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会像个凡人一样笑。
第二天朝会,他们骂阿母、骂我,骂得更厉害了。我攥紧了阿母的衣袖,头一回知道——
哦,原来,我是女子,我阿母是女子。因为是女子,所以那些平素对人温和有礼的叔伯一时间竟变得比豺狼还要凶狠。仿佛女子就不是人。
寺人拿着阿母的竹简念了好久,念得那些叔伯们脸色都变了。
阿母才不紧不慢地说:“诸君指不出我政绩上的疏漏,却指着我女子的身份大肆攻讦。指着琅是女子攻讦,然而政绩越没有疏漏,就越说明我还不错,攻讦于我何损”
他们一个个低着头,不敢回答阿母的诘问。
阿母居高临下,对我说:“琅,你看,只有你不露怯,别人才会敬你。”
萝姨说得对,在阿母面前,他们就好像演滑稽戏的倡优,只能逗阿母取乐。
阿母做出的政绩无懈可击,只要我日后像阿母一样,他们便不能有二话了。
我十岁那年,阿母生了我弟弟,瑜。
他生的时候,阿母身体不大好,所以他挺笨的,说话、走路、记事都比我慢多了。可是阿翁喜欢他,或许比喜欢我还喜欢。朝臣们也很喜欢他,比对我要热切得多,我做了事得不到一句好话,瑜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那些叔伯最真诚的溢美。
我笑,他是男子,但仅凭这一点就能比我强了么
阿母就不喜欢他,我知道,阿母对我冷冰冰的,对他也是冷冰冰的。
我突然有点喜欢阿母了。
我十六岁那年,我楚家工商繁茂,耕织者皆富足,唯有那讨厌的匈奴胡人,年年扰我代郡。阿翁出兵去打匈奴,他老人家素来战必胜,攻必取,但刀剑无眼,朝臣也是很担心的,强烈要求他立太子,不过就是想立瑜。
我特别想笑,说句大不敬的,要是我阿翁山陵崩了,真能叫瑜那个黄口孺子当政
瑜那小子现在走路都还能平地摔,日日跟在我屁股后头叫“姊姊”,那么一个小团,还不得被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给吃了
阿翁是想立瑜的,但是瑜还小,他并不想这样早就立他为太子。
阿翁拿不定主意,就来问阿母,我正在阿母的身边处理着河内饥荒的事宜。
阿母抱着睡着的瑜,凝视着阿翁,说:“怎么不考虑琅呢”
她还像是冬天里的雪花,说话清冷冷的,不带一点感情,像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
我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
左传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原来……原来阿母也是寻常的母亲,她是喜欢我的,只是和阿翁的喜欢不一样,又和寻常的母亲也不一样。
她不让我囿于内宅,她教我做人为君道理,她对我冷冰冰的,是要教我砥砺前行,叫我自己独立处理麻烦。因为她和朝臣多年博弈,使得我女子的身份不是处于十恶不赦的境地。
即便我还有个愚蠢的弟弟瑜,我阿母也是支持我当皇太女的。
我是不一样的,阿母让我知道我是不一样的。我不是周室的诸姬,只能被拿去联姻,也不是秦室的诸嬴,只能在秦二世的屠刀底下引颈就戮。
连名字都不能在史书上留下来,只剩下个可怜巴巴的姓。
我,楚室公主琅,要像我阿翁一样名扬四海。
我将来,是要宰天下的!
阿翁诧异地看了我一眼。
我从来不怀疑阿翁对我的喜爱,但阿翁对我确实缺少一种信任。缺少阿母对我的信任。
他始终把我当一个女子,一个孩子。
阿翁显得很迟疑:“琅是女子,要承受的压力太大了。”
我昂起头,对阿翁说:“我不怕,阿翁,只要我不怕,他们将来都要怕我。”
阿母说我当时的神情和年轻的阿翁很像。战无不胜的阿翁不惧怕任何敌人,他永远是骄傲的,是自负的。
我在阿翁的女儿,骨子里流淌着阿翁的血。
阿翁动容了。
阿翁的话,在他打败匈奴,将匈奴单于擒回长安之后特别管用。他们都敬畏阿翁的赫赫武功。
我终于成了皇太女。
十年后。
我,韩琅,是我大楚、是九州四海古往今来的第一个女帝。
我感激阿翁,更感激阿母……
我想让阿翁执掌兵权,我自己由阿母辅佐着执掌政权。
阿母笑我,就像我嘲讽瑜那种笑:“再出一个赵武灵王,是要被天下笑的。”
……
阿翁是喜欢我,也是很喜欢我愚蠢的弟弟。要是他掌了兵权,学赵武灵王一时脑抽,要把江山一分为二,立两个王,或者……或者干脆就想废了我,那是万万不行的。
天无二日。
阿母真是深谋远虑。
我放弃了那个不切实际的打算,阿翁和阿母的权力都彻彻底底地交在了我的手上。至于瑜,我愚蠢的弟弟,我准备封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