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萍踪血迹

第一百一十七回 龚军师驾鹤西去,王三全大义灭亲

    当张洛行挪动踉跄的步子,到达英翰为他临时设下的大堂上时,日头还没有出来。英翰如获至宝,立即升堂,开始了对张洛行的审讯。

    英翰:“反贼张洛行,你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吧?我大清国早已为尔等反叛设下了天罗地网,你就是长上翅膀,也是在劫难逃的!”

    张洛行:“英翰,你不要贪天之功,据为己有!我今天不幸被俘,完全是由于自己的一时疏忽,和狗叛徒李家英的的出卖,你英大人何功之有?”

    英翰不由的脸上一阵发烧。又问:“张洛行,我再来问你,你为何不安分守己,做一个良民,而要造反呢?”

    张洛行回答:“这是因为,朝廷,民不聊生,不得不反!这也叫做官逼民反,难道英大人连这个起码的道理都不懂吗?”

    英翰被张洛行的话说的是哑口无言,如果再这样审讯下去,恐怕审讯就变成被审讯了。而且,张洛行反驳的声音铿锵有力,如果再不让他闭口,恐怕就要半路生变了。为此,英翰决定:立即将张洛行斩首示众,以绝后患。张洛行虽然死了,但是各地的反清浪潮,仍然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而且一浪高过一浪!……

    阎锡纯讲完张洛行被害的经过之后,懊恼的说道:“只可惜,我们到达西阳集的时候,总旗主已经遇害,否则,我就是拼上性命,也要把咱们的总旗主给救出来!”

    此时,只见龚德紧闭双眼,两手合十举于胸前,泪花在他的眼眶中含而未滴,龚德牙关紧咬,一语未发。其余的人,包括张宗禹、张五孩、张宗道、张宗志以及王宛儿、刘多义、刘顺、安娇等人,有的哭得死去活来,有的顿足捶胸,就连数不尽的军兵,也都哭声雷动,震撼山岳,大地为之撼动,河流为之停流!

    突然,安娇对张宗禹说道:“宗禹,怎么不见杜金婵、杜大姐的影子呢?”

    张宗禹止住哭泣,举目四望,可不是吗,众多军兵都在,怎么唯独就不见了杜金婵呢?

    张宗禹知道,杜金婵与张洛行的关系非同一般,她的突然失踪,使张宗禹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立即派人到四处去寻找,找来找去,最后终于在一条小河边的一片小树林中,找到了杜金婵。可是此时的杜金婵,早已不是那个歌喉婉转,俊美秀丽,为诸多捻军士兵带来无比欢笑的那个杜金婵了,而变成了一具直挺挺吊挂在树枝上的冰冷的尸体了!

    原来,在杜金婵听阎锡纯叙述到张洛行被李家英出卖,然后又被官差带走的消息后,知道张洛行再无生还的可能,这位痴心的女子,突然悲从心生,回想起自己被张洛行从火坑中救出,又在军中相濡以沫的美好时光,如果张洛行死去,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于是,她就在众人都为张洛行悲痛欲绝的时候,一个人悄悄溜到小树林,从脖子上解下那条张洛行送给她的锦丝围巾,搭上树枝,引颈自缢了。其实,自张洛行离开临涣城的那一刻起,杜金婵就已做好了为张洛行殉情的准备,一旦张洛行遭遇不测,那也就是她杜金婵生命终结之时!

    人们七手八脚,将杜金婵从树枝上解放下来,安娇不死心,又伸出手在杜金婵嘴上、胸口处反复摸了好几遍,待最后确定杜金婵已经必死无疑时,这才一下子扑到在杜金婵的怀抱中,一边痛哭,一边数落:“杜金婵!我的个傻姐姐呀,你怎么如此糊涂,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我们了呢?我们都知道你对总旗主的一片真心,可也用不着用这种方式随他而去呀!”

