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不负

分卷阅读31

    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所以即使是他的父母,他们也不喜欢他,就算他们也见过他乖巧懂事的模样,但他的存在,只会时刻提醒着他们当年把他亲手抛弃的事实,就算理由多么荒诞滑稽,残忍可笑,他们到底亲手放弃了他。

    那个小小的,乖乖躺在襁褓里,用无辜而依赖的眼神望着他们的孩子。

    而他的回来,除却重新揭开那个夫妻二人一辈子都不愿再提起的旧疤,更害了他们悉心爱护关怀备至引以为傲的儿子,他们唯一承认的儿子。

    他不争辩不解释不忏悔,就算他的谎言被戳穿劣行被揭露阴谋被识破,也只是跪在他们面前,笑着说一声“我认”。

    他到底在认什么?

    认自己心肠歹毒阴险无情欺瞒父母残害兄长,还是认命运不公世人不仁让他天生贱命一条无所怜惜。

    他有没有怨过有没有恨过有没有不甘,有没有一个人戴着那个犯人似的面具躲在不被注意的角落失望委屈过,即便他根本没有罪。

    这些,方成珅现在不会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了。

    他很难去忽视薛宁惨白到如膏肓病人的面色和虚浮踉跄的脚步,他忽然意识到,把蛊虫种在活人的心脉,每个月取满满一碗血,这样的事情,对于一个仍坚持着耗尽心力去与那些难缠的商人官员周旋对付的人来说,实在有些过了。

    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对这个形销骨立的青年说,回去好好歇歇吧,别太累了。

    可他在一瞬间又想到了至今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大儿子,就算薛宁看起来多么狼狈绝望,他的逾明又做错了什么呢?

    于是他这辈子仅有的一次,想要对这个没有被他与妻子承认的儿子的关切,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眼睁睁看着眼前清瘦得过分的青年,对他弯腰行礼,恭敬地道了声“父亲”,转身离开,消失在长廊的转角,安安静静,就仿佛他从没出现过。

    薛宁独自成长了许多年,除了逾明,没有人真的去教导过他什么。他初来方府时,不知礼数,愚钝笨拙,惊惶不安,事事出错,被长辈鄙夷,被下人耻笑。他们对他漠不关心视而不见 ,甚至吝啬予他一个笑脸,对他说,别怕,现在你回家了,那些日子过去了,现在没有人会欺负你了。

    他们把他当作灾星祸害,耻辱伤疤,独独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一个受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才活下来,小心翼翼防备着周围所有恶意,却一直想要见到亲生父母期盼着能被父母好好放在心上挂念的少年。

    但现在,他做的很好,在没有人关心在乎的十年里,自己跌跌撞撞行走,已经变得很好。

    在薛宁放下所有事务后,终于能够好好养病了。

    他开始时常看不清东西,会忽然昏倒,止痛散已不大管用,蛊虫发作时冷汗能打湿两三件衣衫,后来他也懒得换了,湿透的衣裳黏在冰冷的皮肉上,被风吹干,再浸透。

    这些他都瞒着梁景,他一个人过了那么久,于照顾自己一事上虽笨拙得一塌糊涂,却能在只剩一分意识时驾轻就熟地将房间收拾得利落干净,瞒住一个小姑娘不费力。

    梁景发现不对劲,是因为一碗姜蜜水。

    薛宁爱吃甜,梁景就在汤里又放了糖,端来时温得正好,可以解暑。他药喝得多,嘴里总犯苦,梁晚学着做了许多甜食,变着法儿给他送。

    可他近来胃口实在不算好,只喝下一口,喉结就不住翻滚吞咽,苦笑着把碗放下,朝她摇了摇头。

    “不好喝吗?”

    薛宁笑着拍拍她的手,“很甜,只是我中午用得多了,现下并不多么饿。”

    午饭不过只用了半碗粥,菜都没吃两口,怎么就多了?她心疼地去替他揉冷硬翻搅的胃腑,垂着头不说话。

    薛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拉开她的手,“好了,你歇歇,我不疼。”

    她别着手腕不动弹,跟他犟起来,僵持半晌,终于是他败下阵来,任那只小手打着圈儿慢慢按揉。

    良久,她动作慢下来,他以为她累了,想要将她的手轻轻推开,让她歇一会儿,却被她倏的一把反手攥住。

    “……蓁蓁?”

    她抽了抽鼻子,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他,用恳切的声音问:“薛宁,能不能不走?”

    “什么?”

    她猛地起身,扑到他怀里,带了哭腔,“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不要我了。”

    被她抱着的身子僵住,她将头侧在他胸膛,听他略显微弱的心跳,“你一个人往前走,不肯理我,也不肯回头,我怎么追都追不上,我喊得嗓子都哑了,可你一句话都不同我说。”

    “薛宁,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你别不要我。”

    他极痛苦地闭了闭眼,过了很久,才终于找回声音,搂住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抚道:“蓁蓁,那只是个梦,我在这儿呢,没有走,也没有不要你。”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他默然,不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