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许多新兵并没有亲眼见过这位陈武神，尽管更多的士兵由于站在后方而看不到来者何人，然而所有士兵都后退一步这个说法却并不是夸张，事实上恐惧这种东西传播起来还是极快的，而对未知的恐惧往往更是深切，所以当站在前方的诸多士兵因为恐惧而后退之时，其余的士兵们，不论有没有见过或者有没有能看见陈武神，也都纷纷往后退了一两步。
更何况前一刻还威风八面的奥日格勒元帅，此时却已成了一具尸体；可怜尧勒瓦斯还愣着，眼中透着些许的迷茫，似乎一时间没能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
其实无怪他没能反应过来，因为不仅仅是他，这一刻在场的，除了陈武本人之外，无论是陈煌一伙人，还是被刀抵着的草原王或者拿刀抵着草原王的伊勒其，怕是所有人的脑中徘徊着的，都是这么一个念头：这就完了？
这就……完了？
头领都死了，还能怎样？
当然是完了。
这就完了。
这自然是极好的。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仅是陈煌一行人的心声。
而与之相对的，以伊勒其为首追随奥日格勒造反的几位将领，则都理所应当地表露出一种焦虑与不知所措——这倒不是军心稳不稳的问题了，草原士兵们压根儿就不知道造反这回事；关键在于，原本奥日格勒一伙人的计划是将年迈的草原王设计成病故或者意外而亡的，然后奥日格勒再凭借自己的声望，以及暗地里的一些活动把草原王的位子据为己有；只眼下奥日格勒就这么突兀地死去，即便是草原王真的病故，没有能够服众的即位人选，也最多只能是个群龙无首的境况；而如果几人就此投降的话，莫说是这些日子被软禁的草原王，便是荆四娘姐妹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所以对他们而言，这实在算得上是个进退两难的窘境。
更何况此时在场的，还有陈武这个天大的变数。
所以这几人的焦虑与不知所措，实在可算是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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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此间表现得最为难过，也应该是最为难过的，便是终于反应过来，然后伏在父亲尸首上嚎啕大哭的尧勒瓦斯了；而不论这父子二人之前如何的跋扈可憎，此时一死一丧，终究令人多少生出了些感慨唏嘘。
只不过例外这种东西是从来都不会少的，而这里的例外，指的便是使劲儿拽着芸琳朝陈武走来的陈煌了——他反正是认为此时自己不站在尧勒瓦斯面前狠狠地奚落嘲笑他已是极大的仁慈了，而这份仁慈，自然还得归功于与父亲的久别重逢；所以他现在带着媳妇见爹娘的行为，也应是“理所应当”。
于是便有了芸琳羞红着脸用力掐着陈煌的胳膊，而陈煌尽管被掐的龇牙咧嘴，却依然用力拽着芸琳前行的一幕；只是苦了先前还被她搂在怀里的荆四娘，本就身中剧毒，此番又因为陈煌的举动而滚倒在地，当场便是两口乌血吐了出来，脸色也愈发的苍白，却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怎样了。
然而陈煌却是不管不顾，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把芸琳硬拉到了陈武身前，整了整衣衫后，有些严肃，又似是嬉皮笑脸地说道：“爹，好久不见，您又瘦了，这是孩儿讨的老婆，您看还成不？”
……
陈武的脸已经绷了好些天了。
准确点说自从那日徐伯一瘸一拐地走到陈武近旁，略羞愧地跟陈武说了些什么之后，陈武的脸就一直绷着——其实这样说也还是有些牵强，因为在很多人的印象里陈武一直都是绷着张脸的，能够有幸见过他表露出情绪的人实在算得上是屈指可数，已故的陈夫人算一个，他的岳父宰相大人算一个，被他亲手杀死的皇帝陛下，由于某种原因也能算一个——至于为什么这样一个整天冷着张脸的家伙能够获得前线将士们的景仰爱戴，那想必也只能归结于他的所谓人格魅力了；而五年前王倩希因病去世之后，陈武绷着脸的时间便愈发的久了，也绷的愈发的紧了。
那本就十分罕见的笑颜，似乎彻底消失了。
直到如今。
直到陈煌站在他面前的此刻。
对于这个看似规矩实则离经叛道的儿子，在他出走后陈武失望过愤怒过悲伤过，甚至一度当作自己从没有过这个孩子；然而那天在地底下，尽管多年未见，陈武却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然后就再没有移开视线；而当看到自他眼中流出，后又滴入坟前泥土的泪时，陈武便原谅了他。
他本以为自己是绝不会原谅这个不孝子的；但他似乎却又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会原谅这个小子的。
于是在听到这个小子被绑架的消息之后，他皱起了眉，捏断了手中的笔，然后抛下了手边所有的事，单人匹马杀到了草原。
于是当看到这个小子站在自己面前，故作严肃却又分明一脸滑稽的样子时，陈武脸上身上心上的冰便化了开来，就连那棱角分明的眼角唇鼻，也似乎柔和了起来。
“爹，好久不见，您又瘦了，这是孩儿讨的老婆，您看还成不？”
“咳，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于是陈煌便笑，夕阳余晖洒在他脸上，金红金红的，暖融融的。
陈武也悄悄勾起了唇角。
“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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