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天堂

第六章 风之都

    辛格在惊讶中回转了头,迎接她的是一对颜色各异的眼睛,祖母绿色的右眼,海一样湛蓝的左眼。

    飞奔的精灵在辛格面前停下了脚步,迎着身后丸子诧异的目光,她微笑着踮起了脚:

    “那飞跃的金黄——风的希鲁芙1啊~~”

    四周的空气开始流动了,精灵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映衬着她的瓜子脸,呼闪呼闪的。她抬手抚过了耳旁的发丝,将它们挂在自己尖而且长的耳后,随着她的吟唱,淡淡的光痕舒展开来,她小心地合拢双掌,似乎呵护着那团光痕。辛格注意到,那微微的,细小的光雾被双手小心翼翼地包裹着,随着这个姿势,甚至连精灵喃喃不断的吟唱声都开始温柔起来:“风啊~~`飘舞起来,我的呼唤顺着你宁静的本质……风啊~~`聚集过来,在你的使者,需要你的时候。”

    精灵双手中的光华越来越淡了,几乎消失了痕迹。而风,却顺着她的呼唤开始盘旋,轻柔地吹拂。她深褐色的发丝被风包围着托起,在白玉般的额上舞蹈,长长的裙摆摇曳,和纠缠的长发一起,顺着风的气流有节奏地动着。

    辛格的脸上也尽是温柔之色,可能是受到这份感召的影响,丸子也静静地观看。

    然后细微的影子在风的流动之中出现了。她们划破了空气的束缚,自由地盘旋着,不停地舞蹈。辛格看到了许许多多飞舞的妖精,在风中。和自己能够召唤的所不同的是,她们的动作更加快捷,事实上,辛格只看到一个个的光影顺着气流穿行,模糊的身影好象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她们急速的动作中,和着轻轻的笑声。

    那精灵的眼波似水,晶莹的瞳孔仿佛透明起来,她举起一只手搭住耳旁的乱发,另一只手配合着自己舞蹈一样的召唤摆动,在她的呼唤中,那些风的使者包围着她,越来越急,越来越密。随着缠绕次数的增加,被包裹的身躯逐渐透明。一只风的妖精脱离了群体,在精灵的唇边停留,她闭上眼睛,小声地嘱祷:“谢谢你,希鲁芙。”

    在她的整个身体几乎透明之际,背后的树林里传来飞奔的急促与喘息,粗重之物撞击着地面,吼叫更加急切而至——

    “前面有人吗?抓住那个尖耳朵的小妞!”

    ※※※

    辛格绕过精灵的身体向树林中张望,丸子则瞪大了眼睛。那精灵在自己的面孔消失前调皮地眨着眼,将春葱般的食指轻按在自己的小嘴上。辛格对她点着头,表示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当那声音的主人拖着沉重的盔甲赶到时,看到的只是一对在海边踏浪的少年男女,没有精灵的影子。

    ※※※

    太阳很高了,辛格觉得热了起来,海涛不断拍打着岸,她低头脱下了鞋,让清凉的海水冲刷着脚背,发出满足的叹息。

    而急切的来访者却不安地四处张望,那是一个身着日蚀铠甲的斗士,一脸密密麻麻的络腮胡子,宽大的披风甩在身后,在颈处挽起,那上面别着一个徽章,章上的图案是一个王冠。

    丸子认得那纹章,那是萨姆吉尔血盟的标记,他将右手按在剑上,左手抱在胸口,向那战士施以哈涅的通用礼仪。

    而那人的态度却十分傲慢,昂着头,似乎是对一个来自于战士(丸子的精兵称号尚未正式颁布)的礼节不屑一顾,他别开了脸面向辛格,“看到一个精灵了吗?”他问。

    辛格生气地打量着他:“殷海萨的笑容,不对无理之辈展露。”她冷冷道。

    斗士涨红了脸,粗大的手掌握起了剑柄。

    丸子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对着女人拔剑之人,将被哈涅唾弃。”

    斗士愤怒地注视着丸子,后者也无惧地迎接挑战的目光。对视中来访者似乎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于是他停止了挑衅:“那精灵,往哪去了?”他又问了一遍。

    “精灵?”辛格懒洋洋地笑着凑近他,“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呢!”她笑眯眯地说,沙滩和赤裸的脚掌接触的感觉十分舒畅,这种差距使她在对峙中zhan有优势。“我们只看到了一个野蛮、无理、并且讨厌的~~呀~!!”她在斗士的怒视中失声惊叫,缩着头钻到丸子背后。那人嘴里骂着不干净的话回转身子欲走,紧紧抓着丸子的手臂,辛格又将头升了出来,对他吐着舌头,她气鼓鼓地叫:“就是看到了,也不告诉你!”

