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早,无钩寨寨主就十分高兴,十分十分地高兴,急急下了山,还特特“请”上了临近瓦舍戏场的戏子来演一出滑稽戏。
戏子们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命丧于此,各个都微微是诺,可也不知这些山贼是好哪口的,只得商量把有的戏本一个个演下来,这第一出便是讲“鸡头里有个秦桧”。说的是岳将军有个部将生性刚烈,不屈权威。岳将军被秦桧莫须有的罪名冤死。那部将直直骂道了九幽之下,指着阎罗王定要让秦桧再不得转世,永生受那烈焰之苦。阎罗王却说什么秦桧好歹也是一国之相,在地府也理应得些有些好处,待他哪日又升官发财,也好照料这地府。那部将一听便更来气了,正骂那地府善恶不分,与人界污浊无异,越骂越发起劲,把秦桧的老底翻了出来添油加醋接着骂。阎罗王受不得这种烦心,只得又问,那您瞧给他个什么官好?部将一听那怒目一瞪,愤怒至极,大声囔着,那叫他当那管这天黑天明公鸡脑儿大官!阎王听着像是个大官儿,于是命了下属操办,自己转头又去干着别事了。那部将又跟着鬼头见着秦桧,只说要给秦老爷摆个动作,生的威武,于是将秦桧反绑了双手,一脚揣回了人界。自此,秦桧就钻了那鸡脑袋当了这么大官!
演到此处,山贼已是沸反盈天,又拍桌子又蹬脚地,一厢嚷嚷着要立马切开鸡脑袋看看,那厢就立马捧了个鸡过来。那些戏子也不知如何演下出,就见那头手快地已经把那鸡的脑袋给剖开了,还在大嚷:“嘿,还真有个小人!瞧那有头有脸,有胳膊有腿的。真真像个被缚下跪的大奸臣模样!”“你瞧你瞧,那后头还有个红绳子绑着呢~”“哈哈,痛快!痛快!老子巴不得把这天下所有的奸臣都关在在鸡脑袋里!”“……不过也真是可惜,朝廷如今就知待在他们他安乐窝,偏居小小南方,迟迟不给岳将军平反,又死活不肯出兵!真要逼急了大伙儿!”于是话题一下子变得沉重了,“唉,还真不知我这老骨头有身之年还能不能回到家乡哩!”“是啊。要是朝廷愿意出兵抗金,咱们也不必再做山贼的勾当了吧。”
“大家!”高昂明亮的女声突然响起,“你们可真是扫兴,难得我高兴一会,还特地请了戏子!”
山贼都望向他们的女寨主。
“我也是从北方过来的,我的父母全死在金狗的手下,难道我不愤恨吗?!你们在那哭哭啼啼算什么!都是一群大男人了!羞不羞啊!”
“要杀金狗?好!我们现在就去!”女寨主一拍腰间的刀鞘,瘦弱的身躯一下子变得伟岸。
底下的山贼却全傻眼了,要他们现在去杀金人,等同与送死。可看看寨主,毅然抱着要牺牲整个山寨的样子,山贼们都闷不做声了。
“怎么?现在倒是一个个成了缩头乌龟了?就像打柴做饭,一个个都懒得要死!比个女人还不如!别说让你们去打家劫舍了!”
要一个爷们能比过寨主?山贼们都缩了缩,简直不敢想象这世上会有这种男人。
“阿妩,你喝醉了。”一阵低沉的男声在寨主身后响起,山贼们眼睛一亮,救世主来了!
这个救世主,就是山寨的师爷,几乎包揽了山寨一切事务,吃喝拉撒,管钱算账,最可怕的神出鬼没地会突然出现在每个山贼的身后,用十分柔和的声音说你你犯了什么错,该该怎么地接受处罚。那师爷名唤“章永”,据说是个落榜编册子的,走投无路之下才上了山寨,也是寨中唯一一个敢直呼寨主“闺名”的人。
“谁说我喝醉了!明摆是这群没用的东西又来气我!”无钩寨寨主阿妩真是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地上凉。”
“要你管!”
