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铁堡银库

第七章 往昔春秋

    七老门人在龙王庙落脚。

    碧尘和卿儿把解药送了去。

    此时,天还未亮。

    出了庙门口,卿儿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送你回去。”

    “你担心铁堡会派人来刺杀我?”

    “他们不会。”

    “为什么?”

    “今晚他们输得好惨。”

    “与你为敌的人都只有输这一条路!”

    “也未必,”他说,“我曾经也输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她幽幽叹了口气。

    “任何人都输过,”他继续道,“不然,他就不会成功。”

    她又叹了口气。

    “干嘛老在叹气?”他问。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相信闵子龙的话?”

    “因为我相信他。”

    这个解释不能算很合理,但对于在江湖中的铁血男儿来说,这个理由已经足够。

    她笑了笑。

    走了一段路,她忽然问:“你为什么要与铁堡作对?”

    “你呢?”

    她叹了口气道:“你想听故事么——关于铁堡的故事。”

    “我在听!”

    “在如今铁堡的这个地方,曾经有一个很美丽的庄园。园里的人们在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但是有一天,他们不明不白的就中了毒。当天夜里,就有一伙人闯进庄园里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抢劫。临走,为了毁灭罪证,那伙强盗还放了一把火,把那片乐土烧成了一片废墟。有人好奇前去查探,结果多是见鬼身亡,后来就极少有人去追究这桩怪诞的事情了。过了五年,墨家就在那个地方建起了铁堡。”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听说,以前那个庄园的地下有一个银库,墨家就是冲着那个银库而烧园占地建起铁堡的?”

    “铁堡地下真的有银库吗?”

    “兴许有吧,不然,墨家也不会挖空心思去zhan有那块地皮建起他们的铁堡了。”

    碧尘叹了口气。

    “我爹说:他本来是那个庄园里的仆人,在他主人蒙难的前两天,他因回乡料理我娘亲的后事而侥幸逃过大难。后来,他知道庄园遇劫,就发誓查明真相,为主人报仇。于是,他带着我们兄妹俩隐居山林,悉心教我们练武,以备有朝一日揭穿墨家的阴谋,公知于武林!”

    “你爹真是恩怨分明,忠心报主呀!”他赞叹。

    “是呀,我爹说:那庄园里的人待他很好,他哪能不报恩呀?事实上,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想方设法查探庄园蒙难的事。”

    他又叹了口气。

    她又道:“近半月来,墨家开始挖地探宝,我爹就带着我们兄妹俩出面干预了。他说:‘虽然我们势单力孤,但只要有一口气在,也不能让墨家找到地下银库’。”

    “就这样,你们与墨家为敌吗?”

    “是的。”

    碧尘又叹了口气。

    “你干嘛老在叹气?”

    “我很感慨。”

    卿儿也叹了口气——她居然亦叹气!

    镇甸已在晨光中苏醒了。

    好一轮红日,好一天朝霞。

    碧尘将卿儿送回到那间僻静的客栈。

    竹老头已经探友回来,虽然显得风尘仆仆,但精神依然很好。

    碧尘就在店门口见到了竹家父子。

    竹老头并无细细询问卿儿的事情——或者,他已经可以猜想到。

    他只是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碧尘,还不住地点头,仿佛满怀喜悦,又好像面前的小伙子就是他梦寐求之的乘龙快婿。那种高兴,不亚于女儿获救!

    碧尘的头依旧戴着斗笠——笠檐遮住他的脸,身上依旧是一袭难以辨其颜色的旧衣——衣上有泥巴,腰间依旧别着一根竹杖——那是他的“剑”。

    竹老头高深莫测地笑道:“这很好!”

    碧尘善意地笑笑。

    “请进店中一叙。”竹老头邀请道。

    四人找了张方桌坐好。

    店小二沏上香茶,放上早点。

    竹老头问:“少侠高姓大名?”

    “我叫碧尘!”