    那人回转了身,双眼跃动着怒火:“管好你的女人!”他对丸子说。

    “管好你自己的嘴吧!没有礼貌和风度的男人是最不受欢迎的!”女孩躲在战士身后,针锋相对地回敬。

    斗士因为这么一耽搁,已完全失去追到目标的时间,他明白了这一点后,便将怒气全部发泄在招惹他的女孩身上,随着铁器撞击的身响,他的剑已出鞘。

    辛格拉了拉丸子的手,那个小子在自顾自地发呆,脸还红着,估计是斗士的话让他产生了联想。辛格也涨红了脸,但急速的风声把他们从羞涩中带回现实,斗士的剑劈到的同时,辛格已经后退逃出,丸子则因为犹豫而错失了时机,只得以翻滚的方式避过。

    树林里传来的嘲笑声让他避免了因这动作而产生的尴尬,也让斗士的剑停止了进犯。

    ※※※

    “将剑指向女人与孩子的懦夫!萨姆吉尔的孬种!”

    斗士回转了身,一个野蛮人傲慢地站在那里。他的身体要比一般的人高大整整一圈,一只手提着一头野鹿,另一只手斜斜握着一柄巨斧,斧刃并不锋利,相反还有许多地方有缺口。他的身上并没有穿上盔甲,仅仅在胸口包裹着斑斓的兽皮,腰上的围裙很窄,竟然就是一整条狼的狼皮,狼口咬住狼尾,系在他那粗壮的腰上。发达的胸肌上刺着雄鹰刺青,另外还有不知名的图腾盘旋在他的脸颊。

    “驰骋在沙漠的兽,我的名。南方而来的战士,强壮的男子。翱翔在蓝天的鹰知道我的功绩,部落中最强壮和珍视尊严的男人,空手战胜过半兽人,十头野狼倒在我的斧下,烈日晒干了沙漠,却不能使格雕战斗的灵魂褪色。”他流利地说完这段话,然后让肆无忌惮的挑衅随着他的眼睛射向斗士。

    斗士高举剑,并从背后摘下了盾牌,他在一瞬间变换了姿势,急快无比地冲上,比刚才吓唬辛格时的速度快了许多倍。

    野蛮人甩手扔掉了鹿,看似漫不经心地双手交叠握住巨斧,他那么冷冷地注视着急冲的对手,那眼神几乎让辛格打了一个冷战,她望向丸子,他也困惑地看着她。一个懂得冷静诱敌的野蛮人?

    接着巨大的战吼就响了起来,野蛮人惊天动地地叫着坦帕斯2的名字,粗壮的手臂挥舞着巨大的斧子,腰间的兽皮飘扬,他咧着牙,头发根根竖起,踢开了沙子迎向对手。

    斗士似乎被这份气势震嗫,当武器交叠的时候他的单剑显得力不从心,顺着下落的力气他用盾牌抵挡了斧子的力量,身体向旁边划了开去。

    野蛮人的怒吼更加地响了,他收回了斧势将柄往前直送,斧柄上的尖角直接顶进了斗士的腰带,斧头的尖刺卡在盔甲上的那一瞬间野蛮人迅捷无比地将手往上一提,于是那斗士连人一起被举了起来,野蛮人狂笑,直接旋转了180度后将斧头往地下甩去。

    四溢的沙飞溅,伴随着斗士闷哼的是一个深深的大坑,野蛮人紧紧握住斧柄,高举的双臂上青筋纠缠着肌肉,他大喝一声将巨斧砍下,伴随着这强力一击的,是一声清脆的叫声和一柄拦截的长剑。

    看到将要闹出人命,辛格几乎是下意识地放出了光箭,魔法所聚集的能量带着摩擦的空气射向落下的武器。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丸子也拔出了剑,从侧面接下了那雷霆一击。斧刃顺着剑刃,撕磨着急速向下,因摩擦产生的火星四散,丸子觉得虎口传来剧痛,但是好强的意志让他忍住了痛楚。

    也许是辛格的光箭击中了野蛮人的关系,丸子居然接住了那一斧。

    而后,倒地却未受伤的斗士也站起身,狞笑着将单剑刺向野蛮人。

    右手已被魔法麻痹的战士举起左手来抵挡这一击,剑刃贯穿了他的护腕直接送进肉里,然后在斗士还未来得及笑时,野蛮人已将肌肉垄起,紧紧地夹住了刺穿他手臂的剑锋,第一滴鲜血接触到沙滩的同时,他那粗壮的巨腿也直接踹到了斗士的身上,那力量将斗士踢得飞了起来,远远地落在海里。

    “偷袭的杂碎!你以为你赢了吗?”

