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杯中怨

第三章 北边来的不速之客

    次日,我是与酣梦中被叫醒的,睁开眼,正是刚亮的朦胧天色,想是夜里喝多了,脑袋昏昏沉沉,阿湛叫了我好几声,我也才勉强回过神来。大哥和兰陵都还睡着,阿湛不知去哪寻的清水,拍打在我脸上,冰冰凉凉的,更容易清醒些。

    “二哥,快些醒转过来,我们要回去了,若是父王起早寻不见我们,上下又不知要有怎样的闹腾了。”

    这话倒是实在,惊得我酒意现时便去了七八分,阿湛还不住的摇着我的肩,我只得挪了挪他的手,指着大哥和兰陵说:“知道了知道了,那边还躺了两个呢,总要先将他们也叫醒,不然我们也回不去啊。”

    大哥倒是还好,可兰陵睡得极沉,阿湛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她叫醒,可她醒了后去还是东倒西歪的,嘴里还嚷着雪儿雪儿,给我斟杯茶来,渴得紧。这话惹得我们一阵好笑,都只说着:“这丫头这般醉,看她下次还敢不敢逞强了。”天色还早,四周无人,空旷地里,我们的笑声显得格外响亮,她像是又被这声音惊了惊,到底还是醒了。

    赶回营地时,远远的就看见小福子神色慌张的站在寨口,东张西望、手脚不安的像极了热锅上的蚂蚱,看见我们,便发现了宝似的奔将过来,还一边叫唤着:“哎呦各位爷,可回来了,要小的们一阵好等啊。”

    “先别慌,是怎么回事了?”

    “是啊,听二殿下的,你先稳住了说。”大哥也觉察出不妙,便安抚着小福子,边向着我和阿湛打眼色。

    “天还没亮,宫里就传来了密函,现在正召了大臣在商议要事呢,刚才又差人来找几位主子,可吓煞了小的们。遍寻主子们不到,小的只好站在这里干等着,小祥子和小吉子跑出去找几位爷了,还没回来呢。”

    这话给了我们好大的惊吓,父王这次出来狩猎,原是最近边疆稳定,才可以偷闲些日子,现在这么急着议政,怕是边疆又吃紧了。这样的消息并不让人省心,我们只得吩咐小福子送了兰陵回去,自己便加快了脚步,往大帐走去。

    营帐内,朝臣个个面色阴沉,垂首不语,父王穿着里衣,只在外面披了一件黄袍,面上颜色冷峻,甚至见到我们三个,也不更改表情。(本章节由网网友上传)这样的场景压抑得让人心里发慌,我们也只能垂首站着,酝酿着如何打破这沉默。

    “一班废物,想了这么久,竟还没能琢磨出土门突然前来的用意。”听声音父王气得很,可这话听着,倒也有些奇怪。

    原来是突厥首领土门突然来访大齐,昨日已到了皇宫。突厥领地在大齐北部,边疆争议连年不断,半年前突厥前首领于出征途中突然病亡,土门继位,自此动静收敛,几个月来互不相犯,边疆安稳。这次土门突然亲自出访大齐,事前全无消息,昨日到达都城,宫中大臣与皇后措手不及,只得先款待他们,并连夜修了密函送来。素闻土门骁勇善战又颇有才谋,这次突然造访,实在是让人猜不出用意。

    静默许久后,是中书监韩大人先开的口:“启禀皇上,依老臣之见,探子回报,土门只带了贴身卫队,共二十四人,这样的人马,要想有什么大动作,怕是不可能的,我们可以趁此机会生擒了他,有土门在手,就由不得突厥不投降了。”

    父王低头沉思,微点着头像是同意了韩大人的话,又像是想到了别的什么其他,紧接着突然的转头望着我们三个问:“你们三个又有什么看法?”

    按长幼的顺序,必是大哥先开的口:“土门前来,目的不知,依儿臣只见,不可轻举妄动,我们只管接待了他,广伏兵马,看看他是什么用意,若是善意,便乐得交了个朋友,若是恶意,便生擒了他,到时突厥群龙无首,要攻破倒也容易了。”

    我倒是不认为土门有恶意的,一来是因为人马太少,就算再厉害,可深入了齐国都城,面对一万守军和三千羽林军,想翻出波浪来绝不可能,土门不傻,绝计不会这么天真;二来是突厥连年征战,大齐柔然羌族大周,树敌众多,前首领时已是人畜疲乏,土门刚坐上汗位,固本培元,休养生息才是关键,这次前来,多半是来议和的。

    阿湛同意我的说法,也同意大哥的万全之策,主动请命带兵埋伏,父王思索少许,同意设宴款待。考虑到皇城百姓安危,决定就着出城狩猎的巧合,邀土门城外赴宴。当日情形可谓兵荒马乱,扩大营寨,广添几榻器具,阿湛领着将士在附近设伏,段宁带队广射猎物以便在宴会上彰显大齐勇士的本事,上下一片忙慌。