章永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明眼的就把那些戏子又急急送下了山。
寨子一片寂静,似乎只能听到他们寨主愤怒的呼吸声。
“寨主~~~寨主~~~~~点子!山下!看样子还是个肥主!!那还是一个人走着呢!!!”门外一个弟兄直呼而进,高兴的手舞足蹈的。这一下子,不仅寨子里的气氛立马转地火热,阿妩的心情也一下子变好了,站起身抽了刀便道:“凡是现在站在我左手边的,全跟我下山!”
“左边?是哪边?”山贼们在底下窃窃私语。
阿妩的脸又蒙上了一层黑气。
“且慢,那人是何年纪,又是何等模样?如此一个人敢携着诸多财宝,必不是简单之人。”章永伸手阻拦了阿妩的去路,“冒然下山,只怕有险。”
“我只知道,那点子手里头拿着一把很古怪的青子。”小兄弟饶了绕头。
“古怪?”
“似乎是一把剑,但那剑身却涂了三个颜色。尖头白乎乎的,中间那段又是绿油油的,后段又成了漆黑漆黑的。”那小兄弟回忆起来还有点怪异的感觉,就因为剑的古怪,他才多看了几眼记住了,反倒是那点子长什么模样全然忘了。
“……能拥有这把剑的,只怕只有‘三门新秀’慕容皓辰。此人武功极高,幸而我问清了,否则阿妩可要栽在他手下。”章永加一思考,就在脑中背的江湖名录上寻到了此人。那所谓江湖名录也是阿妩不知从哪弄来的,说什么自己根本看都不想看,叫章永背了,日后或许有些用处。章永本想收起来待有用时再拿出,可他在山寨的日子的确是太过无聊,于是翻来覆去看着也就眼熟了。没想今日还真派上了用场。
“什么‘三门新秀’,凡是这种带着莫名其妙的称号的,一定没有什么真本事。”阿妩不满。
“阿妩,我知道英勇,但也总要有个万全之策。”章勇心思一转,心里头已有了计较,缓缓道出。
如果章永能知晓之后发生的种种,他定不会给阿妩出这个主意。一定。
章永的计谋,就是先用一个“英雄救美”的开头接近慕容皓辰,之后再使用阿妩唯一拿手的做菜手段留住慕容皓辰,若是饭菜里的毒物没有被发现,那么可以很直接地将点子晕倒,然后东西就都到手了。
这样的美人计,真的能行吗?
章永在阿妩走后不久不由暗暗担心。阿妩向来是比较直爽的性子,她真的能够很好隐藏起自己的真正意图?而那慕容皓辰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也定是多加小心。如若发生意料之外的事,阿妩一个人能够应付过来吗?
章永越想越烦躁,他要立马下山找到阿妩,如果只有阿妩一个人面对江湖高手,怎能让他放心。
章永刚刚踏出寨门,就被旁边的看门的雷老爹叫住了:“阿永,你这是往哪去呢?”
“我找阿妩。”
“可是……阿永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反倒是……阿妩,我要去看着她。”章永并没有多说什么,匆匆忙忙就往山下走。
不能让阿妩有事。
即便自己根本不会什么拳脚武功,也一定不能让阿妩有事!
可现在……看来看门的雷老爹说得没错,他起码应该再带个人出来的……
这个地方……似乎刚刚还走过吧。那个树干上,都有他留下的红纹。
似乎……还不止走过一遍。
章永彻彻底底愣住了,上山寨那么多年,和弟兄们也来回走过几回,但他还是分不清上山和下山的路倒底是哪条和那条啊!
也因此这样,他或许才能遇见阿妩。
“喂,我看着在我脚底下晃了许多次了,你不会迷路了吧?”阿妩坐在树上,一口咬着甜糕,小双小脚晃啊晃地,晃得章永很是头晕,于是,他真的晕倒了。
然后,他就留在了无钩寨。
章永体质不是特别好,如今在这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早已累地满头大汗,地面逐渐黯淡下来。章永不管不顾,仍是固执地向前走,他一定能下山的,一定能找到阿妩的!
一直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
即便前面是一片漆黑。
往前走。
找到阿妩。
“扑通——”
“喂,有人掉到河里头去了!”
“别发呆了,赶快救人啊!”
