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师傅大吵大闹的声音的时候,桑潼之正在给小红梳理着毛发
小红是一匹富有绘画天才的马,它昨日还当众用四个蹄子在铺满沙子的地上完成了一副“千里江山图”,引来了阵阵好评,当日就被评为茅山上的天才马。
“(小红,他们都说你出名了。我听师傅说,只要人一出名,就会忘了本性,忘记了原来的友人。小红是马,所以不会忘了我吧?)”桑潼之一副杞人忧天的样子。
小红一边鸣叫一边左右晃着脑袋。
“(呐,小红,要遵守我们的约定哦。)”桑潼之得到想要的答案,开心地笑了。
“呀啊啊,潼之啊,为师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为师对不起你啊!”师傅急冲冲地跑了过来。
桑潼之疑惑地转过头去。师傅是要把小红卖了?还是要带小红去巡回演出?莫不是昨天师傅教的那个符咒又是记错的?还是自己的晚餐又被他吃掉了?
“潼之啊,你爹爹今早给我了一封信,是来问为师你到大理国了没啊!怎么办啊!你现在还在茅山上,你让为师怎么回信啊!”师傅又是一阵狼嚎。
几年不见的父亲突然写了信给师傅?还是问……大理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桑潼之转回头去看着小红,小红向她眨巴眨巴眼睛,表示也不清楚。
“好了好了,你别盯着小红看了,现在赶快立马启程去大理国!”师傅叉着腰表示很生气。
桑潼之觉虽还搞不清状况,但心里盘算着,看样子总是要出远门了,这样的话就一定要带着小红。一匹马,一个人,相忘于江湖……
“不许带小红!”师傅暴跳如雷的话语一下子破碎了桑潼之的梦想,“潼之你都走了……还要带走我的小红嘛?!你让为师以后怎么生活啊!!”
桑潼之想想也有道理。师傅到现在为止也只有她一个徒弟,这么再夺走小红委实是很对不起要孤苦一人师傅。
看着桑潼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小红,师傅的神情也缓和下来:“啊,对了。你到了大理国就找一个叫什么……”师傅挠着头从衣襟内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迷了眼看了好一会,“那谁……啊!叫柳欢疏的!他们柳家在那个那个——羊、羊苴咩城很是有名。你过去就知道了!”
羊苴咩城?柳欢疏?桑潼之总觉得很是熟悉,似乎听父亲提起过。那么看来师傅这次的情报没有错。
师傅还在那喋喋不休:“那个柳家家主不仅是你爹爹的救命恩人,和还你爹爹极为交好。十余年前,你爹爹就和柳家定下婚姻。所以那个叫柳欢疏的,以后就是潼之你的夫君了。啊~真是多么完美的一对啊,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马上就要成家立业了,为师我也是很心潮澎湃啊~”
等等……定下婚姻?成家立业?这到底……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跟自己提起过?师傅,不会一直处于遗忘状态吧。想着自己好好地在一个满是道士和鬼怪的地方生活了十五年,突然就被告知自己其实还有个丈夫,不仅如此,还要自己跋山涉水地去寻那夫家。桑潼之只觉得顿时天昏地暗的。
“好了好了,潼之你也别发呆了,我知道你很高兴,前几日忙着赶路除妖,也不曾见过世面,只突然觉得这茶馆里的人聊起来的面部动作很是有趣,就像大黄狗在嚼着食物一般。桑潼之决定以后有空多来来茶馆,看看这些大黄狗。
“姑娘?要吃些什么吗?”茶店小二忙完了一边,忙迎了上来。
桑潼之想了想,用手指沾了水在桌子上写着:不用了,谢谢。
茶小二皱眉道:“哎呦,姑娘,你这不是欺负咱们乡野人不识字吗。”桑潼之忙摇摇头,同时也暗骂自己多此一举,早知道就直接摇头就好了。
茶小二仍皱着眉:“姑娘你到底是——”
“我来瞧瞧,哦,这姑娘说她什么都不用准备。”邻桌一个头戴纶巾的书生随意地瞄了一眼,给小二说明道。
茶小二大抵是觉得桑潼之写字的意图旨在嘲笑不识字的,于是白了她一眼,走了。
桑潼之只觉得很是羞愧。
“姑娘无法说话吗?”书生又问。
桑潼之点点头。
“哦,原来如此。对了,你一个姑娘家,这是要去哪?”书生静静等着桑潼之写完,接着神色就很是怪异,“你——要找大理国的柳欢疏?”
