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车祸。
章铭远和晴子从小就认识,他们的父亲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事搭档工作的一把手与二把手。所以两家孩子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和他一样,晴子也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两个人年龄比较接近,比大孩子更能玩到一起去。她算是他的青梅竹马,长大后她就顺理成章地喜欢上了他,但他对她却一直像对妹妹,从没有那方面的感觉。
章铭远对晴子没感觉,晴子对他的心意却她一直不改。他说只把她当妹妹,她就先以妹妹的身份陪伴他左右。他身边陆续出现过的女孩子都被她不动声色赶走了,他听之任之无所谓,反正他对那些女孩子也从不上心。
对于异性方面章铭远似乎缺根筋少根弦,从没哪个漂亮女孩能对他产生强烈的吸引力。来过去过聚过散过,甚至得到与否他都狠淡然。女人还不如摇滚、电玩、探险和赛车,能令他为之深深痴迷一场。他对女孩子的可有可无也让晴子更添自信。无论如何,在他身边始终只有一个她长期陪伴左右,其他的连过眼云烟都算不上。
章铭远和晴子的关系转折点就在于那次车祸。那次车祸发生后,是晴子第一时间赶到医院。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度过了危险期。他在医院住院的日子里,尽管有两个高级看护二十四小时陪护在病房,她还是每天都来医院照顾他,其精心与细心的程度,连受过专业训练的看护都自叹弗如。
一场车祸后,晴子对章铭远的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应该辜负这样一份爱。他自己也被感动了,就这样接受了她。只因他还从未遭遇过爱情,所以他以为爱情是可以培养的,以为感动可以渐渐转化为心动,以为只要他下定决心去爱一个
女人,就可以和她一起白头偕老。
出院后不久,章鸣远和晴子就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订婚了。因为当时他还坐在轮椅上,订婚仪式尽量从简。但所谓的小型酒会也有好几百人出席。处处衣香鬓影、笑语人声。他在几百人共同的祝福声中为晴子戴上了订婚钻戒,她一双幸福的眼眸比钻石还闪亮。
订婚仪式后,没多久晴子就去了英国牛津继续学业深造。章鸣远一有空就经常飞过去看她,手牵手一起漫步在那个古老的英伦小镇。天是蓝的,心是静的,日子是波澜不兴的。
还以为人生的情局就这样定了,可是章鸣远没有想到会遇上白露。人生这一局突然就乱了,乱得他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如果早知道会遇见你,我不会和晴子订婚。无论如何也绝对不会。”
章鸣远看着白露,声音暗哑,眼神痛楚。可是如今后悔会不会太迟了?其实命运在五年前给过他暗示,可是他当时不懂。他以为那个白衣少女只是偶尔投影在他生活中的一片云,全然不知道五年后的重逢,她会搅乱他心湖的一池春水。
白露眼中已经含了两汪泪,盈盈欲滴。章鸣远长长的一番话,每个字都像一般双刃刀,两边刀锋都磨得雪亮,轻轻一触就会受伤。不是这边受伤,就是那边受伤,血顺着刀刃一行行流下,心痛得奄奄一息。这是她的命吗?前后爱上的两个男人都有暗恋他们多年的青梅竹马,她们占了天时地利人和,让她全无优势可言,只能怪自己来得太晚,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选择退让。
她忍泪道:“铭远,别再说早知道的话了。你当初既然选择了和晴子订婚,你就必须对她负起责任。她对你那么好,尤其那次生死关头又是她陪着你走过来的,你于情于理都不能和她分手。她没有任何错,这样对她太残忍了。”
沉默良久后,章铭远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带着深深的悲伤和无可奈何:“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婚姻不是儿戏,不能出尔反尔。可是,我真的不爱她,我真的不爱她,我爱的人——是你。”
白露含了许久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地冲出眼眶,瞬间就湿透了脸颊。
章铭远走过来抱住她,双臂一点点地用力,把她愈来愈紧地箍入他的怀抱,像是恨不得将她镶进自己的身体里,合二为一。
她的泪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襟,呜咽道:“你当初……为什么要到碧浪湾酒店来呢!”