阿妩是在第二日午后回来的。
计划进展的很顺利,山寨凭添了没有强硬夺来的钱财。
这时候章永正在火炉旁穿着冬日的棉袄算账,还不时地打着喷嚏。
“哈哈哈~阿永,你要笑死我啊~~哈哈哈哈。”阿妩听说了昨天山寨的兄弟们把湿淋淋的章永从河里捞起来的情景,听一次心情便好一分,“喂,你是大傻瓜啊,明明又是路痴又有夜盲的,你还瞎走。”
“……阿嚏。”
“不过,阿永,你担心我的事,我会一直记在心上的。”
“……”火炉那头章永的脸上顿时爬上一种可疑的红晕。
“好啦好啦,要继续待在这里,我非热出病来不可。那,我先走了,你算了帐,好好休息吧。嗯……你要是累了,把帐放下,也就先睡吧。”阿妩最后笑着嘱咐了一番,迈着轻盈的步伐就走了出去。
章永的头晕乎乎的,什么文字也看不进去,他正打算放下笔,小憩一会再继续工作,外头却是响起一片片闹哄哄的声音。章永以为阿妩又十分高兴地请了什么戏团,拖着大棉袄走到窗边。
“我要见你们寨主。”洪亮而富有雌性的男声回响在寨子中央。
“你谁啊你,我们寨主没空见你!”
“等着瞧,我们寨主的武功可厉害呢,你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一时间山贼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可翻来覆去不过这两句。
“阿妩!”男子一个人的声音就盖过了众人。更何况他嘴里喊出的不是其他,正是他们寨主宝贵的“闺名”。
“慕容?”
是阿妩的声音,她说的是慕容?慕容皓辰?事情果真不是如此顺利,对方到底还是找上门来了。
章永扔了大衣就往外跑。
“阿妩,我只问你——”男子的声音小了下去,他们似乎进了聚义堂,小喽啰的声音仍是吵闹的厉害。
“那、那些东西我都用掉了,你、你别想——!”阿妩的声音显得很紧张。
“我——”
那个男人在说什么?
声音越来越轻,似乎连那些小喽啰的声音都没有了。
一片寂静。
为什么……为什么……连在寨子里都会迷路……聚义堂到底在哪个方向呢?那边……不对……这边……也不像……
章永胸口一阵堵塞,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师爷?你在这干嘛呢?”不远处一个提着一把歪七歪八的剑的巡山走了过来。还没等他站稳,师爷就已经扑了过来:“带我去聚义堂……快,带我去聚义堂!”
聚义堂里闹哄哄地,可是章永左右也看不见阿妩,还有那个带着奇怪三色剑的慕容皓辰。
“今日怎么这么热闹啊。”巡山弟子显然是错过了什么好看的事情。比一般戏文里都好看的事情。
“你不知道,刚刚有个拿剑的侠客把寨主带走了呢~”
“那个男的似乎是被寨主骗过的慕容皓辰啊。”
“看来寨主的美人计真是把人家的心都给偷走了呢。”
“哎呀呀,寨主可算要嫁人了。”
“你们在胡言乱语什么!阿妩呢?!”章永暴跳如雷地样子着实吓坏了旁边不少人。师爷何曾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即便是处罚犯错的兄弟也是面色温和地很。
“寨主和那个人……上后山比武去了。”呆了半响,还是有人率先反应过来。
“寨主还说什么要是那个人能赢了她,她就跟那人走了……”
章永根本没有心思再听到其他的话语了,那眼眸顿时失了往常的神彩,脑袋里头越发晕了,胸口一口气还没有缓和过来,接着又来了一出。沉重的空气简直压得他喘不过起来。鼻子也越发堵塞,呼吸根本无法畅通。
阿妩。
脑中翻来覆去似乎只有这两个字。
阿妩。
“阿永!你真不用人领路吗!”雷老爹对着章永匆忙离去的背影大声叫着。可章永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唉,真是可怜的孩子。”雷老爹惋惜地摇了摇头。他曾经也是个倾家荡产却没落榜的秀才,加上战火纷飞,家里也不再留下一人,孤零零地好不容易遇上个姑娘,那姑娘却又跟着个大少爷跑了,“反复无常,世事反复无常啊!”
那个可怜的孩子章永,此时又被困在了山上。
静下心来,仔细听着,哪里有打斗声——
噍噍、啾唧、啾啾、喑、嘶、呢喃、喃、咿哑、哑哑、哑咤……
平时婉转动听的白鸟争鸣如今在章永听来却是无比厌烦的噪音。
呕哑、啧啧、哜哜、咬咬、唳、喁喁、呷呷、呱呱、嘲哳、啁哳……
你们到底在哪里?!阿妩,你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跟不上你的步伐呢?为什么,我只能看着你的背影?
