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固的确没带过兵。
他连个探子都没派,一路只靠山野村民的指引就进了扎那荒漠。连续行军了三个时辰,早饭未用,士兵个个饥渴劳顿。当副将看见秋刈会大营没人时,竟然心中暗自庆幸——士兵这样的状态是根本没法打的。但那复国之心突然暴起,趁着一时之兴要打秋刈会的左大人显然不明白这一点。
撤走了。
好端端的,在消息没有任何泄露的情况下,整整八千人竟然就这样撤走了。
土地泛着焦黑,军帐的灰烬尚在冒着白色的烟,还有未灭的火星在一堆一堆的荒坟似的残渣上明明灭灭。空气中泛着焦糊的臭气,把左固硬生生从烟幕中逼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秋刈会大营的废墟恍若地狱,朦朦胧胧的烟瘴熏得人流泪。
一片安静,阳光在这里都变成惨白色。忽然一截焦木坍塌下来,“咣咚”一声砸在一堆灰烬中,顿时一人高的黑色灰尘飞扬开来。
左固在这样冰凉的安静中呆住了。
不是偶然外出,不是暂时撤离,而是连大营都烧了,那群亡命之徒想传达给他什么意思?
反了!
秋刈会真的要反了!
不知为什么,左固打了个寒战。他来打秋刈会多少有点图功立名的意思。想让秋刈会被偷袭然后大输一场,从此安定,但没真想把秋刈会逼到要造反的程度。“穷寇莫追”这个道理左固懂,难道秋刈会真想和他这个羽化府尹撕破脸?
但这里却一个人影都没有,这又是什么意思?
“左大人,士兵们远程行军,人疲马饥,不如先用早饭,养足精神。属下知道有北边有一片柏杨林,现在正是正午,大漠中不可能呆人,他们只可能在那里。请先派探子探明情况,再请大人作部署。”副将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也好,你下去安排吧。”左固有气无力的下了马。他现在只觉得头疼。长期的养尊处优使他无法适应在野外的暴晒,不一会儿,略显肥胖的身躯就汗流浃背。
士兵们也显然熬不住太阳直接的炙烤,用过早饭后,全军已经有几十个中暑晕过去的。这次行军出来毫无准备,自然也没带军帐。除了左固头上一方临时用毯子架起来的阴凉外,一万多人全都毫无阻拦的晒在太阳底下。
已接近黄昏,副将派去的探子才匆匆回来。然而带回来的消息确是找遍了整个树林也没有看见半个人影。
整整八千人的部队,说消失就消失了。
左固已经热得没了斗志。昨天半夜的那股邪火早就不知退到哪里去了。他晃悠悠的站起来,长叹一口气道:“罢了,回府。”
大热天的,被这神经府尹带到这种鬼地方受罪。一听要回府,官兵们巴不得要回去冲个凉水澡,吃顿饱饭,半死不活多时的军队顿时醒过来,麻利的收拾好行囊,跟着灰溜溜的左固,恨不得飞回羽化城去。
军队已至如斯地步,如何打秋刈会?
左固看着这群在他面前无比欢快的士兵,无声的悲叹着。
来时花三个时辰走的路,回去还不到两个时辰。安顿好官兵,左固疲惫的回到房中。打开房门,一地清辉泄满青砖铺就的地板。左固没有心情欣赏这等景色,一脚踏入寝房,从身后关上门。
一声长叹。
左固两颊滑下几滴浑浊的老泪。他无能定下一方水土,无能改变朝廷重赋,无能上柬朔尊帝。人生在世,又有何用?
“嚓”
温暖的烛光随火石的摩擦声照亮了整间屋子。一个白衣少年赫然站立在桌旁,微笑地看着左固。“别来无恙,左大人。”少年躬身,儒雅的行了一个文士的礼仪。
“你是?”左固的大脑瞬间就短路了,这行礼的姿势是在眼熟。
“左大人不会忘了吧?”少年起身,缓缓坐到旁边的大理石圆凳上,“几年前,左大人不是从我阁子里挑了两位姑娘吗?如霞和凤漪,她们可好?”
“白子炎!”左固惊呼,“白……白老板你来这里干什么?”
少年笑而不语,向左固做一个请的手势,看着左固有些发抖的坐在圆桌的另一侧,道:“我自然知道你把她们送到了西江府尹谢川那里,被虐待至死。”少年的语气如烟一般轻,说得没有一丝情感波动。“不过我不在乎,虽然是我十二点红中的两点,但也不至于妨碍咱们的生意。你说是吗?左大人?”
“什么生意……我……我从来没和你做过生意。”左固的手开始不住的颤抖。
“左大人啊!”少年笑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道左大人想欠了我白某人的情,就不用还了吗?”
左固不语,额头上沁出冷汗。
“你白白拿我两点红,还把人家就这么糟蹋……”少年啧啧两声,起身在屋中缓缓踱着步子,语气严肃起来,“我现在可是秋刈会的现任总舵主,您今天带一万官兵去打我的大营,也不跟我打个招呼,要不是我跑得快,早被你们突袭了。您还真是一点面子都没给留啊,左大人。”
“什么?”左固一惊,抬起头来看着少年,“你是秋刈会总舵主?”
“正是。”少年温和的笑了笑。
“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地盘。我以后绝对不敢打了,绝对不敢了……”左固喃喃着,不敢直视少年的目光,深深地把头埋下去,强忍住牙关的颤抖。
少年冷笑:“炎临国明令规定,严禁官员相互贿赂,有收贿受贿三银元以上者,杀无赦!”
左固身子一抖。
“我那两个姑娘,好歹也值二十来金元,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若是通报上去……”少年故意顿了顿,微笑着看着左固。
“你要干什么?”左固颤抖道。
“这就看大人您的意思了,”少年道,“现在立刻上书朔尊帝,让他叫人来打秋刈会。”
“什么?”左固吃了一惊,抬头看着少年。
“对,火速送去天阜。”少年笑着从怀中拿出一叶纸,放在圆桌上,“措辞我都帮你准备好了。”
左固慌张的点着头,嘴里含混道:“是,是。”
“若五天之内朔尊帝再不调兵,你行贿的告状将会出现在天阜城内。这个交易对您来说,很合算。”少年笑了。
冷汗从左固脸上缓缓流下来,直到下巴,坠入尘埃。再抬起头,少年已然不见身影,只留下大开着的房门。月光一地的清冷。夏末的风灌了进来,吹得左固清醒了些。那封奏疏从桌上被吹落下来,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提醒着左固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左固突然疯了似的抓起地上的薄纸,狂冲进书房,把门锁得死死地。不一会儿,一骑信使驰出羽化府,向着帝都天阜的方向,消失在远方。
空中诡异的站立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就那样没有任何承载的站立着,仿佛一个漂浮着的幽灵。
少年看着远去的信差,嘴角挑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来。
“你说,这场仗,谁会赢?”
“当然是你。”虚空中一个声音若隐若现。“绎白,不必问这样没有悬念的问题,如果这样的仗你都赢不了,那是对我的侮辱。”
“当然,”少年道,他伸开双手,仿佛要抓住夜空中的星星,那颗被世人当做灾星的极冥星,在指缝中闪烁着,“我的……师父……”
寂空无声,神屠淡淡叹息,声音渐远,“你现在,要去见见故人了吗。”
“如果他听话一些,我也没必要杀他,只是他似乎还想回天阜去。”少年无奈地运动脚下的元力,像一个不知名的方向飞去,“见见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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