    他骄傲地折断了那把斗士留在他手臂里的剑,并把断剑轻蔑地抛弃。“萨姆吉尔的野狗,滚回去告诉你们的王,达靶留提欧的格雕在风木等着他来送死!”

    那斗士灰溜溜爬了起来,斧刺和脚踢在坚固的铠甲的保护下,都没有使他受到重伤,但是看着远处威风凛凛的野蛮人,他实在没有勇气再上去挑战了。

    “那老不死的埃泊斯会收到我们的礼物,”那斗士的挑衅传来。格雕暴怒地吼叫,肾上腺素让他忽略了右手的麻痹高举起巨斧扔出,它快速旋转着,深深砍入礁石,萨姆吉尔的斗士不敢再度冒犯,转了身急切地走了。

    而格雕那危险和暴怒的眼睛却恶狠狠地瞪着丸子和辛格,辛格只觉得自己的心口突突地跳动,几乎要喊出声音来。丸子快速退后挡在辛格身前,用尚未停止疼痛的手举起剑,冷冷地看着野蛮人。老实说他也很怕,但是看到辛格那娇小的身体,他的勇气就涌上来了,大不了拼命嘛,他那么想,黑暗精灵都没有杀死我,何况这么个野蛮人。

    1对2,断剑尚未拔出,嵌在肉里,自己的左手已经不能再使用了,右手又处于麻痹中。对方有一个实力莫测的战士,他的背后是一个女巫。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格雕慢慢调整了呼吸,从暴怒的状态冷静了下来。他用极其凌厉的眼神注视着辛格,然后一言不发地回身检起了他的武器和猎物,向古鲁丁的方向走去。

    ※※※

    望着他已经消失的方向,辛格停止了光箭的吟唱,于是淡蓝色的光芒从她手上逐渐消失。丸子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交叉着双手揉着。他的眼神复杂,辛格也同样那么望着他。

    嗯,一个能在战斗中冷静下来的野蛮人喔。

    银铃般的声音响起,随着声音一同浮现在空气中的是一张精致的绝美的脸庞。精灵如同到来一般毫无征兆地显了形,金黄色的希鲁芙围着她转圈,然后在她展露微笑时消失了痕迹。

    “你长大了,可爱的辛格瑞拉!”她的微笑如同她的声音一样的甜蜜,她在呼唤中张开双臂。而辛格的疑惑也随之散去,开心地欢呼着投进她的怀抱。一旁的丸子似乎刚刚搞清楚状况:“你们,你们认识?”

    他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古老而又神秘的生命,在亚丁内乱前,精灵并不罕见,传说中这个近乎完美的族群拥有上千年甚至更加漫长的生命,他们精通各种知识和技巧,尤其擅长魔法和弓箭技能。反王的水精灵塞尼斯叛乱后(见《天堂》第四章),整个精灵种族便被人类社会驱逐,但是各地区,他们所遗留下来的遗迹和知识,还是被人们时时应用于生活中。古老的壁画上,记载着关于精灵族的故事,他们热爱和崇尚自然,拥有永不衰老的面容以及善良纯真的本质。可惜的是大陆内乱后,精灵几乎已经绝迹,至少已经有上百年没有传出哪里发现精灵的消息。

    老天!他居然见到了一个精灵。

    “不,我并不是纯种的精灵,”好象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般,精灵俏皮地用指尖夹着自己的耳朵,“看到么,纯种的精灵,耳朵还要更尖一点。”她开心地抚o着自己怀里辛格的头发,辛格抬起头来继续解释:“黛格费特莱莉芬莫伐伊斯维克伊多耶丽,翻成通用语,就是艾丝米拉达——她是一个半精灵,和南牧羊不同的是,她有3/4的精灵血统,所以更加偏向于一个精灵,而不是人类。”

    “南牧羊,那个诗人——他,他是个半精灵?!”

