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什么师傅

09.魂归五丈原

    月明星稀,师傅独自踱步在灯火通明的午夜海港旁。略带些咸味的海风迎面轻拂过来,他缓缓仰起头,回想起十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就在把甘程程和她父亲送回家后,师傅早已意识到起子的药物光线会消除这一整天的记忆,程程会忘了他,永远地忘却;如若继续和她旅行,只会让她记起来之前的事情,到那时甘程程会怀疑他,不止一天那么简单,而是一辈子。于是师傅选择了离开,他回到绿箱子,身边赖以陪伴的就只有粉黛莉了。师傅觉得有些无趣,只好离开变压箱,来到这座城市的海港边缘,倚着栏杆看着夜景。

    天上的星星很美,虽然他都去过。可眼前这个沧桑的男人纵然有天大的本领,肆意遨游于宇宙洪荒之间、面对所有的魑魅魍魉,也不敢面对怀疑自己身份的善良旅伴。

    师傅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午夜的海港上粼粼的波光,如抖动的薄纱那般,朦胧地倒映着无数繁星的影子。

    “喂——”突然间,在人影稀疏的海港小道上,一个出奇诡异的女孩声音把师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师傅连忙把视线从浮动的海面转移到了身旁,那个高瘦的姑娘差点没把他吓着。

    “小牛,你怎么在这?”

    “师傅,这句话我该问你吧?”

    正在午夜冷清的海港小道上,师傅无法理解小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而此时一身跆拳道服打扮的小牛姑娘对他打量良久,然后发话,

    “你今天晚上不是带走了程程吗?”

    “是带走了,”师傅愁眉不展,苦笑了一下,“又带回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哦,亏我之前还那么相信你,把程程交给你,你到底怎么啦?是不是对不起她了?”小牛佯怒地握起拳头,就往师傅的背上狠狠来了一拳。

    “我是做了件对不起她的事。”师傅没有回击,只是缓缓低下头,任由她捶打。

    “说,你到底干嘛了?”

    “我骗了她一件事情,关于我身份的事情。你如果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说的事,你不要跟别人讲。”师傅侧着身子,随即坐在海港的沿边上。

    “你说吧,如果真有秘密的话,我不说出去。”小牛坐下来,慢慢恢复了理智。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家乡,一个叫伽利弗雷的火红星球,那里生活着一个洞穿时间秘密的族群,时间领主。我生活在那里,可我不是时间领主,我是流浪者,那种没有定居地的流浪者,就像你们星球的吉普赛人一样。小时候我意外闯进了时间领主们成人礼的禁地,参悟了时间漩涡,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时间领主。不过我隐藏的很好,没有人发现我的秘密,慢慢的,我循规蹈矩,成为了一名伽利弗雷精神病院的博士生导师。直到某一天…”师傅突然止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哽咽了起来,“我犯了个错误,一个不可饶恕的、天大的错误。”

    “是什么错误啊?”听的入迷的小牛发现,师傅居然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这大概就是我骗了程程的事,”师傅试图转移话题,“我一直撒谎,说我是时间领主,可我是个不是时间领主的时间领主。我欺骗了她。”

    “可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呢?解释清楚就行了呗?”小牛一如往常的天真无知。

    “想知道吗?”刚刚宣泄完心情的师傅用手背揩了揩眼泪,拉着小牛的手就往绿箱子里狂奔,“只要你进入我这种生活就知道了。”

    “等等,”小牛又一次被带进这个里边比外头大的神奇飞船,“你要去哪儿?”

