的宗器(宗庙祭器)要李清照和它们共存亡。在也许是生离死别的最后关头,在李清照忐忑不安地向丈夫询问一旦出现紧急情况应该怎么办的时候,赵明诚居然把妻子的命运置于宗器的命运之下,吩咐她一定要与宗器共存亡,宗器不在,李清照也不能独存。这是多么残酷的安排啊!千年之后的今天,已经无法揣想李清照听到这一安排时的心情了,她也没有在这篇长长的后序中表露那一时那一刻的所想。

    紧接着,赵明诚途中中暑生病,七月末李清照得到丈夫病危的通知,“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赵明诚已病入膏肓。“余悲泣,仓皇不忍问后事。八月十八日,遂不起,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屦之意。葬毕,余无所之。”李清照的怨恨终于爆发了:在妻子一夜三百里赶来的辛苦中,在赵明诚的弥留时刻,赵明诚居然有闲心作绝命诗,却不对家产和藏品作任何安排。这是一个令人不能容忍的暗示,即江边分别时的安排就是最终的安排,就是赵明诚关于家产和藏品的遗嘱,无论如何,“分香卖屦”之类的举动都不可行。李清照在,藏品在;李清照亡,藏品亡。对赵明诚来说,藏品和他撰写的《金石录》是使他流传后世、永垂不朽的唯一希望,至于妻子的命运则无足道,只能牢牢地被绑缚在足以使他不朽的物件之上。“葬毕,余无所之”,埋葬完赵明诚,李清照茫茫然不知何去何从。这是非常沉痛的一句话,李清照被绑在了一副沉重的轭上,此生只能颠沛流离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从未受过流离之苦的李清照也病倒了,“仅存喘息”。下一步怎么办?既然重担已经担上了肩头,那就只能硬挺了。“有何胜利可言?挺住意味着一切。”此时尚有二万卷书,二千卷金石刻,器皿、茵褥及其他物件不可胜数。遂遣人把这些东西送往洪州(今南昌)赵明诚的妹婿处。冬十二月,金兵攻陷洪州,“所谓连舻渡江之书,又散为云烟矣”。这是藏品的第二次流散。

    此后,李清照一直处于奔波之中:台州,剡县,睦州,黄岩,温州,越州,衢州,杭州。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可怕的谣言。赵明诚病重的时候,他的朋友张飞卿来看他,随身带着一把玉壶,其实是似玉的美石做成的,走时又带走了,这时便有人造谣说赵明诚通过张飞卿向金国献金,还传说有人向朝廷检举。通敌之嫌让李清照惊恐万分,也不管赵明诚的遗嘱了,马上将所有的宗器等物尽数拿出来,欲通过外庭献给朝廷。于是,李清照又开始了追踪朝廷的奔波:越州,四明。再也不敢把宗器留在身边,李清照写了封书信一并寄放在剡县。后来听说官军收叛卒时取去,尽数归了李将军。这是藏品的第三次流散。

    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流散,是在会稽,住在钟氏家里,这时李清照身边只剩下五六箱书画砚墨了,再也不舍得放在别处,随身带着。忽然有一天晚上,有人掘开墙壁偷走了五箱。李清照悲痛不已,出重金悬赏。两天后,邻人拿出十八轴书画求赏,这才知道偷盗者就在身边。至此,还剩下一两种残余,李清照感叹道:“平平书帖,犹复爱惜如护头目,何愚也耶!”没有任何价值的书帖,我还像爱护头目一样爱惜它们,真是太愚蠢了!

    五年之后,李清照在临安安定下来,“忽阅此书,如见故人”,此书即《金石录》。一个“忽”字,把李清照颠沛流离的生活表述得淋漓尽致,她已经没有余裕顾及到丈夫的著述了。忽然看到了《金石录》,李清照回忆起丈夫撰写《金石录》时优雅勤奋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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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怨恨】赵明诚和李清照(2)

    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辄校勘二卷,题跋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赵明诚对藏品的热爱,十数年如一日。把十卷束成一帙;每天晚上校勘二卷,题跋一卷;二千卷中有题跋者五百零二卷。如此详细地罗列赵明诚《金石录》的成书过程之后,李清照却进行了无情的质疑:

    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而毁裂书画;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欤?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耶?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

    斯蒂芬·欧文在《追忆》这部名著中令人信服地解释了这种无情的质疑:

    她含蓄地把丈夫对收藏品的热情比之于梁元帝和隋炀帝的藏书癖,两者都是人们在言及荒滛政府及其可悲下场时经常举到的例证,两者都代表价值的一种招致毁灭的扭曲形态。

    李清照含蓄地讽刺了丈夫的藏书癖,甚至尖锐地控诉也许正是因为丈夫这种“斤斤爱惜”的藏书癖,而最终导致了所有藏品的流散。这是一种富有阅历的控诉,也是一种失控的控诉。她对丈夫把器物价值置于她的价值之上的怨恨,终于全部地、显豁地流露出来了。难道还有比“正因为你爱惜,它才不肯留在人间”更激烈的指控吗?