    这是在行军途中,不允许为杜金婵的死耽搁太多的时间,在将杜金婵掩埋之前,照例应有几位女兵为杜金婵梳妆打扮一番,在安娇为杜金婵更换衣服时,突然在她的衣兜中发现有一张字条。安娇迅速将字条展开,发现字条上歪歪扭扭的写有这几行小字,安娇仔细一看,见字条上写的是几行小诗:

    但愿此别非永别,两心相知难分舍;

    倘若行哥遇不测,金婵此命亦休也!

    安娇将诗句读罢,又把它递到张宗禹手中。张宗禹也从头至尾读了一遍,然后说道:“原来,自总旗主离开临涣城的那一天起,杜金婵就已经做好了为我叔父殉情的准备了,她真是一位千古难寻的痴情女子也!杜金婵,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个响亮而又光彩夺目的名字吧!”

    安娇听完张宗禹的话后,禁不住产生了一丝醋意。他对张宗禹说道:“如果有这么一天,我安娇也会毫不犹豫的为你张少旗主献出生命的,不知少旗主信也不信?”

    安娇一句话,把个张宗禹说的满脸绯红,他喃喃的对安娇说道:“我信!我信!难道真的会有这么一天么?”

    看着张宗禹那副痴呆呆的样子,安娇抿嘴一笑,跑到一边去了。

    在简单料理完杜金婵的“丧事”以后,张宗禹又统领着黄旗捻军,再次上马登程。细心的安娇发现,此时的军师龚德,全身微微在颤抖,他几次入镫上马,都没有能上去,最后,还是在一个护卫的帮助下,才好不容易的登上了马背。

    骑在马背上的龚德,头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头晕目眩,脑子疼痛发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反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与我龚德同生共死,同甘共苦,同室共眠十余载的总旗主,真的就死了吗?他为什么会死?他是怎么死的?杜金婵真的也随他而去了吗?总旗主死后,还有一个杜金婵甘愿为他去殉情,要是我龚德死了,还有那个会为我去殉情呢?”

    数不清的为什么,一个接着一个,接二连三的在龚德的脑海中出现,他此时也搞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有如此多的为什么,一起潮水般的向他的脑海中涌来。龚德的脑子都被挤痛了,他竭力想把这些不断向他袭来的问题压回去,可是这些问题都非常顽固,无论龚德怎样努力,这些问题根本就不听他的指挥。最后,他的脑子被挤痛了,被挤炸了,快要被挤碎了,可是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还是不住的向他袭来!

    龚德渐渐觉得自己有些体力不支了,心力交瘁了,他觉得自己的头脑“轰”的一声响,眼前一阵发黑,一个倒栽葱,就一下子从马背上摔倒了地上!

    张宗禹看见这种情形,不觉心中大惊:“不好!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龚军师与总旗主果然交情深厚,他们之中,一个人一旦有事,必然就要牵连影响到另一个人,这不真的就出事了!”

    张宗禹当即传出命令,先让军队止住脚步,暂停前进。张宗禹赶紧下马,疾步走到龚德身边,此时,早有护卫兵将龚德扶坐起来。护卫兵不停地对着龚德呼喊:“军师!军师!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张宗禹也已走到龚德近前,他用手一摸龚德的脉搏,觉得脉搏虚弱,跳动无力,他不禁黯然失色。

    张宗禹十分焦急,他大声呼喊道:“郎中!郎中在哪?”

    郎中在后面大声回答道:“少旗主,我在这里,你呼喊我有何事?”

    张宗禹焦急地说道:“军师突然晕厥,从马背上摔下来了,现在已昏迷不醒,你赶快来给他诊断一下,看看如何处理!”

    郎中一边疾步向前奔,一边说道:“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就突然晕倒了呢?”

