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正好戳中了职工们的伤心事,大家伙儿在这凄风冷雨中等着,图的是个啥,不就是为了拿回工资,第一时间给家里添袋米、沽壶油吗?作为男人、家里的顶梁柱,几个月没拿到工资,任谁都没脸再在家里待下去,看到妻儿老母就愧疚、就心里发堵。
今天发工资和后天发有什么区别!托词,绝对是托词!一大伙穿着蓝布工作服的职工将许行知两人给团团围住,七嘴八舌一定要个说法。
“为厂里累死累活,连口饭都吃不上,没这个道理!必须发钱!”
“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别他娘的骗我们了,你就是要卖了这个厂,卷款逃跑!”
“不给工资,就不走了!”
许行知压制着怒气,大声喊道:“这哪个不要脸的谁传的谣言?大家冷静一点,我姓许的要是想卖了罐头厂,私下卖了就行,还会自找麻烦,把大家召集回厂吗!”
那个长着方正大脸的男子语气缓和了下来:“你是姓许……许干部吧,我们也不是要为难你!什么都别说,你就现在给钱,让大家伙安心回去!”
且不说现在钱还没到账上,就算到了帐,看现在的情形,也不可能按照原定的计划发下去了,望着这这么多张布满雨水的脸对着自己喋喋不休的叫嚷,许行知就是一阵头晕目眩,脑子像是被水洗过一样空白一片,别说回答了,就连静下心想法子没办法进行。
见许行知没有回答,上百名职工忍不住了,开始伸手推搡着两人。
冯正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刚才动手打杜杰,是许行知使得计谋,意图挑起事端转移注意力,所以他没有多少心理压力,但是面对这么多人,冯正真心有些害怕了,这群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被人挑唆之后,压根就没自我的思考能力,万一被失手揍死,承担责任的也只是个普通职工,可真是没地方说理去了。
他火冒三丈,鼓着勇气呵斥道:“工资分期付到,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你们再瞎闹,小心进去蹲几天!”
许行知恨不得一脚把他给踹死,这小子脑子是不是刚才被砸傻了,现在群情汹涌,是你能抖威风的时候吗!
“小软蛋你说什么!”
几个职工听到冯正的话,怒气冲冲的拽着他的衣领推搡起来。
啪!
许行知没来得及训斥冯正,就感觉到脸上一疼,像是被东西砸中一样,伸手一摸,是一团湿乎乎的烂泥巴,再看身旁的冯正,身上已经布满泥印,只顾着抱着脑袋,杜杰见事情不妙,带着身边的几个人过来想解围,但也很快被淹没在人群的唾沫星子当中,自己也挨了几块泥巴。
杜杰挡在狼狈不堪的冯正面前:“兄弟们,你们这样做,我很为难!”
方脸男子道:“杜杰,别他妈假惺惺的,你们就是蛇鼠一窝,瞒得过别人瞒不了我!”
杜全福目眦欲裂,他骂杜杰那是怒其不争,但是别人往自己兄弟身上泼脏水,那就不能忍,指着他鼻子吼道:“张大脸,你小子是不是找死了!别人打着什么主意我不知道,但是杜主任,我杜横子拿命担保,没有!”一面拖着杜杰往后退。
这话说的很不给情面了,工资的事是许行知弄的,跟咱没关系,不扯上杜主任,随你怎么折腾。
张大脸点头道:“我们是来讨说法的,不关你的事就让开!”
一直待在传达室里密切关注的老王狠狠拍了下大腿,看情形分明是要把许干部往死里啊,这还了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老王头现在可不能让这群苦哈哈伤害到许干部,急忙披上蓑衣,抄起老猎枪走了出来,朝着天上,砰砰砰的放了三枪,吓得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你们这群兔崽子是要造反吗!现在要重新恢复生产,百废待兴,什么都需要用钱!这么大雨的天气,人家许干部就是走路都要走过来,不是重视大家的意见,不早就叫派出所的出动了?凡事要按规矩来,要工资也一样,对不对?大家的厂子在这里,跑也跑不了。”
老王头这么一下居然收到奇效,看得出他在徐罐还有点威信,但在同时,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悲哀,厂里的领导说话,居然还没有一个看门大爷管用,这信誉是败坏到何种程度了?