如果他那天没有出现,她现在的人生将会如何?他现在的人生又将会如何?那样的话,是不是她和杨光,还有他的晴子都将按部就班地进入了婚姻的城堡。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种果实,唯独没有如果。命运不动声色地引领着他们相逢相识相知相恋,最后安排给他们的,却是爱离别。
白露的眼泪像烛油般灼痛章铭远的心,他爱着这一个女人,却必须和另一个女人结婚。难道生活只能如此无奈,与之相爱的是一些人,与之结婚的却是另一些人?——不,他不甘心,他想为自己和白露,也为晴子的幸福再努力一次。因为在一桩无爱的婚姻里,晴子也不会得到幸福,他根本完成不了这个任务。
“白露,我想去英国找一趟晴子,当面对她坦白一切,然后让她选择。我不想欺骗她,不想让她婚后再来抱怨我当初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娶她,结果让她过得不开心不幸福。如果她依然坚持要和我结婚,那我无话可说。”
白露有些迟疑:“这样不好吧?她会接受不了的。她都不知道你现在和我在一起。”
“可是我骗不了她一辈子,就算我和你分手和她结了婚,我不爱她,她迟早会感觉出这一点的。与其到那时候让她来责怪我骗了她,我宁可在婚前把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坦白,让她去斟酌去选择,要不要和这样一个心里有着别的女人的男人结婚。我觉得这样对她才是最公平的,要不要和我结婚,全在于她的决定。”
白露没有再表示反对,章铭远的话有他的道理,与其对晴子隐瞒事实的真想,让她全然不知就里地走进一桩无爱的婚姻,倒不如把真相都事先告诉她,让她自己去判断与选择。一个另有所爱的男人,一桩徒有虚名的婚姻,是否还有必要接受?或许得知真相的那一瞬她会难以承受,但这一个打击她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只是迟或早的问题。如果晴子是个骄傲的女人,没准她就不会再要章铭远了。
有小小的希望火苗在心头一闪,但白露不敢再深想下去。她不敢让自己心怀希望,因为她承受不了相应的失望。和章铭远的爱情她一直当成丨人生的一枕黄粱,黄粱一梦后,她所有的得到都是虚幻一场,除去一段惘然如梦的感情可待追忆外,什么也留不下。
白露答应了章铭远的事情没有做到,原本她说去见章铭远最后一面就离开北京,可是她现在暂时还不想走。她想等章铭远和晴子摊牌的结果出来再说,一来毕竟是一线飘渺的希望;二来,即使不抱这一线飘渺的希望,她也想和他多出几天相聚的时间。
章铭远自然是非常生气,怒冲冲地跑来质问白露的说话不算话。她请求她再给她一点时间,圣诞节快到了,章铭远准备和她一起过完圣诞节后再去英国找晴子。她倍加珍惜可能所剩无几的时光。
“让我和铭远一起过完圣诞节吧,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和晴子抢。”
“不行,铭远不能陪你过圣诞节。他得去英国陪晴子过节,以往都是如此,今年也不能例外。”
章铭远干脆对姐姐直言不讳:“我今年不打算去英国陪晴子过圣诞节了。节后我会过去一趟,有些事我想当面和她说清楚。”
张铭遥警惕地问:“你想和晴子说什么?”
