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o
少年得意,说的就是房瑾。满京城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出众的少年郎了,十七岁的状元郎,而且是大雍朝开国以来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长相又出众,简直就是一浊世翩翩玉公子。
二十年后,苏远之每每想起他当年意气风发打马夸街时的盛况都无限唏嘘。
是的,他就是房瑾,那个少年得意的房瑾,房户部尚书家的庶长子,是的,那个时候他父亲还没有入内阁成为阁老,还是户部尚书。
房瑾虽然是庶长子,但他在房家的日子并不艰难,嫡母宽厚,待他虽不如嫡出的三位弟弟,但也没有刻意为难。
他的姨娘是个温婉柔顺的女人,不会争,不会抢,每日里除了在嫡母跟前恭敬伺候,就是窝在自己的院子里做针线,他身上的穿戴从里到外都是姨娘做的。
也许是因为他姨娘安分,也许是因为他在读书上有天分,他在家里的日子并不比弟弟们差,这曾让他暗自庆幸,庆幸自家嫡母并不像别家那般刻薄阴毒。
哪怕他后来知道自己的姨娘其实才是父亲的发妻,他才该是父亲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只因为姨娘出身低,父亲考中进士后贬妻为妾另娶了高门贵女,连带着他也从嫡长子变成了庶长子。
就是这样他也没有心生怨恨,他觉得即便没有嫡子的身份他也能出人头地,也能奉养姨娘过上好日子。是以他没有怨恨父亲,对嫡母依旧敬重有加,对弟弟们也是真心友爱。
然而,姨娘到底没有享上他的福,在他十四岁那年,姨娘得了很重的病,眼瞅着就要不行了。嫡母提议冲喜,他同意了。
新娘过门的第二天晚上,姨娘去了。临去时抓着他的手艰难地道:“瑾儿,你要,你要自己好好的!”
带着对他的不舍姨娘走了,留给他的是一座冰冷的坟包。他暗自告诉自己:姨娘走得还算安稳,至少看到了他娶妻。
她的新婚妻子文娘是嫡母娘家的远亲,父母俱不在了,跟着叔父生活,性子很温婉,做得一手好绣活,很像他的姨娘。
房瑾没有嫌弃妻子身份低,冲喜的新娘有几个是身份高的?而且他也不过是个庶子罢了,也从没想过娶什么高门贵女。文娘性子好,又知书达理,他很满意。
从礼法上来说,他不需要为姨娘守上三年,但那到底是他的生母,生养他一场,他硬是守足了三年才下场。
三年的潜心苦读终于换来了荣耀,十七岁的状元,当官差上门报喜的时候,父亲拍着他的肩膀爽朗大笑,嫡母也欢喜地里外张罗着,弟弟们望着他的目光无比崇拜。
他亦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而他的妻子文娘也有了一个月的身孕,可谓是双喜临门。功名在手,娇妻在怀,他觉得人生所有的追求也不过如此了。
次年六月,文娘生下了他的长女,文娘内疚不是个儿子,他却很喜欢。他给闺女取名叫媛媛,一下差就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
媛媛两岁的时候,文娘又有了身孕,她时常一边做着孩子的小衣裳,一边憧憬了这一胎能为他生个儿子。他却不特别盼望,他觉得就算再生个闺女他也是欢喜的。
媛媛多可爱呀,白嫩嫩的小脸,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爱娇地搂着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喊他“爹爹”。他在外头当差再累再辛苦也值得了。
然而,谁能想到这一胎成了文娘的催命符,文娘难产了,苦熬了一天一夜仍是去了,和她一同去的还有腹中的那个男婴。
房瑾抱着闺女呆呆地望着妻子,他根本无法相信,上一刻妻子还对着他巧笑倩兮,下一刻她就冰冷地躺在那里了。结缡七年,他们琴瑟和鸣伉俪情深,他无法接受妻子就这样丢下他们父女俩撒手人寰了。
耳边是闺女撕心裂肺要娘的哭喊声,而他只能抱紧闺女,再抱紧。
失去妻子的那段时间他如行尸走肉,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差事上。可他却疏忽了闺女,失去亲娘庇护和照顾的媛媛从台阶上摔了下来,流了一大摊血,看着闺女苍白的小脸,房瑾才从悲痛中醒来,妻子已去,他若是连他们的闺女都照顾不好,如何能对得起地下的妻子?