    看着丸子惊讶的脸,辛格恍然自己说漏了嘴。亚丁的人类并不喜欢精灵,准确地说,他们是怀有恐惧和厌恶来对待的。而半精的处境更加艰难,他们不被容于人类社会,也不被精灵所接纳,事实上精灵族将他们称呼为“半人类”。

    “那诗人和你居然瞒住了所有人。”丸子责怪道,“那么你和她(他指着艾丝米拉达),又是如何认识的呢?”

    辛格踌躇着该告诉他多少,而丸子显然有些生气:“我认为朋友,是该分享彼此的秘密的。”他一本正经地说。

    “那你的事,我又知道多少呢?”辛格看着丸子的眼睛,“在我们相识前,你在哪里,做些什么。你的名字——你们的名字就真的是叫丸子和电电乐吗?”她涨红了脸提问,急促地与他针锋相对:“这算是什么名字?连个姓也没有,还不如说是个绰号更加恰当!”

    “我……我们的事……我……”

    “我知道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但是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秘密,某种东西不该分享也不能被分享。”

    丸子迷迷糊糊地听着女孩的理论,他只记住了一句话。

    我可有问过你没有告诉我的秘密?——没有。那么你何必又要来问我的!

    ※※※

    起风了。

    海开始泛起波涛,海鸥收拢了它们的翅膀,沉闷的雷声响在遥远的海天相接的地平线上,当潮湿的空气裹着豆大的雨点打下来时,鲁啬站起来关上了窗。

    她的心已经渐渐平静了。幼年时的恩人,神秘的黑衣老者,这些都如同奇迹般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她想抛弃酒馆,跟着女巫去追逐儿时的梦想,但是最终她没有开口,默默地留了下来。

    蜡烛燃烧一世,流星只划一瞬。

    她又想起那个名叫威尔的老者所说过的话,心中的遗憾就淡了。她放不下她的酒馆,她的生命之火,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消耗和忙不完的生意中燃烧。做买卖,养活自己,结识各种人,最后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生儿育女,直到老死。

    当她柔润白晰的脸庞布满雕凿般的皱纹;当她老得再也走不动;当她满嘴的编贝般的牙齿都掉光;当她用曾经纤细,而总有一天会干皱地如同沟滦的手抚o着她膝下的儿孙,告诉他们那个午后,说说那个活了一个世纪却依然是个少女的橘袍女巫;说说那个强大地显得过分的黑衣老者;说说她的链结附带术和他的时间停止术……然后看着她儿孙们的欢笑,将她的回忆当作童话。

    这种平淡的日子,才是她该走的路。

    而当初那种沮丧,那种如同浪费了生命的感觉却已经不复存在了。

    不论如何,她有过成为流星的机会,而她放弃了。那样的感觉,跟没有选择机会,自己无从放弃只能被迫做一根蜡烛时,是完全两样的。

    ※※※

    那群初级战士又在继续谈论他们今天的收获,电电乐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要了一杯麦酒后就一直闷着头喝。

    那个女孩和那个准精兵一起出去了吧。

    鲁啬知道电电的郁闷,她轻轻地掩嘴而笑。多么可爱的孩子,一如这可爱的生活。

    ※※※

    门被推开了,随同湿气一起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的野蛮人。裸露的胸膛上,大滴的水珠滴落。他如同南方干燥的热风,席卷了整个酒馆。

    闹哄哄的人群渐渐各自低下了头喝酒,古鲁丁是交通要道,对于来往的各种种族的旅客,这里的人都见怪不怪,尤其是他们的邻居,风木之城的野蛮人。鲁啬依稀记得,这个强壮家伙的名字叫做格雕,过去的几年常看到他。

    明亮的烛火点燃了乌云下昏暗的空气,当野蛮人放下了武器和猎物坐下来时,卷起的风吹开了门,沸腾的酒馆依旧沸腾,但每个偶尔抬头面朝那里观看的人都再也收不回已经不属于自己的眼睛。

    矜持的半精灵装做毫不介意地穿越人群走向角落里空着的桌子,当火热的视线和窃窃的私语开始明目张胆地喧哗的时候,艾丝米拉达意识到自己的美丽似乎是个错误。

    那充满惊艳和赞赏的语调并不是恭敬的,虽然没有下流的气氛,却充满了挪逾的目光。精灵族的地位又一次受到了否定,众人的眼球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半精灵的娇美的身材和颜色各异的瞳孔,就差没有起身过来查看她的牙齿是否整齐了。

    这种对待宠物和估算牲口价钱的眼光让高傲的半精灵几乎无法忍受,也让跟在她身后的丸子诧异,他从来没有想到精灵的地位原来是这样的。

    格雕那冰冷的视线却落在最后的辛格身上,当轰动的场面逐渐形成的时候,他呯地一声拍裂了桌子。

    “还不上酒?!”