桑潼之又点点头,刚刚听他们提起这个名字,满心希望这些人能有直接带着她去的。
茶馆里倒是真引起不小轰动。
“我正好是柳少爷府上的。在下瞿如。真是有缘了,姑娘。”那个书生说这话的时候,又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个白面书生,你家少爷他——”好事的人已经喊了出来。
“少爷很好。对谁都很好。”瞿如说了一个足够让人浮想联翩的答案,茶馆里的轰动比适才都大了许多。不过瞿如自己,毫无察觉。
桑潼之自然也不晓得茶馆里的大黄狗们又在开心些什么,只是看着瞿如,一恍惚见似乎看见了一只大鸟。嗯,瞿如长得很像鸟。
后来,瞿如问过桑潼之为什么她能这么放心地跟自己走。桑潼之在桌子上写着,瞿如是个很可爱的小白鸟。看似毫无关系的回答,瞿如的脸却在霎时间白了,好再他本来就很白,再怎么白桑潼之也发现不了。
大概也是桑潼之多次看别人都能看成动物这件事被师傅训斥了好多次,她也开始在意起来这极其不礼貌的联想。见瞿如愣了半天没有反应,马上醒悟过来,在桌子上写满了道歉的话。
把人联想成动物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桑潼之,她从小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交流,灰心之下竟发现小动物们能听懂她的心语,并做出一些反应。在这样的情况下,桑潼之整个童年基本就和动物生活在一起。被师傅带往茅山之上后,山上的动物和师兄们捉来的鬼怪加起来更是品种丰富,所以桑潼之在茅山上生活很是精彩。而今日刚和小山鸡聊着聊着聊出了感情,第二天就要眼睁睁看着师兄们煮了它的情景也遇到了无数次。一开始还整整哭了三天三夜,渐渐地,桑潼之也就释然了。面对生老病死,她竟看得和茅山上最有威望的师傅一样淡然。
话说回来,就因为桑潼之和动物接触久了,所以看见人反倒有些不习惯,常常要把对方拟回一个动物才能安心。
瞿如看着桑潼之的道歉快要写到桌脚下去了,忙拦住她,说,桑姑娘这就见外了。瞿如并不是如此小气之人。
这桩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这一路上从瞿如口中和各种大黄狗的口中倒是得到了不少关于柳欢疏的消息。
柳欢疏,名列不知哪个好事之人(瞿如补充说)排出的“江湖三大美男”之一。家庭虽比不上四大家族那般富裕,但好歹也有一幢大宅子,在大理过得十分滋润。生性喜欢去些去人烟稀少之处游历,倒因此结识了不少异邦之人。柳府外那个“文化画墙”就是柳欢疏请来的各方友人一起完成的。为人跟柳家的人一样,十分和善。
说起柳府的和善,在瞿如身上就很好表现出来了。瞿如总是寸步不离跟着桑潼之,就算是夜晚也要等桑潼之睡着了自己再睡,有时候半夜起来还能看见瞿如守在门口,说什么是要保护她的安危,桑潼之总觉得这样太不好意思,柳家实是和善地过分了。
不过,最引人注目只怕就是柳欢疏那一头红发,天生的。据说祖上是来自遥远西方那些红毛人。
但桑潼之对红毛这件事不以为然,在茅山上随处可见红头发的妖怪。一向比较温和的瞿如看了这句话顿时暴跳如雷,几次三番几次三番说他们家少主才不是妖怪。桑潼之这次道歉的话都将整个房间的地面给写满了,瞿如还在絮絮叨叨不停。
于是,桑潼之明白了,说柳欢疏是妖怪是个绝对的禁忌。
这桩事也就这么揭过去了,这个时候,大理国国都羊苴咩城也到了。
瞿如又再一次提醒桑潼之,千万不要踩柳府之中的黑色板块,这样会触碰机关的。
