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茧的手摁在日光灯的开关上,原本漆黑的房间立即亮堂如白昼。
薛老太太披着一件宝蓝色的家居服外套,一脸严肃地环顾了一圈这间小小的房间,在看到克凡一身未来得及脱下的脏污衣服后,那双睿智明朗的眼里的怒火再也掩盖不住,老太太劈头骂道:“你到底去哪了?!”
克凡被老太太的强势语气震慑住了,支吾道:“……就……就是……厄……”
猫先生在一旁提醒道:“照实说。”
克凡酝酿了下词句,正要原原本本老实交代全过程,那头,薛老太太已经先她一步开骂了。
“你们俩到底是想怎么样?一声不吭在冰箱里留一具死猫的尸体!放学不回家!在外面逗留这么长的时间!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电话还不接!你们倒是不要告诉我你们学校有一个莫名其妙的鬼正对你虎视眈眈啊!有本事让我什么都不要知道哇!”薛老太太狠狠喘了口粗气,两行老泪晕湿眼尾两侧的皱眉,慢慢地落下两颊,老人家用力抹了抹眼睛,哽着哭声怒道:“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不知道我一个人呆在家里会很担心你吗?!臭丫头!死丫头!有本事不要回来!”
克凡早在薛老太太眼泪掉下来之时就扑过去抱住了她,若说她的内心在此时犹如千刀万剐一般,这是一点都不假的。
自长大记事以来,克凡几乎想不起来薛老太太在何时何地曾经落下过她珍贵的眼泪——除却父亲刚刚去世之时——在克凡印象中,薛老太太是顶天立地的强者,她用她全部的力量保护住了自己,她强悍、智慧、温柔,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难倒她的,所有的这些叠加在记忆深处,却让克凡误以为薛老太太就是无坚不摧的,但她忘记了,她是她的母亲,她的心总是牵挂在自己身上,并且,她已经老了。
克凡抱紧薛老太太,由着老太太一边一手地拧着自己胳膊上的肉——其实一点也不痛,但是她就是疼得掉下了眼泪。
薛老太太抽抽噎噎地边哭边骂,她吓坏了,昨天刚刚得知自己的女儿在学校里又招惹上了一个厉害鬼怪,今天女儿就不知去向长达好几个小时,虽然她总是开玩笑说克凡是天生的福星,但是,她还是吓坏了,换做任何一个母亲,都会吓坏的。
克凡知道是自己不对,抱着她的老母亲,一遍一遍地道歉。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让您担心了,真的很对不起您。”
“对不起,妈妈,您打我吧。”
“绝对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妈妈,对不起。”
猫先生悄悄退出克凡的房间,他想,这样的时刻,他最好不要出现在她们母女俩面前才好。
猫先生暗想,如果让薛老太太知道在她老人家失态的时候他竟然不懂避嫌,那个固执又坏脾气的老太太一怒之下指不定又折腾出什么十点就宵禁的苛刻条令了。
客厅的灯并没有打开,昏暗的空间里,只有一片从克凡房门敞透而出的光,猫先生信步走到厨房的冰箱前,将脑袋探入冰箱冷冻柜,发现黑猫的身体还安安稳稳地蜷缩在其中。
几根细细的猫胡子上还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屑。
想必薛老太太也是担心黑猫的身体一旦拿出就要坏死,这才让它继续冻着,只是不知道以后这一层的冷冻柜,那两母女还敢不敢用。
猫先生站在冰箱前,百无聊赖地开始想象,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回到黑猫的身体里,恢复知觉的黑猫会不会就此被冻死在冷冻柜里?如果是这样,那么自己会不会死?
真正意义上的死?
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那具肉身此刻又残存在何处,没有了灵魂的身体是不是就像尸体一样变得毫无生气,会不会腐烂呢?即使不会腐烂,若是受到外界的攻击,他应该也是逃脱不了的吧?那么,等到自己找到原本的肉身后,那具身体,真的还可以使用吗?