    郎中来到龚德面前,单腿跪地,赶紧就为龚德号脉。半天,郎中面沉似水,满脸忧郁,沉思了半天后,说道:“脉虚而弱,跳动乏力,此乃心火攻心所致。因为心主血脉,泵动血才能循环,泵血不足,则心身乏力,血流不畅。此是受刺发生得太突然,我连向你告别的功夫都没有,龚瞎子,你不会责怪哥哥吧?西华乃是女娲炼石补天之地,我要骑鹤腾飞,随女娲娘娘去也……”

    张洛行、杜金婵的突然去世,对于同他们朝夕相处了十余载的龚德来说,无异于是一场灭顶之灾。龚德受到的打击与刺而去,现在单单留下了我这个比瞎子好不了多少的龚德树,对我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恐怕这推翻清廷的责任,就要落到你的肩上了。这是我最后要对你讲的话了,望你牢记在心!”

    说到这里,龚德又一阵眩晕,昏了过去。好歹在郎中的不断按摩揉搓之下,才使龚德又清醒了过来。

    龚德又艰难的说道:“荀子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是治是乱,事在人为。内乱则外侵,外侵则乱上加乱。切记要把黄旗捻军治理好,此为胜利之基石、创业之根本也。军权握在手,则胜利就有保证,否则便不可想象也。”

    张宗禹听着龚德这可能是最后的遗言,满目含泪,频频点首,诺诺应允,在龚德弥留之际,龚德的话使他感到更亲切、更温暖、更有意义了。张宗禹多么希望龚军师能够留给自己更多一点的遗言和教诲,在接下来的对敌斗争中,也好多多受益。

    接着,龚德又艰难地说道:“荀子还说:‘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君子有常体矣。’天不会因为小人的倒行逆施而倾覆,也不会因为少数行为不端者倒行逆施而黑白颠倒。龚德我相信,总旗主的鲜血不会白流,在几十年或更长的时间以后,一片新天地,一个崭新的世界,又会出现在后来人的眼前……眼前……眼前……”

    说到此处,就见龚德身子一挺,突然躺倒在地,他的手脚抽搐了几下,眼珠子一翻,就真的停止了呼吸,从此也就没有再醒过来!

    张宗禹问郎中:“平时,龚军师的身体看起来还算可以,为什么就说不行就不行了呢?他这患的到底是什么怪病?”

    郎中稍作思考,想了想回答说:“根据本郎中多年来的行医经验,我可以断定,龚军师所患疾病为高血症。何谓高血症?简而言之,人体中满布大大小小的血管,而血管中血液的流动,则是依靠心脏的跳动与收缩来完成的,这边叫血液循环。人过四十后,由于血管中污物越积越多,就使血液循环受到一定的阻力。在正常情况下,不会有症状出现,但是,当一旦受到外界刺绪出现波动。情绪出现波动,则会使心跳加速,而心跳一旦加速,血液因流动受阻而出现集聚现象,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高血症。高血症是一种突发疾病,他不疼不痒,使人毫无察觉,但是却对心肾大脑危害极大。轻则使人瘫痪,失去语言功能,甚至偏瘫不能行走;重者可致人死命。龚军师因连日来路途鞍马劳顿辛苦,又突然受到总旗主不幸被害的消息的强烈刺而死,龚军师也由于过度悲痛不幸仙逝,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少旗主,你现在理所当然就是我们的统帅了。龚军师和杜金婵大姐也不能白死,张洛行总旗主的仇也不能不报!我现在郑重向你提出请求,这为总旗主报仇的事情,你就交给我莲花去完成好了!”

    另一个姑娘也挺身而出,向张宗禹说道:“少旗主,这为总旗主报仇的事情,也算我雪花一个!”

