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晚安。”
“晚安,妈。”
当卧室的门轻轻的掩上,灯光全部消失,躺着上铺的林夕翻了个身。窗帘很厚,遮住了所有外界的光线。室内很静,只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时钟声。
良久,他又翻了个身。用力去紧闭双眼,他强迫自己去睡觉,可是无论卧室如何静与暗,他睡不着。
他开始喃喃低语,数起了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他数着,数着。渐渐的,那一只只羊的脑袋竟在他脑海中幻化成同学们的形象。有的像明齐志,有的像欧阳,有的像姚英俊,还有的像那个女生。。。
零星的片段在他脑海里重组着,离别时的场景像放电影般回放在他的灵魂深处。
“英俊,我们在下面等你。”林夕撂下一句话就冲出了教室。追赶不知所踪的欧阳去了。留下了有名无权的劳动委员姚领导,以及他为之奋斗的狼藉满地却又空无一人的教室。
“哎。”姚英俊的苦瓜脸纠结成一团,双手攥着与他人一样干瘦的扫把,自顾自打扫着。
安静的教室里,只能听到微乎其微的沙沙的扫地声。
冲下楼的林夕,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厅中央的欧阳浩天。他背着一个沉重的黑色大书包,书包很旧,拉链也有些坏了,背包上沿更是开了一个小口。
林夕对这个奇葩包已是习以为常了,他不止一次提醒浩天去更换。可是注重自我形象的浩天却不在意包的形象。他的答复永远是“再等等吧,高三就要熬过了。”
没曾想,高三还真被他熬了过去。
“齐志呢?他去哪里了?”林夕问道。
“被那个耐看的女胖子掳走了。”浩天答道,他罕见的露出了与明齐志相似的戏谑的笑。
林夕心领神会,这时的他被大厅四周的班主任墙报吸引了。
一个浓眉大眼,咧开大嘴笑的女老师首先进入了他的视线。他不由打了个寒颤。这照片里粗枝大叶的形象,到是生动淋漓的将班主任雷汤刻画出来。简直是入木三分呀!
目光右移,是一张墨镜,风衣,嘴角嘲讽似的微微上翘,身材适中的女老师照片。照片里的她冷眼看着外面的世界,双手交叉搁在胸前,自有一股盛气凌人,贵不可言的味道。她是年级组长——王美丽。
林夕扫视了一周,又有两张熟悉的照片被他发现了。左边角落的女老师穿着合体的白衬衫,戴着斯文的眼镜,右手拿粉笔,指着黑板,左手捧着本语文书。脸上挂着邻家小妹似的,温和的宁静的笑容,这是他高二的班主任——顾柔。
右边角落的女老师,马脸,锁着眉头,一双小眼睛瞪圆了,紧盯着前方。嘴巴微微张开,似要教育,似要训斥。双手插在腰间,不修边幅的穿着一件老气的红色条纹汗衫,给人一种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架势。她无疑是全校有名的女汉子,梅萍。
“班长,欧阳,等等我,我来了。”林夕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贼眉鼠眼的姚英俊,佝偻着短小的身体,一摇一摆,颤颤巍巍走下台阶,左右手各提了一只巨大的垃圾袋。
他硕大的脑袋上是一层细密的汗珠,握住垃圾袋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很显然已经用出了全力。
林夕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罕见的露出了一丝怜悯,然而随即又恢复了平时淡然的神情,他对欧阳说:“我们走。”
“英俊,我们在路上等你。”林夕高声回复了姚英俊一句,与欧阳一道走出了教学楼。
躺在床上的林夕猛的从记忆中惊醒,他从床上坐起身,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为什么之后与伙伴分别的回忆是那么模糊呢?甚至连是谁先说的再见他也不记得了。是因为分别的场景过于平庸与无趣吗?或是分别之后发生的事过于震撼呢?
他不知道。
又或许是因为他们还约定过,再次见面吧?