猫先生瞥了眼冷冻柜里宛若熟睡的黑猫尸体,暗笑道:如果有人也能把自己的身体冷冻保鲜起来,那该多好?
就在猫先生一个人呆在厨房里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时候,克凡已经向薛老太太交代了事件发生的基本过程,薛老太太抹干净脸上的眼泪,在克凡第八十八次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的时候,她大人有大量地原谅了克凡。
两母女手挽着手,走出房门,摁亮了全家的灯。
克凡喊了声,“猫先生?”
厨房里的猫先生平平静静地答应了一声。
克凡挽着薛老太太走进厨房,看到如一棵大树般笔直站在冰箱前的猫先生时,惊讶地问了一句,“你站在冰箱前面做什么?里面有鱼吗?”
猫先生还蛮想回她一句,您真是贵人多忘事。
倒是薛老太太比自家女儿先反应过来,她“哎呀”一声,快步向前,穿过猫先生,拉开了冰箱门。
等到薛老太太把一只被冻成硬块的黑猫搬出来放到餐桌上,克凡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当即凑到猫先生面前装傻充愣地撒起娇来。
薛老太太看不到猫先生,对自己女儿的行为却是看在眼里,无语在心里,心里气得直腹诽道:这墙头草见风两边倒的女儿,真是没出息啊!
“嗯哼!”薛老太太敲了敲黑猫硬梆梆的肚皮,问道:“叫你们冷冻,现在怎么办?”
克凡说:“就这样放着,过一段时间它就自然解冻了。”
薛老太太危言耸听道:“你把一具尸体搁餐桌上让它自然解冻腐败吗?”
克凡又说:“那用火烤?”
薛老太太骂道:“你当是街边无良小贩卖烤肉串呐?要不要我再给你洒点胡椒粉?”
克凡继续说:“那用热水泡?”
薛老太太想了想,勉为其难地说:“那就用水泡吧。”
热水很快就放满了浴室的大盆子,克凡两手撑着黑猫的头和尾,把它放进热水盆里。
薛老太太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笑嘻嘻地说着风凉话,“这个时候的黑猫可脆弱了,你要是一个不小心把它磕了碰了,或者干脆把它摔了,它可就碎成一块一块的了。”
猫先生和克凡一左一右蹲在水盆边上,薛老太太坐在他们两人中间。
黑猫的身体沉到盆底,它的姿势仍然蜷缩着,看起来就像是窝在水底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克凡突然叹了一口气。
猫先生问道:“为什么叹气?”
克凡笑道:“它这个样子,让我想到把你接回家的第一天,我和妈妈给你洗澡的场景,如果你那个时候也能像现在这么乖的话,可真省了我不少事。”
猫先生笑道:“你们那个时候还打算给我取名字叫做‘壮士’。”
克凡哈哈大笑道:“那可不关我的事!‘壮士’是妈妈给你取的名字,后来不是也被我力挽狂澜阻止了吗?”
猫先生淡淡一笑。
薛老太太听不见猫先生的问话,却也能从克凡的回话中大致理解到他们问答,再一回想克凡所说的当日情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她说:“谁能想到克凡那天随便捡回来的一只猫,后来会引出这么多事情?不过,生活倒也因为这样,变得有趣多了。”
克凡与猫先生相视一笑。
薛老太太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门不相识,老人家说的道理总还是有点道理的。”
克凡含笑斜睨了眼对面的猫先生,低头轻轻柔柔地划着水玩。
猫先生突然道:“克凡。”
克凡没有应答,只是抬眼笑笑地看着猫先生。
猫先生抿了下唇,沉稳说道:“等我找到我的身体……”说到此处,他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只是沉默地看着克凡。
克凡不解地看着他。
等你找到你的身体……然后呢?
等我找到我的身体……然后呢?
薛老太太突然开口说道:“好像可以了。”
克凡吓了一跳,立即接道:“什么可以了?”