    ※※※

    空气中的凝重就这么无形地展开了。半精灵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交叉着双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沉思。辛格瑞拉坐在她的身旁,眼里的目光十分奇特,似乎是为艾丝米拉达哀伤,又似乎是期待。而丸子则紧张地面向野蛮人而坐,他的武器看似随便地放在身边,但是那个位置却最适合拔剑。

    野蛮人再没有看过他们一眼,要了大桶的蜜酒和一个烤炉后,他就旁若无人地撕扯起他的猎物,剥了皮后直接架在火上烤,然后就着血丝和着酒碗大口地咀嚼,内脏和皮毛都被他随手扔到了地上。那火焰如同着了魔般地旺盛,印着他刻满图腾的颧骨,缠绕起妖娆的光芒。

    四周的酒客尽管好奇地要死,却也没有上来惹事的。古鲁丁杂乱的人口造成了它强大的防卫,这里的警卫人员都是以一抵十的高手,自由自治的港口小村,俨然已有独立的迹象。

    当电电乐端着酒壶靠近辛格一行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谈论追赶半精灵的萨姆吉尔斗士了。

    ※※※

    半精灵将手指伸入酒杯,然后湛着酒水在桌上画出痕迹。

    “这就是银毕露盒的大致样子。”她只不过开口说话,人群就发出惊叹。艾丝米拉达厌恶地压低了声音:“斯毕德的法师在风木之城的沙漠里捕获了当地狼群首领的伴侣,如果狼群失去了它们的其中一个领袖,势必会危害四周的动物和村庄。而他们居然准备在夏至之夜到来时将那头母狼献给……”

    人群又发出了呼声,不过这次并不是针对半精灵的,辛格转头望向被注目的焦点,只见一个半身人在摇晃中拿着似乎握不稳的酒杯走向野蛮人。

    他看上去醉得如同一条破烂的麻袋,随时会倒在地板变成一摊泥。古鲁丁的人几乎都认识这个矮小的家伙,他们叫他戴卫,没用的戴卫。

    他每天都喝醉在酒馆,然后便流着口水色迷迷地看着鲁啬。从他腰间的扒窃用具来看,他的职业似乎是个盗贼,但是几乎没有人相信他能够偷到东西。他的个子太矮,手又太粗,这就已经很难够到或者摸走钱袋。更何况一直以来他似乎从未清醒过,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他除了醉酒就是睡觉。那张多毛的脸上的小眼睛几乎没有清醒过。

    而此刻,那个没用的戴卫居然就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这么走向野蛮人,然后把酒泼在他的脸上。

    “滚开,巨大得让我不舒服的碍眼货!”

    四周又寂静无声了。

    怂恿半身人的家伙们开始面面相觑,他们没料到他醉得如此厉害。鲁啬已经跑离了柜台准备拉回那个不要命的小家伙,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他看似好色的眼神蕴涵着更多东西,就好象是慈父观看爱女,所以她一直让他待在酒馆里帮忙拉客。任何地方都没用的半身人有一手飞刀的绝技,这让别人稍稍相信他可能曾经是个盗贼,他能用小刀准确地打落在酒菜上盘旋的苍蝇,但是当有个夜盗提出跟他比试时,他吓得尿了裤子。

    于是他们开始叫他没用的戴卫。

    而现在,没用的戴卫居然醉到去挑衅一个强壮的野蛮人。鲁啬祈祷自己还来得及救他,她几乎已经预见到他将被那个巨大的手掌拍得稀烂。

    而这个明显异于一般野蛮人的野蛮人只是抬起手抹掉了满脸的酒渍,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你喝醉了,小家伙。”

    然后他直起一根手指戳了戳半身人的脑门,后者便如同不倒翁般分不清东南西北。

    本来这出闹剧便该在野蛮人出人意料的宽容和四周轰然的嘲笑之中结束了,然而不知好歹的半身人又嘟哝着骂了一句,声音浑浊而且低沉,却恰恰让每个人都听见了。

    “达靶留提欧,没有用的垃圾,等着被萨姆吉尔宰吧……”

