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拉”一声轻响，大门将罗陌岭的声音阻断在它的身后。
房间里的人数又跌回到了十六人。十五对一，微妙的开局。
抬手挠了挠脑后那翘成一片悲剧的乱发，罗陌岭回头，扫了一眼正坐在自己身后的五位“大佬”，发现他们同样正盯着自己。到现在为止罗陌岭对他们的了解依然止步于“来自日本木村家族的商人”，无法深入，不过对他而言这样的了解已经足以展开接下来的对话了，毕竟现在还有个必须要了解的先决条件。
他们要求公司进行转递的，是什么东西。
谈一谈履历，罗陌岭在现在这家横跨黑白两道的公司里已经任职了四年，除开头一年的打磨期，往后的三年中罗陌岭一直是尾随在老板“刀哥”身后的专职小弟。明面上“极速投手”只是一家下属行业覆盖面广的物流公司而已，可实际上，因为老板“刀哥”在创业前的身份关系，除开堪称“四有五好企业”的光辉，暗藏在这片光辉下的，是隐蔽处的军火贸易、毒品交易、潢色书碟的进口流通以及人贩的中介。作为公司公认“第二把手”的罗陌岭在这方面见过的人和事都太多太多，因此他也很清楚这里的某些规矩。
卖枪有卖枪的规矩，销毒有销毒的规矩，包括女人和工口也都是如此，因此如果不想把这次的委托搞砸，那么弄明白对方所需交易的物件本体为何就是头顶重要的事了。本着如上的想法，罗陌岭先开口了。
“各位日本来的客人，既然是来做生意的，对于我国的各类管制法案应该都了解得很清楚吧？”
猪三头给出的介绍模凌两可得很，因此罗陌岭希望先借这个问题探探对方的口风。
“罗先生大可放心”答话的依然是坐在最左侧的青年，“我们十分了解中国这边的国情，因此在这次的交易过程中，我们敢以家族的名义保证，全程都不会有让贵公司可能被执法部门盯上的物件存在。事实上，之所以这次我们特意选择贵公司作为我们的合作方，一方面是因为在这一行业中，我们常常听闻贵公司的鼎鼎大名，另一方面是因为罗先生您同样是这块领域的专业人才，我们十分相信您的身手和能耐。”
除开最后一句奉承，“这一行业”具体指代什么，罗陌岭是明白的。那么预设好的第二个问题就可以直接跳过了，“既然如此，想必您们背后的家族也是精于此道，大家凑半个同行关系，有些东西应该不需要我来啰嗦太多遍吧？”但是，真正关键的问题现在依然没有答案，目光紧盯着那位看起来是唯一懂中文的青年，罗陌岭沉声道，“每条道都有道上的规矩。我和兄弟们要赌上性命，至少得知道是为了啥吧？”
跑出的疑问并没能立刻得到答复。在同罗陌岭对视片刻后，青年突然从座位上起身，在整理了一下衣装后，他轻步走到静坐在最正中默默品茶的那位中年人面前，躬下身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罗陌岭听不懂的日语。不过不懂归不懂，意思倒并没有多难猜，无非是想请示一下能否告知罗陌岭他想知道的内容。从青年谨慎的态度以及需要过问“家族长辈”的这一细节来看，这次要接手的单子，可能会变得很复杂。
这是罗陌岭的预感。虽然他从没相信过自己的预感。
“咳咳……”
约莫三分钟后，青年直起身，在清了清嗓子后他转过身，视线投向罗陌岭这边，“罗先生，过于详细的内容，我们无可奉告，当然这并非信不过罗先生您，只是作为家族的意志必须要遵守罢了。这次我们委托贵公司代为转交的，是一种相当珍贵相当稀有的宝石饰品，您和您的同事们只要知道这些就可以了。”
“哦，是这样啊。”罗陌岭点了点头，“既然里面有难言之隐，那不说也罢。”
“感谢您的理解。”冲着罗陌岭微微躬身后，青年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视线由青年跳转到正对自己的中年人身上，罗陌岭用手支着脑袋，沉默着。套路，借口，以及掩饰，到目前为止的所有对话依然都还只是围绕着这三个词语在进行着而已，有效的信息实在太少，要想凭此做出什么正确的判断，罗陌岭自认为以他那愚笨的脑袋是绝对没有可能做到的。通过刚才的交谈也可以看出对方明显不是好糊弄的主，他们背后的家族，在还不明底细的情况下，罗陌岭的直觉告诉他，少惹为妙。
既然这样，再试探下去就没有任何的意义了，接下来还是来谈一下最正经的内容吧。
钱。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刚才你们和我的那位同事应该已经谈到了手续费的问题了吧？”