薛老太太指了指盆子里的黑猫。
水波里,黑猫的毛发已经飘飘荡荡地散开了。
87
等到小崂山病好回到学校,已经是情人节过后好几天的事情了。
这一日放学后,众人非法聚集在空荡荡的教室里。
“开会啦啦啦!!!”小班花站在凳子上,扯着她清清脆脆的小嗓门,又是拍掌又是跺脚,终于把分散在教室各个角落里的人的注意力集中了过来。
克凡和猫先生从教室外的走廊上往里探了探脑袋。
小林和徐小楠在教室后排的位置上一起扭过了头。
小崂山和花小莲一前一后从窗户边走了回来。
小班花恨不得将像鼹鼠一般探出来的这一颗颗脑袋一个个敲回去,怒道:“你!你!你!你们把这神圣的校园教室当成了什么?!”
克凡拉住这只愤怒的小鸡,将她牵下了椅子,笑嘻嘻地顺毛道:“别踩疼了椅子,桌子会哭的。”
“哼!”小班花委委屈屈地钻到克凡怀里,抱怨道:“你们都是成双成对的,就我一个人形单影只。”
“对了!”小病初愈的小崂山凑近又瘦了一圈的一张脸,偷偷斜睨了眼角落里的小林和徐小楠,好奇问道:“为什么我一病归来,他们俩就成一对交颈鸳鸯了?老师和猫先生……感觉也不对了。”
小班花一巴掌拍到桌子上,嚷道:“你不过是生了一场病,我还想问呢!为什么我一觉醒来,这个地球就从蔚蓝色变成了粉红色?!”
克凡被他们的对话逗得乐歪了,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
猫先生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教室前门,略略伸展了一下它的猫腿,淡淡说道:“没事的话,我先回家了。”
全场肃静。
克凡嘻嘻哈哈地笑着抱回了她家的镇宅之宝,将满脸不情愿的黑猫放到众人中间的一张桌子上,笑道:“咱们开会吧。”
小崂山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边做记录边问道:“今天的议题是什么?”
克凡笑道:“老人的记忆。”
众人不解地看着她。
猫先生打了个哈欠。
克凡耐心解释道:“玫瑰女鬼的事情小林已经跟你们大致解释了一下,小崂山、花小莲,对于你们在这次事件中的因病缺席,我深表遗憾,你们绝对想象不到,那个女鬼生得有多美。”
小班花在一旁插嘴道:“弯男的世界里不存在‘美丽的女鬼’这一概念。”
花小莲在她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捂住了小崂山的耳朵。
克凡笑道:“事情是这样的,女鬼交待出了一个男人,我和猫先生怀疑这个男人和猫先生的身世有关,我们想查出这个男人的身份,想请你们几个帮忙。”
小林问道:“是不是就是传说中一起殉情的另一个人,女鬼的恋人?”
克凡想起女鬼那悲剧性的爱情,叹道:“是她的恋人没错,但没有和她一起殉情,这个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还活着,而且很有可能就是猫先生的亲人。”
最后一句话犹如重磅炸弹,“轰”的一下,把这些年轻气盛的孩子炸开了。
小崂山急道:“他是谁?”
小班花催道:“我们应该怎么找?”
克凡压了压手,让他们俩不要一左一右在自己耳边嚷嚷。
一直没说过话的花小莲突然开口道:“女鬼有没有提起过这个人的名字?或者身份背景?”
克凡点点头,赞许地笑道:“提倒是提起过,只是都不是很明确的信息。”
小林急问道:“是什么?”
克凡说:“女鬼提到的那个男人叫做‘yaoxun’,没有姓,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两个字,十八年前是个成年男人,已经到了谈情说爱顺带诱拐良家妇女私奔的年纪,家庭经济环境是极好的,在当时的我们这个小县城里,应该也算富甲一方。”
小崂山问道:“只有这些吗?”
克凡点点头。
徐小楠轻声说道:“‘老人的记忆’,老师您是希望我们回家向各自的长辈探听十八年前的消息吗?”
