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太阳光的照耀，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终于渐渐停息。陈泓孟带着几名仆人骑着北方马贩运来的雪域乌蹄马急匆匆从陈府出发，赶往城外的庄园调集粮食衣物。
九月里的这场雪来得太突然太奇怪，人们还没有任何的防备，这雪就已经覆盖了目光能看到的每一寸土地，昨天白日里还是生机勃勃的青山县被无情的雪灾一夜间带到了肃杀万物的冰雪世界，一路上不时地能看到被雪压塌的房屋和冻死在路边的行人。县衙的衙役和城里的兵丁在四处奔走救人，哭声喊叫声不绝于耳。
离了乱哄哄的青山县城，城外旷野死一般的寂静使陈泓孟一行人嗡地一下脑袋一阵眩晕。随着一阵冷冽的寒风摔打在脸上，陈泓孟瞬间清醒过来，来不及仔细查看这白皑皑的世界，他辨认了一下地形与方向，指着远方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屁股，大声说道：“大家快点，城里受灾的百姓还等着我们带粮食衣物回来！”几名仆人应了一声，催促着坐骑跟了上来。
奔驰不到三里地，一个眼尖的仆人指着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大声叫道：“那边好像有个人头！”陈泓孟顺着仆人的手臂望去，果真看到了大树下有一张被雪覆盖得有些模糊的人脸，“过去看看！”陈泓孟吩咐一声，转过马头率先往人脸所在的地方奔去。
下了马，陈泓孟用手中的马鞭轻轻地刷了一下人脸上的雪，发现靠在大树上的这个人是个年纪四十有余的中年男子，脸色冻得发青，嘴角却带着一丝微笑。“公子，这个人死去多时了。”仆人上前试探了一下中年男子的心脏，对陈泓孟说道。陈泓孟点了点头，说：“恩，仔细辨认一下，这个人可是这附近的村民？”“是！”几个仆人轮流上前辨认，都说眼生。陈泓孟用马鞭轻轻刷落中年男子身上的雪，查看了男子的服饰，叹了口气说：“应该是过路的商人，错过了进城的时辰，想在这树下露宿一宿，不曾想九月里都能下鹅毛大雪，夜里冻死了。走吧，不要动他的东西，回城后再叫衙役来收拾尸首。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仆人们虽面露不忍，但还是翻身上马，跟着陈泓孟继续赶路。
陈家的庄园在城外二十里处的一处小山脚下，附近还有两个小村庄。陈泓孟一行人走走停停，时不时地停下来辨认方向寻找道路，花费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才找到陈家的庄园。拴好乌蹄马，拍门叫来庄园里的仆人佣工开了门，陈泓孟一行人鱼贯而入。庄园的二管事小跑迎上来说：“昨夜大雪来得太突然，附近两个村子没有足够得御寒之物，大管事带了十几个仆人佣工，拿着一些衣物去附近的村庄分派给没有御寒衣物的百姓，至今未归。”陈泓孟停下脚步，问道：“去了几个时辰了？”二管事回道：“已有将近四个时辰了。”“四个时辰”陈泓孟把这个时间在嘴里咀嚼了一会，吩咐二管事：“派几个人去附近的两个村庄找大管事，务必要把大管事找到。叫他征发附近村子里的男丁，说官府要赈灾，来者便给粮食两斗，粗布半匹，棉被一床。二管事你带我去仓库看看，庄里库存的粮食衣物还有多少。”二管事哈着腰点了点头，转过身吩咐他身后的仆人：“公子说的话你们可听见了？你们几个人去偏院骑了马，往附近的两个村子里找大管事，把公子吩咐的事情跟大管事交代清楚，然后留在那里听大管事的差用。”几个仆人点头飞奔而去，二管事再转过身引导陈泓孟往前走：“公子这边走，我们先去账房拿了账册再去查看粮食衣物。”陈泓孟恩了一下，不顾脚下的积雪大步向账房走去。取了账册，陈泓孟一行人急匆匆赶到粮仓，二管事趁着看管粮仓的仆人开门之际说道：“公子，我们庄上共有粮仓五座，每一座都能存粮三万石。粮仓里本有旧粮四万六千石，今年我们县粮食丰收，我们在乡间收了九万四千多石的新粮，现在五座粮仓都装满了粮食。不过清河府那边的粮商订了我们十一万石的粮商，我估算了一下日子，这两日他们应该就会派人过来运粮了。”就在二管事话音刚落之际，看管粮仓的仆人已经打开了粮仓大门上的铜锁，几个仆人上前一起用力，才推开了沉甸甸的大门。