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北朝风云

第一百五十八章 鸿渐于岸 五

    却说乙弗怀恩和丹在讲武堂大门照壁前议论壁上的题字,恰好与一同前来入学的孟和与姬正二人相遇。大家话不投机,孟、姬二人自行先去寻祭酒贺兰盛报到去了。

    乙弗怀恩和丹心中自明,二人在照壁前又议论一会儿,也来转来拜见祭酒。他们绕过照壁,却见这讲武堂规模宏大,气势不凡。一排排殿堂房舍简洁规整,不饰文华,但布局严整端直,到处都透露出军旅的刚硬和粗犷之气。在讲武堂的一侧,还设有演武场,占地极为阔大,竟似占去了讲武堂的半壁。

    乙弗怀恩和丹见了一时都觉得新奇不已,但二人按捺住在演武场上策马奔驰一番的冲动,还是先到正堂前来拜见祭酒贺兰盛。二人在堂前下马,掏出各自的腰牌和军令,向门口的守卫行礼,求代为通传。

    里面贺兰盛刚刚接见了孟和与姬正二人,收下了他们的军令,录下他们的名册,再好言勉励一番,然后派人带他们前去学员的房舍安置。不料未隔太久,便又闻报有高级班学员请见,便吩咐传入。

    乙弗怀恩和丹入得堂来,见大堂正中长案后端坐一人,其人身穿绛纱袍,头戴黑漆纱笼冠,高鼻鹰目,腮下长约寸许的棕色的胡须沿下颌修剪得整整齐齐,唇上两撇浓密的短髭,双分左右,形如一个八字。此人高踞堂上,目光如电,不怒自威。二人忙不迭双双大礼拜下,

    “职下乙弗怀恩、丹参见祭酒大人!”

    贺兰盛略一点头,

    “请起吧!”

    乙弗怀恩和丹再拜称谢而起,然后各自将手中的军令呈上。贺兰盛看了二人的军令,未曾言语,只是不动神色地打量了二人一眼。他见二人面赤发焦,形容有异,不觉暗自一皱眉,出言道,

    “你二人缘何这般模样?须知我们身为武臣,平日仪表乃是军纪操守,也是朝廷体面,不容有忽。”

    二人无奈,只得将前面在科学宫仗义救人之事禀告了贺兰盛。贺兰盛闻听,心中一时不由对二人有些刮目相看,他缓声问道,

    “你二人适才所语,可尽是实言?”

    二人躬身施礼道,

    “职下万不敢有分毫虚言,欺瞒上官!”

    贺兰盛点头道,

    “做得好!尔等能不顾安危,救义之所急,这才是军人应有的样子!”

    未等二人逊谢,贺兰盛又道,

    “能入讲武堂高级班的,都是军中一时之选,将为我华部军明日之栋梁。汝二人有仁心义举这很好,但还希望汝等戒骄戒躁,勤学苦练,莫负深望!”

    二人忙齐齐行礼称诺。贺兰盛取笔在名录上写下二人的名字,然后唤过一名属官,命带了二人去学员房舍安置。二人行礼而退。

    贺兰盛又唤过一名属下,低低吩咐了几句,那人领命行礼去了。贺兰盛自取了一本兵书在那里浏览。过了不久,那属下便回来禀报所得。

    “这么说,这二人所言不虚?”

    只听贺兰盛在堂上淡然问道。只见那属下在下边行礼回道,

    “职下受命前去科学宫打听得明白,适才确是有二人在出事时恰好经过,并自告奋勇进去救人,其名讳相貌也是相符的。科学宫值守的将领还说,今日若无此二人冒险冲入火场救人,云真人的二位弟子誓无幸免。他语多感,时间已是正午。乙弗怀恩和丹见时辰尚早,便不急着返回讲武堂。而是一起在金城的的街道上驱马慢行,浏览金城的街景风物。

    时值盛夏,高原的太阳分外炙热明亮。街市、道路、建筑,似乎天地间到处都反射出刺目的光亮,令人不禁眯起双眼。阳光照在人裸露的肌肤上火辣辣的,仿佛有种被烈火炙烤的微微刺痛感。行走在烈日下,二人很快就额头见汗,后背上的衣襟似乎已经黏黏地贴在了身上。

    两人沿着面前的大路一直西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又一次来到了骠骑大将军府前。乙弗怀恩瞥一眼巍峨庄严,警卫森然的府门。心中似有种莫名的期许和冲动,

    “若是她此刻恰好出府公干,能得再见她一面该多好!”

    乙弗怀恩脑海中好似出现了这样一幕幻景,那个他心中魂牵梦绕的女长史此刻正俜婷地由府门内迈步而出,依旧是那般沉静文雅,姿容绝世。而他满怀欣喜地上前拜见,

    “长史大人,职下自别后食不甘味,眠不安榻,满心思慕。今日因缘巧合,得再瞻玉容,岂非天意!”

    只见裴大人满面娇羞道,

    “妾明白郎君的心意的…”

    “嗒嗒嗒…”

    清脆的马蹄声猛地将乙弗怀恩从绮丽的冥想中唤醒了过来。他慕然回首,他们的坐骑已经刚刚经过了雄伟的骠骑大将军府门。威严的大门仍然紧闭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位美丽无双的女长史不曾走出来过,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臆想。

    乙弗怀恩暗暗长叹一声,默默地低头前行。却不知他刚才失魂落魄般的样子全都落在了丹的眼中。丹不明所以,心中感到十分奇怪。

    骠骑大将军府渐渐落在了身后。乙弗怀恩和丹沿着金城东西大街往西再行了不久,便来到了西关十字。这里是金城的繁华所在,店铺酒楼林立。两人在日头下行了一路,此刻都觉得有些又饿又渴

    。乙弗怀恩四面张望一眼对丹道,

    “兄弟,我们不如就在此处找个地方用些酒饭。今天我请客,酒肉管够,咱有钱!”