    “你姓碧?”竹老头仍在问。

    “嗯!”碧尘一点头,警惕起来。

    竹老头叹了口气道:“真想不到,一个人连自己的真名实姓都不敢承认,还充什么英雄好汉,还对得住死去的故人吗?”他年纪老迈,但颇易一向很好。

    但碧尘在白马寺中见到酒和尚的时候,彼此却一言不发,甚至连招呼也没有打。

    ——但他们有种奇妙的默契。

    酒和尚把碧尘领到一间静室,就退了出去。

    静室内唯一的东西就是一张几子,还有一个盘膝坐在蒲团上的老人。

    没有人知道他的年岁,但从他的须眉也可以估个大概——须眉皆白,长至双膝——他实在太苍老,但无论谁见了他也不会觉得他有老态龙钟的感觉。

    他就这么安祥地坐着。

    ——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似乎是这样坐着。仿佛开天辟地以来,不管世事如何沧桑变化,他就这么与世无争地坐着。

    碧尘的手紧握着木符,冷汗早已将木符弄湿——他已经很少会无端出冷汗的,但见了这位老人,他发觉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

    ——老人有种难以名状的魔力,任何人见到他都不敢正视!

    碧尘低下了头,喃喃道:“长方二寸,包罗万象;遇事不晓,可寻符主。”

    老人缓缓睁开眼——或者他一直是睁着眼的,但长长的眉毛下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双目很亮,有如黑夜中的两点明星,可以指点迷津,可以传示智慧,可以付予力量!

    “年青人,”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苍老,那么遥远,“你有事问我?”

    “是的。”

    “你必须记住,任何事情你都可以问,我也可以解答,但你不能问我的来历。”

    “我知道,英雄莫问出处。”碧尘真的知道,他也可以想像。

    老人一定曾经有过一段光辉灿烂而又不堪回首的岁月——尽管他很老,老得难以想象,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段岁月会在老人的记忆中消失。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很好,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碧尘肃容道:“镇外有一个铁堡。”

    “是的。”

    “铁堡地下藏有银库?”

    “是的。”

    “是传说还是确有其事?”

    “铁堡地下有银库!”

    “为什么墨家花了这么多工夫还未能找到?”

    “银库所藏的地势很玄妙,不知其奥妙者,即使掘地三丈亦会一无所获;若知其奥妙者,即使手脚不动亦自会拥有。”

    “什么人能知其奥妙?”

    “第一、有司城世家直系血统;第二、为须眉之身;第三、要有复国安邦、震古烁今的帝王之才。备此三要,方可知其奥妙、得其银库。”

    “为什么说要有帝王之才?”

    “你可知道银库的来历?”

    “在下不知,请教先生。”

    “前朝腐败无能,群豪并起。其间出现了许多英雄,如张士诚、方国珍、郭子兴、刘福通等等。其中有个徐寿辉,此人才高志大,曾经建都湖北浠水,建立起‘天完皇朝’,势力达到湖北、湖南、江西三省。此人立国近十年,确为一方百姓造福。谁料军中有叛徒,徐寿辉被杀,天完皇朝亡于陈汉。徐寿辉手下的部将把立国十年国库物资兑换成白银,铸成方砖,藏于如今铁堡地下,留待后人作为复国之资,不准任何人私用,违者自有恶咒致其于死地——这就是银库的来历。”

    碧尘无言,听了这样近乎神话的历史,他唯有沉默。

    “年青人,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银库本是徐氏之物,为何又说要有司城世家血统才能知其奥妙呢?”

    “当年徐寿辉死后,其家眷逃亡于战乱之中,为了逃避叛军穷加杀害,只得将徐氏单姓改为司城复姓。这个秘密,只有徐寿辉手下三个家将知晓。他还嘱托后人,若有朝一日复国,仍用徐姓。”

    “这么说来,我该姓徐了。”

    老人微微叹了口气:“是又如何,看今日四方平定,天下太平,又怎可能有机会复国呢?”

    碧尘自言自语道:“看今日四方平定,天下太平,国泰民安,百姓康乐,又何须复国呢?”

    老人闻此言,如遭雷击!

    良久,老人才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复国的目的,是为了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既然朱家皇朝已能做到,又何须复国呢?”

