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善良的暴君路易十六

第二十四章 瓦伦小镇(3)

    索西双手捧起通行证左看右看,迟疑了好久。他是个倾向保守的人,谨小慎微的人,没有德鲁埃那么容易冲动。他在“国王之家”办公,大概也说明了他的立场。

    不过,革命这边更加不好得罪。

    “仔细看看吧,我深信,他们正是叛逃的国王一家。”德鲁埃提醒道:“现在不是要你鉴别这一张小小卡片,现在是要你对历史做出表态!”

    索西沉吟着,犹豫着,做出了判断:“证件应该是真的,好像没什么大问题。我想,还是放他们走吧!”

    通行证当然是真的,那上面外交部的血红大印,还有蒙莫兰大臣的亲笔签字,全都赫然在目。万一得罪了设在京城的大衙门,那也是很可怕的!何况科尔夫夫人是俄罗斯来的洋大人,要是惹出了外交纠纷,足以让这个小镇长吃不了兜着走。

    国王一家此时已经惊慌失措,他们端坐在马车里,听凭那些吵吵闹闹的群众讨论着怎么发落他们,而群众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在狐疑不决。这一大帮人中,只有一个人做出了坚定的决断,那就是德鲁埃。因此在这即将决定一切的伟大时刻,历史那巨大的车轮,就按着这个人的坚强意志,向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势不可挡地轰然而去。

    “你敢!”德鲁埃猛地站了起来,他对着镇长一拍桌子,大声咆哮道:“你要是胆敢放他们走,你就是犯下了名副其实的叛国罪!”

    德鲁埃的吼叫顿时镇住了全场,争论不已的人全都闭上了嘴。叛国罪,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年多以后,这个可怜的镇长,正是因为在这一天立场不够坚决,企图偏袒国王,被指控犯下了叛国罪,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索西无奈,只好同意不让这两辆可疑的马车离开。他建议,马车可以先到自己家里歇歇脚,这样自己就可以抽空请示汇报,咨询讨论,等弄清楚该怎么办以后,再做决定。

    于是,德鲁埃和群众们一起,把国王一家押到了镇长索西家里,镇上的警官和杂货摊主各自拿起一把大镰刀在门口一站,威风凛凛地看管着他们。

    为了给国王压压惊,索西还特意拿来一瓶酒。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有史以来从来没有来过这么显赫的大人物。“国王来了”的消息,顿时在黑暗中传遍了四面八方,人们扶老携幼,拄着拐杖,举着灯笼,带着锄头扁担来镇长家看热闹,把他家的门槛都踏破了。到处传来人们的窃窃私语:“这个是国王吗?那个是王后吗?”

    在普通人心目中,国王就像个下凡的天神,当然应该是英武逼人,相貌堂堂。可是看看这位疑似国王的肥胖绅士,只见他穿着件肮脏的褐色礼服,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心满意足地喝着难喝的农家酒,与人们心目中国王的高大形象实在不符!

    那位王后也是,她号称“赤字夫人”,当然更应该是典雅迷人,浑身珠光宝气才对。可是她穿着件满是尘土的普通裙子,一副可怜巴巴的憔悴样子。

    “上帝啊,简直不敢相信!”

    “会不会是德鲁埃搞错了呢?我知道那些无聊的马车夫,他们海侃胡吹的时候,连亲娘老子都不认识,当然更会满嘴跑火车,把一个凡人说成国王了!”

    正在人们怀疑纷纷的时候,突然楼梯一阵乱响,有人大喊:“老先生来了!老先生来了!请让一让!”顿时人群又爆发出阵阵欢呼。(本章节由网网友上传)

    只见在索西的引领下,一位衣冠楚楚的先生走进了国王的房间。

    此人是御膳房一位侍从的女婿,以前与国王一家见过面。索西把他从老远喊了过来,要他来辨认一下是不是国王。

    此人一进房间,看到国王,赶紧鞠了一躬,嘴里说道:“您好,陛下!”

    您好,陛下!

    天哪!

    这个可怕的场景,跟圣经里的记载,简直是一模一样!