“我想如实告诉她,我已经爱上了别的女人。当然我和她毕竟是有婚约在先,如果她能够接受一个不爱她的丈夫,那么我还是会履行和她的婚约。”
“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隐瞒她用谎言欺骗她对她又有什么好处?这桩婚约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我应该让她知道婚约已经出现了不稳定因素。而是否还要再继续维持下去,我交由她决定,让她来决定还要不要我这个另有所爱的男人。”
张铭遥气得要命,却又无可奈何,有时候她真拿这个一意孤行的弟弟一筹莫展。她只能气冲冲地道:“好,那你就去和晴子说吧。我告诉你,她可千万别受刺激出了什么事,否则,爸爸饶不了你。”
章铭远打算要和晴子坦白后,就开始准备英国之行。圣诞将至,如果是过去他会提前飞过去和她一起过节,但是现在他却想留在国内和白露一起过圣诞。当然也有另一方面的考虑,那就是不想在节日期间破坏晴子过节的好心情。去了英国的晴子是很喜欢过圣诞节的,在英伦三岛,这个节目格外热闹又富有异国情调。
他打越洋长途对晴子表示歉意,说今年圣诞节期间有事,不能过去陪她过节了。不过可以过去陪她过元旦。她并不怪他没能像往年那样来陪她过节,照样欢欢喜喜:“行,那你就元旦来吧,到时候我去接你。”
晴子平时是很有点小姐脾气的,但是在他面前却总是脾气格外好。上次他因为要躲白露跑到国外逛了一圈,顺便去牛津看她。她当时正叫了一帮同学在家里玩,宽敞的公寓里挤满了人。见他来了她意外又惊喜:“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来了,是不是故意来查岗的?”
他也顺着她的话意胡说一气:“是呀,有谍报说你在这边不老实。作为你的未婚夫,我当然要跑来巡视一番。”
她只是笑:“谁说我不老实了,倒是你,你有没有不老实啊?”
他当时就马上联想到了白露,心一动,嘴里却不肯承认:“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会不老实,你知道我对女孩子一向没什么热度的。”
这话既是告诉她也是告诉他自己,刻意强调最后那句。他不应该对白露有牵挂有想念的,因为他是从来都对女孩子没什么热度的章铭远。
晴子更加笑容可掬:“我知道,除了我,你就没有对哪个女孩子热乎过当真过。”
“对,除了你,我就没有对哪个女孩热乎过当真过。”
他照本宣科地重复一遍,一边说一边大力点头表示强调。似乎这一点头,就能彻底打消自己心中对白露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可是他却没有做到,他努力压抑过自己,却终究压抑不住。在心底暗暗潜着的感情,还是像地底熔岩般炽烈地喷出来了。他爱上了白露,从来没有这样全身心投入地去爱一个女人。她是他命中的劫数——躲不开,逃不掉的劫数。
白露辞掉了十字绣专卖店的工作,她想尽可能地把时间留给她和章铭远的二人世界。这几天他们几乎哪也不去,就一起呆在家里。相看两不厌的,不是唯有敬亭山。两个倾心相爱的人,同样也可以执手相看两不厌。
平安夜那天,他们才一起手牵手地出去感受节日氛围。章铭远原本想带她去一家私人会所度过这个节日夜晚,她摇摇头:“还是去普通一点的地方吧。”
置身那种高级场所白露多少会有些拘谨感,而且认识章铭远的人也多,被人看见他带着未婚妻之外的女人亲昵出场总归不太好。他自己不避嫌,她却要为他着想,爱一个人就是情不自禁地为他着想。
他问她:“那你想去哪?听你的。”
她想了想:“我们去教堂吧,圣诞节去教堂过不正是最好的选择嘛。”
他微笑首肯:“好,去教堂。”
他们一起去了北京最古老的天主教堂南堂,在具有浓郁宗教色彩的教堂里,混迹于欢庆圣诞的人群中,听着平安夜的管风琴和圣诞颂歌,那是一种在别处感受不到的节日氛围。
从教堂离开后,他们就近进了一家酒吧。酒吧里热闹非凡,年轻时尚的男女女纵情狂欢,让整间酒吧成了一个欢腾的海洋。舞台上有一支摇滚乐队在表演,一支支g情奔放的歌曲响彻满场。
乐队中场休息时,章铭远突然看着白露眨眼一笑:“我去弹一首歌给你听吧?”
