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星夜兼程,终于在第二日晚到了王屋山下。铁幽郎轻车熟路带着几人在林间左转右转,肆意自如,循着松香遥遥便见那黑森森的林子深处,亮着一盏白灯,走近细看,那灯上便写了一个“龙”字。铁幽郎纵上树去将白灯收了,忽然树下转出一个人影来,叩头便拜道:“弟子石洋,特接师父回山。”铁幽郎拿灯一照,喜道:“洋儿,这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里。”石洋迎上来笑道:“师父此去两月余,师娘日夜担心,白天心寒在此守候,晚上便是徒儿在此守候,就怕风大雨大,把灯火吹灭了,师父找不到路。”铁幽郎鼻子微微一酸,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快回去报信,将厢房准备一下,给客人住。”这时林中甚黑,石洋只瞧见是三个白衣身影,抱拳应声“是,师父。”便入林去了。铁幽郎也回转,架着枯叶禅师往林内走去。不多时转过几株粗松,眼前忽然一亮,那松居中已经点起十数盏白灯,在这幽暗林中既是显眼又是暖人,门口站了三人,当先的女子可不就是龙果儿。铁幽郎一时不能自已,叫一声:“果儿。”便有两道人影跑过来扑进怀中,那另外一道自然就是心寒了。铁幽郎又唤过石洋,道:“来,都来见过少林枯叶禅师,枯情禅师,这一位是弘丹和尚。”果儿和心寒只当是寻常和尚,但石洋却大是吃惊,赶忙上前见过。两家好一番客套后,铁幽郎道:“果儿,去取金菊过来给枯叶禅师疗伤。”果儿应声去了,铁幽郎又引着三僧到了厢房宽坐歇息,叫石洋看了茶,又叫心寒烧了水。不一阵果儿来到,铁幽郎打开锦盒,那一枚金菊依旧安安分分的躺在其中,只是经年用度之下,那九片金叶子只剩下三片了,也不知够不够用。枯叶禅师取下一片花叶,道:“这是地宝金菊,非有大机遇不能得到啊,师弟真是好宏大的气运。”铁幽郎道:“一片花叶能够用么,师兄可尽数服下。”枯叶禅师笑道:“天材地宝,其药性特殊罢了,多服未必就好。”于是吞下花叶,就此打坐调息。
第二日清晨,松居后山上的坟头旁挂着白幡,坟下燃着纸钱,供石上摆着一个木箱子,箱子里面便是白惨惨的承云子脑颅,铁幽郎怕果儿和心寒看着害怕,这才用木箱子围着。石洋垂泪半晌,喃喃道:“方兄,陈弟,你们安息吧,你们放心,你们的母亲便是我的母亲,你们的姐妹便是我的姐妹。”众人感伤一阵,这才不舍离去。回到松居后,只见枯情和弘丹二僧正在枯叶房中伺候,铁幽郎进去看了看,道:“师兄,你的伤不要紧了吧。”枯叶禅师躺在床上,笑道:“有大还丹和金菊相助,这一次可是见不到佛祖了。”众人闻言,哈哈大笑。铁幽郎道:“师兄再修养一些时日,等你伤势稳定咱们便一起赶赴少林。”枯叶闻声称好。铁幽郎又坐一阵,便告辞离去了,出门正碰上石洋,石洋道:“师父,今日我下山买办,听到有人议论昆仑山大战,所传流言似乎对本派不利。”铁幽郎眉头一皱,点点头进房去了。
转眼过了七天,枯叶禅师已经走动无碍,于是铁幽郎找到房中商量赶赴少林的事宜,铁幽郎道:“这几日我下山游走,发觉山下多了许多武林中人,与当年马家庄遇袭有些相像,况且我杀掉石炼天的徒弟,他未必不会下山来找我麻烦,我虽不惧,但也不能不考虑妻儿的安危,师兄,我意去往少林暂住,不知可否?”枯叶禅师大是高兴,道:“如此最好不过,当年道育祖师与慧可祖师可是情如手足,你去了少林,那便是回家一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枯叶禅师通透天下,他其实是顾虑道育门下自古杀伐,如能长久住在少林,以佛法化解戾气,那不但是武林之福,也是天残之福。