    碧尘明白了许多事情——他自以为应该知道的事情他已经明白。如今,他对自己所干的事情的目标愈加明确。

    他感到轻松多了。

    的确,能清楚认识到自己所干事情的目的,是应该感到有些轻松的——尽管尚未实现,但总比毫无目的要好得多。

    在寺门外,碧尘见到了一个人。

    黑色的绣花长裙,背佩长剑,体态娇柔,望着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兀自出神。

    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

    立秋,梧桐落下第一片黄叶。而如今连一片黄叶也没有。枝头光秃秃的,无牵无挂——或者,有许多人都想得到这样的心境,但如愿的天下能有几人?

    碧尘心中一凛,轻轻唤了声:“竹姑娘……”

    卿儿似乎抖了一下,待回过神来才转过面,看着碧尘,嘴唇似乎动了一下,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你在这站了很久了?”他问。

    “不……嗯……”

    “竹兄弟呢?”

    “他去了看白衣。”

    “你在这儿……”他向她走过去。

    “我、我偷偷来的,我爹不让我来。”她美丽的眼睛竟然闪着泪花,“他说你是少庄主……”

    碧尘的心往下一沉,他隐隐约约感到有点不妥。不,不是“有点”,而是“大大”的不妥。

    “是又怎样?”他站在她面前问道。

    “你知道,我爹只是你们司城世家的一个下人——虽然他有别于一般的下人,是‘三春四煞’之一,但是、但是……”她不能再说下去了,因为泪水已经簌簌的流下。

    他伸出手来,用他的衣袖帮她拭去脸颊的泪水,“但是,我已经没有家了呀,更不要说是什么少庄主了。”他温柔的道,“求求你,别哭了,好吗?你昨晚不是很坚强吗?!为什么短短几个时辰不见,你就变得如此脆弱?”

    “但无论怎样,你毕竟是少庄主……”

    “谁说的?”

    “我爹……”

    “那你爹一定有问题。”

    “不许你损我爹。”她娇嗔道。

    “那么就是你有毛病了!”

    “我没毛病,我没毛病!”她叫了起来。

    “还说呢,不流眼泪才算没毛病。”

    “我没……”她没再说下去,俏脸却陡地飞红,她轻轻唤了声:“爹!万叔叔!”

    碧尘转过身,就见到竹老头和酒和尚并肩从寺内走了出来。

    竹老头满脸愠色,酒和尚却喜形于色。

    “哈哈,”酒和尚笑道,“你这毛小子,居然看中老竹的俏丫头了!哎,我说老竹,我酒和尚有很久没喝酒了——特别是喜酒,大概有十多二十年没喝了,就干脆点,今儿请和尚我喝吧,哈哈!”

    竹老头气呼呼的喝道:“卿儿,给我过来。”

    卿儿怯生生的叫:“爹……”

    碧尘也叫:“竹叔叔……”

    竹老头笑道:“少庄主,这儿没你的事,请你先与酒和尚聊聊吧。”

    酒和尚哈哈笑道:“来吧,小子,和老叔叔聊聊,好好聊聊,来来来……”不由分说,硬把碧尘拉到一边。

    “我说老和尚,你有什么歪主意?”

    酒和尚拍拍自己的肚子道:“若不是酒和尚肚子里的酒虫闹着喝酒,我才不会理你们的事儿哩。”

    “你有法子要竹叔叔别对她那么凶就行了,顶多过些日子我请你到镇上喝个够。”

    “我可没法子让那老头儿‘温柔’点,但我可以教你一个法子。”

    “说呀!”

    “那老头对你很尊敬,叫你‘少庄主’,是不是?”

    “那是碍于故人的情面……”

    “姑且别论这点,只要说‘是’或者‘不是’就行了。”

    “是!”

    “老头儿脾气虽不好,但忠心耿耿,是不是?”

    “是!”

    “既然你身为少庄主,他身为下人,主人叫下人干些事情,总不能不应允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对竹叔叔恐怕……”碧尘有点犹豫。

    “你放心,万事有我在!”

