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歌抱着春田淳子走了里许,忽觉胸侧肩膀处冰凉凉的,低头一看,却见春田淳子珠泪莹莹,洇湿了自己胸前一片。吴歌轻声道:“淳子,你可有不适?”
春田淳子却轻轻摇了摇头。吴歌心道:她自从跟了我后,便开始多愁善感,咳,我到底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他也不敢多想,又走了五六里路,前面有一片树林,林外便是鸭绿江,过了江,便是大明的地界了。
吴歌在林中找了一块空地,将春田淳子放了下来,道:“当初我曾听我伯伯提过化功散,这药物名为化功,其实只是麻痹经络,让你无法驱动真气,筋软骨麻,对你丹田内息并无妨害。我现在试试能不能用内力把药气给逼出来。”
春田淳子点了点头,吴歌将右掌贴在她后心“灵台穴”上,将雷神之息缓缓渡了过去,在她体内走了一个小周天后,真气慢慢自内外放,只见春田淳子光洁的肌肤上泌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过了一会,出汗越来越多,当真是汗透重衫,香汗淋漓。
吴歌见状,轻轻撤掌,道:“应该行了,你且试着运气看看。”
春田淳子应了声“是”,却脸色一变,呆呆地出神。吴歌奇道:“怎么了。”春田淳子回头看了吴歌一眼,脸上神情恐惧,似乎见鬼了一般。只见她呼的跳了起来,以手为刀,往前劈出,使了一招“诛天一刀斩”,一斩之后,手臂凝在空中,半晌不见动静。
吴歌道:“淳子,你怎么了?”
春田淳子抬头看天,似乎脑中极力在思索着什么,只听她喃喃道:“下一招是什么?下一招是什么?”
吴歌闻言大吃一惊,看这情形,春田淳子竟然似乎将武功给“忘记”了,这世上竟有这等诡异之事?须知武者自小习武,其中过程艰难辛苦,千锤百炼之后,武功心法都已与人融为一体,如吴歌这般的大高手,更是气与意合,意与神合,心到法到,武功在他身上,早已如呼吸一般自然,纵是春田淳子,经过多年修炼,也基本达到“人武合一”之境,出招换式何需去想,这本来就象你不会忘记吃饭睡觉一般,可是眼下却出现了这般诡异之事。
只见春田淳子双手抱头,尖叫道:“下一招是什么?下一招是什么?”
吴歌大惊,急忙抱住她,叫道:“淳子。”春田淳子却如发了疯般,拼命挣扎。吴歌无奈,轻轻一掌击在她后颈“大椎穴”上,春田淳子顿时晕了过去。
吴歌再次将手掌贴在她“灵台穴”上,将真气缓缓渡入,当雷神之息顺任脉而下,触到春田淳子的丹田内海之时,只觉她丹田中气息涌动,有拮抗之象。吴歌心中一定,暗道:她的内息真气还在,只是忘记了应用之法,那是怎么回事?
突然之间,吴歌心中涌出一个念头:天帝八喻,这个世间能绝心抗脑的只怕只有天帝八喻这种神通了,难道不动明王到了朝鲜?
一念及此,他心中登时打了个寒战,急忙默运“五蕴神通”,五感大增,方圆二十丈内,虫走蚁行,飞花落叶,无不尽入耳中,留意了一会,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样,只听春田淳子嘤咛一声,醒了过来。
武功对一个武者之重要,有时更胜逾性命,盖因每一个习武之人一身所学都是经历了无数艰难辛苦方才得来,艺成之后,行走江湖,难免结下仇家,倘若有一天武功全失,那当真是任人鱼肉,惨不堪言。吴歌生怕春田淳子一时想不开,急忙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小手,道:“淳子……”
他话才开口,春田淳子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公子,淳子是个废人了,淳子是个废人了。”
吴歌道:“胡说,你四肢健全,能走能跳,怎么是个废人。”
春田淳子哭道:“可是……可是……我的武功没了,我……我想不起来了,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吴歌道:”你放心,我刚刚查探过了,你的内力真气都在,并没有散功。”
春田淳子一征,哭声顿时小了,睁着一双泪光迷朦的大眼睛,看着吴歌,道:“真的?公子没有骗我?”
吴歌坚定的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春田淳子看着吴歌坚定的眼神,心中顿时一宽,道:“可是……可是……”伤悲稍减,惧意顿增,颤声道:“公子,化功散有这般厉害吗?”