铁幽郎听他这么说,也十分高兴,道:“好,那明日一早,咱们就赶赴少林。”枯叶禅师点头同意了。二人商量妥当,又一起吃了晚饭,铁幽郎便告辞了回到卧房,不一阵果儿也回房了,铁幽郎奇道:“心寒怎么还不回来睡觉?”果儿将门关上了,笑道:“他这几日老是缠着枯情大师听故事,今晚说是跟着枯情大师睡,不回来了。”铁幽郎哦一声,道:“果儿,明日咱们就离开松居了,可能要在少林寺住很久,你会不会怨我,毕竟这里是龙伯伯的故居,你又自小在这里长大。”果儿轻轻一笑,脱鞋上了炕,钻进铁幽郎怀里道:“只要能和你还有心寒住在一起,到哪儿都一样。”铁幽郎大是安慰,许久道:“睡吧。”然后轻轻一指弹灭了灯烛。
第二日清晨,铁幽郎带着果儿、心寒、石洋祭告了铁语裳、龙先生夫妇,又给方不同和陈崇星点了香,徘徊一阵下山回了松居,吃罢饭后,众人各背包袱武器,会同枯叶、枯情、弘丹三僧下山而去,果儿和心寒一步一回头,终于是到了王屋山脚下,此时山脚下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布衣少年赶了两辆牛车相候,心寒看见那中年汉子,乖乖叫了声“明秀叔。”明秀应了一声迎上前去,道:“小姐,牛车已经准备好了,你们真的要走吗?”果儿看看铁幽郎,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明秀叹了口气,转身招呼那少年走过来,指着铁幽郎道:“叫叔。”那少年胆怯叫了声“叔。”铁幽郎摸摸他脑门,微笑道:“明秀大哥,只是我们一走就不能教他读书写字了,实在抱歉的很。”明秀摇了摇头,道:“咳,此去崇山千里迢迢,日后相见可是难了。”铁幽郎拍拍他肩膀道:“总有一天,我们还是要回来的。”明秀点点头,道:“行了,时辰也不早了,这便上路吧。”铁幽郎应了一声,先请三僧坐了后面的牛车,又将果儿和心寒抱上马车,他则与明秀一起坐在车辕上赶牛,石洋和明秀的儿子坐在后面一辆的车辕上跟着,两辆牛车就这样“吱呀吱呀”的越走越远,拐过粗松,慢慢下坡,终于不见。
崇山少室,少林古刹,其宏伟苍古作者不加赘述,但听山上“咚!咚!咚!”三声悠然钟鸣,少林寺的大门“吱呀呀”打开,两列黄衣僧夹道迎出,齐喧佛号,又有四个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僧站在门口躬身相迎,枯叶禅师和枯情禅师拾阶而上,遥遥合十道:“阿弥陀佛,有劳四位师侄出寺相迎。”这四僧便是智、闻、见、性四大神僧。空闻回寺后悉心调养,已经能随意走动,这时道:“合寺上下,恭迎枯叶师叔祖、枯情师叔祖回山。”枯叶禅师与枯情禅师携手上了台阶,枯叶道:“空智,听弘丹讲来,你在坐忘峰被魔教围攻,受了重伤,现下如何了?”空智合十道:“多谢师叔祖挂问,贫僧幸得丐帮神行老友搭救,近日调理得当,已经不碍事了。”枯叶禅师微笑道:“如此甚好,元业被一剑贯胸,他又如何?”空智道:“性命无恙,不过要修养年才好。”枯叶禅师道:“江湖争斗,总是损伤,此次未见得就是胜了败了,只怕是胜也未胜,败也未败。”空智不明所以,正要详询,枯叶禅师已经与枯情禅师相携入寺去了。
