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先见之明似的,制宪议会这几天也在心神不宁,总觉得会出什么大事。议会曾做出决议,规定国王必须随时呆在议会附近的地方。如果国王擅自离开法国,经呼吁又不肯返回,就算自动放弃王位。
市长巴伊,这几天正受病痛折磨,只能呆在家中。由于到处在谣传说国王要逃跑,巴伊一再告诫拉法耶特要谨慎。
拉法耶特实在是胸无城府,他并没有暗中去追寻蛛丝马迹,而是直接来到宫中,问王后,国王一家是否在准备逃跑?
王后吃了一惊,急忙信誓旦旦保证说,国王一家绝不逃跑。
见到王后如此真诚地诅咒发誓,老实人拉法耶特也就放了心。他回复巴伊说,杜伊勒里宫固若金汤,那里有他的副司令古万守着,一只老鼠都别想逃走。
拉法耶特对王后的讲话信以为真,记者出身的马拉和弗雷龙,却远比这个军队总司令更加嗅觉灵敏。这两人早就得到密报,说国王的逃跑已经是箭在弦上。当晚,热心的弗雷龙还带着一帮人,特意来到杜伊勒里宫,四处观察了一番。
此时,巨大的广场上堵满了马车,王宫庭院里也是人山人海,无数好奇的人拥堵在那里,观看国王一家和普罗旺斯伯爵一家吃饭。为了表示与人民亲如一家,国王的很多日常生活都对外公开,这成了巴黎一道热闹的风景。
弗雷龙转来转去,没发现什么异常。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位正在和他的同伴东拉西扯的先生,竟然是一位瑞典王家军队的上校。
晚上10点,王后中途离开客厅,来到女儿的房间。小公主的女仆开了门,王后在这一刻才把行动告诉了女仆:她必须和国王一家一起,逃到边境去。
女仆把小公主从床上叫了起来,给她穿上一件普通人家女孩穿的粗布短裙。
王后来到小王子的房间,图瓦兹夫人早就等候在那里,两人一齐来到小王子的床头。小王子正在睡梦之中,王后把他叫醒,对他说:“快起来,我们要去一个很大的要塞,里面有很多军队。”
小王子立刻来了精神,嚷嚷着说快点把军装、皮靴,还有他的宝剑拿来。
递给他的却是一件女孩子的连衣裙。
虽然拿来的不是军装,小孩子还是找到了开心的理由。当他姐姐问他,是否知道要去做什么时,小王子兴奋地说:“去演戏!我们不是都化妆了吗?”
两人带着孩子来到王后房间,打开壁橱,仿佛童话一般,一个军官从壁橱里走了出来,带着他们向外面走去。
一伙人到了王宫门口,最大的问题来了。费森与布伊耶在策划的时候就一致认为,出逃计划中,最大的困难,就是怎么才能溜出王宫。
自从王室从凡尔赛搬过来以后,布伊勒里宫就成了巴黎最热闹的公共场所。从早到晚,到议会和国王这里或表忠心,或提抗议的群众,一地从世界各地赶了过来。那些前来休闲的人群、闲得无聊的流浪汉、各个势力的侦探特务们,也在这里凑起热闹,整天人群熙攘,络绎不绝。小商小贩们在这里摆摊,把这里变成了一个人气最旺的大市场。
作为公众人物的国王一家,要在这摩肩接踵的大市场中安然溜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连王宫内,也早已经人满为患。数不清的佣人、宫廷侍卫、清洁工、家具管理员、寝宫侍从、随身女侍、衣冠侍从,把各个客厅和寝宫充斥得满满当当,一到了晚上,所有的地方都躺满了人。
一个寝宫的掌门官,名字叫布朗。他这么说道:
“我睡觉的长廊里,有两位不知姓名的小伙计,是宫廷侍卫的跑腿。宫廷侍卫们和寝室侍从们一样,喜欢在长廊里睡觉。有一位猎兵,每晚都会将他的垫子横在伊丽莎白公主的寝室门前,在那里睡上一晚。另一个侍卫将他的床安放在寝宫右侧的杂物间里。”注1
正因为这样,拉法耶特产生了幻觉。他对民众发誓道,他愿以脑袋担保,杜伊勒里宫戒备森严,那里的每扇门都有国民卫队士兵把守,国王一家休想逃出去。
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有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却没有上锁,也没有哨兵把守。据说它是拉法耶特为了让王后偷情方便,特意给费森留着的。
大家在军官指引下,穿过那道小门,混在参观完王宫的人群里,溜出了王宫。
此时卫兵正在换岗,谁也没有注意到这群化了妆的小队人马。
后来伯克对于拉法耶特的指责,似乎也有些道理。他指责拉法耶特故意让国王逃走,好让他大张旗鼓地展开一场猫捉耗子的游戏,以此在全国人民面前炫耀自己为自由立下的功勋,替自己捞取足够的政治资本,为当上摄政王做好准备。
王宫外,车夫打扮的费森走了过来,他接过孩子,带着他们躲在一堆堆香车宝马的阴影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卡鲁塞尔广场,来到一辆出租马车边。同样打扮成车夫样子的侍卫,已经等候在那里。王后看着一行人上了车,只见费森敏捷地跳到车夫的位置上,对着租来的瘦马抽了一鞭,马车消失在了夜幕里。
王后目送两个孩子离开,立刻回到王宫,若无其事地走到大厅。大厅里,普罗旺斯伯爵和夫人、国王的妹妹伊丽莎白已经闲聊完毕,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他们彬彬有礼地向国王和王后告退,大家分别走上前来,拥抱了一下王后,跟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离开了王宫。
