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念埋首在他身前,胡乱将眼泪蹭上他的衣衫,听着车轮辘辘之声,估算着快行至皇城与内城的交接处,再抬头,已是若无其事的面容,她迅速抹去泪痕,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待马车再度停下,掀帘而出,齐恒四人已等在城门之侧。
因内城百姓熙攘,停久了恐引人注目,展念不敢同愿言说太多,只照例安抚一番,愿言不依不饶地问:“额娘和阿玛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展念眨了眨眼睛,“自然是玩尽兴了才回来。”
愿言扁了扁嘴,“你们不要小言了。”
胤禟将她抱起,自愿言长大,他已甚少这样抱她,如放肆宠爱着心上的小公主。展念看见他素来克制的眉眼,竟满是温柔和爱意,“父母之爱子,如何舍得。”
展念移开目光,看向一旁的赵世扬,十四岁出头的少年已有青松般的挺拔,察觉到她的注视,抬起一双皓皓的眸子,郑重地开口:“额娘放心。”
恍惚间,似是一位故人,清隽眼眸,相似承诺,“你放心。”
胤禟放下愿言,愿言仰脸看他,“那,阿玛和额娘,要早点回来哦。”
胤禟颔首。
赵世扬牵起愿言,“走吧,我早上腌了鸡翅,回家做给你吃。”
展念忍俊不禁,毫不留情地取笑自家女儿:“少吃点,脸都胖圆了。”
愿言被牵着,依然一步三回头地望,不防间绊了一下,赵世扬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展念笑盈盈地向她挥手,“小言,看路。”
目送愿言行去,两人又怔立半晌,方才登车。展念倚着车壁,正黯然凝思,忽而车帘被吹起一角,蓦然看到街上的景象,展念惊得直起身,“胤禟,你看。”
胤禟本也在沉默,闻言掀了车帘,不由也僵住了。
内城人潮汹涌,可是马车却畅通无阻,百姓早已自觉让至一旁,对着马车有拱手的,有作揖的,有福身的,甚至有几个磕头叩拜的。新帝登基数月,京城的百姓何等精明,自然知道新帝不喜八、九皇子,故而无人出声,无人拦道,只在街旁立着,等经过时,回一个礼,便算是送行了。
京城分为外城、内城、皇城、宫城,待驶出外城,马车却再度停下,闻得一声西洋口音的亲切呼唤:“九皇子!”
展念听出那是穆景远的声音,与胤禟双双下车,不期却见穆景远也雇了一辆马车,洒脱地吹了一声口哨,“先斩后奏,九皇子可不能赶我走了。”
胤禟皱眉,“景远,西宁……”
穆景远打断他,“来了这么多年,除了京城,哪里都没去过,景远官也不要了,行李也收拾好了,九皇子还不同意,可不太义气了。”
展念笑道:“一起去又何妨,景远是西洋人,皇上不会对他怎样的。”
“九皇子,福晋已经替我说话了,你若不答应,我就要讲那年新年,你……”
“上车。”
穆景远哈哈大笑,“看来,被景远猜中了。”
展念听得茫然,“新年?猜中?”
“自从宫宴,景远听了福晋的琴,就知道福晋是懂西学的,话本子,应该看过不少?”
展念从前演过不少西方戏剧,若是刚穿越而来,许多台词甚至能倒背如流,只是生疏了数十年,已不敢夸口,“略看过一些。”
“英吉利有一个戏本子,叫……”
胤禟忽然沉声说了一句什么。
展念侧目。
穆景远笑得更是开怀,“九皇子说的是景远的家乡话,福晋自然听不懂。算了,弘晸和弘暲小阿哥也来了,景远找他们去。”
展念横了胤禟一眼,却见他正回首,望向迤逦绵延的城墙,京中一切皆不可见,这座困了他一生的繁华城池,如今冷冷将他拒之门外。他的女儿、额娘、兄长、挚友仍在其中浮沉,而他却如愿以偿得到了放逐,明日天涯,徒留万般牵挂。
庙堂已远,不见江湖。功名无半纸,风雪行千山。
胤禟忽将展念抱起。
展念吓了一跳,两人年岁渐长,甚少有这般张扬的举动,况且车马浩荡,出入城的百姓已在频频打量,按胤禟的性子,当不会于众目睽睽之下,行此逾矩越礼之事,“胤禟?”
“从此往后,人世诸般,不掩我心。”
展念看懂他的眉目,不由心领神会地微笑,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却不似年少那般调笑无忌,未免红了老脸,只附在他耳边,低声说出一句话。
“夫君,阿念跟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雍正朝实录》:
1又允禵妻病故。朕厚加恩恤。乃伊奏摺中、有我今已到尽头之处。一身是病。在世不久等语。朕思允禵恭代朕躬奉祀景陵。任至重也。又以贝子加封王爵。有何屈抑。而出此怨望之语乎。
2至若允礻我、奉旨送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至张家口外。乃托病不行。又私与允禟暗相往来。馈送马匹。
可终于出京了……写得头都大了……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