    果然是巾帼不让英雄,妩媚也逞英豪!从她们的自述中,我们已经知道了她们是谁。对,不错,她们就是我们曾经在第十四、十五回中,帮助军师龚德探访相山庙的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她们一个叫莲花,一个叫雪花。她们的身世,在前几回中早有描述,在此就用不着再赘述了。

    由于莲花、雪花长期在巾帼护卫营中担任正副营官之职,经常与总旗主张洛行和军师龚德打交道,他们之间便建立了一种形同父女的亲密关系,总旗主与龚军师,对她们也是无微不至的关照,给予她们父亲般的谆谆教诲,使她们终生不能忘怀。现在总旗主、龚军师以及杜金婵都突然离去,不但使她们陷入极度悲痛之中,也勾起了她们一定要为总旗主和龚军师复仇的强烈决心。所以,她们这才同时向张宗禹提出了上述请求。

    听完二位姑娘的表述后,张宗禹似乎感到有些为难。他对二位姑娘说道:“莲花,雪花,你们知道,目前,黄旗捻军西进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和在黄河岸边等待的蓝旗捻军一起去消灭僧格林沁,不可能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狗奴才、狗叛徒李家英,而兴师动众的再往回返,这样做,不但会打乱原先定好的计划,也有可能放走一个劲敌,给蓝旗捻军带来无法弥补的损失。因此,我不得不告诉你门,我无法同意你们的请求!”

    莲花固执的说道:“对付一个叛贼李家英,何须少旗主兴师动众?俺不要少旗主你增派一兵一卒,只我和雪花二人足矣。”

    张宗禹仍然抱怀疑态度:“你们要记住,自古以来,军无戏言,令出既无法更改,你们二人如果执意要这样做,弄不好是付出生命代价的,何去何从,我劝你们考虑好了再做决定,我不想平白无故的再搭进去两位女战士!”

    雪花坚定地说道:“少旗主,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与俺莲花姐,现在都是快奔三十岁的人了,既然敢向你少旗主提出这个请求,早已经过了深思熟虑,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们是不会去冒险的。你就等我们取下李家英父子的人头后,再向你报告好消息好了!”

    张宗禹在二位姑娘的软缠硬磨之下,口气到底有了缓和:“眼下我所考虑的是,假若你们一走,这巾帼护卫营的统领之人,又将交由谁来代替呢?”

    莲花回答:“常言说,江山自有英雄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谁说巾帼护卫营离了我们两个就不行了?对于这件事情,我们也早有考虑和安排。待我们离开军营之后,这统领的责任,就交由刘大英姑娘来担任好了。”

    刘大英一听莲花此话,不由得着急起来:“这可不行!我刘大英一无资历,二不懂武功,三又没有领导能力,如此重要的差事,俺可干不了!少旗主你还是另外物色人选好了!”

    雪花说道:“怎么,你刘大英也捋着胡子过河,牵须(谦虚)起来了?我们这是去为总旗主报仇,又不是逃离军营,去干见不得人的事情,于情于理,这个责任也应该由你来担当才行!”

    张宗禹说道:“按常理来讲,我何尝不想为总旗主报仇?但是你们要知道,我从小就在他老人家的面前撒娇耍泼,玩闹淘气,没少给他老人家添麻烦,我对总旗主的感情,那不是用语言能够表达清楚的。只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使命在身,无法马上去为总旗主报仇,这总使我有顾此失彼的感觉。既然莲花、雪花执意要这样办,也不失为是个权宜之计。你们这一去,是福是祸,还很难预料。此举不成功,你们可能有生命之虞;成功之后,你们再想回到军营来就有困难了。我看这样吧,如果你们将叛徒李家英除掉以后,如果无法找到咱们的部队,你们不妨就一路南下,上湖北武当山去找女侠谭四姑去,我相信她会为你们提供帮助和保护的。”

    当下就如此确定,莲花、雪花双双离开军营,前往涡阳西阳集,去铲除出卖总旗主的叛徒李家英;而巾帼护卫营统带,则暂由刘大英来负责。张宗禹则统率黄旗捻军,由西华县继续西进,在步第四的引领之下,马不停蹄,直奔黄河岸边预定地点而去。