她想起他曾经是摇滚爱好者,点头微笑:“好哇。”
章铭远走上舞台,和乐队吉他手耳语几句后,顺利地拿到了他的吉他。他站在舞台中心,一束雪白追光打在他身上,剪裁出一个挺拔如松的身影。修长的手指灵巧地跳动在吉他弦上,悦耳的旋律泉水般叮咚流出。他跟着节奏边弹边唱,唱的是郑钧的《灰姑娘》。
怎么会迷上你
我在问自己
我什么都能放弃
居然今天难离去
你并不美丽
但是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
我的灰姑娘
我总在伤你的心
我总是很残忍
我让你别当真
因为我不敢相信
你如此美丽
而且你可爱至极
哎呀灰姑娘
我的灰姑娘
也许你不曾想到我的心会疼
如果这是梦
我愿长醉不愿醒
我曾经忍耐
我如此等待
也许再等你到来
也许再等你到来
也许再等你到来
章铭远看定舞台下的白露唱着歌,眼光和歌声一样柔情似水。男人的柔情比女人的柔情更能打动人心,一曲未终,白露已经听得热泪盈眶。
她是他的灰姑娘,这是多么美多美好的一件事。灰姑娘是童话故事中最幸运也是最幸福的女子,即使她不能获得像灰姑娘那样完美的结局、那样幸福的生活,但曾经如灰姑娘一般幸运地被章铭远深爱过,有这样一份爱情可追忆,她想此生也能无憾了。
是夜,他是几乎彻夜缠绵。褪尽衣服,章铭远赤裸的身体有着雕塑品般的优美线条与均匀比例。肌肤上这里那里犹有车祸遗留下的伤痕,那些伤痕让白露特别心疼,每次都会情不自禁地在上面吻了又吻。
初夜时白露的感觉其实很不好,当时她紧张又恐惧,只是被动地接受章铭远压下来的火热身体,从头到脚都僵硬无比。可是爱上他之后,他的身体不再让她害怕。而他也特别温柔,亲吻与爱抚总是不压其烦,让她在他怀里一点点地敞开自己的全部,与他完完全全地合二为一。
当一颗心爱上另一颗心时,一具身体也会恋上另一具身体。爱原本就是灵肉合一的事。
次日早晨,他们一起被急促的门铃声惊醒。章铭远迷迷糊糊地翻了身还想继续睡,白露便披上睡袍出去开门。门口站着章铭遥,一脸压抑不住的恼怒:“铭远呢?”
“他还在睡呢。”
章铭遥鞋也没换就直接进屋,径自冲入主卧室,一把掀开被子:“铭远,你干嘛把手机关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打电话找你。”
章铭远昨晚只想和白露单独过圣诞节,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马蚤扰,所以特意关了手机。现在姐姐跑来质问,他也很不高兴,一把抢回被子打算继续睡:“什么事啊你一大早跑来找我?我关了手机想自由自在一天不行吗?”
“英国那边打来电话,睛子昨天开车去伦敦的途中出了车祸,你说我要不要跑来找你?”
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让章铭远惊呆了,他推开被子跳下床,声音都变了调:“什么?晴子出车祸了,情况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说是伤到脊椎骨,情况不太好。你赶紧收拾一下行李,立刻赶去英国。当初你出车祸时是她陪在你身边精心照顾你,现在于情于理你也该过去陪伴她照顾她。还有我警告你,那些有的没的话不要再对她说。这个时候你要是还对她说那些话,那你跟拿刀子杀她没区别了。“
不用章铭遥特别交代,章铭远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他没办法再按原来的想法行事了。他不能这么狠心无情,告诉躺在医院的未婚妻他已经另有所爱,对他们的婚约也萌生退意。如他姐姐所说,这个时候他如果还要对晴子说这种话,那真是跟拿刀子杀她没有区别。
“铭远,你听到没有?”
