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倚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
风华星目半张,摇头晃脑的吟着记忆中的词,一曲未了,屋门便被人推开。
“此刻未到纳凉时,哪来这如许多的感慨?”风满楼走了进来,随手将一坛酒放在桌子上,皱眉训道。
风华龇牙一笑,满口白牙晃得人眼花,忽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来了一句:“你,心情不好?”
“怎么说?”
“我这厢左右不过无病呻吟罢了,老爷子却上纲上线谈什么不符时境,若非乱了心境,岂会说出这样的话?”风华盯住他的脸猛瞅。
风满楼拍开酒坛,微微侧了侧身子,避开他的目光,随口问道:“你写的?”
“算是吧!”风华皱了皱鼻子,走上前去取了俩只粗瓷大碗,给俩人斟满酒,也不用菜,端起碗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心中却是好笑,这首词是那世苏东坡的,如今这个世界自然没有这么一号人,说是自己写的,那也不为过。
“淫词浪调,难成气候!”风满楼喝酒的速度更快,风华还在仰着脖子狂灌的时候,他已经喝完开始倒第二碗了。
“怎么就淫词浪调了?你懂不懂?!怎么就淫词浪调了!”风华一怔,随即大怒,开什么玩笑,苏大写的绝妙好词,到你嘴里成了淫词浪调了,关键是这词现在是自己的大作,这么一说自己岂不是成了淫人浪人了?
风满楼也不理他,兀自灌下第二碗酒。
风华的怒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左右一琢磨,自己就算不是淫人浪人,可咱伟大的目标也和这个差不离儿,只不过自己要做的是一个高雅的淫人浪人罢了。
“嘿嘿,老爷子是转移话题吧?这一招你从我八岁时候就开始用,如今我都十八了,还用?真不知道该说你江郎才尽呢,还是那啥技穷。”
“五岁。”
“什么?”风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五岁的时候我就开始用这么一招。”风满楼斜了他一眼,这次碗中酒不灌了,改成小口小口的慢慢品着。
“可惜,十三年下来,你还是这么容易上当,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呃!风华想不到一向沉默寡言的老爷子今天的反击也会如此的凌厉,一着失手,再难挽颓势了。只能自嘲一笑,干了碗中烈酒,这才不知道从哪里寻摸出俩碟子黄豆和花生,陪着他小口小口的抿着。
爷俩不再说话,闷着脑袋只顾喝酒,虽说小口的抿着,却也比普通人快得多,转眼间,那一坛子酒就见了底儿,而那俩碟豆子却没怎么动。
“为什么这么做?”风满楼放下瓷碗,拈起一粒豆子丢入口中嘎嘣嘎嘣的嚼着。
“什么为什么?”风华抹了下嘴唇,头也不抬的问道。
风满楼有些生气,这小子对自己也不老实:“别人都认为你是一个冲动而不顾后果的人,但是我知道你不是。”
顿了顿,风满楼接着说道:“况且你从不做得罪人还没有好处的事情。”
风华终于抬起头来,脸上依然挂着招牌式的腼腆微笑:“老爷子您真聪明,比我还了解我。”
风满楼不说话。
“好吧,其实,打她确实是因为我看她不爽。”风华挑了挑眉毛说道。
“不爽?”显然这个词语无法让他明白。
风华懊恼的抓了抓头皮,十年了,很多那世的词汇依然会脱口而出,总让他无法对别人给出合理的解释,可谁又知道,这实在是他不知道该如何用这个世界的语言来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呃,就是……不舒服?对,是不舒服!”
“你有病?”老爷子难得刺了他一句。
呃,一向伶牙俐齿的风华对上素来少言寡语的老爷子居然一败涂地,这不得不让他怀疑,老爷子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只是看不惯那个女人故作高深的样子。”风华举手投降。
“不然,你是借打击她来提升士气。”老爷子一语中的。
风华默然,这确实是他的初衷,自从那个女人下了船,不,还没有下船的时候,整个码头就弥漫这一股紧张的气氛,等到那个女人下了船,整个气势全被她一言一笑间控制着,谈笑间掌控局势气场的变化,还有比这更让人恐惧的吗。
所以,他出了手,只为让大家知道,这个让众人警惕不安的女人如今不过是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阶下囚而已。
不得不说,风华的这一手确实简单粗暴而又行之有效,起码,那些守卫看向女人的眼神里已经多了一丝玩味了。
“你知道她是谁?”
“不知道,想来也不会太简单,不然你又怎会出来。”
风满楼停住伸向碟子的手,沉默片刻,忽然丢下一句话转身而去:“她叫苏苏。”
风华愕然,看着老爷子打开的房门,忽然想起那世的一句话:风华,你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
呆坐半晌,忽然摇头失笑,苏苏,这个女人居然就是传闻中的苏苏,难怪灵岛这些不可一世的家伙对上她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般的存在。
想到自己使出吃奶的劲儿在她脸上狠狠的甩了四个巴掌,风华就觉得自己的脸皮子一阵阵的发麻,真不知道此刻自己该自豪呢还是该悲哀。
起身掩上房门,正想好好想想这几下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哐当一声,房门被人撞开了。
我靠!风华心中暗骂,报复也来得太快了一些了吧?这女人当真手眼通天?