一拨人被老王头护着出了包围圈,和闹事职工对峙了起来。
这时,改制小组的面包车也开了过来,李立本三人急忙走下车来,挤进人群:“许行知,你没事吧!”
许行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忙道:“没事,你快点带人去看那个跳楼的,千万要阻止他!”
杜杰解释道:“要跳楼的叫林昆,人如其名,就跟木棍一样死脑筋不会转弯!”
“什么,他还没有下来?”李立本一急,要是耽误时间,那人跳下来就完了!
许行知一脸沉重的点了点头,推了一把冯正,压低声音道:“你也过去!”
冯正咬了咬牙,跟着李立本他们准备进大楼里去劝解跳楼的职工,谁知人群里有个声音喊道:“不能放他们走!”
王大爷一脸疑惑,厂里虽然有三百来号人,但是在这生活久了,基本可以叫出每个人的名字,可这人怎么很是面生?眉毛耸了耸,提着猎枪走到说话这人的面前:“你是哪个车间的,我怎么从来没看过你!”
只见这人一把将身旁的人拉了出来,指着他道:“你是老眼昏花了,我跟邓老歪一个组的!”
被拉出来的人歪着个嘴,神态怯懦萎缩,挣扎着想往后退缩。
老王头虽然上了年纪,但是火气不小,一看到这张脸顿时就怒了:“邓老歪,那天跟你说的好好的,你娘的头点的像哈巴狗,居然敢糊弄我!”
邓老歪被话一已经过去,不会在这时候突然来这么一小,还有成建斌、陈三毛,都有下手的可能。
但是这关乎到徐源罐头厂的改制进程,那必然只有潘永泰了,这老东西,一定要把他给弄倒!
杜杰问道:“许干部,要不要打电话派出所的人来?”
许行知摇头道:“暂时不用,咱们先擒住,问清楚再说!”
“王八蛋,敢在我眼皮底下浑水摸鱼。”杜全福捏紧了拳头,招呼了几个自己的人,大步流星的冲了上去,他是厂里的保安队队长,人高马大,身手敏捷,一手撂倒两个都不是问题。
那人发现了异常,撒腿就开溜,见他这样,人群里的其他同伙不淡定了,纷纷跟了上去,一下子跑了好几个人,杜全福怒气冲冲的追上去,逮出了两个逃窜不及的,连着邓歪嘴一起给直接甩到泥地里,三人连呛了几口泥水,狼狈不堪,但他们不死心,挣扎爬起来想继续争辩,叫杜全福一脚踩在嘴巴上,啪的一下又倒进泥水地里,动弹也动弹不得。
“谁认识这两人,你认识吗?还是你?”许行知手指点了几个人,愤怒道,“看到没有,你们被人当成一杆枪,用来对付厂里的枪!这件事,我可以既往不咎,还是按照之前的制定的规定,一号来厂里,工资照发!”
上百号人站在淅沥沥的雨中面面相觑,表情无比的尴尬,他们的确是被煽动了,一时头热,也没注意身边还站着不认识的人,现在被许行知揭开,也意识到确实是被人利用了,而现在,心里那点要钱的念头也被冰冷的雨水给冲散了,只想早点回去换身衣服,暖和暖和。
“不过,你们要是有良心的话,就帮忙把上面那个人给劝下来!”
众人都唯唯诺诺出声答应,要是真跳下来了,任谁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
铁门大开,一大群职工涌进了徐罐厂,还没走到办公楼下,就看到一个身影从楼顶一跃而下。
砰的一声,许行知的心也随着他这一跳,沉入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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