克凡摸摸徐小楠的头发,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女鬼被杀是在十八年前,那个时候我自己都只有六岁,更不要说还不知道在不在娘胎里的你们几个,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回去跟家里的大人打听一下,十八年前,咱们这个小县城里,有谁家的公子哥的名字是叫做‘yaoxun’的,当然,如果能挖掘出当年的私奔绯闻,就更好了。”
小崂山心直口快,问道:“老师您为什么不回去向祖师婆婆打听呢?论资格,祖师婆婆可是最老的。”
原本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的猫先生听到这句话,抬起眼皮瞅了一眼克凡,克凡与它对视一眼,心中黯然。
克凡想,如果可以直接了当地回去问自家老太太,她还用得着找这些孩子帮忙吗?只可惜玫瑰女鬼这件事直接牵涉到了姑姑,谅她行事再鲁莽,这会儿也不敢往老太太那把冲锋枪的枪口上撞,更何况,姑姑的日记本还没有找到,她还需要从薛老太太这边旁敲侧击查出日记本的下落呢。
想到日记本,克凡立即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她转头问小班花道:“让你帮忙查的事情,有线索了吗?”
小班花摇摇头,说道:“哥哥最近很忙,我让他的秘书帮我去查,可能还要几天。”
克凡点点头。
小崂山是个死心眼的人,性子里一直有一股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头,他见克凡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又问了一遍道:“老师,您为什么不去问祖师婆婆呢?”
克凡为难了。
这些孩子只在除夕夜那一天从年口里听说了一次“咒术师”的事,由于克凡刻意的隐瞒与低调处理,他们对于“咒术”这一抽象概念的了解基本上可以说是零,更不要提克凡背后那位神秘的姑姑以及克凡和猫先生的真实身份之间存在的隐秘联系。
所有的这一切,太复杂了,克凡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们解释清楚。
更何况,她潜意识里也不愿意解释。
猫先生抬起头,沉稳开口道:“是我不让克凡去问她母亲的。”
包括克凡在内,所有人都疑惑地看向猫先生。
猫先生平淡说道:“这件事关系到我和克凡的切身利益,老太太护犊心切,以她那爆脾气,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老人家一把年纪了,我觉得还是先不要告诉她的好。”
一句话说的情真意切,善良天真的孩子们全相信了。
克凡用力抿了抿唇角,让自己尽量不要笑出声。
猫先生斜睨克凡,眼神不满道:我说的也是实话。
克凡忍俊不禁,微微点了点头。
猫先生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正经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们需要注意一下。”
小林忙问道:“什么事?”
猫先生瞥了一眼小林,说道:“据说,我当年是被人所害,害我的人还是近亲之人,我和克凡都觉得,目前这个叫做‘yaoxun’的男人是最大的嫌疑人,既然他当年能对我痛下杀手,现在也未必不会为了利益而斩草除根,所以,你们在调查这个男人的时候,切忌打草惊蛇。”
其实猫先生想说的是,这个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十几年前的有钱人家有可能一夜破产,也有可能根深蒂固地继续壮大着自己的势力,富贵人家之间多有联系,或是利益或是姻亲,这几个孩子中间,徐小楠的父亲是公安局局长,小林和小班花家更不必说,再说那许久不见的陈霖,他的经济情况与小林家相比,大概也是只好不坏的,若真要调查起十八年前的富贵公子哥,这几户人家的长辈里,估计都是相识的。
这也是它与克凡冒着即使会被那个男人发现,也仍然要让这些孩子回家打听消息的原因。
几个年轻人都十分慎重地点头答应了。
徐小楠突然发问道:“那我爸爸要是问我为什么要打听这些事,我该怎么说?”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看向克凡。
克凡偷笑道:“就说学校十分看好你们,有一份调查报告想让你们完成,这个报告的主要内容就是:调查近二十年来随着我县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人民的生活现状是否有所改善。”
小班花懵懂问道:“这跟调查那个男人有什么关系?”