    “公元234年,我们去陕西五丈原。”

    “咚”地沉沉一声登陆,变压箱停靠在蓊郁的树林间,伴着门“嘎吱”的长长一声,师傅携着小牛走出了飞船。

    “五丈原,举世天才诸葛亮生前最后的陨落地。”师傅说着从兜里掏出扇子,想戳一戳旁边女伴的脑门,却发现已经不再是甘程程,而是小牛。于是他掖了掖衣角,把扇子又塞回了兜里。

    “所以…诸葛亮在这里?”小牛晃了晃后脑勺干净利索的马尾辫,扑闪着大眼睛。

    “是啊,”师傅皱了皱眉,“时候还没到。”

    “你们是什么人?”一群身着藤甲的士兵伸出冰冷的铁兵器向师傅和小牛姑娘指去,“速速报上名来。”

    师傅在唐装的兜里四处翻找,找出了被他称作为平安符的通灵纸片,“你们看看,我是谁。”

    士兵里为首的斗笠大汉惊愕地看了看师傅手里的平安符,吓得合不拢嘴,随即眯着眼睛笑了笑,“哈哈,原来是丞相的御用谋士啊。谋士,谋士夫人,这边请。”大汉猫着腰,伸出手掌,缓缓指向前去,“请走请走。”

    “我什么时候成你夫人了?”小牛忿忿地,跺着脚,瞥了师傅一眼。

    “丞相,蜀中自称是您谋士,还有您御笔钦点的文牒,”斗笠大汉奔进军营帐篷里,放下手中的铁矛便往帐篷里的沙地屈膝跪倒,“还望丞相指示。”

    “哦?”一个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持羽扇的八尺老头摊开旧黄破损的图纸,看了看身旁的滴漏计时壶,发觉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水。“他终究还是来了。”

    “卧龙先生,”师傅从帐篷帘幛后面窜了出来,抱拳笑了笑,“好久不见。”

    “不必如此多礼,”诸葛亮缓缓摇起手中的羽扇,皱着眉头做了个揖,“先生几次来访,都暗中协助在下,此行则所谓何事呢?”

    “没事,只是你的传说快结束了。”师傅漫不经心地摆弄起旁边木牛流马的模型。

    诸葛孔明闻讯,觉得有些惊讶,“先生着实提过几次,可万万想不到是今天。在下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可是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身为老臣,在下有必要为了匡扶汉室而活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您一人如此鞠躬尽瘁也挽救不了整个国家的。”师傅跑到放着图纸的桌上,兴奋地笑了笑,向小牛挥挥手,“八阵图,小牛你过来。”

    “诸葛前辈好。”小牛讪讪地从帐篷的帘帷后头走了出来,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英俊睿智又不失沉稳沧桑的老人家,便是天天在《三国演义》看到的那个神人,那可是她倾慕已久的完美男子啊。于是小牛很快将羞红的脸别过一边,跑向了师傅那里,尽力掩饰自己内心的,反而把心思放在八阵图上,有些无法理解,只好独自隅步到四轮木椅车上,思考着下一步的出兵计划。

    “喂,”心直口快的小牛又握起拳头,狠狠地给师傅的背部来上那么一拳,“你真是的,为什么不帮帮他呢?你不是时间旅行者吗?不是可以带他走嘛。”

    “不行,”师傅揉着被捶打的背部,“他是历史不可缺失的一环,他的死是明文记载的,就是今天晚上。”

    “那你就不应该告诉他他会死,那只会让他更难受。”

    “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不继续和程程旅行的原因,我要是见到她,她想起我欺骗她的事,那不是会让她更难受?”

    “哦…我明白了。”小牛若有所思。

    就在师傅话音刚落,他们发觉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零星点点的尘埃从顶蓬纷纷飘落下来,好像外面发生了些事情。

    “究竟何事?为何动静如此之大,先生,且容在下出去一探。”诸葛孔明感觉有些不对劲,抓起羽扇便向外走去。

    “咱们也去看看?”师傅看了看小牛。

    “嗯,行。”小牛随手抽起兵器架上的一把剑,便跟着诸葛走了出去。

    “魏军看来快破开下关的第一个阵了。”孔明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老泪纵横地轻摇起羽扇,“看来天不助刘那。”

    小牛看着这个年逾五十的老臣,脑海间回忆着他在书里年轻时的飒爽英姿,突然有些感慨。

    “小姑娘,你快回去跟先生呆一起吧,这外头很危险。”孔明并未被山下漫天黄沙的战场给扰乱了思绪,他极力眯着眼睛,试图忍住溢出的泪水,笑着向小牛说道。

    师傅慢慢走了出来,不合时宜地笑着灿烂,右手执着八阵图,左手里还晃了晃一盏油灯,“你忘了些东西吧?卧龙先生?”