吴歌摇了摇头,道:“不是化功散的缘故。”
春田淳子顿时害怕起来,道:“那……那定是他……他到了朝鲜。”
吴歌知道她说的是不动明王,当下道:“你好好回想一下,将这两天的经历说与我听听,碰到什么人,遇见什么事?不可遗漏。”
春田淳子理清思绪,将这两天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原来她此次乔装成那名服玉碎散自尽的忍者,前去平壤,事情出奇的顺利,日军的暗语口令都没有改变,她顺利见到了小西行长和加腾清正,告诉他们大明已有防备,且重兵待发,兵甲犀利,不可小觑。小西行长与加腾请正面面相觑,更坚定了和谈之意。本来事情顺利,她当晚便可回返,却没想到堪堪离城十里,就撞见了春田正雄。
原来还是知女莫若父,当晚春田正雄在暗处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自己女儿,更在军帐外偷听,只是他没有予以揭穿,而是在事后尾随,在无人处将女儿拿住,怒气勃发,又打又骂。春田淳子无话可说,只是倔强的忍受。春田正雄见女儿这般心意,打够骂够之后,竟然只是点了她的穴道,将她藏于一处山洞之中,然后甩手而去。
春田淳子知道父亲素来心冷,不明白他为何没杀了自己,还是另有什么目的手段?直到十个时辰之后,突见父亲回转,静静地看着她,竟然叹了一口气,只是一声叹息之后,忽然又声色俱厉,说她丢尽了春田家的脸面,春田家没有这样不肖的女儿,从今往后,与她断绝父女关系,再见之际必是杀她之时。说完,解了春田淳子的穴道,拂袖而去。
春田淳子百感交集,征了半晌之后,抹干眼泪,赶回义州,彼时吴歌未回。柳成龙彬彬有礼的款待于她,席间却突然翻脸,大骂她是日本奸细,追问有何图谋?春田淳子大惊之下,想要反抗,才发现无法驱动真气,被柳成龙的侍卫轻易拿住。
柳成龙本拟要拷问于她,只是吴歌回来得太快,这边刚刚拿住春田淳子,那边探子回报,吴歌已在十里之外。柳成龙从那名归一道侍卫口中知道吴歌之能,急忙挟春田淳子为质,到城头上部署防备,其后种种,便是吴歌亲历之事了。
吴歌细细听来,这当中并无什么特异之处,更找不到与不动明王相关的蛛丝马迹,心中疑惑难解,难道不动明王故意隐在暗处,不现真身,要玩那猫捉老鼠的把戏?他心中不安,当下右掌触地,运转“蛰龙之变”要再查探一番。
这“蛰龙之变”与“五蕴神通”不同,“五蕴神通”虽然及远,那是通过提高眼力耳力心力来查探周遭,倘若有一个不世出的大高手,潜伏的绝无声息,那不被吴歌发觉,亦有可能。而“蛰龙之变”却是借物传感,只要对方在发功范围之内,就算无声无息,甚至无形无相,只要有质而在,都能被感应出来。吴歌这一运功之下,猛然发现十丈外一丛一人多高的草莽之中,竟然伏着一人。
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这人何时而来,他竟是一无所觉,不由心中发寒:当真是大意了,早知道刚刚运转五蕴神通之后,就应该用蛰龙变再查探一次。这人是谁?不动明王吗?
倘若这人是不动明王,那自己已在他天帝八喻发功范围之内。一念及此,吴歌哪里按捺的住,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身形猛地拔起,直扑上前,凌空一招“九天惊雷”猛劈而下。
这一招威力之大,当真如天雷坠地,一声霹雳震响,一丈方圆之内,泥土纷飞,草木俱催。但那人身法极快,在吴歌掌力落地之前,已急退出去,于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吴歌雷霆一击。
吴歌抬眼见到此人,只见这人双手背负于后,以金鸡独立之势往后飘飞出去,衣袂飞舞,飘飘欲仙,若不是长得五大三粗,倒当真如凌波仙子一般。
这人吴歌倒是认得,一见之下,不由一征,道:“权应策,是你?”
这潜伏窃听的人竟然是先前在义州城头有过一面之缘的朝鲜侍卫权应策。一见是此人,吴歌心中顿时定了下来,厉声道:“权应策,你意欲何为?”
那权应策一足轻点在一株枯木的枝桠之上,那枝桠细如小指,他的身形却甚是魁梧,那细枝仅是微微颤动,竟不折断,这一手轻功当真高明之至,纵是春田正雄只怕也颇有不如。只听他道:“奉柳大人手令,恭送吴大人过江。”
吴歌大怒,喝道:“我已离开义州,柳成龙还不放心?凡事得寸进尺,必无好果。你们今天已到深处,双眼泪光盈盈,酸楚之意充塞胸臆,生生忍住才没有哭将出来。
权应策听得呆了,望着吴歌的眼神变得复杂之极,过了好一会,才勉强一笑,道:“你的故事倒是编得真好听。”
吴歌心中已笃定这人定是上官怡人,什么寻母之说,都是托词假言,要不然讲完胡家屯之后,她也不会安安静静的一路听下去,上官怡人的易容术天下无双,现在想来,只怕当初那辽阳城外的老婆婆,也是她假扮的。自轮回岛离岛之后,她在朝鲜地界下船,又假扮朝鲜侍卫,个中原因虽然不明,但究其最终目的,只怕都是在为了找回失去的记忆。是以吴歌乘此之机,将前后因果,全部道与她听,只希望能对她有所助力,但吴歌心中亦知上官怡人自我封印的力量之强,连不动明王都无法破除,更何况仅仅是自己的半日之述,只是尽力而为罢了,在他心中,能看到上官怡人平安无事,已是心中大慰,再不敢奢求什么。
“权应策”心乱如麻,脑中千百个念头此来彼去,搅得连头都痛了起来,她情不自禁地轻哼了一声,只听“喀喇”一声,足下的细枝折断,她呼的一声,从树上跌了下来。
吴歌大吃一惊,急忙纵身上前。却见“权应策”双手抱着头,往后急掠两丈,叫道:“你要做什么?”
吴歌急忙站住,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跌伤?你……你头痛吗?好啦,好啦,我不逼你,你也不要想了,小心对身子有害。”
“权应策”又呆呆地看着他,忽然眼中流出泪来,泪水流过脸颊,将古铜色的皮肤洗出两道光洁细腻如白玉的肌光来,只听她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记不起你?”说完,转身飞奔而去,不过一瞬,已不见了踪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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