“你这个笨蛋!”小林痛心疾首地看着小班花,说道:“老师的那句话可以简单概括成两个字!”
小班花莫名其妙被骂,怒道:“胡说!哪两个字?”
小林“扑哧”一笑,说道:“仇!富!”
小班花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林。
克凡摸摸小班花漂亮的小脸蛋,笑道:“语文课代表的职务选他来做,毕竟是有原因的啊。”
小班花顿时蔫了。
众人大笑,于是,散会。
88
阳春三月,天气回暖,克凡美滋滋的深冬睡眠逐渐被那渐早升起的日头阻断,颇有怨气的克凡一会儿留恋着肆无忌惮的昏睡日子,一会儿又贪慕着明媚春光里的和熙暖风,日子便也一天天掰着数了过去。
先前派出去调查十八年前纨绔公子的小年轻们近日来都没有什么实质性收获,克凡也不愿意催着他们,只能慢慢吞吞地和猫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揣测。
他们二人之前讨论过与这个名叫“yaoxun”的男人有所交集的可能性,就像猫先生所说的,县城里真正富裕贵气的人家也就那么几户,这其中,自己班上的孩子就占了数个名额,如果真的造化弄人,猫先生的这个“近亲之人”是班上某个学生的亲属的话……
克凡趴在床铺上,唉声叹气地扯着棉被一角,“唉唉唉……”
猫先生卧趴在克凡身边,正打算小睡一番,听到她的叹气声,略略抬起了脑袋,问道:“叹什么气?”
克凡“咿咿呀呀”叫唤了半天,顺带着在床上打了两个滚之后,这才披头散发地蹿到猫先生面前,愁眉苦脸地说道:“太狗血了,我受不了哇。”
猫先生也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克凡眯起她五百度的近视眼,严肃问道:“会不会其实你是妈妈的私生子,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哥哥?”
猫先生重新趴下脑袋,闷声说道:“有胆量你把这话原封不动讲给老太太听。”
“讲就讲!”克凡“呲遛”从床上蹦了起来。
猫先生抬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克凡迅速卧倒,重新将脑袋凑到猫先生面前,恬笑道:“哎呦~妾身不就是天真无邪了点吗?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猫先生对克凡的这种无赖行径完全没有办法,这会儿也只能顺着她的问题耐心解释道:“十七年前我的模样就有二十好几,现在差不多也该有四十多岁,你以为老太太十岁就能把我生下来吗?”
克凡诚恳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猫先生这才满意地重新趴回去。
克凡又问道:“那你觉得,你那个坏弟弟会是谁呢?”
猫先生回道:“我怎么知道。”
克凡抱着自己的枕头坐起身,自言自语道:“如果你那个坏弟弟是有钱人,那你不是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你还失忆了……天哪,这不是宝岛偶像剧的情节吗?草根女主角把落难失忆王子捡回家,等到王子记忆恢复,回到他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猫先生懒懒插嘴道:“王子和女主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错!”克凡双手交叉摆在胸前,做了个大大的叉,“嘿嘿”笑了两下,这才诡异说道:“等到王子回到他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以后,他一定会忘记和草根女主角生活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王子还是王子,草根还是草根!这中间两个主角再经历一些噼里啪啦乱七八糟的事情以后,才会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所以说!偶像剧的精髓就是不管过程如何痛心疾首的虐,结局也一定要是he!”