    暂不说张宗禹如何去消灭僧格林沁,单说莲花、雪花二位姑娘,在离开西华县后,又返回身子,一路东行,不几日便来到涡阳县境内。

    涡阳县以前并无县治,过去是直属亳州蒙城县管辖的一个集镇,名叫雉河集。当时的雉河集,由于连年遭受兵燹之灾,又多次受到清军的洗劫,举目四望,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处处萧条,一派败落景象。

    莲花、雪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在雉河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这是一家作坊式的家庭小旅馆,名字叫做“雉河人家”,之所以没有冠之以“客栈”二字,可能是因为旅馆主人具有自知之明,怕不具备客栈的规模,而被人耻笑的缘故吧。这家家庭旅馆只有五间旧草房,除去主人自住的两间以外,就只剩下三间客房了,加起来充其量也就有十个床位。即使如此,客房除了莲花、雪花以外,就没有其他客人了,给人一种空空如也的感觉。

    莲花对雪花玩笑的说道:“这可真如唐朝诗人刘禹锡所说的那样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了。谁叫你我急着要找住的地方来呢。茅舍虽陋,又深居街巷,可是即使如此,当夜幕来临的时候,你我也不至于露宿街头了。乐哉,幸哉!”

    雪花也说道:“这就叫‘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嘛。只是没有‘调素琴,阅金经’的雅致了。好歹此处地处陋巷,人迹寥寥,既无‘丝竹之乱’,又无‘案牍之劳形’,你我只图个安静利索,也就其乐无穷了!”

    这时,就见客栈女老板一步从外面踏进了屋内,紧随在她身后的,是一位年龄十五六岁左右的呆呆傻傻的小姑娘,只见小姑娘头发散乱,衣履不整,满脸灰垢,看到人以后,先是呲牙咧嘴,不住的傻笑,叫人看了,免不了有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是仔细看下来,又叫人觉得小姑娘既可怜又可爱。

    老板娘对莲花、雪花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二位姑娘,咱这雉河集虽然地方不大,可是地方官府管得也十分严紧,说不定啥时候,官差们就突然闯了进来,名为查户口,查捻匪,实则是借机搜刮,从中谋取私利。不知二位姑娘证件带齐了没有,若是没有证件,你们趁早走人,我们受点损失倒没什么,就怕你们招惹的麻烦可就大了。”

    那位痴傻的小姑娘,突然走到莲花、雪花身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呲牙一笑,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道:“漂亮!好看!好看!漂亮!”

    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两句话。老板娘对傻姑娘呵斥道:“不许无礼!姐姐们可是穿的绫罗绸缎,可值不少银子哩,要是被你给弄脏了,咱们能赔得起吗?”

    莲花对女老板说道:“证件我们早已备好,这用不着老板你操心。只是我想问一句,你家客栈为什么就你们母女两人,你家的男主人到哪里去了?再有,这小姑娘痴病,是从小得的呢,还是后来才得的?”

    女老板哀叹一声,说道:“从二位姑娘一踏进我家客房的那一刻起,我就见你们举止高雅,气度不凡,你们肯定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再加上你们又慈眉善目,言谈温和,又绝非山野村姑可比。在你们这样的人面前,我也就用不着藏着掖着了,干脆就把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你们算了!”

    女老板告诉莲花、雪花,他们家原是涡阳县西阳集村人,六年前,为逃避战乱,才举家迁到雉河集来。她的男当家,两日前接到西阳集她姐姐托人捎来的口信,说他的姐夫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就是在大白天,也不停的胡言乱语,口中老是说“有鬼、有鬼”的,闹得全家人都不安生,所以才请她的丈夫前去探望,帮助其姐姐想想办法,看如何能医治好他姐夫的怪病,估计也到该回来的时候了。

    莲花又问女老板:“大姐,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你看我们两姐妹都是女流之辈,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最好少到外面去抛头露面,以免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想,我们在住宿期间,就与你们一家搭伙吃饭好了,待我们离店时,饭费、住宿费一起结算,不知大姐可有意见否?”