    诸葛亮望着师傅手上袅袅舞起的灯苗,若有所思,喜出望外地做了个揖,然后奔进了军营帐篷,吩咐了斗笠大汉一些事情。

    “喂,挨千刀的师傅,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好的人死掉吗?”小牛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师傅,用力掐他,掐得他后背青一块紫一块。

    “我不是提示他了吗?”师傅晃了晃手中的油灯,差些摔落出去。

    “哦…延寿续命的七星灯!”小牛。

    “那娃笨呗,居然留了那么长的一串泥脚印。”小牛在这个绝顶聪明的家伙面前洋洋得意了一把。

    师傅和小牛踱步在回军营的小径上,明明还是下午,天色却越来越暗,秋风也越刮越大。他们俩仰头一望,厚重沉郁的云层黑压压地覆盖着整片五丈原。东北空中出现了一个放射红光、周有茫角的圆状物体,向西南飞来,投向诸葛亮的军营帐篷。

    “它们升降来回两次了,这是第三次。”小牛顶着不断灌到她跆拳道服衣领的猛烈大风,大声地向身旁的师傅喊道。

    “那是某个星球的飞船…”师傅看不清红光圆状物体的模样。

    诸葛亮端坐在军营帐篷里,闭目沉思,外面的大风开始刮得凛冽起来,将他的素袍衣袖掀卷了起来,袅袅起舞的灯苗稍有些单薄地跃动着。

    “呵呵,你们让我当不成王,我杀了诸葛亮,也能成个大将领!”突然从另一旁的山侧,一只手死死借着插进土里的宝剑爬了上来,那是亮白色的铠甲。

    “魏延?”师傅和小牛相互对视,异口同声地意识到某些合理的不合理事情将会发生。

    魏延从另一条山侧艰难地爬上来,恶狠狠地盯着师傅和小牛,然后奸邪地笑了笑,奔向军营帐篷里去。

    “七星灯一旦灭了,诸葛亮就会…快!我们得阻止他!”小牛拉上师傅,也向军营帐篷奔去。

    “站住!你是谁?”斗笠大汉和手下在不断呼啸而过的大风袭击下几乎睁不开眼睛,喊住了眼前轮廓有些模糊的魏延。

    “我乃魏延!”

    “哈哈,原来是魏将领,”大汉眯着眼睛,猫着腰,伸出手掌,缓缓指向帐篷帘帷后掀去,“请走请走。”

    “别让他进!”师傅和小牛冲过来,可是发现魏延已经前脚踏进了帐篷。

    “你们是怎么搞的?”师傅向大汉和他的手下吼去,“丞相的性命全砸在你们手里了。”他拉上小牛缓缓走进帐篷,生怕弄灭了里头的灯盏。

    两人踏进帐篷的时候,已经发现魏延手足无措地望着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诸葛孔明,旁边一盏刚熄灭了的灯还闪着些未燃尽的残留物。

    “我们还是来晚了。”师傅上前沮丧地将仍然没有一点动静的丞相抱入怀中,“生亦有时,息亦有时。可惜了那么个一世英才。”

    “师傅,诸葛亮真的没救了?”小牛惊愕地望着师傅,无法想象书中最悲痛的一幕居然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面前。

    “七星灯是借由接收宇宙微波残余,从而吸取时间能量的器械装置,主灯是最主要的传送枢纽,已经被魏延熄灭了。”

    “哈哈,反正他确实是死了,”魏延从慌张中迅速恢复过来,他已经能够确定,诸葛亮已经死了,他的阴谋得逞了。

    “你这个卑鄙小人!”小牛气愤的不行,直接冲上前给了魏延重重一拳。

    魏延也不示弱,伸出剑就往小牛刺去,在她的手臂上剐了一道深红的血痕,可能是受伤之后的奋力一击,也有可能是对于魏延的愤怒,小牛一拳往魏延的下巴狠狠砸去,然后屈起膝盖,向他的肚子猛地踢去,瞬间把这个家伙击倒在地。