猫先生终于抬起头,轻声唤道:“克凡。”
“啊?”克凡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楚它。
猫先生被她迷迷糊糊瞧不清楚事物的模样逗笑了,干咳了一声后,严肃说道:“今天的你,很吵。”
克凡:“……”
猫先生:“……”
克凡果断抱着枕头往床边挪,脚刚踏到地板上,身体已经被人从后方搂住了。
猫先生把人箍在怀里,笑道:“我话还没有说完,谁允许你走了。”
克凡紧紧闭着嘴巴。
猫先生摸了摸她的下巴。
克凡抬起手,在嘴边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猫先生忍俊不禁,越看越有“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何”的感觉,心里头一澎湃,便忍不住“吧唧”一口,啃在了她的后脖子上。
克凡顿时僵住了身体,然后,一抹红自她脖间迅速蒸腾到脸颊。
猫先生将脸埋在她脖子处,低低笑道:“我喜欢看你叽里咕噜说个没完的模样,精力旺盛的样子,真可爱。”
克凡哼哼唧唧说了句话,猫先生没听清楚,凑上前去问道:“你说什么?”
房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薛老太太抱着条刚刚晒好的毛绒毯子进屋,一眼瞧见克凡,说了第一句话:“午觉睡到这个点,你是猪吗?”紧接着,贤惠持家的老太太再看到克凡坐在屁股底下的棉被后,怒道:“你怎么坐到被子上了?!给我下来!”
克凡就地打了个滚,趁机摆脱某人的马蚤扰,缩进被窝里去了。
猫先生怀里落了空,嘴角笑了笑,回到黑猫的身体里去了。
薛太太瞥到克凡脸上诡异的红晕,奇道:“脸怎么那么红?”
89
克凡一心虚,急忙拉高杯子,把自己的脸严严实实地遮住,声音透过厚实的棉被传了出来,她说:“热、热的!”
热你还往棉被里钻?!薛老太太无语,把毛毯扔到床上,拉起一角,慢悠悠地叠了起来。
猫先生蹿到克凡身上,轻声嘱咐道:“不要闷坏自己。”
克凡听话地把被子往下拉了一些,露出的两只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她喊道:“妈妈。”
薛老太太答应了一声。
克凡又唤道:“妈妈~我要眼镜。”
薛老太太四下里搜索了一圈,把搁在桌子上的眼镜递给克凡,笑道:“你这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克凡戴上眼镜,“嘿嘿”笑道:“妈妈,我要做有钱人!”
薛老太太懒得搭理她。
克凡坐在床上,双手捧脸,作向往状,说道:“妈妈,你说过去的有钱人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难道真的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吗?”
薛老太太笑道:“大概吧。”
猫先生瞥了一眼克凡,心中暗暗好笑,这家伙,终归是憋不住要自己问上一问的。
克凡眼神一亮,坐直身子,满脸好奇地问道:“咱们这穷乡僻壤的,有钱人多吗?”
薛老太太点头,说道:“要看是多有钱的人家了,小康之家和富贵世家,都是有钱的。”
克凡笑道:“当然是要那种大富大贵的人家!咱们这有没有那种类似于福布斯全球富人排行榜之类的东西?首富是谁?”
薛老太太看克凡这么感兴趣,忍不住笑道:“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猫先生也看向克凡,心里一半猜到了克凡会怎么回答,一半却又好奇克凡到底会怎么回答。
果然,克凡正经八百地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只有先了解到敌人的详细底细,才能将共产主义无产阶级斗争坚持下去,并最终取得胜利,实现真正的天下大同!”
“我还以为你是脑袋被门夹了想嫁入豪门呢。”薛老太太坐到床边,认真想了想,笑道:“排行榜什么的我是不知道,富贵人家却不外乎那么几户,陈林孙黄嘛,当年可都是响当当的有钱人呢。”
克凡奇道:“陈林孙黄?!这么气派?听上去好像武林四大家族。”
薛老太太笑道:“这四户人家里头你就认识了三户,作为三大家族子孙的授业恩师,你也蛮气派的。”
克凡大笑道:“陈霖!小林!小班花!哈哈哈,原来这真的是台湾偶像剧!除了草根女主角之外,其他人都是有钱人。”
薛老太太笑道:“这几家,现在也只剩下黄家一户还留在这县城里,其他三户你大概也清楚,陈家前几年就全部迁到了市区,林家留在这里的也只剩下小林他们母子,孙家十几年前就举家移民到美国了。”
克凡扫了眼一旁静静趴卧着的猫先生,心里知道它在装睡。
但凡普通老百姓,大概总对有钱人的生活存有几分向往和好奇的,薛老太太对克凡挑起的这话题也渐渐生了八卦之心,问道:“诶,你有没有问过那漂亮姑娘,她怎么就一个人从美国跑回来了?”