呼吸越来越急促,头脑也越来越热,章永紧紧抓住胸口,喉咙开始痉挛,似乎有只无形的手又紧接着掐了过来,他困难地从口中挤出了一丝呻吟,大量的汗水从脑门上、从手心里流出。
“师爷!师爷!你没事吧!”
呼喊声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渺渺然的全然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
喉咙就像灼烧般疼痛。
阿妩……
你倒底在那里呢?
“师爷,你可终于醒了?”小兄弟的脸张满了章永的整个视线,章永忙推开了小兄弟,揉着头发现自己正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阿妩呢?”
“啊,我正要说呢,寨主正在山下等你过去。”
“山下?”
“寨主输给了那个带剑的家伙,她说愿赌服输,要从此跟着他走了。她这次在山下叫唤师爷,想必是要办后事的吧。”
“……”章永“腾”地立了起来,立马向屋外走去。
“唉,师爷?你可走慢点,我要带你下去的。”
“办后事——”
“?”
“以后不要乱用词。如果我不在了,就让雷老爹好好管教你们。”
“什么?师爷你也要走?喂……等等啊,师爷!”
山下那个熟悉的背影,正是阿妩,还有——旁边那个可恶的家伙!
“喂,你在干嘛?我等了你好久了。难道是生病的缘故,手脚都慢了那么多?可我看你起色好了不少啊!”阿妩插着腰生气样的样子,着实可爱之极,要不是旁边还有个讨厌的眼睛的也盯着她看的话。
“对不起……”似乎经过那么一折腾,病确实好了大半。
“那么,以后山寨就交给你了——”
“……”
“你这是什么眼神啊?”
“连嫁个人都是这么随便的丫头可没有资格来给我分配任务……”
“……我、我哪有随便啊。以前早、早就说过,如果谁能打败我,我就跟他走嘛。”
这么说来,章永确实听过阿妩不止一次感叹过这么一句话。大概是四周都是些不成器的废材,所以阿妩很是孤单吧。如果是这样……阿妩跟他走确实有些道理。可是,自己又如何甘心。
“而且、而且我也没说要嫁给他啊,如果哪天在江湖上玩得不高兴了,我还会回山寨的嘛。”阿妩说着话的时候完全没有在意旁边慕容皓辰一脸黑线。这时候章永的心情稍微好些了。
“不过,寨主,只怕你的交代我无法胜任。”章永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咦?”
“我也有事情要外出。”
“你怎么没和我提起过?”
“我早上接到的信,是紫云堂的请柬。我总不能不去吧。”紫云堂是这江湖中名望极高的组织,寄信给他这个无名小辈,章永也着实琢磨不透,他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才确定那确实是给他的邀请函。
“咦?!”阿妩和慕容皓辰都发出惊异的声音。
“怎么?”章永似乎预示到了什么。
“慕容也要去紫云堂,我们正好一同上路呢。”
“这——”“这——”
慕容皓辰和章永几乎同时发出异议。
“两个大男人还婆婆妈妈的,要是赶不上时间,紫云堂还不知道会怎么修理你们呢。山寨我也有拜托雷大叔照看了,想来没什么问题了。好啦好啦,你们别在互相瞪来瞪去了,我们快走吧~”阿妩推着两个还在纠结的大男人就这么上路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过,这样也好。
和阿妩能在一起,很好。
ps“鸡头里有个秦桧”传说有许多,选了老安儿先生在民间收集的一段比较荒诞的情节。本身和小说内容是毫无想干的,最多也算铺个时代的底子。当时的滑稽戏有不少都在讽刺当今位高权重的大臣。当然和我预想的年代,秦桧大概已经死了几年了。还有……关于鸡脑袋里那个小人像,反正我是没胆量去看现实版的。关于秦桧此人,我想也不能单单以一“奸臣”概括。另外,最近貌似又拍了新的岳飞,果然民族英雄永垂不朽啊~咦,ps话有点多了。。。既然多了那再多啰嗦两句……总觉得最近自己文里面的人物话也越来越多了,事情越来越少。冷沦野艮简直是话少事多的典型代表啊,努力再来一个冷沦野艮!</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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