    师傅抱着诸葛亮,突然皱了皱眉头,

    “小牛,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手臂上汩汩流着鲜血的小牛捂了捂手臂,慢慢低头,确实好像听到了些什么。

    他们俩抬着已经没有一丝气息的诸葛亮

    走出了帐篷,旁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的斗笠大汉极力地帮助他们,希望减轻一点罪恶感。

    “我想,那个应该不是普通的飞碟。”师傅在呼啸的大风中眯着眼睛喊道。

    “那么又是什么?”小牛也向他吼道。

    “我想是轮回之盘,”师傅用食指使劲在空中旋转着比划,“一种类似于灵魂物质存储舱的东西。它可以接收到任何空间的宇宙波长,只要有人输送这段波长。一旦是时间能量即将枯竭的,它会接走输送者的灵魂。就是所谓的天堂或者极乐世界。不过一般都很难碰到这种情况。”

    “为什么?”

    “这是概率很低的事情,一般人称作为奇迹”师傅思考了会儿,似乎想到些什么,兴奋地拍着小牛的肩膀,“我想,卧龙先生不仅用七星灯接收信号,他个人独特的思维构造也影响着七星灯,把七星灯转化成了输送装置。”

    发射红光的带棱圆盘终究飞了过来,此时天色已经差不多暗了下来,一道红光射穿云层,透过天际散射在诸葛孔明的身体上,一团团淡素雅致的小圆白光慢慢从丞相的身上冒了出来,轻悠悠地飘向了天空。

    “好美。”小牛捧过一团团丸子般圆乎乎的白光,白光们突然向她露出了浅浅的笑脸。小牛也惊讶地发现,在圆光的照耀下,她手臂上的伤口奇迹般地痊愈了。

    “是好美。”师傅看着这些迷人的圆光,“有时离开,更是一种解脱吧。”

    “谋士,下面的大军看到这里的光会杀上来的。“斗笠大汉看着这神奇的景观,不无紧张地提醒着师傅。

    “没事,灵魂物质的输送过程是超光速的,现在周围的人都比我们慢,甚至停了下来。”

    时间不消几十秒,丞相身上的小圆白光缓缓聚灵在带棱圆盘飞碟中央,诸葛亮的素衣身影在飞船底渐渐显现,向他们众位深深鞠了一躬,做了个揖,幸福地笑了。然后又一下子分散成一团团的白色小圆光,轻悠悠地漂游进了飞碟缓缓打开闸门的储存舱里。

    “结束了,咱们走吧。”师傅拍拍小牛的肩膀,却发现小姑娘一直侧着脸,没有动静,师傅转过去看她,发现女汉子小牛居然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流下了眼泪。

    “哟你这回也太女人了吧?别哭了哈,咱们走。”师傅喊上哭的不行的小牛。

    “讨厌,谁哭了。”小牛随便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儿,然后跟着师傅走去。

    “对了,这些家伙。”师傅抽出如意起子,向斗笠汉子和他的手下、还有帐篷里被小牛打到不省人事的魏延,发送出一道蓝色的药物光线,消除了他们的记忆。

    “咚”沉沉的一声,绿箱子登陆在了原初的海港旁。

    “一切仅仅过去了5分钟。”师傅笑了笑。

    “所以,这就是你的生活?”小牛跨出绿箱子的门口,转过身向师傅问道。

    “是啊,”师傅挠了挠头,“随时面对危险,随时有可能带来死亡和毁灭。”

    “可是也充满着冒险和欢乐,美好与感动呀。”小牛揉搓了会儿师傅的头发。

    “所以我才需要一个完全不会怀疑我,能够放心地相信我的旅伴。”师傅无奈地皱了皱眉。

    “我可以啊。”小牛向他眨眨眼。

    “不,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小牛顿了顿。

    “替我守护好甘程程。”师傅头也不回地转身,独自一人向变压箱走去,“记得不要告诉她有我的存在。她如果记起了我,虽然这是再好不过的…她如果记起了我的时候,就是她恨我的时候。”

    伴着“啾唰啾唰”的飞船引擎声,绿箱子卷起水泥地上的各种纸屑和灰尘,慢慢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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