回头一看,铁塔般的雷武正一脸兴奋的闯了进来。
“少爷,快去瞧瞧!新来的犯人已经安置下来了!”
风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才扇了人家大嘴巴子,这会儿又去看个什么劲儿,当真以为自己跟你似的铜皮铁骨不怕揍啊,要真惹恼了那娘们儿,自己好日子恐怕也到头了。
等到雷武颠三倒四的一解释,风华这才知道,这批押送过来的可不只苏苏一人。
风华精神一振,转眼将烦恼丢到脑后,屁颠屁颠的领着雷二愣子去了大牢。
这倒不怪他如此兴奋,这灵岛名字叫得好听,却和荒岛没多大区别,满岛的连个野兔山鸡什么的都见不到几只,自小除了和雷大个子做伴儿抓鱼摸虾之类的就别无余兴节目,这让年少好动的俩人如何安稳得了。
于是牢房就成了俩人的消遣之地,每到月中有新犯人进岛,俩人就如同孩子盼到了新玩具一般。
穿过一条幽森的长廊,跨过一道又一道的铁门,在无数或明或暗的守卫崇拜中带着一丝畏惧的目光注视下,俩人终于在门口挂着‘新兵营’字样的铁门前停了下来。
取这个名字是风华的主意,所有初来的犯人都要进入这里经过严格的审问考核才能够合理的分配到他们该去的牢房。当然,这审核人自然就是他自己了。
推开新兵营的铁门,眼前这人让他不由一怔。
一身蜀地上等冰云丝织就的暗花锦袍,腰间围一条润白毫无杂质的玉带,足蹬镶珠嵌玉七宝靴,扑面而来整个一富家贵公子的气息啊。
风华揉了揉眼睛,四处打量了一下新兵营,地方没有走错啊,人也只有这一个。
“什么时候改文明执法了?”风华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能送往灵岛的基本都不存在翻案的可能性,所以一般在送来之前都会过上几遍堂,经手的官吏们都可着劲儿的折腾,送来后不说惨不忍睹,却也没有这么衣着光鲜、神采奕奕的。
当然,苏苏是一个例外,如今,眼前这个油头粉面的贵公子是第二个。
雷武已经习惯了时不时从少爷口中冒出来的新鲜词语,虽然大部分都听不懂,但是听到解释后总会觉得很直白很贴切,这不由让他对少爷的崇敬之情又上了一层楼。
这次风华却没有解释何谓文明执法,因为他已经知道内中原因了。
“官爷,劳动您老大驾,小的惭愧,官爷慢着点儿。”
那貌似贵公子却丝毫没有贵公子的架势,点头哈腰的上前伸手就要搀扶风华,典型的奴才样子,却少了一份犯人该有的敌对与拘谨。
风华没有躲避,眼神何其毒辣的他已经看到那人手腕一动,手指缝里忽然多出一叠银票来。
风华很是好奇,据他所知,进灵岛之前都要被三番五次搜身的,别的东西有遗漏还情有可原,这银票可是那些人眼中最不可饶恕的‘违禁物’,又怎会让他安然带了进来?
那人的手法很熟练,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息,银票已经到了风华的手中。
“你的银票我不要。”风华捏了捏,再瞄了一下最上面一张的面值,心中一动,好家伙,这一小叠估摸着得有个上千两吧?老爷子一年的俸禄好像也过不了百两,这家伙出手还真大方。
“你的银票不会改姓,前提是告诉我你用了什么办法保持着这样的状况进来的?”说着,将银票塞了回去。
那人一愣,却是想不到还有巨额金钱面前丝毫不动心的人物,而且还是如此的年轻。
有些为难的砸吧砸吧了几下嘴,那人迟疑的开了口:“有钱能使鬼推磨……”
果然如此!吏治败坏也不是哪朝哪代独有的问题了,然而往灵岛送的犯人都敢徇私,还不加丝毫掩饰,这帮家伙当真是胆大包天!或者说,这帮家伙太不把灵岛放在眼里?风华若有所思。
脸上不露别样神色,伸手接过身旁守卫递过来的案卷,一目十行的浏览了一遍,抬起头来神色古怪道:“掌上飞?”
“正是小人匪号,官爷见笑了。”
合上案卷,风华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掌上飞笑道:“淫贼也分三六九等,据说你是天下第一下作无耻卑鄙阴毒的淫贼中的败类渣滓?”
掌上飞的笑容凝固在那张英俊不凡却又透着一丝青黑疲惫的脸上,刚才还笑容可掬,转眼就骂得如此狠毒,这让他一时呐呐不能言。
“我一直以为掌上飞这样高雅的绰号该是应在英伟不凡的英雄豪侠身上,却不知怎会被你糟践了?”