他喃喃自语般想着。
他重新躺倒回床上,思绪又飘回了傍晚。。。
经过姚英俊与欧阳乘坐巴士的车站,林夕径直走向回家的地铁站。这条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走过乔木路,右拐。再穿过商铺林立,人头攒动,有穹顶般的天幕笼罩的商业街,就能看到地铁的入口了。
他走着,低着头;拖着沉甸甸的背包,想着沉甸甸的心事。转过乔木路,迎面而来的是嘈杂喧闹,熙熙攘攘的人群。人群里有年轻的白领,有黝黑的工人,有结伴牵手的情侣,有蹦蹦跳跳的小孩子。
忽然,他被其中一个人撞了一下。脚步一个踉跄,他抬起了头。让他涣散的目光凝聚起来的,不是身边那个撞他的陌生人。他甚至都没有在意对方是否道歉,亦或是自己是否应该道歉,就疯魔般的跑了起来,甩开了那个人。他像一只海豚,从人群组成的海洋中一个猛子蹿出了水面。
乌黑的秀发,靓白的脸庞,修长的身材,过目不忘的往往是美好的东西。林夕看到的无疑又是那个美丽动人的她。
只是仓促的一睹后,穿着校服的女生已经消失在人海中了,想要寻觅大海中的一粒水滴,却又是何等困难的一件事。只是在林夕眼里,也许她不是一滴水,而是显而易见的另一只海豚。
他飞奔着,沉重的书包阻挡不住他轻盈欢快的脚步,阴沉的天色无法使他脸上的笑容蒙尘。他飞奔着,穿过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们组成的栏杆荆棘;穿过闹的,静的,大的,小的,店铺构成的繁复背景。他飞奔着,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与沉重的呼吸。
那优雅的曼妙的身影再次被他的瞳仁捕捉到了,就在那地铁站的入口处。她正站在电梯上向地底驶去。林夕却没有立即追上前去,反而放慢了飞奔的脚步。他最终停下了,像木桩一样杵在了入口处。
瞳孔里的倒影逐渐缩小,他渐渐蹙起了眉头,方才淡淡的微笑也消失不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理顺了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心却跳的更快了。林夕双手拉紧了书包背带,如临大敌一般,慢慢走进了地铁站。
他一路尾随着她,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走过了扶梯,过道,售票处。经过了一张张各异的广告牌,穿过了一群群陌生的人群。他始终双手紧紧抓住背带,阴沉着脸色,紧锁着眉头。他依旧望着她的背影,紧紧追赶着她的脚步,却不复初见她时的欢愉与喜悦。
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入了车厢。
而他又再次像木桩一样杵着,杵在站台上面,失神的盯着她上车的位置。
车要开了,等安全门关上的时候,他才恍然惊醒了。列车缓慢地驶离站台,一节一节的发动起来,他再次奔跑了起来……
他清楚的记得,她所在的车厢距他不过十几米的距离。
但是当他用锐利如鹰的眸子扫过一节又一节的车厢的时候,却一无所获。
那车厢里满满的是拥挤的人们,有白领,有学生,有本地人,有外乡人,甚至有老外,却唯独没有她的身影。
他跑不过列车,在扫视了四节车厢后,列车迅速超过了他,将他甩在身后。
他的脚步不再轻盈,停下了,再也迈不动半步。列车离去时的轰鸣声像炸弹一样在耳边炸响。他觉得整个世界斗转星移,一股强烈的晕眩感与窒息感几乎击倒了他。似乎像有人用重锤将他打倒在地,紧跟着再踩上一脚。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适应了列车的轰鸣,剧烈奔跑后的不适以及肩上书包的沉重负担。这种痛苦却不仅仅是肉体的,还有精神上的。
他看着列车驶去的方向,凝视着。整个人就像一座雕像,修长,匀称,有美感却没有生命力。
又过了半响,又一部列车缓缓驶入站台。那是属于他的列车,是与她的方向正相反的列车。
他转过身,用手抹过潮湿的眼眶,又轻轻抖落指尖的小水珠。他低沉的自语了一句:“佳梦,再见。”
回忆的幕帘缓缓合拢,躺在双层床上的林夕也合拢了双眼,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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