“是的。”青年点头，“我们与朱先生的交谈才刚进行到一半，因此还没有达成一个共识。”
“那就好。”天知道处在那种快吓尿裤子的状态下来谈这码子事的猪三头会答应对方一个低到什么程度的数字，开玩笑，后面站着的那十个人稍稍摸一下腰上的刀，估计那胖子就得吓出三斤肥油来，“之前先生你说过你了解我们这边的行情。”罗陌岭开口道，“那请你先说说你们家族打算给出的价码吧。”
“三十万。”
冲着罗陌岭这边，青年伸出三根手指，“家族在我们还未出国时就调查过贵公司详细的财务信息，撇开正经交易的部分不提，你们雇佣人员进行非正当操作的价码是人均两万一日，代理违禁物品转运的中介费为总交易额百分之五的提成外加两千元保底的劳务费，这次的委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因此在人员上无需多派，再折合上各种零散的维护用支出，贵公司非但不亏，反而还能稍赚一些。罗先生你说呢？”
还真是了解地透彻啊，情真意切义正言辞到让人连反驳的念头都没有。可是……
“三十万，你们家族有把别人当乞丐来打发的习惯么？”挑起眉头，罗陌岭不屑地“哼”了声。
估摸着是因为不懂中文的缘故，静坐在对面的其他日本人在看到罗陌岭的神态后都微微皱起了眉头，只是不明白他具体说了什么，所以都没有更进一步的反应。唯有那位青年人，在听到罗陌岭的话后，脸色立刻沉了下去，连带着说话时的语气也变得冷硬了起来，“罗先生，我们是在谈生意，既然您代表的是贵公司的形象，那么请您注意您的口气和措辞，不要用不当的言语来谈论我方的家族。那不是你能谈的。”
“不当个屁。”罗陌岭咧嘴，轻笑着，“既然你知道我们是在谈生意，那就少摆出那副好像‘我们赚到的都是基于你们的施舍’的姿态。三十万？老子一个人跑去莫桑比克转售矿产的时候，光一张单子就能赚一辆科迈罗，你那三十万拿来是打算给咱公司的员工们改善一下伙食的菜色么？开什么玩笑！”撇开谈话的内容不提，光听罗陌岭那突然提上八度的音量，站在五位“大佬”背后的那十位“保镖”中就有人开始按捺不住了。紧盯青年的视线余光扫到了其中一人轻抚刀把的小动作，罗陌岭轻哼了声，不多做理会。
同样用眼神死死地盯着罗陌岭的青年一边绷紧着面部肌肉，一边静静听完了罗陌岭的话，这一举动中表现出的修养足以让罗陌岭确信，对方确实是出自有良好教育水准的家族名下。待到罗陌岭说完后，好一会儿，青年都没有给出回应。罗陌岭也不催他，兀自端起一直被搁在手边茶几上的水杯，呷了一口茶水。
“那么……”
等再次出声时，青年深深地作了几次呼吸，以平复自己的情绪，“罗先生，您认为什么价位适合我们的这次商谈呢？”偏过头，罗陌岭打量了青年一番。这次他没有从青年脸上看到除假笑外更多的东西了。
于是，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一……一百万？”
语气是惊讶的语气，但脸上却没有流露出相对应的表情，这让罗陌岭微微有些失望，“对，一百万。本来只是想在你们那操蛋的三十万后面直接再加个零的，不过考虑到这是我们双方的第一次合作嘛，还是要留下一点良好的印象的，这样大家以后如果有机会再合作的话也能稍微愉快一些。所以这次就当是给你们折扣价了。”将那根手指头高举过顶头顶，罗陌岭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一百万，不还价。”
“非常抱歉，罗先生。”撇开因为罗陌岭的举动而轻声议论的不明群众的几人，青年皱眉道，“家族给予我们在这次商谈中的授权仅有五十万，这是我们所能给出的最高价码。正如罗先生您所说，这是我方家族和贵公司在生意场上的第一次合作，双方都想留下点好印象，可是如果罗先生您真的坚持如此……那我想，可能这次合作，大家走没法谈了。我们只能另寻他家，把这个能赚钱的机会送给其他人去捞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真的抱歉了。”摊手，罗陌岭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谈生意嘛，就好比是两个人滚床单，你开心，我乐意，皆大欢喜。可要是反过来呢，你耍泼，我闹心，呵呵！大门在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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