    ※※※

    格雕再次抬起了他危险的眼睛,但在他的手尚未触及斧柄的瞬间,挑衅者矮小而肥胖的身躯已经飞离了地面撞向电电乐。丸子皱着眉试图去接他的身体,那身体却如同柳絮般垂直向上,在高高的屋梁上旋转升高,然后猛烈如箭般撞向地面。

    半精灵在那场骚动的开始时就低低地密语,声音如水晶落地,她的秀发无风自动,无数的希鲁芙展露了她们急促而且窈窕的身影,盘旋着,在千钧一发之际托住半身人的身体。危险的避免还没有来得及让旁观者喘息,酒馆的门就被撞开,一个巨大的身影闪了进来。

    他的脸看上去极端苍老,跟门板一样削瘦,但是显露出超越他那个年龄所应有的精力。他的脸上涂了和格雕一样的图案,但是更加精巧复杂。一只眼睛上挂着一片布片,上面镶着一颗巨大的绿宝石。他的袍子是纯白的,当他张开双臂,就可以看到他的袖子底下象长满了羽毛的双翼。他回旋舞动在人群,每个人都摒气凝神,静待他的通过。

    “酋长吗?”电电乐小声地问。

    “巫医。”丸子纠正他,他对野蛮人部落的生活方式显然更加了解。他指着野蛮人战士的方向,格雕表现出来的敬畏远超过对一个能杀死自己的敌人、甚至是对他们的王——埃泊斯。

    这个巫医旋转跳跃,在冲突的中心落地。他只看了丸子、辛格和电电片刻,便把全副注意力转到艾丝米拉达身上。

    “我是戴瑞斯,”他突然尖声喊叫,“棕熊追随者的祭司!沙漠之王的子孙!”

    “戴瑞斯·乌斯冈度!”格雕大声地回应,呼唤他的全名,用他手里的鹿骨敲打着他的巨斧。

    半精灵扬起了头,她的发丝根根飘舞,风的使者围绕在她的身旁,她的嘴里开始低低吟颂精灵语。

    戴瑞斯在震怒之中眯起了仅有的眼睛:“没有人可以在侮辱了坦帕斯后活着。”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宣判:“他的尸体将被爆晒在风木烤炉般的烈日下;他的血肉将被一千条野狼撕咬;他的骨头将被碾碎献祭。哭泣的处女知道他该有的惩罚——”

    他顿了一下,用怨毒而疯狂的眼神扫视半精灵:“将那个半身的废人交给我,任何敢于抵抗判决的生命将受到最恶毒的诅咒!”

    ※※※

    半精灵不语,飞跃的风声是她永恒的回答。

    巫医也开始尖声喊叫着谁也听不懂的语言,那种莫名其妙的声音带有奇怪的韵律,有节奏地跳动着。格雕跪在地上,几乎是匍伏式地领受神迹。

    而一触即发的交战又添加了新的来客,另一股低沉而且充满磁性的低语声搀和了进来,与巫医干哑的古老诅咒、半精灵水晶似的召唤混合在一起,希鲁芙也紧张地上下左右乱蹿,随时准备扑到对手的身上。

    当戴瑞斯突然睁开眼睛的同时,希鲁芙也迎着他发出的黑雾冲了上去,两方面碰撞在一起的瞬间,第三股低语也结束了吟唱。所有聚集了魔法的力量就在接触到时消失在空气中了。

    酒馆的门口,身材欣长的骑士迎风而立,他的声音坚定,如同雕刻在风中。

    这里不是你们的沙漠,野蛮人。

    所有的人都将脸转向了他,他微微一笑,自信的嘴角就了扬起动人的曲线。

    当然,这里也不是你的奇岩,伊琳琳丝。

    他微笑着说出这句话,低首让开了路,他的身后,一个灰色长袍的术士缓缓收回了手里的蜘蛛粉末,停止了小卸力术3的施法。

    ※※※

    斯毕德血盟的人就这么赫然出现在古鲁丁了。

    “伊琳琳丝!”人群呼喊着,争先恐后地望向那个灰色长袍的术士。

    “她就是伊琳琳丝。”

    “斯毕德最强的法师。”

    “听说是整个亚丁大陆最强的。”

    辛格看了看艾丝米拉达,半精灵恼怒地注视着那术士。“最强?”辛格嘲弄地暗暗发笑,那么莱德爱吉葵露算什么呢?她没注意到,鲁啬的笑意更加讽刺,她肯定想起了威尔格兰修。

    那骑士的视线旁若无人地穿过了人群捕捉到了辛格稍纵即逝的笑容。“你就是那个名叫辛格瑞拉的学徒吧。”他问道,“那旁边英俊的少年想必就是勇敢的丸子了。”