“……”
“话说人家山匪有三不劫,乞丐有五不讨,空门有七不取,就连杀手也有四不杀。正所谓盗亦有道,行有行规,你咋就啥都干的出来呢?”
“……”掌上飞已是满头大汗,手脚哆嗦,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风华叹了口气,用一种颇为失望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掌上飞,忽然转头吩咐道:“取一面铜镜来!”
“取铜镜何用?”雷武颇有逗哏的潜质,一边挥手让人去取,一边问道。
“还能做什么呢?给这位淫贼中的奇葩最后一丝念想吧。”
“何谓奇葩?”
“你不多问没人当你是白痴!”风华瞪眼,奇葩这说法太高级,解释了你也听不明白。
掌上飞却从对话中听出一丝不详,蹬蹬往后连退数步,颤着声音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什么是谁?”风华扭头,一脸疑惑的问道。
“呃,听名字不像女人。”雷武回答的一本正经。
“那我没干过,我可不像这位奇葩兄,荤素不忌。”风华耸肩道。
雷武一脸黑线,少爷又玩断章取义的把戏。
看着一脸惊恐的掌上飞,风华揉了揉鼻子耐心的解释起来:“其实我是为你好,做个淫贼本就蒙羞于列祖列宗,何况做到如此下作的地步,空长一副好皮囊,岂不让祖宗、同道蒙羞?为了你家门清白,同行声誉,少爷我决定剥夺你这张脸皮的所有权。你,可同意?”
“不行!你没有权利这么做!”掌上飞嘴角抽搐起来,所有权第一次听说,但也不难理解。
“抗议?好吧,我宣布,抗议无效!”
掌上飞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要不是自己琢磨着打不过那黑大个子,早就跳上去抽他了,如今真是欲哭无泪,既然无效你问我干什么!感情耍我玩儿呢?
铜镜取来了,掌上飞打死也不去照,开什么玩笑,这一照就把脸照没了,代价也忒大了点。
“少爷,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雷武看得出来,少爷嬉笑的面容下隐藏着无尽的怒火,也不知道这家伙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淫贼?灵岛上宗师级的淫贼可有好几个呢,也没见少爷如此愤恨啊,好像还经常一起探讨些迷情合欢散的用量之类的高深学问。
掌上飞,原名不详,师从不详,出道时间不详,自有记录以来,此贼奸杀良幼不下千人,事后无一活口,其中包括数十男子,十数老妪,若干幼儿,可谓男女老少通吃。每犯下一案,事后必杀人虐尸,将受害者尸体悬挂闹市之中,手段之恶劣、用心之阴毒,可谓人神共愤、天理难容!
雷武听得瞠目结舌,忽然之间,他明白了奇葩的含义;
“我从来不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风华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淡淡的说道。
“是的少爷。”雷武的声音有些干哑,若不是知道少爷有自己的打算,他早已冲上去撕碎这个人渣了。
“所以,遇到这样一个万家生佛的机会,我能放弃吗?”给一众地下有知的受害者报仇,又岂止万家生佛?
“不能,那太对不起自己了。”雷武的眼睛亮了起来。
“既然不想照镜子,那去给我找个画师来。”风华再次吩咐:“要最好的!”
雷武虽然似懂非懂,但依然坚决的执行下去。
“我让画师画下你俊美的容颜,然后……我会毁去你这张我见犹怜的俏脸,以后的日子里,你可以对着画作慢慢怀念……我会把你单独关押起来,你的囚室会挂满你的肖像,你不看……也不行!”风华柔声说着,仿佛情人间的悄悄话一般。
太毒了!雷武忍不住腹诽,杀人不过头点地,毁人容貌还要让他日夜怀念,这是虐心啊!
掌上飞的俊脸已经变得毫无人色,作为一个俊雅无匹的男子,谁会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容颜?毁了就毁了,毁掉之后还要拿着小刀子在自己心肝上戳啊戳的,太没有人性了!
风华显然还不想放过他,目光轻蔑的扫过他颤栗的身体,再次抛下一句让掌上飞求死不能的话:“灵岛有龙阳之好的人不多,但也绝不会没有,你既然喜欢这个调调儿,我又怎能亏待你?洗洗干净吧,我会让人好好伺候你的,每天都会,直到你大便失禁的时候。”
掌上飞彻底晕倒了,同是龙阳之好,自己能攻不能受啊,大便失禁,那得捅成啥样儿啊?这不是要人命嘛!
风华不再理他,掸了掸衣服,仿佛多待一刻也会弄脏了自己,转身匆匆而去,临走还不忘吩咐守卫:“他的银票归你们了,少爷说过我不要,可没有说过你们也不要。”
掌上飞白眼儿一翻,狠狠的咒骂了一句就晕了过去。
“你这个魔鬼!”</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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