    那个万恶的犹大,当他带着人去抓耶稣的时候,不是差不多也这么说的吗?无非是“陛下”换成了“拉比”而已。

    顿时,小屋四周爆发出一阵地动山摇的欢呼。拥挤在楼梯口、走廊上的乡亲们,不住地手舞足蹈,差点把老房子的楼板都弄塌了。

    教堂的钟声,又开始当当的响了起来,欢庆这个小镇上最伟大的历史时刻。

    囚禁国王的房间里,则是一片可怕的寂静。

    一切都完了。御座在此时已经轰然倒了下来,断头台就在不远处招手。

    从小房间外,呼啦啦涌进来一大帮人,他们有的拿着灯笼火把,有的拿着各式武器,对着国王横眉怒目。

    国王沉默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拥抱索西。

    “是的,我就是你们的国王。”

    接下来的一幕,简直让人难以置信。瓦伦市政厅的记录说道:“他拥抱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拥抱每一个人,自然就包括那个出卖他的犹大了。

    耶稣说过: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可是,一般的人谁能做得到这一点呢?一个国王,在遭受如此逼迫的时候,对那些逼迫他的人,还能做出这样的友善姿态,就连镇长索西也受了感动。

    索西犹豫了好久,开口说道:“陛下,明天一早,我们可以出动一百个国民卫队,把您送到蒙梅蒂。”

    索西说的只是宽慰的话而已。谁都知道,在这四处人群汹涌的时刻,国王一家唯一的去处,就是被逮回巴黎。谁也不敢冒着上断头台的危险,把他送到蒙梅蒂。

    “五十个就够了。”可怜的国王,却还是客客气气地推让道。

    索西突然又想到附近的凡尔登驻有国民卫队,就派人去那里通报情况。凌晨四点,凡尔登的国民卫队赶到瓦伦。工兵破坏了一座木桥。

    布依耶前来救驾的困难更大了。

    眼看即将大势已去的时候,原先对着国王一家残酷狞笑的命运之神,突然又露出了一丝笑脸。

    屋里屋外的群众还在欢呼着胜利,小屋外突然传来一阵阵嘈杂的马蹄声。

    “龙骑兵来了!龙骑兵来了!”在人们惊慌的四处喊叫中,苏瓦泽出现了。

    盼望了许久的苏瓦泽,终于从他的偏僻小道上冒了出来。他带着他的小队骑兵,向着小镇疾驰而去,他一路收集了好多散兵游勇,总算有了一点勇气,打算乘着人多势众,一起去瓦伦迎接国王。

    苏瓦泽赶到瓦伦,顿时看到了最不愿相信的一幕:国王已经被大批武装群众包围,到处是人山人海,要把国王救出去,唯一的方法,就只能依靠武力了!

    那些龙骑兵、轻骑兵们围住了马车,看到周围到处是人,他们就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比起国民卫队来,他们虽然受到的革命影响比较少,可是作为雇佣兵,他们更加关心自己的工资,而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对这一大帮老弱妇孺动用枪弹和刺刀。

    热情的小镇居民看到这些骑兵,纷纷端茶送酒,盛情邀请大兵们到自己家中小坐。士兵们很快就受到了群众的感染。在人民的热情招待下,他们逐渐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亲热地与群众站在了一起,互相称兄道弟起来。

    苏瓦泽还想要做一下垂死挣扎,他打算采取武力,强行把国王抢出来,然后保护着国王一家,冲出群众的包围,可是,国王未予同意。

    在这样军民一家亲的情况下,部队不可能执行这样的命令。哪怕骑兵们真的这么做了,不仅会造成血流成河的悲惨局面,而且,枪林弹雨中,谁也不能保证国王一家的安全。

    一名伯爵无奈,用德语对一名骑兵上尉说:“上马!进攻!”可是另一名军官立刻阻止了他,威胁说要切断他的后路。2

    不知谁开了一个头,士兵们与群众一起,高喊起“民族万岁”的口号,他们个个喝得烂醉如泥,在囚禁国王的小屋外点起火把载歌载舞,开起联欢会来。

    就连德意志雇佣兵,现在也靠不住了。

    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妇人,登上囚禁国王一家的房间。那是索西的老祖母。只见她蹲在睡着了的王子和公主床前,亲吻着他们的手,哭得泣不成声。苏瓦泽回忆道:“她为他们祈祷,为他们祝福,老泪纵横地离开房间。”