他的声音像一只飞不高的鸟儿无力地落下来:“听到了。”
用最快的时间办好出国手续,章铭远拎着简单地行李箱即将登上去英国的飞机。
章铭遥亲自开车送弟弟去机场登机,颇有点押送的味道。白露也怯怯地跟着一起去送机,一路上三个人都很沉默。晴子的伤势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她因为颅脑外伤犹在昏迷中,而且受伤的脊椎骨也够令人忧心忡忡了。搞不好,她下半生可能就要在轮椅上度日。她才二十四岁,花朵般的年龄遭遇这样的不幸实在太令人惋惜。
检票前,章铭远才打破沉默,把行李箱随地一放,他不由分说地拉着白露的手住一旁走:“我有话和你说。”
章铭遥看了他们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给他们最后话别的时间。
跟着章铭远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不待他说什么,白露先颤着声音开口:“你到了那边就一心一意对晴子好吧,不要再想我了。”
从听到晴子出车祸并且可能导致瘫痪的消息那一刻起,白露就知道她和章鸣远已经彻底完了。那一丝飘渺的希望也不复存在了。虽然他爱的人是她,但晴子却是他必须为之负起责任的未婚妻,尤其在这种情况下。这次她送他去英国,就是十里长亭的最终一别。
章鸣远何尝不明白这或许就是他与她的最后一面,在他踏上去英国的飞机后,她肯定不会再独自留在他的公寓了。一想到即将要失去她,他就心如刀绞。
“白露,我现在赶着去英国,有很多话来不及对你说。你答应我,先不要走,先留下来等我,一切都等我从英国回来再说,好吗?”
他充满渴望的请求,让白露顿时就红了眼眶。心脏部位如同有成千上万支小箭头在拼命地往外钻,直把一颗心钻得血肉模糊。
痛!无法言说的痛!她却要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流露这种锥心的痛楚,勉强一笑:“没必要了,铭远。很多话,你说或不说,我其实都明白。”
章鸣远不再说什么,他呆呆地站着,仿佛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了。沮丧颓然的眼神带着一点点的绝望。那点绝望逐渐在他的眸中扩散,越来越多,如同雪花越来越密集地漫天飞舞。
白露的泪已尽泫然欲滴,再一次哽咽道:“铭远,你别这样。”
他突然一把抱紧她,劈头盖脸一阵狂吻,几乎令她窒息。当他终于无力地松开她时,她悸动地发现他眼中有泪。
男人罕有的眼泪,饱满浑圆如深海珍珠般滚落下来。一滴落在她的腮边,一滴落在她的唇间。舌尖一舔,她把那滴泪舔进嘴里,埋进心底。这是他留给她的眼泪,这滴眼泪将会永远埋在她的心灵深处。
日深月九也无法将其风干,而是会凝结成一枚琥珀——一枚爱情的琥珀,一生一世地瑰丽着她的人生与记忆。
前往英国的航班起飞了,在白露的泪眼朦胧中,腾飞而起的飞机带着她心爱的男人越飞越远,直至彻底消失在云际的白云深处——也是彻底消失在她生命的天空里。
5
再一次,白露要从章铭远的公寓搬走了。依然是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别无他物。箱里除了她来时的衣物外,只多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那一对陶像小人儿,那是章铭远亲手捏就的一个她和一个他。另一样是那一对狗狗抱枕中未绣完的一幅。她把绣好的那一幅留给他,这一幅决定自己带走。洁白的绣布上,犹有他当日被针尖扎破时留下的几点淡淡血痕,洗都洗不干净,而她也不想洗净。这犹存的血痕,将是她与章铭远这轴爱情画卷中的一枚朱砂印鉴。
看见她这么配合地收拾行李,一刻都不打算拖延地准备搬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了半天的章铭遥容色缓和多了。她还叹一口气:“白露,我知道你和铭远都动了真感情,如果不是他和晴子已经订婚了,那我绝对不会出面做这个恶人非要拆散你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怪你们认识得太晚了。”
白露两汪泪水含在眼中:“我明白,我至始至终也没有怪过你。”
“离开这里后,你打算去哪?”
