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那个和方逾明长相一模一样的年轻男人面前,微微歪了歪头,笑着轻声问道:“你应该就是,逾明所说的039;阿宁039;了吧?”
薛宁僵住,他身子不可抑制的晃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又被掩下,正要张口,不远处的马车旁忽而一阵骚乱,那里围了一大群人看不清里面情形,却能听到方夫人悲切的一声“明儿”,紧接着是几个丫鬟惊慌的喊道夫人晕倒了。
薛宁双眸不自觉睁大,抬脚就要上前,被一只嫩生生的胳膊拦住,阿依娜攥着手里的鞭柄,正轻蔑地看着他,问道:“你急什么?你不是最盼着他死了么?这回可如你的意了?”
她说罢,不顾薛宁神色如何,抖了抖手腕啪的将鞭子甩到他身上,她用力极大,华贵的衣袍当即裂开道口子,渗出鲜红的血丝。
“这一鞭,我替那个傻子打,打的是你忘恩负义蛇蝎心肠!”
薛宁骤然被抽了一鞭,连躲都不躲。阿依娜见他这副假惺惺的模样更是来气,攥紧骨节不由分说朝着他又是一鞭,“这一下,打的是兄长满身病痛挣扎于生死之间而你却心安理得拿他的性命当垫脚石!”
鞕尾挟着劲风扫过薛宁的颊侧,在他脖颈处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他微垂的眼睫略抖了抖。
“疼么?”阿依娜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恨声道:“可你晓得那个傻子把全身骨头都摔断有多疼吗?你晓得他日日受病痛折磨伤口崩裂又有多疼吗!”
“但饶是这样,他也没说过你一句不是。”
“你又做了什么?你把他从崖上推下去,你把他一个人留在那样的险境问都不问,你占了他的名字逼他去死,你让他有家不得回,连死都要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死!”
“你知道他昏过去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他竟然还在念叨着天冷了小宁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她眼圈儿通红,声音当中逐渐带了哽咽,到最后整个人都在发抖,瞪着这个同方逾明模样相同的人凄声质问道:“你是他弟弟啊!你为什么……为什么可以那么欺负他啊!”
薛宁混沌木然的眼底似是没有任何情绪,惨白的嘴唇嗫嚅两下终究没说出什么来。他其实并不疼,伤口像长在别人身上,于他没有丝毫关系。可心口却血肉模糊,漏了风一样的冷。
他听到醒来的母亲不住的哭喊“我的明儿”,听到蓁蓁一句句惊惶失措的“逾明哥哥”,听到阿依娜声声带着哭腔的诘问……
仿佛这世间一切都与他无关,但又分明皆因他丑陋至极的贪念妄想而起。
他做错了一件事,荒唐离谱,自私狠毒,再无弥补改正的机会与余地。
即使拿命来偿,也不够……
☆、五
其实薛宁自小就不是个多么乖巧的孩子。
他还是个小小婴孩时,就常爱在夜里哭闹。必得是梆子敲过三更,房里黑漆漆什么也瞧不见了,他便卯足了劲儿哇的哭出声来,嚎得跟被谁掐住脖子一样,扰得人脑仁儿疼。
他们家穷得揭不开锅,阿爹是个连年落第的秀才,温吞木讷没什么出息,偏阿娘是个屠户家的女儿,最泼辣凶悍,不怎么看得上自家相公,更遑论被自己家相公抱回来的小崽子。
她省吃俭用一年到头攒不下几个银钱,连盒最便宜的口脂都舍不得买,哪来的闲钱多养个吃奶的小娃娃。
不养,不要,哪儿来的扔哪儿去,小孩子都皮得跟猴似的,别惹到跟前来碍眼。
薛秀才搓着手结巴半天,急得脖子都红了,平日里满口的之乎者也仁义礼信这会儿全卡在嗓子眼,最后苦着脸把怀里的婴孩往前一举:“你瞧瞧,长得俊呢,若送回去,又该让人给饿死了,多可怜……”
妇人听了翻个白眼,把手里的针线活往桌上一扔拍了拍手问:“这世道,谁不可怜?用你发好心?”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朝那个小包裹瞥了一眼,里面露出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倒真白白嫩嫩怪好看,只是哭得满脸是泪,一下一下打着哭嗝,声音哼哼唧唧弱得像只被人扔在雪地里的猫崽子。得,她最不可怜,活该养两个活祖宗。
所以你瞧,世上还真有从小就会说谎耍赖的人精。
像是明白自己不会再被扔掉,刚来时委屈乖巧的婴孩渐渐开始显露出来自己混世魔王的本性。
白日里阿爹舍下面子跑去邻里讨的奶羹一口不吃,喂了就吐出来,徒然浪费掉。到了晚上,却跟讨命一样的干嚎,恼得阿娘一面恨不能把他揍一顿扔出去,一面又要耐下性子抱着他哄。第二日夫妻两个再去给邻里赔罪,反复解释自己绝不是在夜里又虐打孩子了。
养到两三岁能下地了,也皮实了,阿娘这才把攒了快三年的脾气全使出来。不好好吃饭要揍,不乖乖睡觉要揍,连话说不清都要揍……揍是真揍,胳膊拧得发青,还不让孩子哭,一哭揍得更厉害。
“好好的男孩子,少学你爹那身酸臭书生气,背挺直,别打晃,哭什么哭,再哭晚上没饭吃!”
小薛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