另一边少林寺后门大开,弘丹引着铁幽郎一家左拐右拐进了一座小院,道:“师叔,您就在这院里先住着,如有不便,再告知小僧。”铁幽郎点点头叫他退了,左右四顾,但见处处高墙,浑不似松居开阔,微微有些不喜,再看院中西南角上种了三株小树,树上结满了黄杏也没人采摘,皱眉道:“师兄他们做个和尚,忒也清苦了些。”果儿闻言扑哧一笑,道:“出家人哪有不清苦的。”石洋将东西全搬了进来,众人收拾停当住下了,到了黄昏时分,寺院中“咚咚”打了几声鼓,不一阵便有沙弥送来粥饭,到了第二日早上,又有人“咚咚”的敲响了大钟,原来少林寺早上敲钟而起,晚上暮鼓而眠,万事不愁,外事不闻,过的倒真是出世的生活。用罢早饭,枯叶禅师便亲临小院,不一阵枯情禅师也到了,心寒再见枯情,直乐的合不拢嘴,二人嘻嘻哈哈好一番呱噪,枯叶禅师道:“师弟,歇了一宿,今日老僧带你去后山转转。”铁幽郎点头称是,交代一声,随着枯叶禅师去了。
少室后山有一片石壁,这石壁长九丈,高一丈三分,上面密密麻麻的用蝇头小楷雕刻了等大乘佛法、小乘佛法共计九十九部经文,字迹中填满金粉,被阳光一照,立刻便金光灿灿,耀人眼目,仿佛有佛力加持,甚是不同凡响,自古以来颇有文士作赞,名气大时,常有游人前来观瞻,号称“少室佛海,玉璧金言”。铁幽郎站在石壁下赞叹道:“这一个石壁上携刻了如此多的佛家经卷,不知是哪位大慈大悲的高僧造就?”这一片石壁上,少说也刻下了千万句佛偈,而且字字清秀,入石三分,刻字之人若没有度化天下的菩萨心肠,决不能完成这般浩瀚的工程,实在是令人惊叹钦佩。枯叶禅师笑道:“此乃达摩祖师手书。”铁幽郎恍然点头,道:“原来是达摩祖师,那便不奇怪了。”枯叶禅师道:“师弟,当日你我打赌,赌注便是你输了要在这后山住上半月,你可还记得。”铁幽郎闻声,笑道:“自然记得,我这不是携家带口的来了么。”枯叶禅师呵呵一笑,道:“老僧是想要你在这玉璧面前静坐半月,必有所获。”铁幽郎微微一怔,道:“这又是何意?”枯叶禅师走上来,拂了拂须,望着玉璧道:“此中大有金玉良言,以供师弟参悟,况且,师弟一身煞气,武功虽是达摩祖师嫡传,拳意却与祖师创拳的初衷大有悖逆,老僧遍游天下名胜佛迹,现在想来,世上恐怕也只有此处才能化去天残数千年的杀机。”铁幽郎微微动容,天残杀劫早有定数,上溯铁语裳,下至方不同、陈崇星,即便是铁幽郎的师祖也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这其中杀机自不用多说,若果真能将这一抹杀机消去,那是最好不过,况且心寒渐渐长大,日后下山行走岂不叫人忧心?思前想后,即便不成,也求个心安。铁幽郎左右看看,见这周围树高草浅,林中水声潺潺,倒也是个好去处,于是道:“罢了,我就在这林中起一小屋,日后住在此处,日日观览佛偈,参悟心得。”枯叶禅师喧声佛号:“阿弥陀佛,老僧但愿师弟早日洗清心镜,化解这千年业劫。”铁幽郎走到石壁下,仰头望去,那开篇便是,不由轻轻读出声来“观诸法时,无受、无取、无执、无著;又诸法性空,不生不灭,非二非不二等…”
铁幽郎要住到少室后山松林去,果儿和心寒自是赞成,枯叶禅师调拨了十几名达摩堂武僧前来砍树打基,不消三日便依着松居原样又建起了一座小院,众人欢喜搬了进去,枯情禅师在魔门中时四处游荡,这时重归少林也住的不惯,索性也搬来了松居与心寒玩耍,偶尔教教功夫,闲暇时心寒也有样学样跟着他念经,铁幽郎听着少林寺中的暮鼓晨钟,钟鸣则起,鼓响则归,一连半月日日如此,白天沉迷在玉璧前不能自拔,晚上睡梦中也常常念叨两句佛偈,面上冷峻之意渐渐少了,气度却沉凝了许多,与枯叶禅师站在一处,倒也真有了些世外高人的样子。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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