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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冬青”,司机从后视镜里咧嘴一笑。
我回应他:“金朝,幸会”
黑夜里的高速路上,一辆棕色保时捷飞驰着,渐渐驶离帝都,和那场绵密的秋雨。
开车的是一个有着晶亮眼睛的青年,在后座上有一个女孩,擦着湿淋淋的留海,露出眼尾处一道斜飞向上的伤疤。
这个女孩,哦,现在的名字是金朝,金麟出云,朝霞漫天。
“哦哦哦,对了,你知不知道师父去哪儿了?”
“嗯???你大爷的”金朝怒骂,狂踢冬青的座椅,“你这个混蛋问我啊?你问我我问说去啊?我倒是要问你呢,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啊,咱俩说的师父是同一个人吗你个死变态!”
冬青车子开的飞快,顾不上看他,威胁道:“谁,谁变态啊,告诉你再闹我把你扔出去了啊”
金朝默默地收回爪子,拉开行李箱稀里哗啦的翻着,生怕冬青听不见似的。
“唉唉,我说,你别翻了啊,我都帮你检查过了,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瓶子早就拧紧了。我这不是问你吗,有没有见过师父啊?”
金朝白眼以对,“要是见过,我早跟她走了”
“唉!这老沈家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话说,你不是跟她在一起吗?”
冬青正准备回答,一抬头瞥见了服务区的指示牌,告诉金朝拿好东西,准备换车。
“啥?”
拐进了廊涿高速的服务区,冬青带着金朝下了车。深夜的停车场人影全无,两个人快速穿过一排排的大货车,绕到了餐厅后,那里停放着一辆津牌海豚灰的三厢中华。
冬青叼着烟在身上左掏掏右摸摸,找出了一把车钥匙。
重新上路,金朝升级坐了副驾驶。
“我说,你这是闹哪样啊?”
冬青扭吧扭吧从后座下拎出可乐,递给金朝一瓶,“啧,你娘家有钱,这不,随便换”
“切,人家那可是卡宴”
冬青一脸神秘的看着她,“其实,地铁更贵,你要不要试试”
金朝翻了个大白眼,“你要带我去哪儿?”
“这么跟你说吧,咱们现在折回去,去天津,在那边有人接你,等你到了地方,就都明白了。”
“嗯,等一下,我忘了一件事情”冬青歪过头,“那个,人间一墮千劫,下句什么?”
金朝脱口而出:“犹爱梅花不归”
“哎哟我去,你还真记得啊?”
金朝茫然的摇头,“记得什么啊?这是《夜航船》里的一首诗啊”
“哎呦我去,我说不行吧”
冬青猛灌可乐,想了许久之后,跟金朝说:“师父交代过啊,如果见了你,先问一句人间一墮千劫的下句是什么,不过你是在哪儿看的《夜航船》啊?”
金朝想了又想,还是摇摇头,“不记得了,反正我看过”
“那行,那也算数”
“她让你问我这个干嘛呀?”
冬青看起来有点失落,“师父让我问我就问呗,她老人家的脾气我从来摸不透”
金朝心说你能摸得透就怪了,要是换了自己跟着她那么多年,早就修炼成大魔头了。
不过看冬青又变成了垂头丧气的样子,还是出言安慰:“好啦好啦,女人单身久了啊,多少都有点古怪脾气,她单独出去办事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开心。不过话说你也跟着她没多久吧”
冬青哼哼,“十年,够不够久?”
“咦?超乎我的想象,你还没有去报复社会,果真是大道无边呐!”
“嘿嘿,多谢夸奖”
“诶?不对”
金朝盯着冬青的侧脸,“你是沈家的人吧!!!”
冬青“噗”的一声,一口可乐喷在仪表盘上,连忙到处找纸巾擦,一边擦着一边怯生生的说你怎么知道的呀?
“呸,我能不知道,我们第一次去沈家的时候,沈家不就是找了孩子给师父,换我留下的吗?”
“这怎么可能呢,这不能够啊,沈家除了我爸和沈当家,再没第三个人知道啦”
“你可别忘了,那时候我可不是沈家的人”
“那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起过?”
金朝白他一眼,“说这个干嘛”
“那就好那就好”
“唉我说你,装神弄鬼的糊弄谁呢?你跟沈从容一伙的吧”
冬青连连摆手,“非也非也,我们只不过是各取所需,我跟你才是一伙的呀,师姐”
“少来,你就大大方方承认了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真不是,不过说起来嘛,我得感谢你,救了我父亲”
金朝摇摇头,目光淡了下去,又一想,“嗯?他老人家是哪位啊?”
冬青低声说道就是广西的沈掌柜。
金朝瞬间就恍然了,作为交换送给师父的孩子,沈掌柜的念念不忘,十二岁走失的儿子。这三者原来是如此联系。
金朝出神的看着凌晨灯光下的雨线,轻声的说:“沈掌柜是个好人”
冬青点点头,“他挺喜欢你的,你当时那种情况,能帮就帮呗”
“还说呢”金朝愤愤,指着冬青骂了五分钟,末了灌一口可乐,扔出一句,“都是你害的!”
冬青不敢答话,听到金朝这么说自己觉得挺委屈,但是又一想因为自己办事不力才没能一举劫走金朝,打草惊蛇,也倒真是自己的错。思来想去最后只能怪到沈家人的头上,心里怒骂:这帮孙子!