    说罢,他用力拍了拍自己马背上装钱的褡裢,顿时哗哗作声。丹不觉大笑,用手中的马鞭指着他道,

    “好!好!今日就吃你这个富户!”

    二人便在街道上相视大笑,一时人人侧目。边上一家酒馆的伙计十分机灵,见状忙跑上来行礼道,

    “二位客官可是想用些个酒饭?小店的羊肉、羊羹可是誉满金城呐,包您吃了还想再来!”

    乙弗怀恩和丹对视一眼,乙弗怀恩爽快地道,

    “好!就这家吧。记着好生伺候我们的马!”

    说罢两人翻身下马,将缰绳甩给那个伙计。那伙计大喜道,

    “请贵客里面请!二位的坐驾就交给小人了,请二位大人放心,小人自会备上饮水精料,伺候得妥帖!”

    乙弗怀恩和丹局部走进这家酒馆,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主人家见二人形容不俗,知是贵客,忙过来不住地殷勤招呼。二人点了只烤羊,要了一瓠酒。主人家又殷勤地推荐了些小菜点心果子,二人自无不可。主人家见他们出手大方爽脆,不由大喜,一边忙叫伙计将酒水小菜果子点心给客人上上来

    ,一边下跑去招呼厨子赶快把正在炉上烤的一腔羊庖割起来。

    乙弗怀恩和丹一边对饮,一边说些闲话。过得不久,两个伙计抬了只数尺见方的大木盘上来,中间一只羊烤得皮肉金黄,香味扑鼻。羊肉已经被切成小快,但仍拼做一只整羊的样子。乙弗怀恩和丹人正腹中饥饿,闻得如此香味,不由一时食欲大动。他们也不用箸匕,直接便用手取了上面带了大块的羊肉的羊骨,放在口中大嚼。这羊肉烤得外焦里嫩,油脂四溢,果然美味无比。二人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开怀畅饮,分外舒畅。他们甚至有这样一种感觉,人生快意,莫过于此。

    两人都是精壮汉子,又正当腹中饥饿,顿时如风卷残云般将一只烤羊吃了个七七八八。他们腹中有了垫底,便放慢速度,一面慢慢饮酒,一面海阔天空般聊些闲话。

    就见丹将手中的酒碗放下,低声对乙弗怀恩道,

    “乙弗兄弟,我适才见你在大将军府前神色恍惚,可是有什么心事?”

    乙弗怀恩闻言,端着酒碗的双手微微一颤,但他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慢慢将碗中的酒喝干,然后他放下手中的酒碗,长叹一声道,

    “实不相瞒,我如今对一女子心生爱慕,相思已极。适才一时忘情,却是叫兄弟笑话了!”

    “咳!”

    丹把手一摆,

    “心有所属,这是好事啊,我还要恭喜乙弗兄弟,又有什么可笑话的?”

    乙弗怀恩沉吟道,

    “只是她地位尊崇,高不可攀,我虽心中倾慕,怎奈位卑人轻…”

    丹皱着眉头问道,

    “那她可成亲了?”

    “这个我却不能笃定…”

    乙弗怀恩努力回忆起与裴长史初次见面是的场景,那令他永生难忘的惊鸿一瞥。对了,她当时的发式还是少女的发式!乙弗怀恩心中一时投意合便可?”

    丹面露难色道,

    “哎呀,其实我来金城也没多久,其中的详情也不尽知。只是听营中几个金城子弟说起,这金城女子颇有主见,择夫之事往往自专。你须得先与她殷情交好,得其首肯,方能再行六礼。”

    听了这话,乙弗怀恩的心中如同一阵春风吹过,满室空明。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同裴长史地位悬殊,门第难对,譬如高山深壑,要想成其好事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但今天听丹说来,这金城的风俗却与别处大有不同,女子可以自寻夫家。自己虽然官职低微,身无余财。但是对裴长史一份痴心,可鉴天地。只要她一声令下,我便为她当场抛头沥血,又有何妨!乙弗怀恩不知到自己最终能否让高贵美丽的女长史动心,但现在至少他有这样的一个机会自己可以去争取。这金城不道还有这样的好处,我真是喜欢!

    乙弗怀恩心中一时欣喜难已,他揖手向丹不住道谢。然后又和丹一连干了好几碗酒方才罢休。

    丹生性是草原汉子的爽朗,他见好兄弟乙弗怀恩终于释怀,也不禁为他感到高兴。两人连干了几碗酒,互相一亮碗底,相视哈哈大笑。丹借着酒劲道,

    “能让乙弗兄弟心生爱慕之人,必定不是寻常女子。让来我猜一猜看,兄弟说她地位尊崇,尚未婚配,那必是兰州哪家高门的贵女了。适才兄弟在大将军府前面神不守舍,难道是大都督的千金?唔,等一等,大都督好像不曾有后啊…”

    乙弗怀恩微微一笑,嘴唇轻轻吐出三个字,

    “裴长史…”

    “咣当…”

    丹惊骇地睁大了眼睛,手中的酒碗不觉滑落到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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