    他身后的伊琳琳丝抬高了头望向这里,斗蓬将她的脸完全覆盖,除了玲珑的曲线显示她的性别外,甚至连年龄都看不出来,听到辛格瑞拉四个字时,她显得很感兴趣。

    这时野蛮人吼叫了起来,喊声惊天动地,他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操起巨斧,撞翻了桌子冲向门板。那骑士闪开了身,他的斧头落在灰袍的术士颈上,溅点火星。颈部的衣服龟裂了,随着打铁一样的声音,那些裂纹向术士的整个身体扩散,然后裂缝越来越大,直到整片表皮全部褪下,在碰触到地面的时候变成尘土,但是里面仍然是一层灰色。

    石头皮肤4。

    辛格张大了嘴,她早该想到了,难怪那个术士整个人都呈现灰色。

    格雕怒吼着发起第二击,伊凌凌丝满不在乎地一动不动,而巫医的脖子边突然间多出了一把剑。

    “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强壮的战士,”斯毕德的骑士恭敬地对他鞠了一躬,“这里不是沙漠,也不是你们的风木之城。”

    他指了指窗外,身穿深蓝色军服的战士已经将酒馆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胸口上都纹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

    那是驻留在自由贸易港古鲁丁的自由血盟的标记。

    它的名字叫依提依提。

    ※※※

    名叫金色血液的家将带走了所有肇事者,酒馆里的人醉意全消,刚才他们所看到的情景足够他们添油加醋谈论半年之久。

    鲁啬看着随后蜂拥而去看热闹的人们,无奈地开始收拾善后,她没有注意到,椅子的阴影似乎比平时长了一截。

    ——当然,这种细节是谁都不会注意到的。

    ※※※

    “我知道你们和萨姆吉尔将要随时开战,但是古鲁丁是自由贸易港,这里不允许任何违反法律的事情发生。”金色血液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厅堂内的气氛充满了火yao味。

    那巫医傲慢地看着所有人,对于斯毕德的骑士投以怨恨的眼神,他将剑指在他脖子上的屈辱让他愤怒。

    骑士相对而言则显得大方多了。他伸手拂过额头上的长长的金发,掸掉了蓝水铠甲5上的水珠:“我们为着寻人而来,”他转头望向辛格,“传奇般地击败了黑暗精灵的可爱的小学徒——辛格瑞拉。我代表斯毕德的加勒特巫师工会正式邀请您的光临。”他的声音含有成熟的磁性,连板着脸的半精灵都露出和善之色,那巫医更是不可置信地用毫不掩饰的惊讶的眼神瞪视着辛格,他张大的嘴巴足足塞得下两个鸡蛋。

    “还有勇敢的战士,哈涅骄傲的勇士,丸子先生。”骑士拔出了剑,将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剑锋贴到了丸子的肩膀两寸处,“斯毕德的战士,我。尤卡。仅以骑士的荣誉代表哈涅之名,将精兵的称号授于你!”

    短暂而庄严的仪式中,叫做尤卡的骑士将代表精兵头衔的徽章别在丸子的左胸,丸子在惊喜中咬破了手指,以血将指印按在授礼文书上。伊琳琳丝扬起了手,一只雪白的猫头鹰便从会议室高高的窗口飞入屋内,她将那份文书绑在猫头鹰的腿上,那只鸟张开嘴咬了咬她屈起的中指,盘旋着飞了出去,向着奇岩城的方向,那里是斯毕德血盟的大本营。

    亚丁大陆所有职业的阶层,一直以来的默认规矩都是由最强的血盟考核和颁布的。

    雨在不知不觉中停了,夏季午后的阳光从高高的窗口射进屋内,缤纷的色彩和着盘旋的飞灰落在尤卡身上,他将剑插进了鞘内,光芒将他的脸和发渲染成渐变的金黄。这个动作在丸子的眼中定格,那一瞬间,他决定了他的未来。

    “而我们对于忠于坦帕斯神的强壮的野蛮人部落,是充满尊敬的。他和哈涅一样勇敢而且智慧,所有的战士都以信奉他而骄傲,以那种崇拜为荣誉。”尤卡恭敬地向格雕和戴瑞斯深深鞠躬,这缓解了气氛,这种形式上的示弱也抵消了他们的怒气。

    当两个野蛮人和平离开房间时,格雕回转头,深深注视了辛格一眼。

    打败了黑暗精灵的女巫?有趣!