“你说,大勇你给我弄那儿去了?”
“我的好师姐啊,这可真不关我的事,我可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个回事,只顾着你了”,说着直叹气,“想把你弄走太难了,都怪那破车,都怪沈家那帮孙子!”
“没用!”
“气大伤身啊师姐,我知道你担心那个谁,放心好了,他没事的”
金朝“噌”的坐直了,盯着冬青,质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诶嘿嘿,我会相面嘛,算出来的算出来的”
“真没用!”
冬青并非不知道真相,只是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的了的,更何况自己还不够本事能镇得住这位同门师姐。他暗暗的踩下油门,想着赶快完成自己的任务,剩下的留给那边的人烦恼去。
说起这位师姐,这恐怕是冬青多年来的一大噩梦。
从十二岁起,沈掌柜把他交给了师父,他便跟着师父去了青城山,在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一待就是五年,愣是把一个城市里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磨练成了乡土气息浓厚的放牛郎。
而且那位相依为命的师父脾气还不怎么好。青从小没了母亲,父亲对他疼爱还来不及,哪里还管教他,不过他小时候人也老实,极少遭到批评。没想到啊没想到,自从跟了师父去,这位夜叉奶奶,完全把自己当成大人对待。所有吃穿住行一概自己打理,刚一进山,每天天不亮就被拎起来练功、背书,背不出就罚砍柴。砍完了柴还要喂牛喂马,干所有的活,晚上扯着脖子观星,连睡觉都不能躺在床上,得打坐。
冬青一开始总是想家,一个人的时候偷偷的抹眼泪。不过后来想通了,师父对自己还是关心的,就像是严父慈母的结合体,对自己的磨砺,总归是为自己好。想通了这点,冬青开始琢磨跟这位师父相处的窍门,他发现师父总是不满自己声音太小,说话太慢,说这样没有男子汉气概。冬青就跑到山上去狼嚎鬼叫,要么就是对着老牛白马吆喝:“来来来,牛兄,我看你近期有血光之灾呀……”
总归一句话:你对着什么人就得学什么人。谁让你指着她过日子呢,得努力制造出两个人的共同点来。她说话嘎嘣利落,你就不能哼哼唧唧;她做事雷厉风行,你就不能拖泥带水。
慢慢的,冬青的日子也算好过了些,只是这世界上总有一个可怕的无所不能的你永远赶不上的神奇生物存在,那就是师父口中的:“你师姐”
冬青就想不通了,满打满算,那也不过就是个十岁的孩子,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儿去啊?因此心中总是忿忿。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争气,那些医道咒术说什么也学不进去,除了练就一身好功夫,也就只有在相学上有小成,师父还看不上。被师父挑剔的日子久了,冬青自己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那些气愤,那些骄傲的棱角早就被磨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了自我嫌弃的沮丧。极度的自卑同时也就极度的自大,他就是这么个内心敏感又意态放旷的集合体。
直到几年前,得知金朝救了他的父亲,冬青才终于知道,人外有人,天分是多么重要。
看着副驾驶上睡梦中还眉头紧锁的人,他的心里涌出了一种莫名的情绪,轻轻的抬起了手,然后,一巴掌拍在金朝的脑门上!大吼一嗓子:“到天津了嘿!”
金朝吓得一激灵,捂着脑门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黑你大爷!”
“嘿嘿,师姐,醒醒吧,再有二十分钟,就能遇上接你的人了”
金朝捏捏眉心,伸手把座椅调高,远方的天色已经泛白。他们的车子离开高速,驶入了一条省道。
几分钟后,车子拐进了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走了不多远,看到一辆别克商务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冬青直了直腰,打着远近光示意,别克的双闪停了下来。
路的两旁都是树木,看不清楚对方车子里的人,冬青停了车,把金朝也提溜下来,一拉别克的车门,连人带行李箱塞了进去。
“人我带到了,路上你们慢慢熟悉吧拜拜!”,说完一关车门,驾驶着海豚灰的小车消失在浓浓晨雾中。
金朝有点蒙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此时,别克车早已启动,驶向市区的方向。
驾驶车辆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皮肤微黑,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戴着金边眼镜,很和善的样子,自称老白。
基本上这种人可以担任任何角色,拿本厚辞典俨然大学教授,抄起枪来就是帮派头目。金朝在沈家着实见识过几位类似的人物,其中以师爷居多,都是脑子和体重成正比,老大面前最有话语权的人。底下掌柜们又恨又怕,表面上还得恭恭敬敬的,否则人家一个不爽分分钟说服当家杯酒释兵权。
不到万不得已,金朝一般不怎么爱动脑子,因此十分不爱与这种人打交道。上了车之后,见他开车十分专注,也就顾自窝到后座休息去了。
车子在天津市的外环穿行着,一个小时以后,到达了机场。
停下车子,老白叫醒了金朝,从副驾驶拎过一个女包递给金朝,并告诉她里边是身份证件、机票和化妆品,让她打扮下化个妆。
金朝接过来在里边翻翻找找,头也不抬的说:“你不会是要把我卖了吧”
老白被逗乐,两只下垂的眼睛笑起来十分喜感。
“嫩这是说啥话!宰穷也不愣把泥卖类,能卖几个打子儿啊嫩瘦”
“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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