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还停留在温煦阳光照耀的日子,可转眼就是冰雪纷飞的季节,
我一直生活在气候怡人的南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一场雪,大而密集,是毫不吝啬地倾洒,我套上柜子里最厚的一件外套,打开门出去,
苍茫茫的白色从我的脚下延伸,沒有边际地铺向远方,我不知道这场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踏上雪地的时候积雪已经沒过我的整个鞋面,这山里的烈阳比城里炙热,山中的飘雪也自当更加肆虐,
雪片带着冷风坠落我的肩头,我的手掌心,我身体的每个部位,此情此景,何其壮观,我几乎想要赋诗一首,站在原地憋了半天浩然之气,却只记得起李白的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我沒好意思念出來,
无疑,这句诗实在寒碜,不仅小学生都能摇头晃尾地背完,而且不衬眼前的情景,人家李白讲月光,又不是真的霜雪,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漫天飞雪中,传來一道清冷的声线,吟诵诗句的调子,婉转低回,如若流溪,
我策目望去,满目的雪色中出现了一点红,暖色的红,在冰雪中是那样夺目,
我看到肖雁,围着红色的格子围巾,站在雪地的另一头,伸出的洁白手掌,覆着薄薄的一层雪,她望着天空,像个孩子一样欣喜,
“这外面这么冷,你出來干什么,会冻坏身体的,”我大步向她跑过去,她是病人,本來身体就虚,怎么受得了这严寒的天气,
“为什么我不可以,你却可以,”
“我和你不一样,”不知怎么的,我吼了她,
肖雁凄然一笑,“对,我和你不一样,我和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她连睫毛上都落了雪,眨动间宛若泪滴,她说,“我的身体已经坏掉了,再也好不了,还不许我做一些想做的事吗,”
“你想做什么,”
她诧异地抬起头,眼眸亮了起來,
……
接下來发生的事情,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不仅沒有阻止她,反而和她一起同流合污,
我们在村外的雪地里奔跑,像两个长不大的孩子,揉起的雪球砸向对方,在纷乱的雪中互相躲避,我听到她悦耳的笑声,是我从未听过的,美妙的声音,
雪不停地下,不停地下,踩起的脚印很快被雪覆盖,无声又无息,
“赵子期,”
“嗯,”
她抱着雪人的脑袋,回头笑着,“我在喊它,不是喊你,”
“……好吧,”
肖雁专注地堆着雪人,那神情就跟平日里看书一样,很沉浸,很喜悦,
“赵子期,”
我以为她还在与那雪人兄弟对话,就沒有回头,稍后我觉得脖子一凉,就像被鬼抓住脖子一样,一下子冻得我整个人跳了起來,我伸手去脖子里捞,捞出了一把半融化状态的雪,这狠心的丫头,居然对我作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你干嘛,”
她耸耸肩,“谁让你不理我,”
她为什么可以这样坦然,坦然得我都说不出话來,手指了半天只好作罢,“什么事,”
“那个……”她突然羞涩起來,“你有女朋友吗,”
“有啊,你啊,”我一向耍流氓惯了,这次也不例外,
我本以外她又要好好揍我一顿,可她却忽然安静下來,她低着头,从捂住脸的指缝里,我可以看到她红了的脸颊,奇怪,平日脾气坏冷冰冰的人,这时突然见她作出这样女孩子的举动,我心突然漏了一拍,愣愣地盯着看,觉得她有几分可爱,
“你这人,满嘴胡说八道,”正在我以为不会有危险的时候,她忽地抬起手,狠狠捶了我一记,女孩的心思,一会一个主意,你还真别猜,
我们偷偷溜回了院子,刚好雪也停了下來,一路上我胆战心惊,无数次提醒她,要是被发现了,千万不要拖我下水,这话说起來很是沒有尊严,但在无力承担的后果面前,尊严算个毛线,
“赵子期,你真是个胆小鬼,”
“过奖过奖,”我何止沒有尊严,甚至节操都不要,
在院子里,我们告别,她停在原地看着我,像是还有话要说,
“怎么了,”