章铭遥试探性的问话白露明白是何用意,她佯装用手拂头发,手背飞快擦过潮湿的眼睛,并竭力让声音不带出哭腔:“我会离开北京的,我明天就走。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找铭远了。”
章铭遥的表情还有些怀疑:“白露,这一次你可要说到做到。”
迟疑一下,白露还是把外套口袋的手机掏出来。那次她的手机在险些遭遇车祸的慌乱中丢失后,章铭远当晚就带她去买新手机,顺便也把自己的手机换了,选购了一对诺基亚最新款的情侣档手机一人一只,经典的黑白两色,她拿了白色这款,一直机不离身,十分钟爱。因为某种程度上,它等于就是他们爱情开始的订情信物。
珍爱地握着手机在胸口偎了一下,纵然万分不舍,白露也还是不咬一狠心,将它递给了章铭遥:“这只手机是铭远送给我的,号码也是他了替我选的。我以后不会用它了,把它交给你,你替我还给铭远吧。”
章铭遥接过手机,脸上的怀疑之色顿时去了大半。想了想,她拿出一本支票簿,飞快地开出一张支票递给白露:“这笔钱你拿着吧。别误会,我不是在用钱打发你,只是你因为铭远而离开北京,去到其他城市重头再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多少也要给你一点补偿的。”
看着章铭遥递来的那张支票,泪眼朦胧中,白露突然联想起五年前在碧浪湾酒店,章铭远最初开给她的那张支票。当时她还是从未见过现过现金支票的十八岁女生,执意不肯收支票一定要收现金。
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她终是声音哽咽起来:“不……我不要支票……我要……现金。”
章铭遥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僵冷起来,声音也带上几分鄙夷:“好,你要现金是吧?可以。不过我身上可没带十万现金,一会儿出门后我再取给你。”
她含泪摇头:“我不要那么多,我只要一万块现金。”
章铭遥祝愕然:“我给你十万块的支票你不要,你要一万块钱现金?”
用力地、重重地一点头,白露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顺着脸颊流成蜿蜒悲伤的河流。自一万块始,至一万块终,一摞厚厚的人民币就是她和章铭远这段情缘的与终点。最无奈的开始与最无奈的结束。
章铭遥虽然不明就里,但情知这一万块现金的数目肯定于白露有特殊意义。一卡通的时代,她身上也没有带那么多现金,也得出门去银行取。她原本打算和白露一起离开公寓后再取钱给她。白露却坚持要她先出去取钱:“我在这儿等你,你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间公寓最后呆一会儿吧。”
看看她凄楚的眼神,章铭遥没有坚持:“好,那我先去取钱。”
一个人梦游般地把整间公寓走一遍,白露最后走进主卧室,用留恋的目光把整间屋子徐徐扫视一遍,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烟灰缸中有一截孤零零的香烟头,是章铭远听说晴子出车祸的事后吸剩的。她走过去,轻轻拿起香烟头放在自己双唇之间,然后点燃它。
这是白露第一次吸烟,吸着她心爱的男人吸剩的烟头。烟草的味道原本是她最讨厌的,但是这一刻,她却深爱这种味道,因为它有着爱人留下的残余气息。一边吸,她一边无声落泪,泪水不知不觉淌满一脸。
章铭遥回来时,白露已经擦干眼泪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章遥把那一扎钞票递出时犹带疑虑:“你真的不要这张十万元的现金支票?”
白露摇摇头,接过那一万块现金后慎而重之地放进手袋中,便拖着行李箱毫不迟疑地朝着房门口走去。她不敢迟疑,怕一迟疑就舍不得离开。脚步又快又急,泪水同样又快又急,一步一行泪,行行重行行。
是夜,白露自然是住在邵蓉那儿,两人秉烛夜话,聊到很晚很晚。
邵蓉得知白露打算尽快离开北京的决心后,倒没怎么挽留:“走了也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会比较容易。露露,我也在考虑把酒吧转让回家乡休息一段时间。这几年,真是太累了,累身也累心。”
事实上,邵蓉自从酒吧被成太太一番蓄意报复后就有些冷了心。一个女人独自在异乡打拼实在太不容易,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满盘皆输。虽然那一次凭借白露的关系化险为夷,但她深知不会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而另一方面,她也实在对这种风月的生活有些厌倦了。人生漫漫长路,她不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总得要为自己的后半生着想打算。金盆洗手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地诱惑着她。
白露也支持邵蓉的想法:“蓉蓉姐,我也觉得你不要再继续做这一行了。把酒吧结束了回无锡去吧。我们以前上学时,你曾经说过最理想的生活就是开一间书店,每天守着几架书过日子。现在你有能力实现这样的理想了,还犹豫什么呢?”
