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中灯光昏暗,风从窗中透入,吹得烛光摇曳,忽明忽暗。
四人正欲施礼,不料黄巢却一摆手,道:“事到如今,还讲那些虚礼做甚。列位兄弟,朕有一件大事,还要烦劳各位。”这黄巢虽曾有部众百万,又在长安登极为帝,但他为人极是随和,对属下也是亲厚,众人闻言,不再多言,八只眼睛齐齐盯在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
黄巢道:“朕起自草莽,能于数年之间,纵横天下,攻破唐都,几乎将李家天下收为囊中物,究其原因,不过是‘将士用命,民心所向’这八个字。自安史乱起,唐室破残,后虽荡平,但已成君轻臣重、尾大不掉之局。李家天子不知体恤百姓,反而变本加厉,为一已之享乐致令民不聊生,遂使民心厌唐。是以,朕登高一呼,从者如风,遂能攻城略地,直取唐都,几乎成不世之功业!”
任长风、岳卓然早年便相从黄巢,于军阵行伍中闯出极大的名声,对这段辉煌的历史自是了然于胸。听黄巢如此说,不由得回想起当年创业时的风风雨雨,个个逸兴横飞,仿佛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沙场。顾、贺兰年纪尚小,没有亲历那段光辉历史,但平时也是常常听两位结义兄长讲起,今日听得主公亲口道来,也不由得悠然神往。
正此时,庙外匆匆走进一人,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全装贯带,手提画戟,正是黄巢的外甥林言。
林言躬身道:“万岁,徐州兵已攻破第一道关隘,距此处已不足二十里!请万岁定夺!”
黄巢一挥手,没有理会林言。
两名紫衣内侍端着两个方盘走了出来,盘上覆盖着大黄绸缎,不知盘中为何物。
黄巢道:“朕本是一介书生,原本想凭胸中之才,循科举之路,徐徐为朝廷革除弊政,救民水火。耐何权臣把持朝政,竟致令朕屡试不第,只好混迹于草莽之间。十年前朕贩私盐行至蒲津,遇见一老翁,自称是天山九重天上的‘山中老人’,他授我二物,其一,为太公兵法。起事之后,朕用兵行军有如神助,缓急之处皆能应付自如,靠的便是此书了。”说罢,他揭开一块方盘上的黄绸,盘上是一本早已发黄的旧书,扉页上写着四个篆书大字“太公兵法”。
林言见黄巢不加理睬,跺了跺脚,提起画戟又冲出庙外去了。
顾仲道:“主公,可是汉留侯张良蒙黄石老人所传的那部奇书么?”黄巢微微一笑,道:“不错,当年留侯张良助汉太祖成就大业,此书居功至伟。后来此书流落民间,不知去向,谁知竟有缘传于朕的手中。”
黄巢又走到另一方盘前,道:“那老翁还赠朕一物,乃是四柄非铜非铁的剑状之物,唤做‘震旦令’。此物据说是秦始皇帝所造,原本有九只,分别以天下九州为命。后因屡次战火,此物便流入大食,大食称我中华为震旦,故称之为‘震旦令’。李唐强盛之时,大食畏我天威,方才入贡。后安史乱起,此物便失去下落。那老翁只交给朕青、幽、徐、冀四州之令。那老翁曾说,只要能集齐九只震旦令,参透上面的奥秘,自然能取天下、立霸图如探囊取物。只可惜,朕非但没有找到其他五只,反而在乱军中丢失了一只幽州令。若苍天假我以时日,使我有机缘得到其它几支震旦令,再聚能人异士参悟出其中的秘密,何至于落于今天的地步!”说罢一声浩叹,失意之情溢于言表。
贺兰蝶衣小嘴一撇,道:“主公,天下之事,原本难料,神仙之说,更属虚妄。那老人之言,又何足为凭呢!”铁翼神龙任长风不待她讲完,便暗暗拉拉她衣袖,恐她言语失当,引得黄巢不快。
“万岁!”林言又闯了进来,急道:“追敌连下我三道关口,距此处已不足十里!前方拦截之敌也已攻破二道防线,我军腹背受敌,形势堪忧!”
黄巢微微一笑,道:“左右不过是时溥、尚让、李克用那几个没用的东西,朕惧他何来!”
转向贺兰蝶衣道:“贺兰姑娘,咱们莫理他。当时我也如姑娘一般心思,将信将疑。但那老翁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意,临别时对我说某年某处将大旱,某年某地将闹蝗灾,某年某处必有大地震,他所说的皆是数年之后的事,后来果真丝毫不差,可见老翁果然有神鬼莫测之神通!”贺兰蝶衣听他言之凿凿,便不再争辩。
黄巢又道:“自得此二物之后,朕便晓夜攻习太公兵法,读着读着,心思便与从前不再一样了。以前只想着能做个擎天架海的忠臣,救民水火的良相。后来我竟不那么想了,既然我已有如此手段,何不横扫天地,再造乾坤呢,我只为救民,做忠臣良相是救民,做个开明的帝王,岂不是来得更直接。此念一生,便令我不能自禁,后来终于乘势而起,几乎成就一番大业。”
“主公,纵观诸朝,哪个开国帝王不是百战成功。想当年咱们自福建挥师北上,被高骈数万大军阻于扬州,且军中流行疫病,昭义、感化、义武诸镇之师随时可至,主公还不是凭着天纵英明玩敌于股掌之间,令我义军转败为胜么!”顾仲朗声道,“眼下不过遇到小小困境,主公何出此丧气之言!”