    讽刺的是,正是借助于李清照的《金石录后序》,赵明诚的《金石录》才得以流传下来。在这篇真正“不朽”的“后序”的结尾,李清照发出了对一切把器物价值置于人的价值之上者的严厉警诫:“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作者简介

    许晖(blog),六十年代生人,主编《“六十年代”气质》、《中国历史的后门》等书。自由写作者,图书策划人。现居北京。

    ·许晖新浪博客

    内容概要

    福柯说:身体即权力。中国史上著名的身体事件,更是这一论断的极端化图像。

    中国历史上的身体政治学,表现为“没有自己的身体”,即身体不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呼吸和悲喜的“肉体”,而是被附加了人身依附、政治权谋和哲学理念的社会化了的身体。简单来说,身体不是属己的,而是属他的。正如福柯所说:“肉体也直接卷入某种政治领域;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

    本书从中国史上最著名的身体事件和最著名的爱情故事两个方面入手,旨在揭破官修史对历史的有意篡改,揭破遭到长期遮蔽的“政治不正确”的当事人和事件真相,还原真实的人的真实的爱情经历和悲欢离合,还原真实的身体的疼痛和歌哭。

    本书分为上下两编,使用“文本互证”的方法,结合现代考古学知识,循从时间顺序,寻绎身体政治学在中国史上惊心动魄的演变脉络。

    13万字。

    目录

    在可敬与可爱之间(代序)摩罗

    上编身体的媚术

    【异象】圣诞

    【自宫】自我阉割的第一刀

    【洁行】采薇的怨歌

    【放逐】两个人的端午

    【后宫】身体美学的第一次沦亡

    【宫刑】蚕室里的花朵

    【残身】四刺客:身体媚术的逻辑退却

    【金莲】远观与亵玩的精神分析

    【逼良】林冲夜奔

    【刺青】国家主义的刺青

    【苦节】海瑞道穷

    下编爱情考古

    【夺婚】羿和嫦娥

    【契约】牵牛和织女

    【阴谋】舜和娥皇、女英

    【入赘】禹和涂山氏女娇

    【怨妇】履癸(夏桀)和末喜

    【离间】帝辛(殷纣王)和妲己

    【信使】周穆王和西王母

    【复仇】周幽王和褒姒

    【龟息】息侯和息妫

    【巫爱】巫臣和夏姬

    【沉江】范蠡和西施

    【诅咒】万喜良和孟姜女

    【疑情】项羽和虞姬

    【意滛】呼韩邪单于和王昭君

    【诬陷】汉成帝和赵飞燕、赵合德

    【隐喻】吕布和貂蝉

    【殉情】乔知之和窈娘

    【兵变】唐玄宗和杨贵妃

    【乱弃】元稹和崔莺莺

    【妒忌】李亿和鱼玄机

    【流年】孟昶和花蕊夫人

    【怨恨】赵明诚和李清照

    在可敬与可爱之间(代序)(1)

    摩罗

    要写许晖,当然要从那次拜访下笔。那是许晖夫妇刚来北京的时候,住在方庄。方庄就在南三环边上,里边是大小区套小小区,迷宫一样特别复杂。我说我在三环线上下车,你到车站来接我。他说你在铁匠营这一站下车,我等到你电话就出来接你。我下车以后等他20分钟还不见人影,觉得好生奇怪。一会儿他打我手机说:“摩罗,你那个铁匠营在哪里呀?我转悠半天也找不着。”我大笑着说:“你的铁匠营怎么成了我的铁匠营了呀?你让我在铁匠营等你你自己还能不认识铁匠营呀?”