桑潼之正在欣赏房屋外檐的墙面书画,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等她正式跨入柳府之后,就彻底无语了——刚进门就有一小块黑色的,上面还用白色写了一行小字,“机关勿踩”。
这个机关设计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嘲讽那些不识字的人吗?更何况那黑色想的小块摆的极其隐秘,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不过后来桑潼之就真的看见有个像刺猬的家伙每次都会踩到那个黑色小块,而且还是一幅着急想出去的样子。桑潼之看着着实为他惋惜。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
桑潼之刚踏进去就后悔了,平日在山上看过一些戏折子,都说什么那些指腹为婚的两男女,结局大都是不好的。不是男的厌恶女的,就是女的抛弃男的。更甚是整个男方家里头会说什么早已门不当户不对之类把女的赶出家门。
在桑潼之眼里,桑家和柳家就完全属于“门不当户不对”的经典例子。
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瞿如已经向迎门而出的柳老爷通报了桑潼之的姓名。柳老爷一听就两眼放光地把桑潼之一把拉过去,细细打量,嘴里还蹦出一连串的话:“哎呀,几年不见,桑侄女原来已出落是个大姑娘了呀!来来,一路奔波劳累了吧,这就让欢疏带你去房间好好休息。你们今晚就可以成婚了。”
桑潼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旁的柳夫人又搂头抱的:“潼之啊,你可算来了。你爹说你早就上路了。等了半天,还以为路上出了什么事呢。我们盼啊盼的可算把你可盼来了!”
不是……桑潼之脑海中还回忆着柳老爷说的最后一句话,今晚就……不是吧。
虽然对山下的婚嫁习俗并不是十分了解,但桑潼之可以肯定绝对没有这样急急成婚的。而且看柳家的样子,简直把她当成是救星一样,这和戏本里演的完全不一样啊!
难道,其实柳欢疏有什么鬼上身,要自己去驱鬼的?可为什么非要一个指名一个道行不够的人呢?而且,桑潼之努力回想了一下,她看过所有书籍中,并没有用婚姻这种奇特的方法来解除祸患的例子。
桑潼之还在思考之中,就听见一个柔和的声音在她对面响起:“桑姑娘,请随我来吧。”
桑潼之还从没听过那么好听的声音,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声音的主人。
但还没看到脸,桑潼之又被那一头柔亮的红发给吸引了,赤红的长发散发着温润地光泽,一直垂到了主人的腰间,桑潼之仔细端详着那随意垂下的发丝,看起来都比小红的马鬃要迷人,不禁心里痒痒地伸出手触碰到了那滑顺的秀发,一边大胆地摸玩,一边暗暗想着,只怕是因为太过滑顺所以才无法梳成发髻,一直垂落下来的吧。
“桑姑娘?”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秀发晃动了一下。
“?!”桑潼之一时讶然放下手,才发觉到现在的处境。周围有一圈惊讶的眼睛,连柳老爷和柳夫人都带着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她。而站立在对面那个如画中走出来般的美男子带着如春风般的笑容:“桑姑娘是喜欢在下的头发么?”