黄巢笑道:“顾兄弟,此一时彼一时。当时高骈虽身为都统,却不欲其他诸镇争功,以致给了我们喘息之机。孙子虽云兵者诡道,但能用光明正大之法,还是不要用那些下作的法子为妙。彼时朕虽得以渡过难关,但终究不是光明正大的法子,不足为鉴。”
说罢,又一挥手,道:“与朕唤浩儿来!”不移时,只见一个年纪不过六七岁的清秀少年蹦蹦跳跳地从后殿跑了来,一下子扑到黄巢怀中,叫道:“大伯!”
黄巢爱惜地抚了抚少年头顶,道:“各位兄弟,我黄某人的家人子弟皆已死于国事,如今,我们黄家只余这一点血脉了,这便是我的侄儿黄浩,如今年方七岁,今日,朕便将这孩子托给各位兄弟了。”
众人正欲开口,却忽见林言去而复返,跪倒在地,道:“万岁,敌军距此处已不足十五里!请万岁保重万金之躯!”
黄巢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接着道:“三只震旦令,交于任兄弟、岳兄弟、顾兄弟保管,这本太公兵法与浩儿,便要托付给贺兰姑娘了。朕当年在蒲津遇到那位老人时,老人曾说,若事有不谐,便可到天山‘九重天’找‘山中老人’,他自可相助。朕看那老人高鼻深目,黄眉碧眼,似不是中土人氏,咱中华之事,又岂能假外人之手!是以没有去联络他。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几位专心护送浩儿与三支震旦令到天山,望山中老人看在故人面上,将我儿抚养成人,几位再助我儿集齐震旦令,参透其中奥秘,重整旗鼓,再造乾坤!”
众高手一听此言,便知主公已料到难逃大难,是以将后事相托,不由得心中悲戚。他们皆知大势已去,一时间竟不知用什么言语来劝慰这位叱诧风云的大齐天子,一个个只有默默地低下头来,握紧双拳,却又不知该击向何处!
黄巢俯下身来,望着黄浩粉团儿般的小脸,柔声道:“浩儿,刚才大伯交待你的话都记下了吗?”黄浩点了点头,道:“大伯告诉浩儿的话,浩儿都记下了。大伯让浩儿听几位叔叔贺兰姑姑的话,到了天山好好学艺,将来再整咱们的大齐天下。”
黄巢又问道:“大伯还告诉你将来学成武艺,一定不要忘记取两个人的头来,浩儿可记得是哪两个人?”
黄浩牙关紧咬,狠狠地说道:“孩儿怎么能忘了呢,这两个狗贼与我们黄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一个是朱温,一个是尚让!”
“好,好孩子,有志气!”黄巢大声赞道,又转向四人道:“四位兄弟,你们觉得如何?”四人齐声道:“为主公千秋大业,咱们四兄妹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说罢齐齐跪倒。
林言见黄巢仍是置之不理,长叹一声,提起画戟,冲出庙门去前敌厮杀。黄巢瞥了林言的背影一眼,没有多言。
黄巢见四人仍然跪在地上,却没有马上让他们起身,缓缓道:“四位兄弟跟随朕征战多年,忠心耿耿,天日可鉴,朕心中有数。不过,如果有哪个竟敢见利忘义,卖主求荣,或是将宝物据为已有,朕虽在九泉之下,也有制尔等之法!”说至此处,已是声色俱厉!
四人虽知黄巢此时已成强弩之末,但素来对他极为尊崇,积威所至,竟个个听得背心冰凉,汗出如浆。
“起来吧!”黄巢轻轻用手相搀,四人这才敢站起身来。黄巢将青、徐、冀三只震旦令分别交于任、岳、顾手中,他又将大齐黄家唯一的血脉黄浩和《太公兵法》亲手交于贺兰蝶衣。黄巢道:“此事非同小可,切不可让外人知晓,众位兄弟,切记切记!”
任、岳、顾三人小心收起震旦令,贺兰蝶衣也小心地将《太公兵法》贴身藏了,牵起黄浩小手,四大高手连同小黄浩齐齐跪倒在黄巢面前。
黄巢亦自知难免明日之难,今日与五人一别,必成永诀,心中甚是不忍,以袖掩面,戚然道:“速速去罢!”
四人齐声答应,不及多言,便欲出庙。刚刚踏出庙门,却忽听身后两声惨叫,回头一声,两名紫衣侍从早已身首异处,黄巢手持鹿卢剑,剑上的鲜血一滴滴地流下来,滴在地上,哒哒有声。
“主公!”
黄巢冷冷道:“此事干系极大,朕岂能容不相干之人知晓!这两人听到了,只有死,这便是他们的命!”
他轻轻走到早已吓呆了的黄浩面前,轻轻道:“浩儿,为君为王,便要当机立断,你明白了么?”
黄浩茫然地摇了摇头,却又忽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极不易察觉的寒光。黄巢微微一笑,这一笑很是欣慰,因为他已看出,他的浩儿在这一瞬间似乎长大了许多。
正此时,却忽听庙外有人朗声道:“小生便听到了这许多的机密,倒要看看大齐天子用什么手段来杀我!”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白影径向庙中掠来。
;/太公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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