然而他是个男人,身上又有差事,不能时时留在家中照顾闺女呀!最后还是嫡母看不过去,把媛媛接到身边照看。那个时候他是无比感,于是房家就倒霉了,他的弟弟们隔三差五就爆出点丑闻,什么养外室呀,什么收受贿赂呀,什么在青楼争风吃醋呀。
还跑过来安慰他,“先生,你若实在不想成家,那就跟着我吧,我以后肯定会管你的。”多好的小姑娘呀!除了没叫他一声爹,其实也不差什么了。至少他可以很自豪地说,小姑娘对他比对她亲爹好多了。
哪怕不去刻意打听,苏远之也知道现在的房家如日中天,他的父亲已经入了内阁成为举足轻重的阁老大臣。最讽刺的是他父亲舍弃他而保下的三个嫡子全都资质平庸,最高的官职才做到六品,这还是阁老大人照看的结果。哈哈,真是让人解气啊!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流民入京的那一晚,他带着平郡王府的少年兵援助各府,独独落下了房家,他是故意的!
这些年,跟在他的小姑娘身边,他已经不再刻意去想以前的那些仇怨,他是真的放下了。他时常想:他的小姑娘是不是就是他的媛媛转世投胎?
对于房家,他能做的就是不去刻意报复,他怕他的手上沾染太多鲜血,上天就会收走他现在的幸福。
不刻意报复,但也别指望他的相助,房家与他不过是一场旧日噩梦,过去了,便永远过去了。
金銮殿上,他朗声说道:“草民正是苏远之,江南石坪县人士,父母双亡,孑然一身。”
是的,自打二十年前离开京城的那刻起他就是个父母双亡的人了,他的母亲姓苏,是个穷秀才之女,在他十四岁那年因病亡故。他的父亲是个读书人,高大俊朗,早就死在他的记忆里。
因缉拿流民有功,圣上赏了他一个兵部给事中的差事。他觉得无比讽刺,父亲护着看顾着的弟弟们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六品闲职,而他,轻轻松松便得到了,他很想知道房阁老房大人是不是悔了呢?
出了金銮殿房阁老就叫住了他。
阿瑾,这个名字好陌生啊!苏远之嘴角露出讥诮,他早就被除族逐出家门了,父亲还唤他做什么?莫不是瞧着他现在得了圣上的看重又想把他弄回房家做牛做马?
转过身,苏远之心中一片平静,他做到了,他终于做到坦然以对了。然而他却听到他父亲说:“阿瑾,你真的就那般恨爹吗?都来了京城却连家门都不愿意进。”
他心中更觉得讽刺了,瞧瞧他的父亲,不愧是内阁大臣,天生的政客,明明是他先不要自己这个儿子,到了他嘴里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
忽然的,苏远之不想再呆下去了,也不想再听眼前这个曾是他父亲的老者说任何一句话。他是苏远之,有他要守护的东西和人。他早不是房家的庶长子房瑾了,房家好也罢,不好也罢,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他的小姑娘说得对,没有爱何来的恨?最大的报复便是漠视,你的一切都已经与我无关。然知道你过得不好,那我就更放心了。
最终苏远之仍是拒绝了圣上的美意,他的雄心和功名心早就消磨殆尽,余下的人生他只想安静守在他的小姑娘身边,看着他幸福快乐就够了,那样他会觉得他的媛媛也是幸福的。
门口露出两个小脑袋,苏远之会心一笑,扬声喊道:“悦宝,诺宝,鬼鬼祟祟做什么?还不赶紧进来。”
一对精灵古怪的男童女童笑嘻嘻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扯着苏远之的袖子撒娇,“师爷爷!”
苏远之心中了然,道:“说吧,你俩又闯了什么祸?”
女童悦宝便撅起了嘴巴,“我们哪有闯祸,都是爹爹啦!人家都从那老头手里弄回了银子,爹爹还要罚人家,真是的。”就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爹。
小一些的男童诺宝在边上点头附和,一本正经地纠正道:“爹爹是要罚我啦!”他姐姐那么受宠,他爹才舍不得罚她呢,只有他才是最命苦的那一个。
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瞧着苏远之,苏远之的心早就软得跟棉花一样,承诺道:“好好好,师爷爷一会就去给你们说情去。”
“师爷爷最好了!”两个孩子高兴的笑起来。
看着他们童稚的笑颜,苏远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窗外有清风拂过,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鸣叫着,所谓的幸福,大抵便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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