她向我招招手,示意我俯下身,我自然照做,我拉低身子,刚把头俯下來,一个柔软的物体就覆了上來,
很冰,这是我第一个念头,被强吻了,这是我的第二个念头,
这冰冷的触感只持续了一瞬,褪去的时候,她的睫毛扫过我的脸颊,痒痒的,让我心跳不已,
我忘记了我们有沒有告别,我只记得那一瞬间,有个东西在我心里扎根了,
雪停了,月亮郎朗地照着,皎洁的月光盛满了整个窗户,我在那张矮床上翻來覆去,总也无法合上眼睛,刚才的那一幕不断在我脑子里闪现,如同一只蚂蚁一直在啃食我的内心,让我怎么也无法平静,
我爬起來,鬼使神差地走向桌子,就着月光折了一个晚上的千纸鹤,直到装满了只透明的玻璃罐子,
醒來的时候外面狂风大作,又开始下雪,鹅毛大雪如同冰冷的棉花糖降临尘世,这一下,就是三天,
三日后的晴好天气,枝桠上的雪在阳光下晶莹剔透,虽然放晴,却沒有一丝温暖的气息,我抱着那只玻璃罐子,在老地方找到了肖雁,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却会冲着我微笑,我把装着纸鹤的罐子还给她,她却沒有收,
“这本來就是送给你的,只是我要看书,沒有时间折罢了,”
她的逻辑真是稀奇,让我自己折送给我自己的纸鹤,还要欠她一个人情,
在这之后,我们之间的交集变得多了起來,她偶尔会和我讲书里的故事,而我给她讲h大,王教授,还有季初……我不知道我们这算不算谈恋爱,但医院里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在作孽,在整理资料的时候,我有看过她的病例卡,我的手指摸着最后那行字,心头酸涩无比,我比谁都要明白,那个病代表着什么,
她不该留在这里的,在这偏远的地区,她根本是在等死,我知道,人永远斗不过上天,但是……我不想她走,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就要结束实习回到h市,在此期间,我劝过她无数次,让她跟我离开,而这是最后一次,
“你跟我走吧,外面有你想要看得很多很多书,那里的医疗设备也会更好……”
“还有呢,”
“还有我,”
与前几次不同的是,她答应了,但我却并不感到欣喜,相反的,我觉得越來越慌乱,
我知道,总有一天,她会离开我,我现在握住的,是她将要消失的手,握得再紧,也抓不住,
“前几天,我看见了你喜欢的女孩,”
“不,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
“赵子期,你只是同情我,”
同情吗,我握紧她冰冷削瘦的手,“我同情乞丐都不会同情你,”
她笑了,那笑容如要消逝的雪花,在阳光下缓缓消融的雪花,
我怀疑这个时间上,真的会有足够坚强的人吗,会有那样的人,在爱的人要离去的时候,依然安然自若,会有吗,如果沒有的话,我此刻的泪水,是不是就沒有那么耻辱,就沒有那么可笑,
她走了,而我却留在这里,
我请求远调的那个晚上,把纸鹤带去了她的墓前,我点燃纸鹤,燃起的光焰是那么温暖,我不停地烧,不停地,火光刺得我的眼睛灼痛,可我沒有停下來,我抓起一只正要丢到火堆里,却在火光中察觉到了隐隐的字迹,
我展开來,发现上面有她写的字:“他摘叶子的时候,嘴角的笑容,宛若朝阳,”
我踩灭火,将剩下的纸鹤全都倒出來,全部展开來,我发疯似的找着上面的话,每一句都关于我,每一句都含着无奈和惋惜,原來……这就是她送给我的礼物,可惜我这样笨,从來不肯去发现,
“但愿人长久,”
我又哭了,真好,沒有人发现,
我又回到了那个小山村,那里的人几乎都认识我,可惜,那里再也沒有那个身影,
正是夏日,梧桐叶下投下偌大的阴影,可是那个阴影里,不会有那个专注看书的女孩,素白的手指翻过书页,姣好的侧颜美好如画,再也不会有了,
正当我要转身的时候,阴影里站起一个身影,一样的身材高度,一样的容貌,要不是红润健康的面色,我几乎会脱口喊出她的名字,肖雁,她又回來了吗,
“我姐姐,真是个笨蛋,”
她的眼里忽然涌出泪水,晶莹的眼泪在面上纵横交织,她的眼睛很红,她瞪着我,像看着一个仇人,
她说:“我叫肖潇,你给我记住,这个名字,”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