陈泓孟率先走了进去，他环视了一下粮仓的内部，吩咐几个仆人去各个角落里各取一些粮食出来。粮食取来，陈泓孟把粮食放在手心捻了捻，发现粮食保存得相当不错，没有发霉变质的迹象。他把手上的粮食撒在粮仓的竹筐里，对二管事说道：“粮食保存得不错，回去我会向父亲为你们请功。你再叫一些人来，把五座粮仓里的粮食全部装袋，昨夜的雪灾很严重，我们青山县需要这些粮食赈灾用。至于清河府那边的粮商，我会向父亲要一封手书往陈县调粮给他们。”“是。”二管事吩咐看管粮仓的人去叫人，自己向陈泓孟问道：“公子，那剩下四座粮仓的粮食还要查看吗？”陈泓孟深吸一口气，说：“不用了，全部装袋，你带我去看看棉被衣物。”二管事看了看陈泓孟的脸色，发现陈泓孟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焦急，知道事情很急切，连忙大步往外走，口中说：“公子这边走，棉被衣物存放在这边。”一路上二管事边走边说：“自从三年前府里接了河间军的冬衣买卖后，从各个坊调集过来的寒衣棉被就都存放在庄里，今年河间军要的冬衣少，庄里只有寒衣三万六千套，靴子四万三千双，棉被两万九千床，还有其他的一些御寒的物件五万件。为了妥善安置这些东西，庄里扩建了二十三座库房，我们现在去的这间库房是甲字号库房。甲字号库房有寒衣两千五百套，靴子三千六百双，棉被两千床，没有其他物件。”听完二管事的介绍，刚好来到甲字号房的门前，看管甲字号库房的仆人已经提前打开了库门，省去了陈泓孟一行人的等待时间。陈泓孟进了甲字号库房，发现这间库房虽散发着一些发霉的气味，但是盖着寒衣棉被的皮子上却没有霉斑。“掀开它们，仔细看一下这些衣物可有损坏。”陈泓孟指着皮子，吩咐跟进来的仆人去检查寒衣棉被。不多时，仆人们已经把库房里的东西粗略地翻了一遍，走回来回话都是“衣物并无损坏”“靴子完好”“棉被没有破损的迹象”之类的好话。陈泓孟点了点头，用赞赏的目光看了看二管事，夸道：“不错，看来我父亲没有看错你们，功劳再加一等。吩咐下去，把所有的衣物捆好装车，待大管事征发民夫回来，便运往各处赈灾。”二管事听了陈泓孟的吩咐，并没有像刚才在粮仓那般立即吩咐下去，而是支支吾吾地问了一下：“这个这个是不是要再请示一下老爷？”“恩！”陈泓孟双眼寒气迸出，二管事看着陈泓孟神色不对，但不知为何还是坚持己见：“公子，我知道你出城前已经得了老爷应允，但是这些棉被衣物的去向，是不是还要请示一下老爷？”陈泓孟没有细想二管事的话中深意，寒声喝道：“怎么！你不知道现在火烧眉毛了吗！昨夜县城塌了民房一百多处，冻死百姓六百余人，现在城里的百姓都等着这些衣物救命，若是再跑去请示父亲，只怕城里的百姓要再冻死六百人！”二管事看到陈泓孟没有听出他的深意，跺了跺脚，走上前小声说道：“公子莫非忘了梧然王氏旧事！”“梧然王氏！”这四个字宛如旱地惊雷，在陈泓孟的脑子里猛然炸开，一段血腥的往事浮上心头。梧然王氏乃是青山县隔壁梧然县的大族，在陈家接过河间军冬衣的买卖前，河间军的冬衣一向是由梧然王氏供给。只不过四年前，梧然王氏护送冬衣误了时间，晚了十天才送到河间军的大营，致使河间军的将士在那年提前来到的大雪中冻死了一千余人，冻伤者不计其数。当朝天子震怒，下旨问斩梧然王氏的家主及其一家老小，其余的人流放八千里去边疆筑城，在梧然县扎根六百年的梧然王氏在一夜间烟消云散。而后，因河间军的主将与陈景秋有旧，陈家才得以接下河间军冬衣的买卖。这批衣物动不得！但是青山县的百姓又该何去何从！陈泓孟痛苦地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青山县满城戴孝的惨烈想象中脱离开来，从齿间挤出几个字：“容我仔细想想”甲字号库房几乎在一瞬间便沉寂下来，二管事看着陈泓孟挣扎的脸色默不声，其他仆人见自家公子这般难受也不敢有所动，连呼吸声都小心翼翼地压低了。一盏茶的时间后，陈泓孟的脸色平静下来，他睁开眼睛，细声说：“二管事，你安排车马先装粮食，赈灾的衣物我有办法了。”不等二管事惊喜的深情全部浮现，陈泓孟已经大步跨出了库房，往庄园的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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