白露的话坚定了邵蓉的信心,她不再犹豫:“那我明天就贴转让启事。露露,要不你等我一起走吧。”
白露却摇摇头:“对不起蓉蓉姐,我不能等你了,我答应了章铭远的姐姐明天就离开北京。我不能再一次说话不算数。再说,我也不会回无锡,你还能回无锡找你妈妈,我回去找谁呢?又在两个叔叔家轮流住吗?人家不嫌我多余我还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呢。”
邵蓉也不勉强她,只是问道:“那你打算去哪?”
她声音迷惘:“我还不知道,明天去了火车站再说吧。或许到时候我会抛硬币决定买哪一趟火车票。”
邵蓉黯然叹息:“露露,那你答应我,不管你去了哪里,安定下来后都要和我联系,人那个我知道你平安。”
她用力点头:“蓉蓉姐,你放心,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和你保持联系的。你在我心里,就如同我的亲姐姐一样。”
邵蓉眼睛有些发红了:“要不,你干脆和我一起回家吧。”
“不,我现在就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认识我。蓉蓉姐,你能理解吗?”
“我理解,我明白,好,你走吧。记得无论走到哪里也要和我联系。”
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夜晚,白露彻夜未眠。她睁着眼睛他让在床上,一直一直哭,眼泪把一小块枕巾都湿透了。先是小小声的哭,从夜晚到凌晨。直到嗓子哭哑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夜长久的哭泣后,天光一点点亮起来。白露悄悄爬起床,给邵蓉留下一张纸条,肚子拖着行李箱去了火车站。她不想让她送她,当初独自一人来到北京,如今她也想独自一人离开。
在火车站的售票大厅,对着一个个陌生的地名白露想了又想,最后决定买一张去三亚的火车票。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四季春常在。逃离冬日的北京,投奔温暖如春的南国,去到天之边缘海之尽头的地方,埋葬所有伤心往事重新开始,会不会更简单更容易?她不知道,但她想试试。
持票登上前往三亚的火车时,白露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她生活过五年多的北京。满眼是泪:再见北京,再见,章铭远。
或许再见已然无期,这一别就是今生缘尽。但无论如何,章铭远这个名字,她想她会用一生去铭记——铭记永远。
飞往英国的航班抵达伦敦机场后,章铭远一下飞机就立即赶往医院。晴子定居加拿大的大姐颖子已经先行赶到了,守在医院寸步不离。晴子虽然苏醒过来了,但因为脊椎受伤还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看见他就泪花闪烁:“铭远……”
颖子姐赶紧在一边劝:“好了,别哭了。铭远一听说你出车祸就马上飞过来看你,你看他多紧张你。你的脊椎骨折手术及时,不会有大问题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啊。”
或许是惊骇过度,晴子还是一直看着章铭远哭。他蹲在床边替她擦泪,柔声安慰:“没事了,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慢慢好起来的。”
晴子刚出了车祸,精神还很不好,一激动哭了一场后很快又沉沉睡去。颖子姐让章铭远先回酒店休息:“我已经给你定好房间了,你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也很累了,回酒店睡一觉好好倒到时差吧。医院这边你放心,我会守着的。”
章铭远没有拒绝,他确实也感觉很累。但住进酒店后他却没有马上睡觉倒时差,而是迫不及待地拨打白露的手机,接听的人却是他姐姐。听到声音的那一瞬他先是怔住,很快反应过来,这只手机已经不在白露手里,他再也无法用这个号码联系到她了。空有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手机,他却已经失去他所爱的那个女子。