克凡回想起高一下学期开学不久,刚转来的小班花光鲜亮丽地站在讲台边上做了自我介绍后,班上有个男生冲她吹了声口哨,她一小姑娘,竟然直接指着那男生的鼻子大骂他是登徒子,是滛贼,事后克凡才知道,这两个词是小班花回到中国后从小林那里学到的第一批古词。
“不清楚,我只知道她是来投奔姑姑和堂哥的,”克凡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富贵人家的毛病,估计也是不少的。”
薛老太太叹了口气。
母女俩同时想到小林和她母亲,一时有些黯然。
克凡寻思着也不知道姑姑和那个男人的事情薛老太太知不知道,如果她知道,那克凡绝对是不能提到“yaoxun”的,如果她不知道,倒有些希望问上一问,指不定这个当年威震小县城的流氓少女头子对这些公子哥的姓名也是略知一二的。
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厨房里头的热水壶“呜呜呜”地吹气了口哨,薛老太太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猫先生抬起头来,看着克凡。
克凡笑道:“你这个机灵鬼,刚才怎么不说话?”
“老太太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我一开口问问题,她马上就能联想到这事一定和我的身世有关系,如果她正好又知道你姑姑和那个男人的事情,我岂不是就要平白无故做了冤大头,被老太太一竿子打翻?”猫先生笑道:“老太太要是知道你又在拿话套她,会不会又是一整个月青菜萝卜地把你当兔子养?”
克凡笑道:“不把我当狗使唤就可以了。”
猫先生笑笑,不说话。
克凡突然垂了头、丧了气,闷声说道:“八成就是这几个孩子了。”
猫先生点点头,突然也想叹气。
90
转眼又过了几天,这个南方小县城的天气越来越暖和,畏寒畏得极严重的克凡欢天喜地到恨不得举办一次郊游活动。猫先生看着她快活的模样,自己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这几天,侦察小分队的孩子们陆陆续续传回消息,竟然没有一个人打听到公子哥“yaoxun”的存在,这实在出乎猫先生与克凡的意料。
直到十多天之后,一直出差在外的小林母亲回到家中后,小林这头,总算得到了有用的线索。
小林坐在克凡房间的地板上,双手交握地捧了杯热茶,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啜着。
克凡盘腿坐在少年对面,眉头皱得死死的,她低声问道:“你是说,这个‘yaoxun’是陈霖的父亲?!”
猫先生蹲坐在床铺上,背脊挺得笔直,一声不吭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小林难得严肃地点点头,两道直飞入鬓的剑眉也在不知不觉中打了个死结,他说:“这件事我不敢告诉其他人,所以直接来老师家找您,我觉得,他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尤其是陈霖,他是无辜的。”
克凡赞同地点了下头,沉吟起来。
小林接着说道:“爸爸和陈家一直有生意的来往,陈家十几年前又是从咱们这块地方发迹出去的,十几年前,陈家和外公家是有姻亲关系的,所以妈妈和他们家的孩子比较熟,妈妈告诉我说,十七年前,陈家的小儿子就叫做曜峋,日曜星辰的那个‘曜’,瘦骨嶙峋的那个‘峋’,陈曜峋。妈妈小时候在外公家不得宠,差点就被外公许配给这个人,所以妈妈对他印象深刻。”
猫先生扭头看向克凡,问道:“你学生的父亲的名字,你难道一点印象都没有吗?”他们之前以为这个男人应该只是克凡某个学生的亲戚,却没想到居然是直系血亲。
猫先生的脑海里浮现出陈霖那个孩子的身影,他似乎总是沉默着的,像是一个悄无声息的幽灵。
这样的一个男孩子,竟然有九成的可能性是自己的亲侄子。
克凡被猫先生一提醒,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书桌前就是一阵翻箱倒柜,最终从抽屉里找到了自己的班主任工作簿,工作簿前几页记录着学生的基本家庭情况,克凡一行一行扫下去,找到了陈霖的名字。
“不对啊!”克凡嚷道:“陈霖的父亲叫做‘陈耀麟’,耀眼的‘耀’,麒麟的‘麟’!”