    ※※※

    半精灵舒展了手臂,但是术士让气氛再次凝重了起来,“银毕露盒呢?”她冷冷地问道。

    尤卡踏上一步,在半精灵尝试辩解之前阻止了她:“我们遇见了偷盒子的萨姆吉尔斗士,他说出了那盒子的下落。”

    辛格和丸子恍然了那斗士追赶半精灵的理由,只有电电还摸不清状况。“那是什么?”他问道。

    “魔法的牢笼,殷海萨的赐于。目前里面关押着邪恶的母狼,那是风木之城的……”“银毕露盒在哪里?”伊琳琳丝打断了尤卡的陈述,她显然不想让他们知道太多,“我了解精灵族对于自然及动物的爱护,但是那是我的东西。你把它放在哪里?”

    艾丝米拉达的惊慌突然之间写在了脸上,术士在提问,这么近的距离下,她居然感觉不到那物品的魔力,而她自己,她自己也没有感觉到!她慌张地伸手入怀,却摸了个空。

    “半身人……”她突然之间明白了过来。

    “半身人不见了,那盒子也不见了!”

    ※※※

    皮艾皮斯海的海岸线蜿蜒,象一幅画面般展现在脚下,夏季的烈日伴随着海风吹拂在脸上,辛格解下行李交在电电手中,扑通一声跳进了海里,游了整整一圈才上岸。

    “太热了。”她不满地嘟起嘴。

    电电则偷偷看着女孩被浸湿的衣服紧帖身体而形成的曲线,偷偷的乐着。

    遥远处的地平线上,太阳正缓缓下落。

    还有三天的路程,辛格用手遮在额头遥望远方,那里的金黄就是沙漠之城风木了!电电开心地跟在女孩后面,丸子已经决定了前往奇岩受训,为了不妨碍他的梦想,辛格没跟他告别就溜了出来,而电电则鼓起了勇气跟在她的后面。这一整个夏季,他都将和辛格独处,他有无数的机会。呵呵。

    女孩舒展了双臂奔跑在海岸线上,赤裸的白晰的小腿,活泼的银铃般的欢笑,她追逐着海鸥而跑,似乎是要去追逐太阳呢。电电乐的眼中突然间涌起了感动,多么美好的姑娘啊。

    ※※※

    虽然命运之神似乎并不曾打算让他们独处,电电想起了那天尤卡追着术士跨出门时对半精灵所说的话。

    ——古鲁丁的森林,再承载不了你的美丽了。

    尽管有点煞风景,不过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多个美女同行嘛。他丝毫没有考虑过在众人眼前消失的半身人盗贼;没看到伊琳琳丝焦急地几乎发疯的样子;没有想过丸子告诫的风木之城所出现的怪物;也忽略了名叫格雕的异常的野蛮人和他们那个带有怨毒诅咒的巫医;当然更加不可能去衡量萨姆吉尔和达靶留提欧那两方面之间一触即发的严峻形势了。

    于是头脑简单的混小子大叫着让女孩等他,向着夕阳落下处的风之都飞奔而去。

    tobetued…

    ※※※

    1希鲁芙:风的妖精。召唤她们属于精灵族元素魔法的一种,和巫师的召唤术不同的是,施法者是呼唤而不是控制或命令平行空间中的生物或元素;和牧师的召唤术不同的是,施法者是和妖精缔结契约,而不是创造或者祈求出神使的帮助。

    2坦帕斯(tep):野蛮人所信奉的神。被遗忘国度里的战神,一般被称为tep,野蛮人则称之为tenos。

    3小卸力术(orspelldefle):三级魔法。吸收或化解敌人的魔法,不过对高等级的法术和对区域环境产生影响的法术无效。

    4石头皮肤(stonesk):第四级法术。给自己披上几层石皮,每1层石皮可挡住1次物理攻击(即使这种攻击带有魔法属性),但对魔法无效;施法者等级每升2级,石皮术+1改善,比如10级施法者有5层石皮,可挡住前5次物理攻击。

    5蓝水铠甲:护具名,同日蚀一样。一般可以从这里看出战士的级别,比如英雄穿的是全铠盔、斗士穿日蚀、家将穿巨人铠甲、骑士穿蓝水、领主穿的是影子舞者、而战神就能穿红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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