    当日满天红霞时,土门到达营寨。看起来土门是个雄健剽悍的首领,金铜样的肤色,看起来粗糙厚实的皮肉,貂皮缝制的衣褂,马革制成的足靴,手上戴着虎骨环,项上挂着狼齿链,头发干枯蓬松,一律的向脑后梳成一束,尾端系着牛筋绳。这样的装扮,陪着方脸上浓而杂的眉,混而深的眼,和暗红的唇以及看起来微黄坚硬的齿,的确是部落首领该有雄猛狠练的气质,但论到做君王的话,就还差了几分睿智,几分与生俱来的不怒而威。

    父王的接待是热情大方的,当夜篝火盛大,整只整只的猎物架在火上,烤得腊红焦香,几上是摆满了整只的獐兔和大块的鹿腿,还有大碗大碗的鲜肉汤。为着尊重突厥人豪放的性格,每张几上是有土陶大碗和瓷杯二样酒器的,不出意料,突厥人全拿的是大碗。清冽的酒倒进碗里,装满酒的碗碰撞在一起,和着大声的吆喝和歌唱,迸溅出晶莹的水花。火光照得人脸发红,酒气染得人眼微醺,松木在烈火里发出的啪嚓啪嚓声,淹没在男人的喧闹里。

    那夜兰陵献了一支热情的舞,火红的舞衣热烈奔放,浓艳的妆显得蛊惑诱人,所有人都看呆了,她一个旋转,裙裾飘起,变化身为一只翩翩的蝶,耀眼胜过了篝火的光。我简直不敢相信,这跳舞的女子会是昨日里清纯素淡的她,她十五岁的身体里,竟会有这样的魅力,既妖艳,又圣洁。我瞧见土门看她的眼神里,有猎取的。

    舞毕,丝竹声停,兰陵离场,所有人都有些莫名的安静,场面似乎有些冷清。我知晓的,父王在等土门先开口,土门在等父王主动询问,这是一场虎与狼的博弈,是高手间的对决,沉得住气的,才更有可能是赢家。

    一直就这么安静着,直到不知是哪里的鸦雀叫了一声,才突然惊醒了土门一般。土门大口喝了一碗烈酒,将碗放回木几上的力度大得震到杯碟颤动,他说:“我们突厥人不喜欢弯着说话,你们大齐虽说久居中原,往上追毕竟也是鲜卑,料也不说弯话,实话说了,这次我过来,是找你们北齐皇帝谈一场买卖。”

    “买卖?”父王挑着嘴角露出了轻微的笑,看向我的眼神里有些嘉许。

    土门说:“我们需要盐、需要铁、需要你们的瓷器丝绸,你们北齐富庶,这么多年打杀,我们也无非就为了这些东西,不如开放了边疆,做个交易买卖的市场,大家各取所需,岂不更好么?”

    “各取所需么?那你们有什么?”父王是捏着酒杯问的这话,父王捏酒杯的动作我见了无数次,可却是第一次,觉得这个姿势里透着杀气魄力,他终究,还是我那叱咤战场,运筹帷幄父王。

    “我们有马,有牛羊,有善战的勇士,我们可以还你大齐边疆的安宁。”

    土门的最后那句话,让父王送到嘴边的酒杯,迟疑了。

    深夜,营帐内,父王单独叫了我,没有大哥,没有阿湛。父王说:“你猜到了突厥的来意,开边设市的主意,你觉得怎样?”

    父王问话,我不敢不答,实际上我从未涉政,这样的问题,有些为难我了,来不及多想,只能老实的回答:“土门说得有理,连年征战,我们大齐也是军民疲累,不如应了土门的要求,开边设市,保住边疆的安宁,也是好的。”

    “那按韩卿家的意思,抓了土门逼突厥归降呢?”

    “恐怕不妥,我们边疆上的敌人,除了突厥,还有柔然,留着突厥与柔然制衡,才能强制著柔然的力量,土门敢前来拜见,必定是备好后招的,若是他出了事,突厥绝计不肯投降,反倒有可能另立新主,又或是投奔了柔然,这样对我们,反而不利。”

    话毕,父王没有回应,这是盯着我,目光复杂。许久,他才说:“朕以为你从小孱弱,便什么都差人几分,却不想你有这样的见识。”说罢,望住了外边的月,那夜月华曳地,清凉如水。父王就望着那月亮,缓缓的问:“你的母妃,近来可好。”

    “母妃还好,一切如故。”

    “如故?”父王浅笑了一声,转身走回几榻前,背着我挥了挥手“下去吧,过几日,陪着你大哥,跟着土门去趟边疆,安排开边设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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