那个……桑潼之拼命摆着双手,刚一见面就伸手摸人家的头发实在太失礼了。虽然、虽然那个感觉像是小红又在身旁一般,要说也是种熟悉的欢喜之情。
“桑姑娘若是觉得在下与童年好友小红十分相像,那是再好不过了。”
咦,他知道小红?不对,看样子似乎是和小红一样也能理解她心理在说什么——
桑潼之惊疑地看着对方。对方居然还在这个时候轻轻点着头。
太、太不可思议了。桑潼之捂住了嘴,刹那间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一般。
对方用了很是怜悯的眼神看着她。那又浓又密的长睫毛眨巴眨巴地,简直像极了小红。
“啊哈哈,看来潼之很喜欢欢疏呢,这再好不过了。”柳夫人高兴地又抱了抱桑潼之,被抱的一方这才反应过来,对面那个小红,不,那个男子就是柳欢疏,今晚就和她成婚的未婚夫。
桑潼之从未没想过要和小红结成夫妻。
不过即是铁定是事实,桑潼之也向来是既来之,就好好安置的。
更何况和柳欢疏成了婚后,除了身份变为“少夫人”之外,一切都和以前在茅山上的日子没有什么变化,桑潼之仍然能看见各式各样奇怪的拟化动物,甚至上次还见了能一一对应道家传说中“五大仙”(蛇、老鼠、狐狸、黄鼠狼、刺猬)的五个人凑在一起走来。
她也仍可以和小红讲讲话,这个小红还可以用很好听的人声做为回答。这件事足足让桑潼之兴奋了好几天。
可是,对于柳家奇怪的表现,桑潼之一直琢磨不透,她曾亲自问过柳欢疏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柳欢疏摇摇头没有回答她。
桑潼之还从五大仙之一的那个蛇一般的男子口中得知,他有一好友的母亲也是个哑女子,和柳家的关系极为密切。那个刺猬又在一旁说,那位友人当晚就会来柳逛逛。
桑潼之幸运地找到了他们口中的友人——跟其中那个灰色老鼠全部不同的高贵锦毛鼠。本想询问一下关于对方母亲的问题,可就在这时瞿如却闯了进来,把锦毛鼠带走了。
柳家越是想掩盖什么,桑潼之就越想知道什么。原本以为只是以为结婚和治病有关系,现在又多出一条线索。
于是她又通宵查了一番,可仍是不见哑巴和治病的关系。
桑潼之彻底犯愁了。难道不是和治病有关吗?于是她又把女人和哑巴为依据,翻了一遍,除了看到几个好看的戏本,其余仍是没有头绪。
“潼之。”柳欢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桑潼之忙把门口堆的书籍挪挪开,也只能开了一条小缝隙。
柳欢疏进来后仍是寻不到座位,只得站着,又淡淡地瞄了眼烧了半截的蜡烛:“昨晚又没睡么?”
桑潼之正努力地把椅子上的书挪开,谁料一点头后重心不稳,直直摔在了摊满一地的书上,柳欢疏也只能那么看着,他根本没法移动脚步。
“该理理了。”柳欢疏这时也不禁叹了口气。
“(习惯了,我在茅山上那屋子可比这更乱呢。)”桑潼之似乎很是炫耀地回答,拍了拍灰尘又沾了起来。
“我们明日便要出发去紫云堂,或许会去很长时间。真的不用我帮你理一下么?”
桑潼之一顿呆滞。好半会才想起来前几天去看柳欢疏的时候,他正在桌上写着什么,看见她进来了,把写的东西装进信封黏好递给了她,说着什么,虽然人就在我旁边,本可以直接说的,可这形式还得做一番。桑潼之狐疑地拆了信,是紫云堂的邀请函。
“(为什么紫云堂的邀请函是要你写?)”桑潼之问。
“我也素不喜写这些,”柳欢疏淡淡笑了,“可我身为紫云堂的人,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这几天忙着调查哑巴的故事,反倒把这桩要去紫云堂的大事给忘了。
“(我会理好的,谢谢啦。)”桑潼之回忆完毕,发现柳欢疏正看着从地上随意捡起的书,忙回应道。
“明早……”柳欢疏看了看地上的书,很为难地说了下去“我会让翠云来叫你的。”
“(一定,一定会理好的!明天不会让你们进不来的!)”桑潼之做了发誓的手势。
“那明日见。”柳欢疏说着把门阖上了。
桑潼之也是很犯难地看着地上的堆积,要带什么好呢?真是一样都不想丢下……对了,去紫云堂干什么来着?——找个机会一定要问清楚。</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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