小林叹道:“‘yaol’是他哥哥的名字,陈曜嶙,还是日月星辰的那个‘曜’,瘦骨嶙峋的‘嶙’,比弟弟陈曜峋年长两岁。”
克凡急急看向猫先生,眼中又惊又喜。
小林暗中偷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猫先生,说道:“嗯,我觉得吧,猫先生的真身,极有可能就是这个陈曜嶙了。”
猫先生平静问道:“你母亲知道为什么陈曜峋要把名字改掉吗?”
小林摇摇头,说道:“妈妈也不知道,妈妈只知道当年陈家两个兄弟,哥哥叫做曜嶙,弟弟叫做曜峋,哥哥很受陈老太爷的器重,陈老太爷去哪都要带着哥哥,弟弟相较之下就低调很多了,默默无闻到甚至有相当一部分人不知道陈家还有这么一个儿子的存在。”
克凡恍然道:“难怪大家都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公子哥在,更何况,他现在又改名字了。”
小林附和着说道:“妈妈也是这么说的,妈妈还说,如果你问的是哥哥陈曜嶙,大家可能就记得比较清楚了。”
克凡点点头,眼神转到猫先生那边。
猫先生看着她,沉声问道:“还记不记得秋游的时候,小班花和你说的事情?”
克凡回想片刻后,脑中如惊雷劈过,惊道:“她说陈霖是在他大伯去世的时候出生的鬼胎!”
小林狠狠皱眉道:“陈霖不是鬼胎!”
克凡突然想起小班花交待过这件事是不能外传的,尤其不能在小林面前提起,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没法计较这些小事了,猫先生的事情比较重要。
克凡说:“我还记得她说,陈霖的大伯,也就是陈曜嶙,当年是死于坠崖,然后尸体被野兽啃食了大半,面目全非了!”
猫先生说:“事实未必如此,你还记不记得小班花说过,陈家这些年一直在抹杀陈曜嶙的存在,他们不仅将他的所有物件全部烧毁,更是不允许任何人提起这个人,正常的家庭里,即使再如何避讳风水,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他们一定是在隐瞒着什么!”
克凡大喜道:“会不会你的身体就在陈家?这才是他们要抹杀掉你的存在的原因?”
猫先生摇头道:“不会,鱼怪不是说了吗,当年是陈曜峋要害我,如果他真的要害我,为什么不直接置我于死地?留着我的一具尸体对他有什么好处?”
克凡想到一件事,说道:“小林她母亲不是说陈曜峋当年不受宠吗?陈家老太爷当年如果是想把家业传给长子陈曜嶙的话,陈曜峋根本没机会得到财产,他把你的身体留着,假装你还没有死,留给陈老太爷一个念想,在情理上,就比较好慢慢夺权了。”
猫先生摇头道:“解释不通,如果真要拿我的身体打情感牌的话,没必要抹杀掉我的存在。”
克凡推测道:“他在你出事之后立即就把名字改成了现在的这个‘耀麟’,虽然字不一样,但读音都是一样的,他这样做,会不会是想逐渐取代掉你的身份?”
“有可能,”猫先生说道:“陈家老太爷不是最喜欢哥哥吗?哥哥突然出事,老太爷可能未必就愿意直接将家业穿给弟弟,他先是用避讳这个说法抹杀掉陈曜嶙的身份,再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与哥哥相同读音的名字,慢慢软化老太爷,这也是可行的。”
克凡
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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