落地长窗外,泰晤士河的河水静静流淌着。章铭远怔立在窗前,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那条河。河的对岸,依稀仿佛有白露的纤细身影。一袭白裙,如梦如幻,在雾渺水蓝的河畔渐行渐远。
下意识地,他前行一步想去追,玻璃窗冷冷静静地隔绝他,提醒他,那只是虚像——此时此刻,在水一方的伊人,只是他心中亦真亦幻的虚像。而最真实的一点是在他的世界中,伊人已经永永远远地在水一方。无论顺流或逆流,他都无法再追寻再靠近,现实不允许。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尾声惊蛰
两个月后,海南三亚。
阳春三月的海南,正是风光秀丽时节。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金色的阳光,银色的海滩……而积翠凝蓝的海水是所有美景的灵魂,那颜色无论是在阳光下还是烟雨中都美得无法形容——但这一切秀丽风光,在白露眼中都是良辰美景空虚设。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清晨,曙光才刚刚爬上树梢,白露就醒了。这两个月来她一直都睡不好,晚上总是迟迟无法入睡,早晨却总是早早地醒转。一个有心事的人是很难睡好的。虽然已经离开北京来到四季如春的三亚重新开始,但她的心仿佛依然停在北京的冬天,终日冰冰凉凉缺乏热度。只有想念一个名字时才会感到几丝温暖,但温暖过后的冰凉更凉——章铭远,她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他。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每次听王菲翻唱的这首,白露总是听得泪光点点。仿佛是在倾听自己的心声,代为吟唱的心声。这样的孤单思念,最初的最初,就源于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那个人一眼。
她不知道要多久的时光才能稀释这种想念的浓度。或许很多很多年后,当她再想起他时可以云淡风清地微笑,虽然笑容中难免还带着丝丝惘然与惆怅,却可以惘然惆怅得丰美满足——因为她不会后悔爱过他,他的爱是她生命中一颗闪亮星辰,永远在记忆的天空熠熠生辉。
反正睡不着,白露干脆起床不睡了。撕去一页日历纸,她发现这一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还记得小时候,年幼的她好奇地问过爸爸什么叫惊蛰?爸爸告诉她,冬天过去了,天气回暖后春雷开始鸣动,惊醒了蛰伏在泥土里冬眠的昆虫。它们高高兴兴地钻出地面叫啊唤啊,叫开了鲜艳的花朵,唤来了美丽的春天——这就叫惊蛰。
看着日历上的惊蛰二字,白露更加伤感。节气一到惊蛰,春天就四面八方地来了,春风春雨春花春草纷纷来赴春的约会。可是,她的世界却犹在冬天,一片冰封雪锁。
不想再一个人留在出租屋里感伤,白露早早地出门去上班。来到三亚后,她依然找了一家十字绣专卖店店员的工作。每天在店里教顾客绣花,也可以代顾客完成绣品。她绣得又快又好,有些顾客没时间自己绣都爱找她代劳。她来者不拒,有多少接多少。老板娘都有些奇怪她如此的高产高质量。谁也不知道,她需要这样的勤绣不辍地忙碌来充实自己空洞的日子,排遣自己内心的痛苦。
那日在机场送别章铭远时,她一颗心如同万箭穿心,伤得千疮百孔。绣花时细细密密的一针针一线线,仿佛是她在为自己疗伤,一点一点地织补着那颗痕累累的心。
这天白露提前了一个小时到店里,打开店门打扫一下卫生后就坐下来绣一幅六尺牡丹的花开富贵图。这幅图中有八花九蕊,牡丹的花与蕾俱形态各异:色彩绚丽。她正低头专注细致地绣着一朵黄牡丹时,绣绷上突然多了一道阴影。
一怔,复一震,臼露凝视着投在牡丹图上的人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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