这对兄弟从此就再也没有见面。按照计划,国王和他弟弟同时出逃,不过,他们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一个走向了王位,年号路易十八;另一个走上了断头台。
11点半,王后命令熄灯,让仆人退了下去,自己化好妆,扮成家庭女教师的样子,一溜烟走出门口。她来到一个小房间敲了下门,一个扮成信使的人走了出来。此人叫马尔登,是个禁卫军军官。王后挽着马尔登的胳膊,一起穿过庭院。一群国民卫队士兵正在那里闲聊。杜伊勒里宫平时对民众敞开大门,整天有一对对的情侣出没。士兵们以为这又是一对约会的情侣,谁也没有注意他们。
在穿过夜幕笼罩的卡鲁塞尔广场的时候,突然前方响声大作,只见一大群盔明甲亮的士兵们,举着明晃晃的火把,簇拥着一辆马车如飞而来,差点撞上王后和马尔登。两人急忙躲进了门拱,与那威风凛凛的马车擦身而过。
又一个黑影出现了。那是国王的妹妹伊丽莎白公主。他们一齐走出广场,来到宫外。已经送走孩子们的费森,正在那里等着。
刚才在马车上如飞而来的一伙人,正是国民卫队司令拉法耶特。此人在王宫大内,还敢如此招摇过市,实在是不知礼仪。要在中国,早就按上篡夺江山的罪名了。中国的任何一个权臣,哪怕是曹操,在王宫里也不会公然如此蛮横。
拉法耶特从王后那里得到了不逃跑的保证,终究还是觉得不太放心。此人虽然为人糊涂,可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毕竟有着坚定的原则,并且有着猎狗一样的敏锐嗅觉。拉法耶特思前想后,总觉得不太对劲,于是他又一次来到王宫,和国王进行了单独谈话。这谈话虽说是例行,可是跟往常很不一样,他东拉西扯,拖了很长时间。
拉法耶特的不知趣的到访,几乎让路易十六陷入困境。他看着拉法耶特的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心里却焦急万分,没有心思去听这个司令在说什么。路易十六不断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假装想看看天空,外面漆黑一片。
这种明显的逐客令,并没有让拉法耶特感到任何不适。他脸不红心不跳,气定神闲地呆在寝宫中,继续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套话,没有一点离开的迹象。
难道,这个不知趣的监视人员,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按照预定计划,此时普罗旺斯伯爵一家已经逃走,国王的家眷也离开了杜伊勒里宫,在宫外的一架马车里眼巴巴地等着他,这么多人同时逃走,很难保证不会被人们发现。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流淌,被发现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任何一个环节只要稍微出点差错,就一切全完了。
11点半,这个让人讨厌的客人终于再也想不出什么套话,起身告辞了。路易十六立即宣布就寝,仆人们帮他脱了衣服,国王装模作样地躺在床上,仆人们离开了。一个侍卫拿起一根绳子,把绳子的一头缠在手上,以便随时响应国王的召唤。
一切就绪,路易十六光着脚,飞快地溜下床来。他带上一个粗糙的假发,然后罩上一顶仆人戴的帽子,打开一道小门,大步流星地穿过庭院。三三两两的国民自卫队战士们,此时正在打着瞌睡,谁也没有认出,这个穿着一件丑陋的深灰色大衣,行色匆匆的仆人,就是上面命令他们要随时看住的国王。
国王健步如飞,穿过卡鲁塞尔广场,费森正在那里焦急地等着他。
深夜,巴黎熄灭了最后一盏灯。在漆黑的夜晚,逃亡之路上出现了第一个失误。费森驾着一辆租来的马车,在迷宫般的大街小巷上迷了路,拖延了不少时间。
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停着一架豪华的大马车,四匹空着身子的高头大马,正在马车旁边等着。国王一家离开出租马车,登上了这辆大马车,然后这些临时担任车夫的军官们,笨手笨脚地把那些高头大马套上,已经是凌晨两点,比预定计划迟了整整两个小时。
费森将出租马车的马合并到大马车上,一把将空的车架推进路边的深沟。大马车沿着大路奔跑,仅仅半个小时,就到了逃亡的第一站邦迪。一个军官早就等在那里了,他带来八匹壮实的马,替换跑累了的那几匹马。
费森已经完成了任务。可能他的王后情人身份,终究让国王觉得不舒服,他不愿意这样的人和自己一家呆在一辆马车上,因此再次要费森离开。费森遵命了,他骑马靠近大马车,高声叫道:“再见了,科尔夫夫人!”,在天边的一丝曙光下绝尘而去。
命令费森离开,可能是个错误。后来费森没费多少力气,就顺风顺水地到了比利时边界。他在那里给自己的父亲写了封平安信,说道:“亲爱的父亲,我刚抵达这里。国王及其全家已经在20日晚平安离开巴黎,我把他们送到第一个驿站。希望余下的路同样顺利。先生(普罗旺斯伯爵)马上会到,我现正在等他。然后,我将沿着边界继续赶路,到蒙梅迪去与国王汇合。愿上帝保佑,让他平安到达。”注2
费森没有料到,自己平安离开以后,国王一家就不再平安。路上出现的无数个小小意外,最终汇聚在一起成了一场大灾难,不仅整个逃跑行动功亏一篑,那个曾经根深叶茂的法兰西王朝,也将跟随着这次失败轰然倒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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