    碧尘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寺外忽然静了下来。

    不,卿儿在梧桐树下伤心地哭泣。

    竹老头气呼呼的在一边跺脚。

    蓦地,响起了一个极为庄严、极为飘缈的声音:

    “司城世家,三春四煞。

    四煞虽死,三春犹存。

    死已尽忠,生却何为?”

    竹老头肃容,垂手低头而立,沉声道:“少庄主有何吩咐,三春即使粉身碎骨亦义无反顾!”

    碧尘冷冷道:“你开口闭口称我为‘少庄主’,试问,你可有将我放在眼内?”

    竹老头道:“属下该死!”

    碧尘叹了口气,他实在不忍心去令一位忠心报主的老仆难堪。“竹叔叔,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少庄主有何吩咐?”

    “别对竹姑娘那么凶,好吗?”

    “是!”竹老头一咬牙道。

    “其实为父母者,怎会忍心伤害自己的儿女呢?竹叔叔只不过认为我碧尘不配对竹叔叔的女儿好而强加干预而已。”

    “不不不,少庄主,你既然是真心诚意的,我随你们好了。”竹老头热泪盈眶。

    酒和尚哈哈大笑道:“这下可好了,我老和尚就快有喜酒喝了,哈哈!”

    卿儿破涕为笑,对竹老头道:“爹,谢谢您。”

    “嗯!”竹老头道。

    “哈哈,老竹,进庙中来个‘见酒不思愁’,让这些娃儿们自个儿聊聊!”说着,酒和尚硬把竹老头拖拉着进入庙中。

    碧尘笑道:“你爹果然没问题。”

    “你有问题。”她脸上虽然有泪水,但也在灿烂的阳光下笑了起来。

    “我有什么问题?”

    “你挺会吓唬人的,居然摆出‘少庄主’的架子来吓唬我爹。”

    “我也不想的,是酒和尚的歪主意。”

    卿儿忽然叹了口气道:“假如你不姓司城,又该多好啊!”

    “我本来就不姓司城。”

    她好意外。

    “我本应姓徐……”

    天气很好,阳光灿烂。

    风随秋来,居然是温暖的!

    这样的好心情,这样的好天气,还有什么不能互相倾诉呢?

    ——特别是在恋人之间。

    他们一直在并肩走着。

    “原来铁堡银库有这样神奇的来历。”卿儿叹道,“无论你姓徐也好,姓司城也罢,你就是你,是不是?”

    “对,我就是我。我永远不会改变。”

    “但是,我真想你变一下。”

    “变什么?变只小猪还是小狗?”

    卿儿直想笑:“变、变个不戴斗笠的人。”

    “哈,我明白了,原来你想看清楚我。”他忽然转过身,面对她,“告诉我,为什么想看清楚我?”

    她的脸陡地红了:“我……只是好奇。”

    “既然这样,你干嘛不摘掉我的斗笠?”

    她伸出她的手。

    “不过,”他说,“你该有点准备——我是个丑八怪!”

    她的手没停,“即使你是青面獠牙,我也绝不会惊慌。”

    但当她摘去他的斗笠,看清他的容颜时,她却呆住了。

    ——假若她看见的是张面目狰狞或者是张青面獠牙的脸,她绝不会惊慌。

    但现在,她却呆住了。

    因为呈现在她面前的是张完美的脸。

    ——完美得惊人!

    分明的棱角,浓黑的眉毛,坚毅的下巴。

    还有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又大又黑又明又亮。深邃而诚恳,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只要你看了他一眼,就永远忘不了他的眼睛。

    卿儿的眼睛睁得大大,嘴巴也张得大大。她已经呆了,实在呆了。

    他凝视着她。

    她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由额头一直烧到耳根,一直烧红了脖子。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她的腰,不知何时已经将她拥入怀内。

    她只感到阳光灿烂,只感到头昏目眩。

    她闭上了她的眼睛。

    他将他的嘴唇贴在她那张红红的、湿润的小嘴上,给了她一个温温柔柔、缠缠ian绵的吻。

    一个神圣的吻!

    ■个人主站freeall自由都市■;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