    女老板稍作迟疑后,便欣然回答说:“妹子,你的话也不无道理。由于官府疏于管理,致使流氓地痞横行乡里,假使二位姑娘突然出现在街道上,恐怕就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为你们二人安全着想,那你们就随我们一家人一同就餐好了。不过,大姐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咱这小门小户的,可不比那些大户人家,每日所吃皆是粗茶淡饭,还望二位妹子不要嫌弃责怪才是。”

    莲花说道:“大姐若是这样说,那就把我们姊妹不当做一家人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切客套话就都是多余的了。”

    正在这时,忽听院落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孩子他妈,你在与谁说话呢?这声音咋听起来如此熟悉呢?”

    说着,男人就一脚踏进了院内,莲花、雪花一见来人,不由得都被惊呆了,她们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女老板先是望着二位姑娘,接着又用眼睛紧盯着自己的丈夫,见他们六目对视,眼神中既有惊讶,也有愕然,一时竟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女老板打破了沉默;“三全,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像中了魔似的,难道你们以前认识不成?”

    那位痴傻的小女孩,这时也一下子扑倒在男人的怀抱中,她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一边用头往男人的脖子上拱,一边在撒娇:“爹,你到大姑家这几天,就把俺给忘啦?可把女儿给想死啦!”

    男人一把将小女孩推开,,真的就在不可思议中发生了。如二位妹子所知,当年在攻打颍州城的时候,我的小腿被火药枪散弹击伤,我当时以为自己从此再无活命的希望了,是咱们的好军师龚德想法设法,为我医伤,后来又安排我在一个农户家疗养。可是待我的伤情恢复后,黄旗捻军却又不知开到哪里去了!就这样,我便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无奈之中,我便一路乞讨,回到了雉河集老家。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哇!”

    雪花说道:“当时从颍州城撤退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见到你王三全大哥的身影,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呢,俺这一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王三全说道:“常听人说无巧不成书。你们与我的巧遇,更是巧上加巧哇。要是再过百年以后,有哪位作家将咱们这段巧遇的故事写成书,流传后世,不引起轰动那才叫怪呢!我向二位妹妹问一句,你们不好好在军营里呆着,跑到这满目萧条的雉河集来做什么?”

    口直嘴快的雪花接口说道:“我们是……”

    莲花没有让雪花把话说出口,就立即打断了她。她心想,虽说以往与王三全曾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可是事隔多年,各自都不了解,还是不慌把什么都说出来的为好。

    想到这里,莲花婉转地对王三全说道:“我们在军营中恍恍惚惚的听说,咱们的总旗主张洛行在西阳集养伤的时候,好像是被什么人出卖而被害了,少旗主张宗禹也不敢确定,这不就派我们二人到这里走一趟,访查访查,这传说到底是真是假?”

    王三全听完莲花的话后,立即便火冒三尺,他大声疾呼的说道:“你们还访查什么?总旗主的遇害,完全是被歹人出卖而致。你们知道吗?出卖总旗主的人,他不是别人,竟然就是我那万恶的姐夫李家英和他的儿子李群羊!当我得知他们的罪行时,我恨不得立即一刀宰了他们!可是,后来考虑到我人单势孤,不是他们的对手,别打鸡不成反被鸡叨,所以才临时忍下这口气。不过我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李家英父子的恶行,总归是要受到惩罚的!”

    莲花又试探的问了一句:“三全大哥,我方才听你自己说,李家英可是你的姐夫哥呀,难道你就舍得和他动真格的不成?”

    王三全愤恨地回说道:“屁!我才没有他这样的姐夫哥呢。难道只允许他不仁,就不许我不义吗?咱们的总旗主是多好的一个人,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落入了李家英、李群羊这两条饿狼的手里,还被他们给断送了性命,总旗主这个仇,我王三全若是不报,我今生誓不为人!”