    命运不相信哭泣。现在剩下的唯一希望,就是带着一团人马的布伊耶侯爵了。

    就在离国王一家只有几百码远的宾馆里,布伊耶侯爵的儿子正在休息。吵闹声终于把他们惊醒了。出门一看,小布伊耶顿时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他和另一名军官立刻上马,向他父亲驻扎的地方飞驰而去。

    谁知道,与布伊耶那些慢慢吞吞的骑兵相比,革命的脚步来得更快。

    巴黎来的特派员罗默佛和贝隆,在夏隆经过短暂的休息,恢复了体力。凌晨5点,他们赶到了瓦伦小镇。

    清晨的小镇已经是沸反盈天,有史以来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嘈杂的人声中,所有的权威人士都聚集到市政厅,在那里商议这件大事,他们个个惊恐不已,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国王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敢做出什么决定。

    要把他逮捕送到巴黎,那就是亵渎了君王。可是要是放走他,那又是亵渎了革命。

    特派员的到来,让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组织上终于来人了!

    以后什么都不用自己操心,一切只要听命于他们就是了。

    小镇上顿时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和掌声。

    在索西家,罗默佛喘着粗气,进入囚禁国王一家的房间,尴尬愧疚地把国民议会的命令递给了王后。王后发现原来是老熟人,惊愕地说:“啊,是你,先生!我简直不敢相信。”

    罗默佛此时心里真是百感交集。他两眼含着泪,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陛下,您知道,整个巴黎都在厮杀!我们的妻子儿女都在危难之中。您再也不能远走了。是的,陛下,国家的利益!是的,陛下,我们的妻子,我们的孩子!”

    王后愤愤地转过身,不再搭理。大为尴尬的罗默佛,只得把议会的命令又递给了国王。

    路易十六一言不发地接过了命令。罗默佛说得对。如果逃跑成功,必然将引发一场内战,国家所面临的,不正是罗默佛所担心的悲惨状况吗?

    国王沉默片刻,最后无奈地说道:“这样说来,法国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国王了。”

    可以说,这是一个濒临灭亡的人,面对命运发出的沉重叹息。路易十六已经做好了被罢黜的心理准备。

    路易十六说完,把命令放在了孩子们睡着的床上。

    但是,王后突然做出了激烈的反映,她把那张命令一把夺了过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尖声嚷道:“不要让这张纸玷污了我们的孩子。”

    一个国王,让人民拥护服从的根本,应该是来自于王家声望和威严,来自于美好的品德,而不是泼妇一样的凶悍行为。王后的挑衅,不仅让贝隆气得发抖,就连内心向着国王的罗默佛,也忍不住火冒三丈。这个刚才还悲痛得语无伦次的特派员,一时忘了顾及王后的身份,对着她严厉训斥道:“谁敢侮辱议会,谁就侮辱了人民!”

    在一旁的苏瓦泽为了息事宁人,赶紧把命令从地上捡了起来,这才没有酿成更大的冲突。

    天大亮了。瓦伦小镇上的人群越来越多,足足聚集起了一万人。热心的群众与国民卫队士兵们一起动手,在街头挑砖挑瓦,垒起沙包。古堡上的一门大炮,也被人们轰隆隆地推了下来,与那些破旧的火绳枪、弓箭长矛们一起,建筑成一道热闹的街头防御。

    凌晨六点。一小队骑兵来到瓦伦,他们被街头工事所阻,只有一个上尉军官到了索西家里。他用德语对王后说了一通,可是这个奥地利公主早已把德语忘得一干二净。房间里站着几个军官,可能有人懂点德语,可是在这人人心慌意乱的时刻,竟然没人想到要做翻译。

    上尉只好悻悻地退了出去,混在人群里看起了热闹。

    这里又隐藏了一个可悲的现象。王后和军官,宫廷和它的温和派民众,谁都不清楚对方在想什么。要是他们都能知道对方的心思,能从对方的立场考虑,而不是那么针尖对锋芒的话,形势远不会越来越糟,落个血流成河的下场。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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