    此后我就到处讲这个故事,用来说明许晖是个可爱的人。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许晖是个好编辑。以前他在郑州编辑《东方艺术》,那是文化系统的杂志,每个省这一类杂志都是戏曲、杂技的园地,惟独许晖把他的《东方艺术》办成了人文杂志。1995年的某一天,我在上海突然收到一本《东方艺术》,上面刊载了我的一篇文章。我有点不知来头,因为此前我并不知道这个杂志,也没有投过稿。很长时间我都不知道那篇文章是谁转给他的。

    接下来许晖说要搞一个“青年学人计划”,每期介绍一位青年学人。那时候我30几岁,还能算是一个青年吧。那个计划的第一期或者第二期介绍了我,此后我的文字就源源不断出现在他的杂志上。那篇日后得到较多读者关注的《巨人何以成为巨人》,就是首先发表在《东方艺术》上,然后再由张炜、刘烨园推荐给《天涯》转载的。

    那时候许晖每年都要到西部去旅行,新疆西藏甘肃宁夏……有一次我突然收到他一张明信片,是从四川藏区寄来的。他说路过藏区,发现一个乡竟然叫作“摩罗乡”,于是赶紧买了一张明信片,盖上“摩罗乡”邮政所的邮戳,寄给一个名叫“摩罗”的朋友。我觉得这个寄明信片的人跟这张明信片一样可爱,这张含有藏族气息的小小卡片带给我的快乐是如此持久,成为我心中最美丽的许晖故事之一。

    我曾有幸读到过许晖的不少诗歌,那是很真情很美感的文字。他偶尔也写过几篇随笔,极短,好像是给自己的杂志补白似的。我很喜欢这些文字,总是跟他说:你写随笔吧,一定会很出色的。

    直到那家杂志“改邪归正”,不再发表人文方面的文章,许晖才到北京来谋生。他在一家出版公司从事图书策划和编辑工作,同时也动笔写一点东西。他好像对随笔不感兴趣,而是埋头研究起历史来。积累了一段时间,就有了这么两部书稿。一部是《身体的媚术—中国历史上的身体政治学》,另一部是《爱情考古》。

    “中国历史上的身体政治学”是一个值得开发的研究领域,而“身体的媚术”则是进入这个领域的一个极好角度。这是一部严肃的著作。在国家强权对个人尊严和身体构成威压的时代,个人应该如何自处才能保持自己的尊严,保住自己的性命,保全自己的身体?这个问题单从逻辑上说已经涉及三个层面,但是显然无法分作三个问题来回答。每个人的选择空间都极其有限,历史上那些圣贤之士的不同选择及其不同后果,构成了历史的迷人花絮。一代一代人在消费着这些花絮,当然也在消费中学习了基本的人文态度。

    许由、比干、伯夷、叔齐、伍子胥、屈原、岳飞等等著名历史人物,都被许晖纳入了研究视野。国家权力和人类的暴力几乎无所不在,它们对人类的身体怀有强烈的兴趣。对草民的身体是极尽征用和役使,对圣贤之士的身体似乎开发得资源更多,这些开发还常常可以被后人记住。也许正是权力对身体的这种支配力,才使得中国人自古以来对权力如此崇拜和迷恋?至少,从刀俎和鱼肉的二元对立来看,国人的思维确实被暴力意识所占满。要么我为刀俎人为鱼肉,要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古人没有列出第三种可能性。

    自然,谁也不愿意做鱼肉。如果只有这二项选择,恐怕所有的人都愿意选择为刀俎。那么,对权力的争夺也就是对自身的刀俎地位的争夺了。成为刀俎成了保护自己身体的惟一选择。这样的历史真是够紧张的,难怪同胞们活得这么累,活得这么仓惶。无论你干到什么份上,无论你爬上多高的宝座,都无法喘一口气,都无法放松地伸伸懒腰吹吹叶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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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可敬与可爱之间(代序)(2)

    许晖很会讲故事,而不想轻易作结论。用故事来展现历史的奥秘,探讨思想问题和政治问题,是这些年来很受欢迎的文风。许晖的故事尤其讲得不拘一格。比如第一篇《圣诞》,专门从史书中辑录描述历代皇帝诞生的神异故事,不发一字议论,这一篇就结束了。这种对帝王身体来源的美化与后文对神勇壮烈人士的身体的戕害、凌辱形成对比,凸现了人类文化的矛盾和行为的悖谬。

    检讨人性的黑暗,探究制度的黑洞,是不是可以为身体的尊严和解放寻找到一条光明大道?我们也许曾经确信可以。但是,据动物学家说,玩弄身体的把戏并不是从人类开始的。猿猴群体中,每当有首长路过的时候,“群众”必须压低自己的身体,以免自己的头颅高出首长的头颅。那些女猿猴如果想得到男猿猴手中的食品,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做性茭易。还有,在猿猴社会,给某个领导或者同胞梳理梳理体毛,抓抓虱子,是统战工作的重要手段。举手投足之间,就可以或者化干戈为玉帛,或者结成联盟共同对敌,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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