    莲花见王三全说话并无做作的成分,完全是发自肺腑,出于真诚,便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她立即便挑明了身份,对王三全说道:“你我虽然认识一场,也有一定的交情,但是在这纷繁复杂的人世间,我不得不有所防备,恕我方才没有对你说实话。三全哥,实话告诉你吧,我与雪花姑娘此一次到涡阳城来,为的就是为咱的总旗主报仇来的!”

    王三全一听莲花此话,喜得他像个与母亲失散多年,现在又与母亲突然重逢一样,一蹦一跳的说道:“我就说么,二位千金,不会平白无故的来到这偏僻的地方的,原来,你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这一下好了,我王三全可找到好帮手了!”

    雪花插话道:“这才真正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呢。原先,我两姐妹还在为如何完成此次使命而发愁呢,现在好了,没费任何周折,就直入报仇的大门,这不是上天在暗中相助又是什么呢?这也说明,作恶的人不但失去人心,也是去天意了哇。”

    王三全的傻女儿,此时也憨憨的问王三全:“爹,你们净说报仇不报仇的话,那你们为什么不为女儿报仇呢?”

    女儿莫名奇妙的一句话,一下子把王三全问了个哑口无言,他方才还非常兴奋活跃的情绪,一下子又落到了冰点。王三全一直沉默着,半天没有言语。

    莲花突然说道:“方才听姑娘的问话,看起来她并不傻,也不憨呀,她这精神失常的样子,很可能有什么原因吧?”

    王三全低头不语,还是他的妻子看不下去了,这才把话抢过去说道:“人都说人有旦夕祸福,家丑不可外扬,可是俺这闺女完全是被飞来横祸给糟蹋成这幅模样的。说这话还是三年前的事情。一天,忽听得大街上人喊马嘶,枪声不断,噪杂异常,一片混乱。还没等我们一家人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几个蒙古兵也不知叽哩哇啦说着什么,就一下子闯进了俺的院内。他们先是闯进屋内,什么坛啊,罐啊,衣柜里,箱子中,到处乱翻。翻来翻去,并未找到什么值钱的玩意,当这几个人悻悻向外走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俺这个还不懂事的姑娘。几个清兵见人起意,兽性大发,不由分说,他们走到俺女儿王秀明面前,在她的身体上到处乱摸,有的还去撕扯她的衣服!俺这孩子当时才只有十三岁,哪里经受过这种凌辱?她又是气,又是怕,先前还知道抓挠撕扯,可是到后来,她哪里经得住几个壮汉的折腾?最终竟把她吓得昏死过去!那些兽兵可能也懂得一点人性吧,见自己闯了祸,也不知他们叽里咕噜互相说了些什么,最终还是对我的女儿停止了侵害,他们一边遗憾的摇头,互相说着什么,离开了我们的家院。待匪兵们走过之后,我和我的丈夫又是捶胸,又是捶背,好不容易才将女儿唤醒过来。可是,自打俺的女儿秀明遭受那次凌辱以后,人是活转过来了,就是从此落下了这个痴痴傻傻的怪毛病,恐怕这将成为我们终生的遗憾了啊!”

    莲花说道:“事后,你们有没有打听一下,这些作恶的士兵,他们到底是那个旗下的?”

    王三全说道:“俺怎么会不去打听?后来听人们传说,这些说话听不懂的士兵,都是僧格林沁的部下。人家僧格林沁是反对外国鬼子的大英雄,又是清王朝的大王爷,咱知道又能对人家怎么样,还不是干吃哑巴亏而已!”

    雪花说道:“三全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咱们的黄旗捻军,正联合蓝旗捻军,在山东的黄河岸边,已经为僧格林沁布下了一个死亡陷阱,他僧格林沁离他寿终正寝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没想到女儿王秀明一听雪花这话,马上兴高采烈的说道:“僧老头,是坏蛋,王爷皮,是遮掩,名气大,也混蛋,有好事,他不干,入陷阱,要完蛋!僧格林沁要死了!僧格林沁要玩完了!”就这样,一边说,一边唱,蹦蹦跳跳的跑到院子外边去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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